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之上,西施擅长木屐舞,不知我所理解的木屐舞与历史上的那一位是否相若?
“西施为贺大王凯旋归来,特献木屐舞一曲。”张口,我笑得千娇百媚,仪态万千。
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夫差扬唇看着我,只是眼眸如深潭一般黑得看不见底,却全无一丝笑意。
抬袖,轻舞,脚下的木屐一声一声敲击在空旷大殿之上,和着回音,依着清幽的丝竹之声…我耳边隐隐浮现的,却是那个雪夜…女儿那一声微弱的啼哭…
“君不见,斜阳已隐,飞雪无声…君不见,楼阁清冷,朱窗蒙尘…”唇轻扬,和着那乐声,那舞声,我轻轻吟唱,“梦里盼君,君难至…”
那木屐之声,那清乐之音…一声一声,都如敲打在我的心坎之上…疼痛难耐…只是我的唇角,仍是那般的轻舞飞扬…
夫差的眼愈发的冷了。
“雪落断人肠…”一曲终了,我盈盈下跪,行礼,回座。
刚刚落坐,便感觉到异样的视线,我缓缓抬头,在我对面左手边坐着的,竟是勾践,立于他身旁的,便是范蠡。
“独乐不如众乐,今日孤王凯旋,与众同乐,来人,赐酒。”夫差举起手中酒鼎,大声道。
众人这才从刚刚一曲中回过神来,纷纷站起身来,连连道贺。
我转身,看到了右位首座的伍子胥,他阴沉着脸,面色不佳的模样。想来是我这般打扮“伤风败俗”了吧,还是…他气恼没有看到我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甚至是香消玉陨?
举起手中的酒盏,我隔着几个人,远远冲他露齿而笑。
伍子胥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在他眼中,在这种丧子之痛中还能笑得出来的女人,该是更符合他心目中的祸水形象了吧。
我低头啜饮,冷眼旁观着众妃嫔眼中喷火的嫉妒,看了回,却发现少了一人,郑旦他…没有出席?
“今日孤王尚有一件要事宣布”,饮着酒,夫差突然开口。
众人忙纷纷停止了交谈,仰头洗耳恭听。
“越君勾践,对我吴国忠心耿耿,孤王为表心意,特许勾践携同夫人家臣一并返越。”把玩着手中的酒鼎,夫差细细地啜饮着,一语惊人。
大厅一片静默,众人皆呆愣半晌。
“大王恩典有如江河日月,微臣永感大恩”,正在一片静默中,勾践的声音忽然不急不缓地响起,他起身,跪下,以头抵地,“勾践必定年年朝拜,岁岁近贡,以感谢大王的恩德。”
夫差扬唇不语。
我惊愕,这么快?勾践这么快就返越了?夫差究竟在想什么?以他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勾践的狼子野心,为什么还要准许他返越?这无疑是纵虎归山!
“万万不可!”伍子胥猛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大吼,“大王莫要纵虎归山!”
“越王对我吴国忠心耿耿,若非他,孤王今日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呢。”夫差仍是轻笑。
“勾践这厮狼子野心,他日可下尝大王之粪便,明日便可上食大王之心!请大王三思!”伍子胥咬牙,继续谏言。
勾践仍是恭顺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开口为自己争辩,果然深沉得可怕,此时他若是开口,伍子胥定会将矛头直指向他,局时反而不利,现在这般,他不为自己作任何争辩,倒成了夫差和伍子胥之争了。
“伍相国多虑了。”夫差仍是不急不徐地啜饮着杯中之物,冷眼看着伍子胥心急如焚,面红耳赤。
“你!你!你!竖子不足与谋!”伍子胥气急,转身拂袖离去。
“吩咐下去,明日设宴,送越王返越。”看着伍子胥气得转身离去,夫差咧了咧嘴,笑。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一旁的伯否忙大呼道。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随即纷纷下跪,连声大呼,“大王英明…”
在一片歌功颂德中,夫差扬着唇缓缓走到我身边,将一旁的狐皮斗篷围在我身上,便一手拥着我,大笑着走出了大殿。
那一身明黄,刺目极了。
身后,那声“大王英明”久久不散…
“为何?”由他拥着我出了大殿,我终是忍不住开口。
如今一步一步,鬼使神差般地与历史重重吻合,只是…我不想看到他那般的结局…
“为何放勾践返越?”咬了咬牙,我道。
夫差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问他,随即抿唇,笑。
我看着他,想知道答案。
他却突然凑近了我,低头靠在我的颈窝,轻轻嗅了嗅,“好暖。”
我想推开他问个仔细,他却拥着我,纹丝不动。
“美人入吴…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半晌,他忽然低低地道。
身子微微一僵,我难以动弹。
“只是是美人想要的,孤王都会双手奉上…”轻舔着我的耳廓,他低低地呢喃,“一切皆如美人所愿。”
看不清他的神情,我辨不清真假,只得怔怔地由他抱着,心里乱成一团。夫差啊夫差,果然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可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缓缓滑下我的腰,轻轻覆在我已然平坦的腹上,突然开口,“痛吗?…很痛吧。”
“嗯,是啊,很痛。”怔了一下,我拉了拉唇角,笑。
“听说是女孩?…漂亮吗?”轻轻地,他的手抚摩着我微凉的脸,道。
“嗯,漂亮极了。”我弯起唇,眼前却是一片模糊,这样的对话,仿佛是一个平凡的妈妈,语气里带着三分骄傲地谈起自己的女儿…
感觉那双拥着我的手紧了紧,“像谁?”
我想起了她漂亮的鼻子,“鼻子像你,嘴巴像我。”
“那就真的很漂亮了。”夫差的声音悠远得仿佛从云端深处传来。
半晌无语。
被他紧紧拥在怀中,我却仍是看不清他。
馆娃初起
“美人一曲响屐舞,真真是动人心魄…”拥着我,夫差淡淡笑道。
靠在他怀中,我无语。
他低头,看着我,忽然道,“孤王为美人建一座宫殿,可好?”
我讶异,有些回不过神来,宫殿?
“嗯,建一座华丽的宫殿,只供美人一人独享,就算孤王不在,也无人可动你分毫。”
我怔怔地看着他,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夫差的女人,决不会孤军作战。这是他答应我的,如今我在他的宫殿,在他的庇护之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他作为一个帝王的自尊,不允许他如此吧。那个骄傲的帝王。
第二日,夫差便着人聚集了吴国所有著名的工匠,开始建造一座据说是属于我的宫殿。
而我的身子,也因为这一次的生产而原气大伤,只得留醉月阁静养,暂不能兴风作浪。
一转眼,勾践返越已有三年,史连却仍是留在吴国,或许…他是被丢弃在这吴国的棋子,亦或许…他的留下,又是勾践所布的另一个局。
转眼间春去秋来,季节变换仿佛也只是一瞬而已,夫差与伍子胥的矛盾在夫差的刻意挑拨中日益恶化。
我恨伍子胥,若不是他,我的女儿如今可以穿着我做的也许并不漂亮的衣服冲着我笑,跟我撒娇,一如从前我想对母亲做,但母亲却没有理会我的事情,是伍子胥,为了他那莫名其妙的祸水论,而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力!
三年的修养,大概是我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以来,过得最最平静的日子了,每日只是躺在榻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大程度上重温了懒人生活的精髓啊。呵…
卫琴的将军当得很闲,三五不时地都会来看我,我便缠着他教我认字,结果这卫琴竟然也是半个文盲…
倒是史连,偶尔一次来看我,缠着他教了一回,受益匪浅,不过最后仍是丢下一句“白痴”而已。
只是仅仅两三次而已,之后史连便再未曾来过,倒是托人送了整整一捆的练字册给我。那字体着实漂亮得紧,闲来无事,我便临摹来玩。
这吴越的文字,真真是繁杂得很,但时间真的太充裕了,这不,靠着史连的那捆练字册,我已经顺利摆脱了文盲的行列了。
而夫差,常常一个月都来不了一趟,问起来,他便说在亲自监督建造宫殿之事,然后讨赏,占尽便宜。
司香那孩子也再没来过,据说是被夫差送去修文习武,以继大统。
“梓若姐姐,门外有人要求见夫人,说是有故人来见。”刚刚喝了汤药躺下,便听到有丫头悄悄对梓若道。
“夫人刚睡下,让她等着吧。”梓若看了我一眼,我正闭着眼,她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故人?会是谁?
闭眼躺了好一会儿,始终难以入眠,只得睁开眼,“梓若,让她进来吧。”
“夫人醒着?”梓若微微有些讶异,随即点头,出去领了那人进来。
“香…西施。”来人有些激动,差点说漏了嘴。
我坐起身,看着眼前愈发楚楚动人的女子,竟是莫离。
我的姐姐。
“好久不见。”点了点头,我扬唇,算是打过招呼,“坐吧”。
真是好久不见呢。
见我如此冷漠,莫离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依言在一旁坐下。
“梓若,你去准备些茶水,故国的姐姐难得来一趟,我们要好好聊聊。”笑,我道。
梓若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香宝。”梓若刚出去,莫离便拉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