千千和邈梵都停下了动作,诧异地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只见他们身后的台阶上站了两个少年,一高一矮,皆是私塾学生的打扮,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高个儿的那个有些少年老成,看起来深沉内敛,一双冷眼不着痕迹瞥过二人,没有开口。矮个子的那个和千千一般高,唇红齿白看起来斯文秀气,不过刚才那句“淫贼”却是他说的。
矮个少年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指着邈梵:“还不放手!淫贼!”
邈梵怔愣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这少年是在骂自己,他解释道:“我不是淫贼。”
“还敢狡辩!”矮个少年怒不可遏,冲上前想打架似的,“本…本少爷都看见了,你捉住这位姑娘欲行不轨之事,她刚才还大喊救命,我们也都听见了,你休得抵赖。还不速速放人!否则本少爷抓你去见官!”
邈梵:“…”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高个少年按住矮个少年的肩,低声劝道:“罢了,我们走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大约是处于变声期的缘故。
“走什么走!”矮个少年很激愤,反而拉着高个少年乍呼呼喊道,“我们一起把他押到官府去,替这位姑娘讨回公道。”
邈梵再次认真辩解:“你误会了,她是我娘子…”
矮个少年哼道:“少给我来这套,这种冒充别人相公诱拐良家妇女的把戏,怎么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
众人:“…”
“你真的误会了。”邈梵还没吱声,高个少年又劝矮个子,“别闹了,哥。”声音里透出些许无奈。
咦?长得矮的是哥哥,长得高的却是弟弟?有意思!
千千瞧着二人,眨了眨眼。
矮个子明显一怔,歪头问弟弟:“你怎么知道?”
高个少年解释:“倘若那位姑娘真是遇上坏人,在你出声制止之时,她就会向我们求救,可她非但没有呼救,甚至还一直抓着那男人的胳膊,这便说明他们不仅相识,而且相互之间很熟悉。”
矮个子嘟嘴不服:“那也不能说明他们是夫妻…”
“他真的是我相公呀!”千千探出脑袋来,笑嘻嘻道:“我跟我相公闹着玩儿呢,害你们误会,对不住啦。”
矮个少年倒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松了口气挥挥手:“不碍事,你没事就好,本…本少爷最见不得女子受欺负。”
误会化解,四人一路朝山上走去,相互一问,赫然发觉竟然都是去同一个地方——无庄。
千千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去那儿?”
矮个少年,他说他姓君,在家排行老七,所以都叫他君七。君七道:“我弟弟阿九想拜葛先生为师。”
高个少年自然就是他口中的阿九了。君九闻言没说话,只是瞟了君七一眼,目光之中似乎有警告之意。
千千也不往心里去,主动坦白道:“我们是受人所托,给姓葛的送信。听说他是一个怪人,你们拜他为师,要学什么?”
君七正要回答,却被君九抢了先:“教什么学什么。”
…这跟没回答一样好嘛!
千千看了看君七,又看了看君九,然后眼珠一转,朝着邈梵摊开手掌:“相公,那封信还在不在?没弄丢吧?”
“在的。”邈梵刚从怀里掏出信,不料被千千一把抢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拆了开来。
众人目瞪口呆:“…”
“不能拆!”邈梵反应过来想拿回信,可是已经迟了,千千已经把信看完了。
她恍然大悟:“哦——原来他叫你送信是这个意思呀。”
她若无其事把信叠好,装回信封还给邈梵:“相公好好保管呀。”
看都看过了再说这话有什么意思?邈梵被她气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开口:“你不能偷看别人的信。”
她大言不惭:“我没偷看啊,我是正大光明地看。”
邈梵一阵头疼,沉脸咬牙:“千、千!”
她像只顽劣的小猫,惹了祸又腆着脸讨好他,抱着他胳膊撒娇哀求:“相公我错了,以后不敢了,下不为例,我保证!”
“你每次都认错,每次也说下不为例,但从来不改。”他还是气呼呼的。
“那你罚我吗?罚吧罚吧,我绝不反抗。”她嬉皮笑脸,让他又爱又恨,最后只得装模作样捏了她脸颊一下,还舍不得用力。
君七见状,纳闷问君九:“怎么还有人主动请罚的?不怕痛啊?”
君九高深莫测地勾了勾唇角:“也许这种罚与众不同罢。”
走过一片杂树林,所谓的“无庄”就在眼前了。茅草屋野篱笆,还有乱糟糟分不清是菜圃还是花园的两块地,这便是庄子的所有。四人走过去,在篱笆前止步,千千朝里喊道:“有没有人呀?”
回应她的只有刺鼻的酒味,和震耳欲聋的鼾声。
四人八目相对,有些无奈。
“葛先生,我是小七,我带阿九来了。”君七在外大声喊人,可是屋子里那人睡得正香,丝毫不为所动。
千千一阵郁闷,心想这厮架子还大得很,肯定是故意装睡来着。她扯着嗓子喊:“喂!我们是来送信的,你快出来拿信!”
鼾声忽然止了,只听屋子里飘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信放下,你走吧。”说完后又响起了鼾声。
嘿!这厮当她是跑腿小厮吗?还呼来喝去的!
千千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恨恨跺脚。而君七却是一脸失望,她回头看君九,君九也是脸色不好。
邈梵倒是心平气和,彬彬有礼道了一句:“葛先生,信我放在门口了,告辞。”
他想走,千千却不让,扯着他衣领让他弯腰,咬着耳朵说:“你不能走。猪脑袋写信给他,是让他收你做徒弟!”
这就是那封信的全部内容,朱廷请葛先生务必收下邈梵这个可造之材。
“可我并无拜师的打算。”邈梵很平静,不好奇也不激动,“葛先生避而不见,大约是不肯收徒的,他人不愿,何必强求。”
千千恼他死板,绞着手绢道:“没见别人也来拜师啊?这个姓葛的肯定有过人之处,朱廷脑子虽不济,但学问还是有的,他推荐的人一定没错。你明年就要参加会试了,拜个京师名家肯定没错!”
她打定主意要让邈梵拜到葛先生门下,可是这厮不肯出来,要怎么办才好?
忽然君九拉过君七的手,转身就走:“我们走。”
看来也是被姓葛的气到了,一赌气不拜师了。
君七甩手:“不行!你给我站住!”
君九真的就站住了,和邈梵一起,跟两座佛像似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君七和千千一样坚持,这让她顿时有了底气。
“你跟我来。”千千扯了扯君七袖子,示意她跟上自己,然后对邈梵和君九道:“我们去方便,你们等着。”
君九自然而然地点点头,邈梵本想说好,忽然一想不对劲。
她方便为什么要拉上君七?男女有别呢!
他愕然回眸望向君九,君九这也才反应过来不妙,事已至此他只好承认:“她是我姐。”
千千拉着君七绕到了茅草屋的背后,然后毫不客气地把手放在君七胸脯上抓了抓。
君七赶紧捂胸:“干什么!”
“都是女子,你怕什么。”千千确认了手心的绵软之感,对君七笑了笑。
君七尴尬:“你怎么看出来的…”
“嗨,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呀?哪儿有兄弟俩长得那么不像,而且高个子还是矮个子弟弟的?”千千江湖经验多,一针见血,“而且你没喉结,走路也没彻底摆脱女孩儿的样子。”
君七有些懊恼。
“喂,姓葛的当缩头乌龟躲着不肯出来,咱们把他逼出来好不好?”
千千这般提议,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君七和君九是有爱的一对儿哟~~~打算下一部写他俩,所以不会是男配女配情敌之类的。
昨天更新晚是因为去看舌尖和秦时明月了!舌尖各种自虐啊!好在白凤美人真是大大抚慰了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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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4、象牙枕
邈梵和君九等在庄外,不一会儿只见房屋后方腾起烟雾,接着东西烧焦的气味窜入鼻子。
“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君七拾了破碗瓢盆敲打造势,千千一边夸张地喊叫,一边把点燃的湿草团子从窗户缝里塞进去,很快屋子里就充满了呛人的浓烟。
君九见状皱了皱眉头,正欲去找君七,这时只见从房里冲出来一个邋遢的小老头儿,四五十岁年纪,须发稀疏衣衫褴褛,像个无赖乞丐。
葛密被呛得受不了,捂着口鼻蹿出门,埋头就冲出了篱笆,冷不丁就撞上身高腿长的邈梵。
邈梵急忙伸手把他搀住:“小心!”
葛密这才放下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一甩袖子昂头指天,破口大骂起来:“我-操-你祖宗!哪个杀千刀的放火烧老子房子?!”
邈梵和君九一脸愕然:“…”
葛密刚骂完,一桶冷水从天而降,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葛密怒目回首,只见千千把空桶往君七手里一塞,拍拍掌笑得甜滋滋:“葛先生是吧?瞧您火气大,我给您灭灭火。”
葛密:“…”
碰到对手了。
君七讪讪把桶放下,朝着葛密拱手鞠了一躬:“小七拜见师父。”
“谁是你师父!”葛密气得肝疼,牵起破破烂烂的袖子展示给她看,怒气冲冲道:“你们放火把我衣裳都烧烂了!赔我件新的!”
千千鄙夷地看着葛密,心想这厮也能为人师表?猪脑袋真的不是报复?
君七却好似习以为常,好脾气点头:“是是是,学生赔。”
“哼!”葛密恨恨拂袖,转过脸去打量了邈梵和君九一番,然后指着邈梵问:“你就是那个送信的?”
千千差点发飙。什么叫送信的?她家小和尚现在是举人老爷!老爷!
邈梵把信递过去,丝毫不受称呼的影响,还是淡着一张俊脸不喜不怒。葛密一双贼溜溜的眼把他打量了一遍,却没伸手接,而是老太爷般颐指气使:“你,念给我听。”
“好。”邈梵最大的优点就是心胸宽广,不与人斤斤计较。葛密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他也不觉有异,只想着举手之劳能够方便他人,如此便是两全其美的功德一件,遂拆了信打算念。
可是千千彻底炸毛。
欺、人、太、甚!
她暗暗磨牙,然后快步冲上前一把抢过邈梵手里的信,主动请缨:“我来念!”
葛密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竹椅上坐了下来,双手枕头,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
千千老老实实把朱廷拜托葛密收徒的事念完以后,照样拿着信纸,装模作样编了一通:“葛兄,愚弟数月前纳妾,置办酒席耗钱数千,而今四处举债,生活拮据困窘…愚弟不才,欲向葛兄借资二百两,用以还债,日后必定加倍偿还。还望兄长慷慨解囊,解我一时燃眉之急,银两交由前去送信的二人即可…”
千千一本正经念完信,很真诚地对葛密说:“朱先生因为娶小老婆欠下一大笔银子,现在到处被人追债,那些人说再不还就砍死他!葛先生,您与朱先生是至交好友,不会见死不救的哦?”
葛密将信将疑:“朱廷纳妾?他这榆木脑袋怎么可能!”
“真的呀,不信你问我家相公,他从来不撒谎的。”千千扯扯邈梵的袖子,“相公你告诉他,那个锦娘是朱廷什么人?”
邈梵实话实说:“朱先生确实有一房如夫人,不过那个锦娘…”
千千打断他:“看!我没说错吧,朱廷真的娶了小老婆。”她努力睁大双眼,无辜又真诚地望着葛密。
相较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葛密自然更偏向于相信看起来老实木讷的邈梵,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伸手道:“信拿来。”
“好呀。”千千落落大方地把信递过去,不过却在两人交接之时,很“不小心”地把信纸撕成了两半,然后她手上的那半截还“好巧不巧”地落到稀泥地上,被她“不经意”一脚踩烂。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千千把信纸捡起来,上面沾满了泥浆,根本看不清字。她把脏兮兮的纸递上去:“给。”
葛密一脸嫌弃,挥手道:“扔了!”
他读了仅有的半封信,确认了是朱廷的笔迹,而且也有收徒一说。他叹了口气,也很为难:“二百两…我也没有啊。”
“没关系,朱先生说有多少算多少,实在没现钱,有什么能换钱的古董也行。”千千表现出很担忧朱廷的样子,“葛先生您一定要帮帮忙,不然他随时被大卸八块身首异处啊!”
“等着。”葛密没好气撂下两个字,风风火火冲进屋子,乒铃乓啷翻箱倒柜,一会儿拿了个长条形的东西出来,沾满了泥灰。
葛密用袖子擦了擦此物,扔给千千:“拿去。”
“这是什么…”千千搓了搓东西表面,掉下来一层泥,然后露出牙白的底色,还有一些花鸟图纹。
“象牙臂搁。”沉默许久的君九忽然开口,看着臂搁的眼神有几分异样。
臂搁也称腕枕,是读书人用来垫在手腕之下,以便于抄写省力,而且还能防止墨迹沾染衣袖。但并非所有文人都用臂搁,讲究一些的人才会使用,算是书房中一件赏心悦目的趣物儿,不过这块臂搁用象牙雕刻,只能说明原物主人不仅富贵,还很奢侈有品位。
象牙的?那肯定是好东西。千千美滋滋收起臂搁,弯起眸子向葛密道谢:“我先替朱先生和他的小老婆谢谢您啦!那收徒的事…”
葛密傲慢地哼了一声:“老夫要考虑考虑。”
提起收徒,君七也可怜巴巴扯葛密袖子:“师父,您就收了阿九罢,徒儿求求了。”
“他?”葛密一直不肯正视君九,这时偏头打量,目光却是不屑,“我收不起!”
“师父你偏心!”君七死缠烂打,“别人都是考虑一下,我家阿九又没得罪你,你怎么张嘴就拒绝了!”
葛密被她缠得脑瓜子疼,拂开她的手又抓了上来,再拨开,再缠上…最后葛密实在没辙,撂下一句话。
“我的规矩你知道,一次只收一个徒弟,既然俩人都想拜师,那就比试一番,赢的那个入我门下。”
君七喜出望外:“好啊好啊!”
君九想说什么,但看君七满眼殷切盼望,只是把脸别到一旁,冷冷哼了一声。
“凭什么还要比试,他以为他是谁,眼睛都长头顶上去了…”千千满腹牢骚,不满地小声抱怨。
邈梵闻言一笑,对着葛密说:“我认输了,葛先生收君公子为徒吧。”
葛密惊讶:“你怎么还没比就认输了!”
君九凝眉冷漠:“你看不起我?”语气中隐约有受辱的怒意。
“不是。”邈梵一贯是内敛谦虚的气质,道:“我来的初衷是送信,而你的初衷是拜师,既然并非同一目的,为何要做比试、分胜负?倘若因此生了嫌隙,便坏了你我在这里相遇的缘。如是我闻,十善业道,若离贪欲,即得成就五种自在。非我所求,我不贪图,所以自在。”
是朱廷希望葛密收下他,并非他自己的祈愿,所以他不需要什么比试的机会,拜师应该留给想拜的人去拜。
这番话说得旁人一愣一愣的,君七喃喃问:“怎么像是听国寺大师传道说法?”
千千得意:“因为我家相公以前就是和尚呀。”见几人目瞪口呆,她一副眉飞色舞的得瑟样儿。
厉害吧?佩服吧?她让他破戒还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