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姐轻笑:“去呀,会会这呆子。”

两人正在僵持,小荷过来一把抢走邈梵的荷包,然后把一锭银子放在妇人手中,脆生生道:“我家小姐给你的,让你回去好好把夫君安埋了。”妇人感激不尽,直向小荷磕头,嘴里念叨着谢谢。小荷也不阻止,只是说,“别谢我,银子是我家小姐给的,人在那儿呢。”随着她一指,邈梵看见了黄小姐。

黄小姐笑容温柔,轻声细语道:“奴家万万担不起这样的大礼,夫人快请起。”她示意让小荷把妇人扶起来,又好言劝道,“夫人节哀,当务之急是把尊夫的身后事办了,您可别哭坏了身子。”她安慰了妇人几句,又问以后是否有着落,妇人说打算去投奔娘家兄弟,黄小姐便说如是一来甚好,“奴家虽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但路见不平总是要帮一帮的,以后夫人有依靠,也就不会再做这样的事儿了。幸亏碰见的是这位面善的小师父,若是歹人,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言笑晏晏,一边说的时候一边有意瞟檀邈梵,似在打量他的反应。

檀邈梵面无表情,不笑也不说话,老僧入定般站在那里,眼睛好像是盯着小荷手里的荷包的。黄小姐觉得没趣儿,便不跟几人盘桓了,随口跟妇人说了几句客套话,拨开人群便离开了。不料她们还没走远,檀邈梵竟追了上来。

“施主留步!”

黄小姐好像没听见,一个劲儿埋头往前冲,邈梵紧紧追随,直接跟进了一条小胡同当中。小胡同两侧是灰白的墙,地上砖石古旧破损,歪歪斜斜的,檀邈梵都以为要追不上了,谁知抬头看见黄小姐一个人站在胡同底,回过身来眨了眨眼,远远就能瞧见她密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扑棱扑棱。

原来是条死胡同。

檀邈梵放平步履缓缓走过去,刚刚在她跟前行了个礼,还没说话却被她抢先了。

“你这小和尚跟着我做什么?”

似是质问,又像戏谑。邈梵刚要答,黄小姐却咯咯娇笑起来,掩嘴儿道:“嘴上说什么救苦救难,道貌岸然的家伙,实则还不是个六根不净的花和尚!你说,为什么跟着我?嗯?”

檀邈梵抬起眼,见她长相确是黄小姐无疑,可神态作派跟在大牢门口见的那人大不一样,彼时她是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走路都不露鞋尖儿,端庄沉静,如今却跟他嬉笑逗趣儿,虽说娇俏活泼,但反差大得愣是不像同一个人,令他狐疑不已。

黄小姐歪着头:“怎么,我就那么好看?”

他的表情有些迷糊,惹得她又喊了声呆子,逼近一步把脸凑到他眼前。放佛剥壳儿鸡蛋般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嫩的能掐出水来,就这样杵在邈梵眼皮子底下,桃花唇瓣儿还微微嘟着,直把他紧张得喉咙眼儿发涩,支支吾吾。

黄小姐又是笑,提起一个灰色荷包故意在邈梵面前晃悠,指尖细白若嫩葱:“想要这个?”

檀邈梵跟着她正是寻荷包,见状躬身一礼:“请施主归还贫僧。”

黄小姐含笑反问:“你说荷包是你的就是你的?证据呢?”

邈梵指着说:“我的荷包上绣着莲台。”

黄小姐瞟了眼,见荷包一角确实有朵莲花,她眼珠转了转:“天底下绣莲花的荷包多了去了,我的丫鬟还叫小荷呢,荷花莲花本同根,光凭一个绣样怎么就能证明是你的?”

邈梵道:“这不是一般的莲花,乃是如来法座十二品莲台,是我佛门中人之物。”

黄小姐怔了怔,不料他看着呆闷倒有几分伶牙俐齿,不过她岂是甘拜下风之人,转瞬又是一笑,指尖勾着荷包络子甩,“你这小师父好没品!不是说好救苦救难的么,刚刚还仗义解囊相助,怎么现在又要把钱要回去?难道佛祖就教了你出尔反尔?”

“可是…”邈梵与人和气,不愿说重话,但现下的状况也不得不开口,“贫僧是要赠予刚才那位女施主的,却被您拿了…自然得要回来。”

黄小姐咯咯笑:“小师父,你说你是想赠给那位女施主的对不对?”

唔?邈梵不料她不仅没生气,反而这样问了一句,遂老实点头:“正是。”

“那——”黄小姐故意吊他胃口,脱了长长的音,然后噼里啪啦放炮仗一样说了一大堆话,“施出去的钱岂有拿回来的道理?你要赠她银子,我也要赠她银子,你赠二两我赠八两,只是刚好没零散的,索性给了十两而已,然后拿这二两算作找零。还有啊,你们当和尚的嘴上总挂着众生平等,既然你的银子能给那位女施主,自然也能给我这位女施主,我与她都是女子,你若给她不给我,那就是厚此薄彼。如果你厚此薄彼,只能证明你没把我跟她看作一样,小师父你倒是说说,我哪儿和她不一样了?难道,你就爱欺负我这种姑娘?”

这…真真是咄咄逼人。邈梵头一回碰上这种胡搅蛮缠的姑娘,有些喘不过气了,吁了口气方道:“小僧没有厚此薄彼,也没有欺负您,只是…”

“你想要,就自己来拿罢。”

又是不等解释完,黄小姐就打断了他。邈梵眼睁睁看着她把荷包放进入怀中,紧贴身体。

她摊开双手,笃定了他不敢上前:“喏,来拿呀。”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来来打赌下注了!黄瓜菊花都拿出来,赌小和尚敢不敢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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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桑皮纸

4、桑皮纸

雾蒙蒙的天儿,蚕丝春雨密密集集飘在空中,看不见落下来,但细润无声的湿气把青砖石板都洗得漉漉的,邈梵觉得自己衣领和后背也湿了。黄小姐离他不过一尺来宽的距离,她张开双臂,艾绿色的衣袖洒下来,像极了墙内的那株绿柳,曼妙柳枝垂出墙外,随着微风摇啊摇,好似美人儿招手。

黄小姐噙着笑,眼睛里尽是“你不敢”的嘲弄,冲他招手:“要荷包就来拿啊。”

邈梵定了定神,垂眸嘴唇翕动,小声念了一段经文,忽然伸出手朝她的胸口抓去。她没料到这小和尚真敢动手,一时吓怔了,等到反应过来赶紧缩回胳膊护住前胸,但已经迟了,他拨开了她的衣襟。

她羞愤不已:“你…”

邈梵动作不雅,脸却还是维持着无欲无求的表情,他的手不懂怜香惜玉,直扑扑就摸到了她的绵软,稍微有一瞬停滞。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荷包所在,抓住一把拽出来。

“啊!”

黄小姐尖叫一声,在他松开的一刻急忙抱紧双臂,狼狈地蹲了下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刚才那一幕电光火石般闪过去,她脑子里还是嗡嗡的,难以置信地反复问自己。

——他动手了?真的动手了?他摸她了?

真的摸她了!

她气红了脸,像染了胭脂的梨花,比桃花还娇艳三分,一双美目喷着怒火,都能把邈梵烧没了。大家闺秀的气派荡然无存,她蹭地起来吼他,指尖儿就对着他的鼻子:“你个秃头的痞子!”

骂了还不够,她扬起巴掌狠狠甩过去,在邈梵白净的脸上留下红通通的五指印。

邈梵被打了耳光,仍是闷闷呆呆的模样,他把荷包揣回身上,方才朝她淡淡施礼,不愠不怒:“多有得罪,告辞。”好像没怎么表现出歉意。也是,她抢他荷包在先,戏弄他在后,就算他做了什么看似不太恰当的事情,那也不是他的初衷呀。僧侣不近女色,肢体触碰不会他心生邪念,他心里头只装了佛祖和菩萨,所以介意个什么劲儿呢,他虽老实肯让人,却也不是什么亏都要吃的。

但是黄小姐气昏了头,胸脯高低起伏,嗓子眼儿哧哧往外冒着粗气,心头闪过千百个把他碎尸万段的法子。这和尚看起来正儿八经的,怎会这样孟浪!呸!道貌岸然的流氓,看她不废了他!

她怒气冲冲地扑上去,却扑了个空,邈梵已经揣着荷包沿着来路走出了胡同,她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一分,反而因扑得太急,跌趴在了地上。她来不及爬起来,抬头落进眼睛里的只有邈梵足下的罗汉鞋,踩着冷冰冰的砖石走远,麻草鞋底还沾了几滴泥浆,仿佛是个眉开眼笑的小人脸儿,正冲她龇牙咧嘴。她气急败坏,抛了矜持在后面他骂臭和尚,出言威胁,“下流胚子!姑奶奶我要你好看!你有种别走!别走——”

邈梵走出胡同口,弹指就没了踪影,过一会儿小荷走进来,看见黄小姐撑腿站起来,沉着脸咬着牙,一副生气极了的模样,衣裳也弄脏了。她急忙过去帮她拍掉身上的泥,“姑娘怎么了?跌跤了?”

黄小姐咬牙切齿望着邈梵消失的方向,恨恨吐出几个字:“算我栽!”

小荷还不知道刚才这里惊心动魄的一幕,笑着帮她整理好衣裙,“什么栽不栽的,不就是摔了一跤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好了姑娘,咱们快回去吧,鲁叔叔他们都等急了。”

嘉宁县的一处普通客栈,住着外地来的三四群人,其中之一便是从邕州过来的某大户人家的小姐,说是要上京探亲,身边跟着一个丫鬟一个马夫,还有一位老管家。傍晚时分,厨房烧了饭菜,掌柜亲自端到小姐的房间,发觉老管家也在,跟小姐面对面坐着,俩人起先在看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张纸,见到掌柜就不动声色把东西压到包袱皮底下。丫鬟接过饭菜给了钱,甜笑着把掌柜送出去,飞快关死了房门。

小姐自然是黄小姐,丫鬟是汤圆似的小荷,至于老管家,便是她们口中的鲁叔叔了。

待房间里又只剩他们三人,黄小姐抽出包袱底下的纸,一尺长六寸宽,纸张是厚实的桑皮纸,上面写了数目印着票号,边沿还绘有吉祥图案。原来是一张交子币。她举着交子靠近蜡烛,透过烛光,桑皮纸隐约显现了一些别样花纹,好像是钱庄的印记,而一旦离开蜡烛,这些印记又都不见了。她笑道:“鲁叔叔的手艺真是出神入化,这张交子简直比真的还真。”

鲁师傅谦虚地摆摆手:“那也就是唬弄外行人,一旦拿到钱庄里去兑换,肯定败露。”

小荷一听惊讶:“这是什么道理?钱庄难道不是见交子就兑钱吗?”

“当然不是。”鲁师傅娓娓道来,“交子最开始在民间兴起,外出做生意的人总是揣着银两走来走去不方便,于是在蜀中一带便兴起了一种法子,在当地的钱庄用银子兑换交子,再拿着交子去外地,只要碰到相同商号的钱庄,就能兑出现钱来使。法子虽然好,但也有不妥的地方,倘若有人仿造交子兑钱,掌柜的识不出来把钱兑给了那人,这可怎么办?”

小荷摇头:“这样自是不行,我也想得到这些,可是交子用的是特制的桑皮纸,外头买都买不到,写字儿的墨汁也是用秘方熬的,遇水不化,而且还印了暗花,仿制哪儿有那么容易!也只有鲁叔叔您这双巧手可以做了,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鲁师傅笑:“你也太高看我了,俗话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做得出来的,别人也做的了,光是靠纸张暗花来辨认可不够,钱庄自有另一套法子。你瞧这儿。”他指着交子上的一行字让小荷看,小荷费力认了半晌,纳闷道,“寿喜福禄财吉旺祥瑞…没什么啊,不就是一般的吉祥话儿么!”

鲁师傅摇头,“这可不是什么一般的讨彩头的好话,而是钱庄掌柜间的暗语。你想啊,我拿着交子去兑,不同的地儿掌柜不一样,他们又不能立马见面打招呼,如何知道我手里交子的真假?于是就在票面打上记号,告诉对方一些消息,这便是俗话说的暗号。比如我这张交子是癸巳年二月初八去钱庄办的,票上写了二月初八,那么福禄寿喜这些字儿的顺序就要对称相应的日子,倘若对不上,就是假的交子。再比如是二百两银子的交子,记号上也要对应这个数目。首先数字对应了暗语,假使是一句十字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从一到十则分别按着顺序对应诗里的字,而个十百千万分别对应甲乙丙丁戊,综合起来就要在印下‘月、丙’二字当做记号,数目和记号相符,才是一张货真价实的交子。反正钱庄里自有规矩和办法,暗号也是经常变化,以防外人窥探,非其中人不能知晓。”

“我的乖乖!”小荷咂舌,“这防得太紧了,别人还怎么钻空子啊…”

鲁师傅忍俊不禁,“要的就是别人没法钻空子。”

小荷一转眼忧心忡忡,对着黄小姐说:“姑娘您今天把那张交子给了县令家的色儿子,如果他拿到钱庄去兑,咱们岂不是露馅儿了?银子就打水漂啦!”

“那可未必。”黄小姐昂头睨眸,纤纤玉指捻着桑皮纸,勾唇笑得美艳,“我们这回骗的,可不是钱庄。”

鲁师傅也哈哈大笑:“对,咱们不骗钱庄。”

小荷呆头呆脑地眨眼睛——不骗钱庄?那银子从哪儿来?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小荷警惕地问了句谁,来人低声回道:“我是阿飘,快开门!”

小荷赶紧开门把他放进来,只见阿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一身马夫的打扮,却掩不了浑身的精明样儿。他个头不高身材颀瘦,相貌平平但眼睛格外有神,眼珠子转起来那叫一个伶俐。阿飘进门就扒下头上的布巾,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咬住壶嘴儿咕噜噜喝了个精光,抹了把嘴才嘿嘿地笑,“果然不出我们所料,那小子从大牢出来就直奔城里的永利钱庄。”

小荷高声惊呼:“他兑钱去了?!”

阿飘笑着摇头:“他一刻钟就出来了,两手空空,我瞧他若有所思,走路都低着头,八成在盘算着什么,接着他骑马回了县衙,我也就回来了。”

听到这里鲁师傅和黄小姐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阿飘摩拳擦掌很兴奋:“我看这事儿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姑娘,咱们准备下一步?”

小荷还是不明所以:“难道钱庄掌柜没告诉他那张交子是假的?飘哥你说下一步,下一步是什么?”

三人都没有回答小荷,而是等她自个儿琢磨。有些事情说得太明白,就失了趣味儿,小荷既然入了这行,就必须弄清楚个中门道,但很多东西点到即止便可,告诉她太多她就没了悟性,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

作者有话要说:

5、兑交子

5、兑交子

李承源从永利钱庄出来,赶紧去县衙找到李知县。父子俩去了僻静的书房,还把师爷和下人全部支走了,躲起来说悄悄话。

关好房门,李承源二话不说就把那张十万两的交子摸出来,交到李知县手里:“爹,这是黄小姐给我的,让我去帮忙兑了。”

李知县狐疑着把纸张打开,看清的瞬间惊得拿都拿不稳,两撇八字胡抖抖索索:“这、这…是黄小姐给你的?”

李承源再三肯定,粗略把来龙去脉一说,亦把自己心底的打算和盘托出。送上门来的美人儿和银子,不要白不要,想着日后怀抱娇滴滴的黄小姐,身后还堆着花不完的金山银山,他就乐得跟快活神仙似的。

到底姜是老的辣,李知县反复研究过这张交子,存了几分怀疑:“若是当真如此,那倒是美事一桩。不过这张交子轻而易举就给了你,黄小姐未免也胆子太大了。”言下之意,此事有悖常理,须得斟酌斟酌。

给他就证明信任他喜欢他呗!李承源心里乐开了花,得意道:“爹,您也不想想孩儿是谁,不就一个小娘们,哪儿还有我搞不定的。”以他知县公子的身份,在嘉宁县当然是呼风唤雨的,惯常游走在花柳巷中,粉头相好不计其数,女人见得多了,他哄女人的手段也就会的多了,不过是骗骗单纯的深闺小姐,他翘翘小指头就成。

李知县还是不放心,李承源就喂他吃定心丸:“爹您就放一百个心罢!孩儿回来之前已经先去永利钱庄问过了,掌柜的说交子没问题,待差人问过邕州府那边的万利钱庄,横竖两三日的功夫,就可以兑现银了。”

“怎的还要问过那边?”李知县一听就又起了疑,他行事谨慎力求万无一失,总得打听明白才好。李承源解释,“因着咱们这儿只有永利钱庄没有万利钱庄,虽说如今交子都由官府管着,算作官交子,到哪儿都能通兑,但遇着这种票面大额的,上边儿就有专门的印记,须得钱庄掌柜亲自辨认。永利跟万利不是一家,辨识印记的话就要专程请教万利的掌柜,不然出了纰漏他可担当不起。所以这两日功夫是给永利钱庄去请万利的掌柜来着,爹您放心,待掌柜的一来,核对无误咱们就能把现银取出来了。”

李知县捋着胡须:“如此倒也稳妥…只是,这事办起来麻烦,永利怎么甘愿为万利的事跑腿?”

“爹这你就不懂了。如今朝廷的钱引务管着交子,钱庄的账目都要报上去由官府审,各私人钱庄之间,交子是能相互流通兑换的,然后钱庄再从其中抽成,同商号的钱庄,在不同地方兑换就能抽三厘,若是在其他地方的其他钱庄兑票,最高能抽一分!您算算,我在咱们嘉宁县地界儿兑换邕州的交子,还是万利出的票,永利抽一分得有多少?足足一千两白银!掌柜的傻了才不做这买卖,况且待我兑了交子,他最后把这张兑过的票上交给钱引务,钱引务就会扣掉银库里万利的十万两,补到永利那边去。这笔买卖永利怎么都是净赚,他自然殷勤得紧了。”

李知县这下总算安心了,交子是黄小姐的,银子又是钱庄出,白让他们父子得一半,何乐而不为!于是他眉开眼笑,叮嘱李承源好好办妥此事,务必客气款待黄小姐,兼之照顾好牢里的黄大人。

李承源比他爹还激动,小心翼翼接回交子放进怀里,告了安就回李府了,一晚上都躺在床上做春宵美梦。

翌日早起,李承源精神百倍,想着过几天就能到手的银子还有美人,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把白花花的银子搬回来放到家里,再搂着千娇百媚的黄小姐一亲芳泽。这小娘们真会勾人,光是跟他说说话就如此销魂了,若是脱了衣裳躺在他怀里,莺莺燕燕地叫着…

打住!不能再想了,想得鼻头都要冒血了。李承源赶紧起身,洗漱打扮一番之后,顶着“翩翩公子”的风度去客栈找黄小姐。

他到了客栈门口,见到黄府的老管家和丫鬟小荷,正收了包袱往一辆马车上放置,然后随行的年轻车夫也牵了马出来,给它套上嚼子。李承源赶紧上前儿问小荷,“小荷姐姐,黄小姐呢?”

小荷听他恬不知耻的姐姐长妹妹短,心里厌恶但脸上笑意甚浓,“哎呀李公子是您呀!小姐还在房里呢,您快去找她吧,赶紧的说两句话,不然待会儿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李承源有些不妙的预感,也不顾维持所谓正人君子的作派,急匆匆蹬上阁楼,敲开了黄小姐的房门。

只见黄小姐也在收拾包袱,看似好像是打算离开,李承源心头一紧,急忙出言喊她:“黄小姐!”

黄小姐抬头一见他,放下包袱便迎了过来,显得十分亲昵,“李公子来啦,您请坐,奴家给您倒杯茶。”

李承源坐下,捧着温温热的茶杯看她,只见她比昨日更娇艳动人了,一时看呆忘了说话。黄小姐娇羞含笑,挨着他坐下来,相距不过咫尺,“奴家正要去找公子您,您就来了,就像知道奴家心里像什么似的…”

李承源一听说她一大早就想着自己,飘飘然都不知自己是谁了,干脆卖弄起来:“心有灵犀一点通,身无彩凤…那个,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小姐跟小生的缘分,当真是不浅呐。”

书没读多少的草包也敢大言不惭,换平时早两巴掌招呼上去了,黄小姐这时愣是忍住没发作,反而一副被说破心事害羞不已的样子:“公子莫要取笑奴家!”她捂脸藏在袖子后面,表面是羞于见人了,其实是躲起来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笑够了整理好心情,黄小姐忽然“不经意”把手搭上李承源的胳膊,启唇妙语:“李公子,奴家昨日给您的交子带了吗?”

纵是隔着厚厚的锦衣,李承源仿佛也能感觉到她的香气侵入了五脏六腑,手臂被摸得发烫,他几乎幸福得晕厥过去。但是美人还等着他答话,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交子,“带了带了,小姐给的东西小生一直随身携带,不敢大意。”

倏一下,黄小姐忽然抽走了交子,李承源只觉得不过眨眼功夫,手里怎么就空了呢?他都没看清她是如何动的手,快得跟阵风似的。

瞧着李承源一脸错愕,黄小姐却迅速把交子贴身收好,转而十分抱歉地说道:“李公子,兑钱的事就不麻烦您了,奴家收到京里来的信,宰相大人那边有讯儿了,所以奴家得尽快赶往京城拜见他老人家。这段日子多谢您与李大人的照顾,奴家必定铭记于心,将来报答您。”她说完依旧是一脸歉意和感激,埋头喝茶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李承源。

这招以退为进,是骗局里最基本的一招,人都有戒心,你下套给别人,别人不一定会钻,可是如果你突然撤退,多数人又会迫不及待主动迎上来,求着你让你骗。只因人的本性皆是贪婪,利益摆在眼面前的时候,想拿又不敢伸手,畏首畏尾,可倘若眼看抓进手里的利益要跑了,定是生出一百一千个舍不得的心来,赶紧的攥住,再也不敢松开。

果然,李承源脑中嗡嗡,心情从刚才的飘在云端一下跌在泥地上,摔得七零八落。本以为是财色双收,难不成却落得人财两空?黄府家仆都在收拾了,看样子确是打算离开的,可是、可是…

不等他说什么,黄小姐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拉着李承源袖子道:“李公子,奴家这一去,家父就只有托付给您了,还请您多加关照,别让他受苦…”说着说着她又红了眼眶,李承源赶紧安抚道:“这是自然,不用小姐吩咐,小生也会尽力照顾好黄大人。”他心里空落落的,一想起本该到手的五万两就这样飞了,一口郁气堵在心头,怎么都排解不了。黄小姐心细如发,见状主动关心他是否身子不舒服,这让他凭空生出几分胆气,觉得佳人还是对自己有情的,于是大胆问道:“小生记得小姐说上京打点需要现银,如今这样匆匆而去,兑钱的事可是另有法子?”

黄小姐轻叹一口气,哀愁摇头:“哪里有什么别的法子,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也只有到了京城再托人,只是恐怕再也找不到像公子您这么可靠的人了。”

李承源一听,胆气油然而生,实在无法容忍这样的千古良机从指缝溜走,道:“不若小姐再等一等,至多两日,永利钱庄就能兑出现银了,到时小生陪您一起上京!”他如意算盘打得好,先拿银子,后陪美人,最重要的是如果有幸拜会宰相,搭上这条路子,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不过黄小姐心意已决,理由也很充分:“实在是京城那里催得紧,宰相大人日理万机,能抽空接见已是万分不易,奴家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万万不可错失。等到管家打理好,奴家就要动身了。”她站起来朝李承源福了福身,“李公子,这段时日叨扰了,您请保重。”

李承源急得不行,眼看美人儿携着巨款要走,自己却无法挽留,简直是煮熟的鸭子到手却飞了!他把心一横,突然抓住黄小姐的手腕,恳求道:“请小姐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黄小姐微微皱眉,拂开他的掌:“不行,奴家要尽快上京…”

“就等半日,我黄昏时分过来!”李承源松开手,提起袍角便往外跑,边跑边回头千叮万嘱,“你千万别着急走,我回去拿些东西,过一会儿就来!你等我啊!”

黄小姐揉着手腕目送李承源离开客栈,老管家马夫丫鬟都围了过来。

小荷还是想不明白:“姑娘,咱们不会真要走吧…”

银子还没弄到手呢,一走了之岂不是亏大发了!

阿飘倒是把马重新拴好了,坐到一边唱小曲儿,嘴里还叼了根草:“不急不急,咱们先歇歇。”

鲁师傅捋着胡子笑:“不错,养足了精神才好赶路。”

黄小姐放下袖子,这才侧目看着小荷,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我打听到这附近有座金阁寺,被雷打坏了正殿需要修缮,反正闲来无事,咱们去瞧瞧,顺便捐个大功德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兑交子什么的,看做是异地跨行取款就是了,不同银行要给手续费,一个道理哈哈哈。

下一章小骗子和小和尚又要相逢了!冤家聚头猜猜哪个胜利压倒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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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功德

6、大功德

春雨来了,乡民们都忙着下田栽秧,檀邈梵这几日也被喊去帮忙,做一日活计包两餐饭,没有工钱,但是秋收的时候会给庙里两石谷米。今天一早檀邈梵又去做农活,不过是半畦水田,不一会儿便栽种完了,他抬头看日头还早,就没在乡民家里用饭,而是用布包了两个馒头,回到了金阁寺。

入寺快午时了,他踏进寺门以后先去井边打水,第一桶先冲掉了腿上的淤泥,然后觉得后背也汗津津的,于是又打了一桶水从头淋下。邈梵冲洗完之后神清气爽,刚好僧衣脏了要换,他便只在腰上围了一块布巾子,准备进禅房换衣裳。

就在这时,有人来拜访这座破庙了,寺门口响起女香客的声音,转眼人就踏了进来。

小荷嫌弃地打量着金阁寺,道:“光听名字我还以为是多气派的庙呢,没成想竟是这般破破烂烂,姑娘你瞧墙头那草,长得都快有我高了!连屋顶也是破的,下雨肯定得漏,那还不把菩萨淋坏啊。这么破一块地儿,也只有那株茶花长得好,勉强能入眼吧。”

黄小姐点了她眉心一下,嗔笑道:“佛祖面前也敢胡说八道,小心抓你下拔舌地狱。”

这声音有点耳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了。邈梵皱皱眉头,念着自己这般打扮出去见客不好,遂先去穿衣裳,谁知一转身的时候踢着了水桶,发出好大的声响。

小荷乍听吓了一跳,冲着那株茶花喊道:“谁?!”

绿叶后面窸窸窣窣,须臾探出一个光溜溜的戒疤脑袋来,低眉垂眸神色淡然,邈梵隔着茶花树,看都没看清来人便合手行礼:“施主莫怕,贫僧邈梵,乃是在寺中修行的僧人。”

两个女子忽见有人,不禁一惊,不过等定睛一看,发觉竟是旧识。小荷哎呀一声:“是那个小和尚!”

黄小姐自然也认出了邈梵,眯了眯眼便朝他走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还没去寻他的仇,就在这儿遇上了,究竟是老天爷存心要让她报仇雪恨呢,还是报仇雪恨呢?

“小荷,你去把寺门关了,咱们和这位小师父好好说说话。”

檀邈梵见她步步逼近,自己又如此衣衫不整,连连倒退:“施主请留步,贫僧现在…不便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