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禁足的意思。长平公主吓得呆住了——明明沈采薇什么事也没有,自己还落了一回水,母后怎么还这样对自己啊。

皇后一片慈心,皇帝也不好再劝,只得瞧着宫人把长平公主扶着回去了。

皇后靠在枕上歇了一会儿,稍稍有了精神才叫了盛女官上来:“既然沈二姑娘救了长平,一点不赏也不好。你替我拟个单子,赐些东西下去权当谢礼吧。”

盛女官垂首应了。

皇后又交代了一句:“另外,你找个人,把今日的事和镇宁侯说一遍。”皇后冷笑了一下,“临平把人都当傻子,倒是不知道她这个聪明人要怎么把日子过好。”

镇宁侯当年既是娶了临平郡主,那些旧事多少也是知道的,瞧着他待临平郡主的模样说不得是有几分真感情的。但是他到底是个男人,再有情意再心宽,怕也是受不了临平郡主这么折腾。

148 婚嫁

出了长平公主这样的事又得了皇后赐下的东西,沈采薇越发不敢出门了——长平公主已经被禁了足,她还是小心些不要惹了旁人的眼,避一避风头的好。好在,她的婚期定在第二年的春日,稍一晃悠就时间就和流水似的流过去了。认真论起来,沈采薇还是有许多事要做的,绣衣自然轮不到她来绣但一些小绣件却可以自己动一动手。她女红本就不大好,只得跟着沈采蘅一起稍稍学一点装点一下门面。

沈采蘅和颜沉君的婚事很快也订了下来,毕竟颜沉君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颜家那边又不可靠,早就拖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到沈采蘅及笄、上头的沈采薇订了亲,两家自然也很快就把沈采蘅的婚期给订了下来。

裴氏难得回一次京城,一想到这回竟是要嫁女儿,再者女儿日后必是要随着颜沉君留在京里的,虽然沈三爷一直陪着但还是觉得心里就怪难受的。她这一难受,头疼病就犯了,只得歪在榻上躺着,那些琐事是管不了许多了。严氏没法子,只得伸手接了一摊子的事,两头忙着。好在沈采苹和裴八郎之间的事已然见了些眉目,小儿女间也很有些情意,便是沈承宇都不曾多言只是默许,严氏稍稍放下了心,每每瞧着女儿雪堆玉砌一般的面容便觉得欣慰,便是忙坏了心头也是高兴的。

这么一年事情不断的,沈家众人心里都有个盼头,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春日。

沈采薇的婚期就订在三月五日,真是春景如画,莺飞草长,山野皆绿的时候。

李家的彩礼也已经送过来了。那一日,裴氏难得的从榻上坐了起来,陪着严氏一起看了一回。

因着李景行到底是长子长孙,李老夫人又惯来偏疼长子,李家送来的聘礼可算是丰厚异常。

严氏看这这么一堆活生生的金银珠宝很是心热,想着裴家虽然不输李家但裴八郎到底是幼子这上头怕是比不上李景行。这样一想,她心里头就有些不高兴了。

裴氏倒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她早就在心里把颜沉君和李景行比了好些回,越比头越疼,恨不得把不争气的女儿拉来锤一通。这样一来,她索性就不再庸人自扰的往这上头想了,见了这么成堆论的彩礼她也不过是拿着单子上下看了一回,口上淡淡道:“拿几个箱子装一装,添到嫁妆里头给二娘带过去就是了。”

严氏哽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还真没有裴氏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本事。

裴氏却端出亲切的面孔来,少见的说了几句老实话:“咱们做长辈的,总也是希望小辈能过得太平如意的。难得李家这般知礼,咱们总也不能叫二娘丢了脸。二嫂,你说是吧?”

严氏只得呵呵了一下,敷衍的应和道:“弟妹说得是。”

裴氏说了这些,又有些恹恹了,往后一靠摆摆手:“二嫂若是有事,尽管忙去吧,我这又有些头疼了呢。”

严氏实在吃不住裴氏这时疼时不疼的头疼病,只得起身告辞了。等她回了房间,不知怎的还是拿出沈采薇的嫁妆单子一行一行的往下看,越看越觉得憋得难受。

无他,沈采薇的嫁妆实在太过丰厚了——除了先时林氏留下的嫁妆还有沈老夫人、裴氏给添的,皇后后来又赐了不少东西,加上这一回的彩礼,实在是京中嫁女的高规格了。裴氏自己财大气粗又有裴家和汝阳王妃撑着,自然不太在意这个。可严氏却是两边都比不上——她本就是继室,嫁妆不甚丰厚,怎么也没法子能凭空变出银钱来给女儿添嫁妆。

就在严氏心里苦恼着女儿的嫁妆,沈承宇也刚好从外边进了门。他随意的瞥了眼那嫁妆单子,瞧着上头一些眼熟的名头也觉得心烦,随意的脱了外衣,随口道:“对了,再过一年四娘就及笄了,邹家那便也正好有意。你瞧个日子,两家一起看一看庚帖,算算八字。”

严氏本要起身服侍他,听到这话不由呆住,好一会儿才怔怔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脑子一片空白,说起话来也是一字一句的。

沈承宇的外衣还放在自己手上,见着严氏呆站着没接过去只得自己动手把外衣挂上,淡淡反问道:“你说是什么意思?”

严氏心头咯噔了一下,几乎按捺不住心头的情绪,应声道:“可是裴家那里......”她本以为沈承宇从不阻止乃是默许的意思。

沈承宇倒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反正裴家那边也没个准话,把话说清楚了就是,不要紧。”

严氏还要再说,沈承宇却已经转了目光冷冷看她:“怎么,四娘的婚事我这个做父亲的还做不得主?”

他心里也很不痛快:他本就在吏部尚书邹大人手下做事,之前京察的时候被邹大人抓了个漏子,这事不大不小本也不放在心上但眼见着首辅就要告老,马上就要再选阁臣,邹大人资历甚高很有些把握,他这个做下属的有心要跟着往上一步,可不就得遂了邹大人的意思。左右邹家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倒也不算是亏待了女儿。

沈承宇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想着自己这劳累了一日也没得个好,一家子都不省心。他想着想着,心里起了火,索性连外衣也不要了,直接就去了侧院的通房那里歇息。

严氏面涨的通红,眼眶也跟着红了红,话就梗在喉中,半字也说不得了。等到晚间熄了灯,严氏也没能说出话来,一个人躺在床上,只是一闭眼就是眼泪,枕巾都沾湿了。

到了第二日,严氏就病来如山倒的病了,房里的嬷嬷丫头赶紧的叫了回春堂的大夫来看,只说是郁结于心,养一养就好了。本来一家子的事都压在严氏身上,她这一病倒,满府上下就和没了主心骨似的。裴氏又不是能撑得起的,沈采薇只得站了出来,亲自打理起那一堆的事来。她本就跟着裴氏学了许多家事,加上因为马上就要出嫁不怕得罪人,所以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的,倒是叫下头的人敬怕了不少,一下子就安稳下来了。

日子不紧不慢,到了沈采薇出嫁的时候,严氏的病还没好全,一张脸都显被药气给熏得蜡黄了。只是,这样的场合却是再也缺不了她,只得强撑了一口气从床上起来。

149 出阁

出嫁这样的事情,一辈子只得一次,乃是真正的大事,断然不能轻忽。

所以,沈采薇一早就被人拉了起来,换嫁衣、绞面上妆、跪拜行礼等等,从头到脚被人折腾了一番,等她才扶着丫头的手进了轿子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八人抬的大轿子里只有她一个,外头又是一阵的敲锣打鼓之声,这时候的沈采薇却是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只可惜头上的凤冠上嵌着莲子大的明珠,满头的珠翠沉甸甸的压着脖子,只咽了几口汤水的沈采薇饿了一上午,这会儿光是坐着都觉得两眼发黑,差点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悄悄看了眼纹风不动的轿帘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绿衣忙乱中塞过来的一小块山楂糕,一下子就吃了下去——她面上上了妆,吃东西的时候还要小心不要沾着糕点末。

酸酸甜甜的,真是开胃,可惜刚尝到滋味就没了。沈采薇十分沮丧的叹了口气——这么饿下去,到时候下了轿还不知有没有力气走路呢。

因为知道这轿子还要在城里绕一圈,没了吃食的沈采薇只得端正的做好,放空脑子发起了呆。

莲叶红枣粥、鱼片生菜粥、冰糖燕窝粥、红枣糕、海棠糕、莲子糕、红烧肘子、金丝酥雀、莼菜鲈鱼羹.......

沈采薇心心念念的把想吃的东西想了一遍,越想越饿,越饿越馋,因为太入神,直到轿子落了地她才慢一拍的回过神来。

绿衣从轿子外边探了手进来,扶着沈采薇出了轿门。很快,就有人把大红绸子塞到了沈采薇的手里。

沈采薇本来又饿又累,被凤冠压得双眼发黑,只不过适才回想了一下美食想着一定要熬到回房吃点东西才好,硬是提起了一点精神,挺直的脊背,一步一步的跟着走了进去。

到了门槛的时候,绿衣细心,悄悄提醒了一句:“姑娘小心,前头是门槛。”

沈采薇抿了抿唇,稍稍抬高了一点步子,慢条斯理的踩着红毯往里走。李家略有些大,沈采薇走了一会儿才到了正房喜堂,李景行亦是等在那里。

沈采薇此时只凭着一口气撑着,也没了心思去打量和自己同病相怜的李景行,只是垂了眼看着自己脚底下一声不吭。

当然,这时候也轮不到她说话。堂上唯一说话的也只有礼官了,随着他的唱和引导,沈采薇和李景行一拜二拜三拜,东南西北的四处转着,简直和鞭子抽打的陀螺似的——一圈一圈的转着,头都晕了。

好不容易等到礼官说了一句“礼成”,沈采薇终于小小松了口气,拉着大红绸子被人引着回了新房。

可是,沈采薇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的太早了——新房那里还围着一群闹洞房的人呢。她只得又提了口气,端正的坐在床上,等着李景行把大红盖头挑开。

房中灯火明亮,久不见光亮的沈采薇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即便把目光落到了穿着大红喜服的李景行身上。

他本就生的眉目清俊,双眸便如寒潭,黑而沉,直可引去所有的目光。这样的他被大红的颜色一衬,仿佛是被神火簇拥的神祇,容色迫人,几乎不可直视。

郎君姿容若此,真是羞煞新嫁娘。

被涂了一脸白色膏粉,亲娘也认不出来的沈采薇默默的低了头,自惭形愧了一下。她这一低头,倒是仿若少女含羞,娇俏可怜,叫边上的人都忍不住善意的跟着笑了起来。

自掀了盖头,这屋中的女眷或是好奇或是审视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沈采薇,令人如坐针毡。

边上有人会意的上来递了交杯酒,两个白瓷小酒杯系着红线,琥珀似的酒在满屋子的珠光灯火里流转着轻薄的光色。

沈采薇和李景行一人拿着一杯,凑近交换着喝了这合卺酒。清凉冰冷的酒液刺激着沈采薇空荡荡的胃,那种异样的灼热反倒叫她的神经都重新紧绷了起来,一下子镇静了下来。

接着,便有人端了子孙馍馍上来,笑着递给沈采薇一块。

沈采薇饿的发慌,也不管生还是熟,顾不上仪态,一两口就给咽下了——好歹抵一抵。

那递馍馍的妇人怔了怔,随即便顺势问道:“生不生?”

沈采薇感觉被噎到了,哽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字:“生。”

满屋子的妇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文氏也站在其中,忍不住道:“还是十五郎有运气,得了这么一个好媳妇。”

边上一个妇人穿着水红色绣吉祥如意纹的褙子跟着笑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你家还有几个小子呢,以后的媳妇酒真是要喝到你厌烦......”

几个妇人皆是李家的亲眷,说说笑笑间到是跟着赞了沈采薇好些好话,诸如“好端秀的姑娘”、“生的真好”、“看着就讨喜”......

沈采薇作为一个新嫁娘,这时候只需要低着头装羞涩就行了。

等到李景行起了身要往前头招待客人,那些妇人也都随着文氏退了出去。

等门关上了,沈采薇终于大大的松了口气,她再也不装淑女了,起了身就从桌上拿点心吃。只可惜,新房的桌上也没啥好吃的,只留了一壶酒和几盘填不了肚子的花生果子。

好在绿焦和绿衣知事,一人去打了水一人去准备吃食,不过一会儿就又进了门。

沈采薇先是吃了一块红枣糕稍稍缓和了一下胃中那种灼烧感之后才招了招手:“先把脸洗了吧。”她这一张脸涂得就和白墙似的,难受又难看。

绿衣小心的服侍着她卸了凤冠珠钗,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褪下镯子戒指,这才让绿袖把盛了温水的盆子端上来为她净面。

水温不冷不热,擦脸的巾子也是柔软的很,沈采薇崩了一整天的面皮也渐渐软了下来。等洗完了脸,绿焦才取了香膏替她擦脸,口上心疼道:“姑娘的脸都红了......”

沈采薇倒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往日里用美人镜洗脸洗澡的时候,比这个还疼呢。她乖乖坐着等着绿焦替她揉好脸和手,这才起了身重新奔赴饭桌,接着吃东西。

沈采薇吃得欢快,虽然顾着仪态没太过分但手上的银箸就和飞了一样,好不容易吃了八分饱这才依依不舍的搁了银箸。她这时候才想起留在屋里的两个丫头——都是李家的,适才站在边角没声没音就和木偶人似的。

沈采薇干脆把人叫了过来,自己倒了杯茶握在手心暖着,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丫头:一者清秀文静,一则活泼娇憨,自然比不得沈采薇这般的绝色却也都是少见的美人儿。

沈采薇握着茶盏,慢悠悠的问道:“是老夫人派你们来的?还是二太太?”她早就听李景行说过,因为李从渊的关系,他自小就没有贴身的丫头。现今这么两个美貌丫头被留在屋里,显然是旁人借机送来的,至于其中的目的,还是很需要思量一下的。能做这种事的只有李老夫人或是文氏,自然要问清楚一些。

两个丫头颤了颤身子,小声应道:“是二太太让我们来伺候少夫人和三少爷的。”适才见着沈采薇吃东西的模样,她们还只当这位少夫人还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却没想到这时候能摆出这样的架子来。

沈采薇微微颔首,只把人看得面色发白,这才轻声问道:“你们叫什么?”

右边那个清秀的丫头细声的应了一句:“奴婢翠微。”左边那个活泼的礼了礼,勉强笑道,“奴婢玉莺。”

沈采薇把这两个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随即便点了点头:“你们先出去吧,若有事,我会令人去交代的。”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文氏把人送来的,自然不好再送回去。

翠微和玉莺明显松了口气,行了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绿焦正在给沈采薇揉肩,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怎么就挑了这么两个丫头......”太漂亮的丫头总是容易招惹是非,尤其沈采薇和李景行还是新婚。

沈采薇瞧了她一眼让她把接下来的抱怨给咽了回去,这才沉声道:“李二太太的模样你也是见过的,若是真有坏心倒也不至于。这两个丫头倒也未必是她的本意。”她心里琢磨了一下怎么都不觉得这种安排会是文氏做的——对方在李家后院这么多年,就算是要给她这个侄媳妇一个下马威也不至于使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沈采薇瞧了瞧天色,想着李景行前头宴饮估计要好一会儿,干脆叫人给自己换了衣服,先靠在床头闭一会儿眼睛。

因着累了一天,她这一闭眼,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的时候,一睁开眼,正好就对上了李景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就好像是深深的寒潭,里头也有一个小小的、呆呆的沈采薇与她对望。

沈采薇尴尬的别开眼,很不自在的扯开话题道:“你酒量还真不错......”新婚宴上还能这么安稳无恙的回房。

李景行伸手扶着她坐起来,侧头看了她羞红的面颊一眼,没羞没躁的应道:“我装醉回来的。”

呵呵呵,你就不能留点脸吗?沈采薇默默吐槽了一下,被他这话噎得一时音不出声。

房中晕黄的灯光如同荡开的水纹,不知不觉的将沈采薇白玉似的面颊染上一层轻薄的光,光彩流转之间仿若真正的玉人,既静且美,动人心魄。

李景行认真的看着她仿佛蝶翼一般轻轻颤动的眼睫,心头微微动了动,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住了她的眼睑,然后依序慢慢的从鼻、面到唇。

耳鬓厮磨,宛若情丝燃起。

他的声音非常轻,含着微微的笑意,就像是初冬的雪屑落到掌心,那种轻微的凉意叫人的肌肤都忍不住颤了起来。

“你说,‘金风玉露一相逢’这诗后一句是什么?”

沈采薇的声气也有些不稳,她顿了顿,仰头看着李景行那英挺清俊的下颚,轻声应道:“便胜却人间无数......”

屋中的龙凤双喜大红烛这时候冒了个火花,灼灼的火焰烧着灯芯,发出“兹兹”的声音。

150 牛肉粥

沈家和李家的婚事闹得满堂热闹,便是深居宫中的郑宝仪都略有所闻。哪怕是她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有一种世事多变的感慨:记忆里面的李景行就像是一柄剑,非战场烽烟不能见其锋利,非刀山火海不能显其坚韧。

没有女人能够嫁给一柄剑,所以前一世的李景行直至郑宝仪过世都未曾娶妻,只留下一句话犹若金石掷地有声:“敌未灭何以家为”。谁能想到呢,前世那个屠千万、灭人族的李景行这一世竟会娶了那个传说中治病救人、菩萨心肠的沈采薇。天意,当真莫测。

郑宝仪想了又想,一时之间只觉得可笑可叹,颇为困倦的搁下手中的经书,准备就寝。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宫人的禀报声:“殿下,凤仪宫里来人请您过去。”

郑宝仪顿了顿——凤仪宫的人素知规矩,这般深更半夜,必是有大事才会来请她。故而,她来不及梳洗打扮,只是随意的捡了一件镶白毛的披风,出了门往凤仪宫去。

凤仪宫中果真灯火明亮,殿外的宫人战战兢兢的侯在那里,殿中却无多少人伺候,只有皇帝、皇后和长平公主。

皇后半靠着明黄色的软枕,坐在风榻上。她乌黑的长发松松的绾了起来,显出几分少见的柔软温和来,殿中流转的灯光和珠光照在她的面上仿佛是白瓷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釉,使她本就只称得上是中上之姿的容貌都显得明亮动人起来。

大概是见得死人多了,郑宝仪一眼就能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宫中的神医妙手、灵丹奇珍到底还是救不了皇后。她不忍去看,低低的垂了眼,只觉得心上一酸,这样无能为力的心酸怕是只有当日眼见先太子过世才能相较。

皇后见了郑宝仪不由显出一丝少有的笑意来,抬了抬手,轻轻道:“宝仪,你来,叫我好好看一看你。”

郑宝仪眼眶微红,到底还是到了床边,半跪着,低低应道:“姑姑。”

皇后深深的看着她,忽而长长的出了口气,声音又轻又软:“我家的阿仪真好看,怪不得二郎这么喜欢呢。”

郑宝仪咬了咬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皇后静静的看着她,面上笑意不改:“是二郎耽误了你,过些日子,姑姑就叫人送你出宫好不好?倒时候重新找个好人家,二郎和姑姑才能真的放心呢。”

这样的话全然就是交代后事的模样,郑宝仪哭得不能应答只是摇头,一旁的长平公主吓得去拉皇后的手:“母后这是说什么呢......”

皇后这才将目光转到长平身上,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遗憾,黯然说道:“可惜,到底没能见着长平出嫁。”

长平公主来不及掩面羞涩,只是满脸惊惶的看着皇后,眼中泪水涟涟。

郑宝仪双手抓着被角,咬着唇挤出一句道:“姑姑,我不愿意再嫁。”她仰头着皇后,声音轻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我,我再也遇不上第二个二郎了。”

皇后听到这里,神色恍惚了一下,忍不住转了目光往下边上的皇帝,叹道:“是啊,这样的人,再也遇不上第二个了......”她情不自禁的握紧了皇帝的手,唇边的笑意如同馨软甜蜜的白蔷薇,柔声问他,“陛下还记得我们新婚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吗?”

皇帝怔怔的看着她,仿佛可以看见当年洞房中羞涩少女,艰涩的应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皇后喃喃的重复了一边,轻轻道:“当年大郎死的时候,我怨过陛下,怨你把江山社稷放在我们母子前面,累得稚子早夭;当年陛下为了子嗣宠幸宫人的时候,我怨过陛下,怨你不能为我再等一等,罔顾初心;当年萧远出生的时候,我也怨过陛下,怨你多情旁顾。可是,我却从未后悔过,从未后悔嫁给陛下。”

她看着皇帝,目光温柔,一字一句的接着道:“哪怕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嫁给陛下。”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握着皇后的手,伏在榻上哭了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皇后本就气力不支,说了一会儿话便困倦合眼。皇帝握着皇后的手怔怔发呆,郑宝仪则是面色苍白的跪在榻前,长平公主跟着哭了一会儿,随即便咬牙起身去了殿外。她撑着一口气拉了太医上来,直截了当的问道:“你说实话,我母后的病到底如何了?”

太医瑟瑟,好不容易才伏跪在地上,低低应道:“是臣等无能,大概,就是这一二日了。”

长平公主闻言,不自觉的仰头去看那只余残星的夜空,夜里寒风浸骨,竟是从骨子里就发起冷来。她颤颤的打了个哆嗦,好一会儿才茫然的接口道:“一二日......”

夜明星稀,长夜未竟,宫中的众人皆是无法安枕。

沈采薇的洞房亦是乱得很——她的月事不知怎的就正好赶上这么一个大好日子。李景行只得咬着牙起身去给她叫热水沐浴顺便让人准备月事带一类的。

沈采薇倒是暗地里松了口气——她年纪还小,身子都还未长好,实在没准备来个洞房什么的。

等一切都忙完了,两个人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都觉得精疲力尽。

沈采薇本还以为自己会有些认床,哪里知道困极倦极,靠着枕头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李景行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一心恋慕的心上人就躺在他的身边,夜深人静,胸膛里面的心跳声反倒越发清晰起来了。他躺了一会儿,等着身边的呼吸声平缓了,方才小心翼翼的转身去看了一眼身边的沈采薇。

屋中只有一双龙凤双喜大红烛还烧着,灯光只余一点,犹如萤火之光,把沈采薇面部的轮廓勾勒出来。李景行静静的侧首看了一眼,忍不住凑近了一些,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两人面对面了方才抿了抿唇,心安地闭了眼。

等到第二日起来,沈采薇一睁开眼就是李景行那长长的眼睫,心头跳了跳,面上渐渐泛起红来。

本还闭着眼睛的李景行很快就睁了眼,他们两人面对面,近的几乎可以看见对方面上的绒毛。他面上显出几分笑意来,瞧着沈采薇面上的红晕,他心头跟着动了动,不由伸出手把她搂住。

沈采薇委婉的警告他:“你还没洗漱呢。”

因为今日要给长辈见礼,她倒没有打算赖床,推了一下李景行自个儿则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喊人进来伺候。

绿焦和绿衣领着一群端着各色洗漱用具的丫头鱼贯而入,绿衣隔着帘子细声问道:“姑娘今日打算要穿拿件?”

沈采薇想了想,便道:“把那件正红色绣牡丹百合的拿来好了。”

李景行那头自然也是有人的,不过他从小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倒也不需要娇滴滴的丫头伺候,自己干脆利落的接了衣服叫了两个人去了隔间洗漱换衣。

见着他走了,沈采薇方才小小的松了口气。她起了身由着绿衣替自己换好衣服,然后就着丫头递来的盆子帕子洗漱,方才坐梳妆台前有着绿袖替她打扮。

绿焦打开花梨木螺钿首饰匣子,从里头拣出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比了比才给沈采薇带上,接着又选了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耳坠,红艳艳的颜色就如旭日里江上倒映的红霞,明媚动人。

趁着绿袖给沈采薇上妆的时候,绿焦又拿了赤金盘螭璎珞给她带上。等着沈采薇起身的时候,又有几对赤金龙凤镯子被套到了手上。

沈采薇打扮完了方才在桌子上坐好,过了一会儿李景行也跟着落了座。

昨日里见过的翠微和玉莺正好从门口进来,轻声请示道:“大少和少夫人可要用膳?”

李景行这才发现自己屋子里头多了两个眼熟的丫头,他随意看了一眼,倒是没放在心上。

沈采薇见了他这反应也就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对着两个丫头点了点头。

其实京中各家的早膳都差不多,一般都是粥点一类,总也不过那些东西。不过大概是因为多了个李景行,端上来的膳食里头的分量明显多了许多,另外也加了许多肉类。

两家都算是书香世家,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两人拿了筷子便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时间不多,他们两个略略吃了一些就叫端下去了。沈采薇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和李景行一起起身往正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