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节受到了出生以来最大的打击,他私下同阿冽道,“小舅子这么有辩才,太难讨好啦!”

阿冽说他,“什么小舅子,嘴上有个把门儿的,阿珍精的很,叫他听到他一准儿回去跟他爹娘说去。”

姚节一肚子郁闷,还不能说啦。

好在,姚节过来是参加婚礼并帮忙的,他也没多长时间郁闷。

姚节在帝都也是念过官学的,且他比阿冽年长,与年纪小些的余岫不大相熟,但同余峻是认识的。余峻见着姚节还说呢,“倒不知你来北昌府了。”

姚节笑,“哎,在帝都不好混啊,我又不似阿余哥会念书,就出来寻个前程。”又道,“真是巧,阿冽竟与阿余哥做了郎舅之亲。实在是缘分哪!”

妹妹大婚之期马上就要到了,余峻心情很不错,还问了姚节现下做何职司,主要是祖父是北昌府巡抚,他与姚节相识,虽不是太熟络,但倘能照应,余家并非小器之人。得知姚节在北靖关做了百户,姚节点头,“阿节好本领。”

阿冽还说呢,“年前不还是总旗么?”

姚节笑,“我们运道好,开春出去缫了几百流匪,论功升了百户。”

阿冽笑捶姚节肩头一记,道,“怎么不早与我说,咱们得贺上一贺。”

姚节挑眉,“我这不是怕我这新百户抢了你这准新郎官儿的风头么。”

阿冽就要设酒贺姚节,姚节道,“你家现在迎来送往都是亲戚朋友,待你成了亲,同弟妹一道请我就成。”

阿冽笑应了,还同余峻道,“到时,大哥和岫弟也一起过来。”

余峻笑,“不请我都要来的。”又赞姚节有出息,阿冽也趁势同大舅子赞了好友一回,从去岁年初不过小旗,到今年初就因军功累至百户,直赞得,也就姚节那厚脸皮的,不然,一般的早羞的听不下去了,不知道的还得以为阿冽说的不是姚节,而是天上的二郎神哪。余峻出身官宦之家,虽不大晓得武将的门道,但姚节这种凭军功升迁,他也是极佩服的。又看姚节身量相貌都是上品,在官学时,姚节读书是不咋地,但在官学也挺有人缘。且,姚家在帝都虽不算大户,也是殷实人家。余峻想想,家中没有适宜的姊妹,但族中也有年龄相仿的族妹呢。觉着姚节能凭自己本领立下军功,倘打听着人品亦是上佳,倒也是不错的族妹婿人选。

好吧,因着嫁妹在即,每见到不错的小伙子,余峻都会思量一番。

阿念是最后到的,因着岳家是与余巡抚家结亲,而余巡抚又是个特在意官声的人,阿念没好太早到。阿念是先帝在位是最后一届探花,于功名榜很有些地位,余峻年纪较阿念还大一些,如今只是举人,故而,对阿念很是客气。

阿念姚节胡文江仁还被阿冽邀请为迎亲使,一并骑着高头大马去迎亲,四个都是极齐整的相貌,阿冽更是一身大红锦袍带着迎亲队吹吹打打的到了岳家,余巡抚余太太见阿冽眉目俊秀,英姿勃勃,这把年纪的老太太,最喜欢俊俏少年郎,对阿冽很是满意。阿冽也只是被为难着做了几首诗,便顺顺利利的接到了新娘子。

甭看成亲正日子只得一日,但前前后后的准备,何家自半月前就开始忙了,不过,看着阿冽余幸拜堂行过大礼,就是何子衿,都觉着,虽劳累,亦值得。

阿冽成亲后,第二天亲戚们见过新娘子,何子衿阿念这一帮子人就回沙河县去了。毕竟大家都忙,做官的要当差,做生意的也得管着铺子,就是江老爷江太爷这两位老爷子,江仁见父祖没事儿干,且还年轻,江仁天生做生意的材料,不肯让父祖闲着,便让父祖帮着管着江仁新置的大庄田。甭说,父祖二人干得别提多来劲了。

就是孩子们,也得回去上课念书了。

于是,辞了长辈们,便带着孩子们回沙河县去了。

何老娘不打算再去沙河县了,她想着,新媳妇刚进门,她身为太婆婆,新媳妇过日子啥的,得给新媳妇一些指导才好。

不想,还没俩月,何老娘五月就又去了沙河县,她是跟着胡文去北靖关送军粮的回程的车队一道来的。何子衿还说呢,“祖母不是说不过来了。”

何老娘道,“我这不是惦记孩子们么。”当面儿啥都没说,到晚上,她让丫头跟她一个屋睡,才把事儿说了。何老娘叹道,“过日子哪有这样过的,丫头诶,你不晓得,真是憋得慌啊。”说着还揉起胸口来。

其实,何老娘一来,何子衿就瞧出来了。老太太哪回来都是神采飞扬的,这回跟霜打的老茄子似的,一看就是有事儿。何子衿问,“怎么了?”说着给老太太递了盏蜜水。

就是自家丫头不问,何老娘也要说的。何老娘端着蜜水喝了半盏,其实也没喝蜜水的心,把蜜水放手边儿小炕桌上,就说起来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自进了咱家门儿,就没一样合心的。周婆子做了一辈子的饭了,在咱们县都是有名的好厨艺,就是在北昌府,咱家宴请别人家的官太太,人家都说周婆子手艺好。上回请亲家舅奶奶吃饭,周婆子烧得那野鸡菌子汤,舅奶奶都说鲜的很。她就总不对口,吃啥都不对口。好在,她陪嫁了厨娘,那就让她陪嫁的厨娘做呗,爱吃什么做什么。我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讲究!唉,你是不晓得吃得那饭食,你说她爱吃素吧,素菜里就没有不放高汤的。用肘子鸡的弄那么一大锅高汤,就煮两根小青菜吃。吃鱼,嫌北昌府的都是河鱼,说是一股子土腥子味儿。那大鱼,咱家都是买活的,买回来还得在缸里放好几天,就是去土腥味儿的。我是吃不出啥土腥味儿来的,人家吃鱼,就吃鱼脸下面那一丢丢肉。我在家里,光吃剩菜了。她吊了高汤,我就吃吊高汤的鸡啊肘子啥的。她吃了鱼脸下头肉,我就吃鱼肚子上的肉,香又没刺。更甭提她叫厨娘煮的那汤,什么海参花胶干贝熬的三天三夜熬出那么一碗来,海里的东西难道就不腥了,一样腥,这她就不嫌腥了。阿冽爱吃红焖羊肉,每次吃过羊肉,都得刷三回牙,不然就能熏着她。我是看不了这个,我过来跟你过算了,这要在家,得憋死我。”

何子衿听的也是无语,劝祖母道,“这也是各家跟各家的习惯不一样,大不了分房吃饭呗。你、我娘、我爹带着俊哥儿吃,叫阿冽跟阿幸一道吃,不就行了。把锅灶也分了,再给阿幸收拾间小厨房,她爱吃什么就做什么。”

“分啦!你以为没分哪!”何老娘气道,“成亲半个月,你娘看我这里心气儿不顺,就把厨房给分了。”

“您老也不至于生气啊。”

“要是为口吃的,我也能忍。你哪里知道,现在你娘又张罗着买房舍呢,把隔壁的宅子买下来了。趁着天气暖收拾出来,让阿冽他们住那院儿去。她带的丫环婆子也多,家里也住不下。”何老娘抱怨道,“你娘也是愁的了不得,看着堵心,才把隔壁买下来的。不然,咱家哪里就住不开了?咱家是大三进的院子,加起来二十五间屋子,就这么几口人,哪里就住不开了。实在是过不到一处去。咱也不好说人家,总不能新媳妇进门连饭都不叫人家吃口合心的吧?真不晓得是不是看不上咱家,初时连米饭都说软了硬了不香了,我说,这是贡给皇帝老爷吃的米,要是这米再不好,就不知道什么样的米好了。她这才不挑了。把我气的不行,哪儿有这样的,咱家就不是大户,吃食上也没委屈过。咱也不晓得,到底啥才是个讲究的吃法。那春天顶嫩的香椿芽,不是拌着吃,就是炒鸡蛋、炸香椿鱼,拌着吃吧,她嫌寡淡,炒鸡蛋,嫌油大,炸香椿鱼就更油大了。用野鸡取丁炸出鸡油来,非要用鸡油来炒,难道鸡油就不是油了,就不油大了?你娘也是受不了了,这才买了宅子叫他们搬出去。中间墙上开个月亮门,也不算分家。”

“还有熏屋子那香,咱家薰屋子,都是花啊草啊的,也挺香。大户人家讲究,用的叫什么‘龙涎香’,一两金子一两香,我都不晓得她这一两香能薰几天屋子。”何老娘说着直摇头,“她自己嫁妆,愿意怎么花怎么花呗。我也知道,大户人家是有很多薰香的,这也是她的讲究。要不叫千金小姐呢。”

何子衿劝道,“这过日子,各人有各人的过法,只要他们小两口高兴就行了。祖母你这里有我娘呢,我娘都跟你一样吧。”

“你娘也痛快不起来,我还能到你这里躲个清净,眼不见心不烦。你娘哪里离得开,开始还想着,娶了儿媳妇就让她管家,这怎么能管到一处去呢。如今她一道菜用的银子就够咱家先时吃一个月的,还是分开来吧,分开来,他们自己一个院,她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咱家还有俊哥儿、兴哥儿,以后娶媳妇,置房舍,家里还得置田地,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何老娘叹道,“我是晓得了,以后给俊哥儿、兴哥儿说亲,再不能说这种千金小姐的。写个字,买个纸,都要印了花儿的,跟咱家不是一路人。”

何子衿道,“阿幸也有阿幸的好处,起码不小器吧。”

“不小器。”何老娘道,“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好的,小器人也舍不得。”

何子衿沉默半晌,道,“人家不是到咱家就才这样的,祖母,人家在娘家时就这样。”

何老娘道,“以前去余巡抚家,没觉着亲家太太这样啊。”

别说何老娘没觉出来,就是何子衿也没觉出来啊,何子衿只得道,“你看朝云师傅吧,朝云师傅就是这般,样样讲究。”

何老娘道,“咱家哪里能同朝云师傅比?”

“可阿幸做姑娘时就是如此的。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讲究。咱们觉着她奢侈,其实,人家自小就这样,不能挑人家这个理。”何子衿道,“再说,这刚成亲,彼此间,也得适应。还是那句话,他们小夫妻的日子,过得顺当就成。阿幸带来的下人多,再买处宅子也好,他们小夫妻以后自己开火,自己院的事自己管着,也随他们的心意。只要他们顺当,咱们就高兴。过个一二年给祖母添个曾孙,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何子衿劝何老娘的话,何老娘还是听得进去的,何老娘叹道,“自来说亲,讲究门当户对,这老话,再错不了的。当时余巡抚家透出结亲的意思,咱家是想都没想到,光顾着高兴了。哎,这阿幸啊,也有她的好处,都孙媳妇了,我也不去挑她,就是看不过去,我也忍着,也就是过来跟你念叨念叨,心里痛快了算呗。”

“可不就这个理么。”何子衿笑,“祖母莫烦恼了,跟你说个事儿,你一准儿高兴。”

“啥事?”

“我娘那酱菜铺子,甭提多火爆了。辣白菜都不够卖,我娘今年肯定能赚一笔。”

何老娘道,“那个辣白菜,初时不是没人要么。”

“那是人们开始没吃过,如今买的人可多了,都断了货。可惜现在没白菜了,不然再腌上一批,定好卖的。”何子衿道,“你看,新媳妇一进门儿,我娘这生意都做得顺。可见旺家。”

何老娘经孙女开导后,也想通了些,嘴上却是不饶人,道,“只盼着别败家就行了。不是我说,她那嫁妆是厚实,到底是有数的。陪嫁多少,婆家不花她一个铜板,她就这么花,就不想想以后?”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想?”

何老娘也是这把年纪的人了,经的事也多,何老娘道,“丫头诶,你还别说,我怎么知道?我一看就知道!有心计的人什么样,没心计的又是个什么样。就是大户,也得有个来钱的地方,她那嫁妆,现银也就几千银子,过日子哪有不算计的?就是皇帝老爷也得算计!她有钱,随她自己花去,就看她这一注嫁妆花完了怎么着!一样的羊肉,周婆子买的比她便宜一半。你娘好意私下与她说,她说什么,总得叫下人落几个。真个傻蛋!还要怎么得好处?你不管着些,今儿个贵一倍,明儿个就贵两倍了。明摆着的冤大头,还瞎讲究哪!想叫下人多得钱,月钱涨上去,一样!有粉不抹脸上,反叫下人偷偷摸摸的得银子,谁知你的好?说下得背后还得说她不通经济事务!再者,没听说这样虚报帐目到这步田地,还管都不管的!忠心不是这样养出来的!走着瞧吧,她早晚有得亏吃!”

“吃一堑才长一智呢。”何子衿听这些事也有些不痛快,倒不是嫌余幸与何家的环境不适应啥的。余幸出身大族,再者,新媳妇嫁进婆家,多有要磨合的。只是…可算是明白余家怎么把嫡长孙女低嫁了,就这余幸,也不是个聪明的。婆婆好心提点你,你这样听都不听,以后谁还跟你说。真是白长个聪明面皮,也就是自家人厚道,再加上,余幸是低嫁,何家算高娶,样样都依着她,不然,就她这般,不知到大户人家要怎么过日子。还是说,大户人家都是像余幸这样过的。

哎,这个命题,两辈子都是草根出身的何小仙儿,怕是无法解答的。

第360章 北昌行之四十八

第360章

何老娘过来沙河县很快就痛快了,这里非但热闹,孩子们也多,重要的是,何老娘完全是如鱼得水啊,白天还能跟江太太江老太太一道说说话,或者庄太太过来奉承,尝一尝庄太太的烙饼煎小鱼。

听说庄太太长子说亲,何老娘还备了两块料子算是自己的贺礼。何老娘都觉着,自己兴许就是个穷命,大概一辈子都跟大户人家打不了交道的。

何老娘来沙河县没多久,阿冽也来了,他过来继续同罗先生做学问,然后在阿念哥这里打打下手啥的。何子衿见着阿冽就说,“怎么就你一人来了?”

阿冽有些不解他姐的意思,道,“哪里是我一个,忠哥儿与我一道来的。”

忠哥儿扑哧一声就乐了,阿冽道,“笑什么?”

何子衿也是好笑,问,“我是说,你这刚成亲,怎么自己就来了?怎么没带阿幸一道过来。”

阿冽道,“她瞧着收拾宅子呢,我就自己来了。”

何子衿真是无话可说了,与阿冽道,“宅子叫咱娘看着收拾也成啊。”

“咱娘也不知道她要什么样儿的呀。”阿冽道,“这会儿还拆屋子盖花园子呢,且修不好,我也不能总在家里耗这事儿,就先过来了。”

何子衿一听拆屋子盖花园子,就知道是大工程。她根本没细问,倒是何老娘问了,阿冽是个实诚孩子,就照实说了。阿冽觉着,这事儿也没有瞒着必要,阿冽道,“原我说,就把屋子打扫一下就成了。她非要再收拾,我以为就糊一糊屋子呢,不想重画了图样子,要盖花园子。随她吧,净瞎讲究。”

何老娘当着孙媳妇是很能忍的,当着孙子就直说了,“盖花园子得多少钱哪!”

阿冽很不好意思,脸都胀得红了。因着成亲前阿念哥给他讲过一些经济世务的事,他现在都不赚钱呢。何况,阿冽的新婚生活很是不大痛快,要不,也不能刚成亲三月就来沙河县继续念书了。何子衿见阿冽面儿上过不去,忙岔了话道,“银子可不就是用来花的么,再说,这是阿幸以后住,自然是合她心意方好。”

何老娘心疼孙子,不好叫孙子难堪,也就不说什么了。

阿冽私下才同他姐说了家里的事,阿冽道,“就在家住着挺好的,娘就买了隔壁的宅子,叫我们搬过去。姐,哎,我都不知道怎么说。”阿冽是长子,心中自有长子的一份责任在。就是寻常人家分家,也是把弟弟们分出去,父母都是跟着长子过。

何子衿宽慰弟弟道,“各人脾性也不一样,做婆婆的,没有跟闺女过一辈子的,反是要跟儿媳妇过一辈子。要是不喜欢,就不会再置宅子了。这也是咱家先时没想到,阿幸带的下人不少,这一大家子,主子下人加起来三四十口子,拢共房舍才二十五间,也的确是挤了些。如今这买一处宅子,两家也是通着的,算不得分家,再说,再没有分家把长子分出去的理。阿幸呢,别说人家爱花销,人家都是用自己嫁妆,爱怎么用怎么用,她在娘家就这般过的,难不成到婆家叫她受苦?有事情,你们商量着来。你不要太把心思放内宅上,拆房子盖房子的,这些事。暂且不必理,先把书念好了,有了出息,以后什么房子都有。”

阿冽很是为难道,“姐,你不晓得,娘把隔壁宅子买下来,还把房契给了我们,说这宅子以后也就是我们的。哎…”阿冽又叹了口气。

何子衿道,“你现在成亲如此,以后俊哥儿兴哥儿成亲也是如此,不会不一样的。”心下却是明白她娘的打算了,北昌府屋舍便宜,一座三进宅院也就三百两,三百两对于现在的何家不是大数目。依着余幸的脾气,估计她也愿意搬出去自己过小日子。可有一样,依着余幸的眼光,寻常三进院子怕是不入她的眼。倘房契在她娘手里,儿媳妇要装修房舍,房舍是婆婆的,这就是给婆家装修,你婆家要不要出钱?就凭余幸的审美,估计装修房舍的钱比买房舍的钱还多呢。她娘肯定得把房舍送给余幸,如此,成亲不久就给了儿子媳妇置一套三进宅子的名声好听,还是叫儿媳妇出银子给婆家装修宅子的名声好听?

她娘这般精明的人,自不会在名声上落了下乘。

余幸爱住啥样修啥样,反正花自己银子修,她娘碍不着多嘴。

阿冽道,“娘也与我这般说的,说我有的,以后俊哥儿兴哥儿也有。我就是觉着,犯不着在北昌府置这么些宅子,以后咱爹调任什么的,这宅子一样要卖出去的。”

何子衿笑道,“卖不卖出去,就是你们的事了。就是俊哥儿兴哥儿,在哪儿成亲就在哪儿置个小宅子,也是叫小夫妻亲近的意思。介时离任处理房舍什么的,这银子还是你们收着,也是补贴你们了。”

阿冽道,“我一定得用心念书,到时好生孝敬咱爹咱娘。”

何子衿笑道,“成亲了,事情就多。我虽没婆婆,阿念也就没应对过婆媳关系,我教你个秘诀,当着媳妇的面说媳妇好,当着娘的面儿说娘好,这就对了。”

阿冽听得都笑了,“这不两面派么。”

“夹在婆媳中间的男人,就得两面派。”何子衿与弟弟道,“人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你多记挂着阿幸些,阿幸自然也体谅你。”

阿冽点头,道,“我来的时候,衣裳东西都是她收拾的。”

何子衿笑,“那就好。”

阿冽过来没多久,就到了交粮税的日子,何子衿没带龙凤胎,就自己同阿念去的北昌府。

待到得州府,阿念自去府衙办理交割夏粮的手续,何子衿则直接坐车回了娘家。沈氏见着闺女很是高兴,问过闺女可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这才母女俩说起话来。

沈氏先问婆婆,何子衿笑道,“祖母挺好的,每天乐呵乐呵的。”

“让老太太到你那里住吧。”沈氏说来也发愁,何子衿没见着弟妹,便问一句,“阿幸没在家?”

“你弟弟去了县里念书,隔壁又在修花园子,她就回亲家那里住了。”

何子衿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隔壁修花园子也不影响在婆家的居住啊。何子衿道,“这也好,修房舍总有些动静,看她是个喜静的。再者,亲家老太太上了年纪,就这么一个孙女在身边,也是想她呢。”

“是啊。”沈氏笑着摸摸闺女的发角,道,“老太太很不痛快吧?”

“我都劝过祖母了,这新媳妇初来婆家,家里多了个人,性情上,习惯上,都得磨合着些才好。阿幸也不是故意这样,她在娘家时就这样,一直这样惯了的。何况,用的是自己的银子,只要她高兴就好。”何子衿道,“咱家也仁至义尽了。”

“不这样也没法子,实在是过不到成块儿去。”沈氏做婆婆的可不是何子衿做大姑子的这样想法,沈氏道,“过日子,哪里有处处依着一个人的道理,都是你迁就我些,我迁就你些。以往看着说话挺伶俐,真是…小事机伶,大事糊涂。原我也心里不大痛快,可瞧着阿冽新婚燕尔的,有些话就不能说。索性叫他们出去住吧,就这宅子,还要大修,我干脆把房契送她,让她自己修去吧,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钱。她那些陪嫁,帝都一处五百亩的水田,一处铺面儿。还有北昌府这里老亲家给添置了不少,北昌府地价儿便宜,有一处两千亩的大庄子,两个铺面儿。嫁妆是不薄,一年怎么也得四千银子收入。这要是会过日子的,好生经营,一辈子就这些嫁妆也吃喝不尽的。她在咱家,一月连带下人还有她自己的花销,三百银子都打不住。如今这修房舍,弄什么太湖石、移来的牡丹花、凿出的小湖,引来的活水,估计得把她压箱底的现银都填进去。”

何子衿奇道,“不就是个三进房舍,哪里还能挖个小湖啊?”

“你哪里晓得,我原是想着三进房舍就够他们小夫妻带着她陪嫁的那些下人住了,收拾一下,以后有了孩子,也是宽敞的。她一见我允他们搬出去,立刻连买了后邻挨着的三处宅了,我当时买咱们邻居的宅子,那是人家外调做官,低价卖的宅子。她现买的,人家住的好好儿的,哪里愿意卖,可不就高价买么。就这三处宅子,就花了两千银子。我买隔壁花了多少?三百两!现在北昌府三进宅子贵也贵不过四百银子。房舍都推倒了重建,要不她也不能挖山凿石的折腾。买完了才跟我说,我说什么,你别买!买都买了,还说个屁!”沈氏脏话都飙出来了,可见是气得狠了,沈氏道,“我随她修去!她有本事修出个金山银山,我才服她!”

何子衿都说,“余太太也不管管她。”

“这要是个听人管的,能这样没个算计!”沈氏道,“可你要说她没算计吧,买了龙涎香还叫铺子把帐报到我这里来,我当时就叫铺子找她去结。要不她怎么回巡抚家了呢,这是心里不痛快了。我早与她明说了,咱家不薰香,也花销不起。”

何子衿忙劝她娘,“可别生这样的气,哪个是开始就会过日子的。不是我说,像咱家,我打小就跟着娘学看账跟祖母学置地,我这也是自小学出来的。这些大户人家的姑娘,怕也不是个个都晓得的?再说,我先时也是大手大脚啊,待年纪大些,自然就好了。”

沈氏道,“你大手大脚,无非就是张罗着家里厨下做些好吃的,一家子受益。你花钱,自己也会挣。这会赚钱的,有这财运,愿意怎么花怎么花?她要花自己的,我也没管过她。怎么就知道把龙涎香挂帐到咱家?足足一斤龙涎香,十六两金子。”

“娘你这说了,料想她以后也不会把账挂错了地方的?”

“你不晓得,有意思的事儿还多呢。阿冽自小就爱吃肉,鸡鱼肘肉都爱吃,又没让她随咱家一道吃,她爱吃什么做什么,成亲半个月,我就给她分了小厨房,你去打听打听,阖北昌府有没有我这样的婆婆。就这么着,我叫他们一个屋吃饭,她就见不得阿冽吃荤,大不了你吃你爱吃的,阿冽吃阿冽爱吃的就是。人的口味儿,是不一样。她说一见大荤就恶心,阿冽初时还顺着她,时间久了哪里受得了,难不成就因着她一辈子都吃素了。她那素,也不是纯素,多少高汤焙出来的萝卜青菜。阿冽吃食上就受不住,时常与我一道吃。留她一人在屋里吃饭,她又不痛快。”沈氏冷笑,“都说出嫁从夫,咱们家,一不要她立规矩,二不管她嫁妆花销,就是想让她安生着过日子,她就要事事都顺自己心,世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娘再等等看吧,人一时说一时,年轻时可能许多事是会想不透。就是娘你,我小时候,你跟祖母多不对眼哪,现在多好啊。”

沈氏叹道,“就是因着先时受过老太太的刻薄,我那时就想,我以后娶了儿媳妇,一点儿都不刻薄儿媳妇。结果却遇到个这样儿的,没一点儿叫人顺心的。就是老太太,初时是有些挑剔,后来咱家日子兴旺起来,老太太也就好了。可她这自从成了亲,阿冽在家,一会儿叫阿冽给她描眉,一会儿叫阿冽听她弹琴,原我想着他们好就好了,为着买宅子的事,阿冽也是气了一场。原本,我说买隔壁的宅子,阿冽就不大乐意,阿冽说家里也住得开,人虽多些,丫环婆子的四个人一间屋,哪里住不开了?我哄着阿冽说以后俊哥儿兴哥儿成亲时也一样的,阿冽这才点了头。老太太心里什么不明白,我看老太太在咱家实在不痛快,又有阿文过来,就让老太太跟阿文去你那里了。”沈氏道,“后来她又要买三处宅子盖大花园,阿冽不叫她买,她就说嫁妆是她自己的,愿意怎么花怎么花,还说阿冽是不是要图谋她嫁妆!把阿冽气得不行!我好歹说着,这才好了。她这盖大花园,请了懂行的先生画园子图,又叫阿冽一趟一趟的折腾这修园子的事儿。阿冽不念书了?他还得考下科秋闱呢!阿冽晚上看书都得等她睡着了,不然就说自己一人在屋睡不着。我跟你爹商量着,实在是不成了,这才叫阿冽过去的。”

何子衿道,“娘你跟余太太说过这些事没有?”

沈氏道,“我委婉的说过一两回,可也没有刚成亲就总去亲家那里说儿媳妇不是的理。随她去吧,她爱住多久住多久,我与你说,这花园子还没盖呢,她的钱就没了,不然,那龙涎香不至于到我这里结钱!”沈氏眉梢一挑,眼角眉梢带出几分精明厉害,“那可是五千银子。除了买宅子的两千,还有三千,不知道干什么花了,反正花园子还没见个影儿呢。”

何子衿倒吸一口凉气,“都谁给她操持的,这定是受了蒙骗!”这年头,不要说五千银子,五百银子就够许多人过一辈子的。

“都是她自己陪嫁的人,反正咱家的人一星半点儿都没沾。”

何子衿都替人家着急,“这要怎么办哪?”

沈氏淡淡地,“要不说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就是有法子。没银子也盖得起花园子,她毕竟是巡抚家的孙女,亲家老太太就这一个孙女在身边。她呀,就时不时的在巡抚府办个宴饮,或者出去与人聚会,她一出门,多的是商贾家的娘子奉承讨好,就她这花园子,先时停了两日工,如何已是砖石瓦片的都运来了。”

何子衿沉默半晌道,“娘你可看好了阿幸,如今与商贾家娘子交往倒没什么,那些人无非就是看巡抚大人的面子,交好她罢了。可万不能有放利钱揽官司之类的事,不然,连累一大家子。”何子衿想到凤姐儿前科,连忙提醒了她娘一句。

“你放心,我看着她呢。”沈氏道,“这也不过是余大人在位时,她得意几日罢了。余大人如今已是七十三了,官场上,七十五岁大都要致仕的,余大人还不知再干几年呢。她要是趁着余大人在位时张罗些生意,也是个长久买卖,我也放心。现成的铺面儿,半点儿生意不张罗,就是租出去吃租子,就等着人巴结奉承,余大人在位,自然有的是人奉承,待哪日余大人离任,就等着吧。”

何子衿既来了,就不能只听她娘抱怨,何子衿道,“待我去给余太太请安时,倘是方便,我劝一劝阿幸。总归做了一家,就像娘你说的,彼此迁就些才是。她要能改,既是她一辈子的福气,也是阿冽一辈子的福分,就当看着阿冽呢。”

沈氏叹道,“她要能听进一二,真是她一辈子的福气。”

第361章 北昌行之四十九

第361章

当天差人去巡抚府送了帖子,得了巡抚家回信,何子衿是第二日去的余家。

余太太依旧和气,何子衿礼数半分不少的送上礼物,方与余太太客气寒暄起来,彼此做些问候。余太太笑道,“子衿来得正好,我这里有新送来山鸡和野鸭子,咱们中午尝尝。”

何子衿笑道,“那我可有口福了,您这里的野鸭团子阖府都有名的,我吃过几回,念念不能忘。”

余太太笑道,“我上了岁数,就喜欢吃鸭团子这样的东西,连汤带菜的,软和。阿幸就一直嫌鸭肉油腻,我都说她瞎讲究,难得你也喜欢。”

何子衿笑意不变,“各人口味儿如何一样呢?阿幸一向吃的清淡,就是在我们家里,初时不晓得,后来知道了,因看她不合我家里口味儿,我娘单给她分了小厨房,就是让她想吃什么做什么,别委屈了自己个儿。如我,就是无肉不欢的,许多人嫌鸭肉肥,要我说,鸭肉本就肥了才好吃,倘鸭肉柴了,就失其真味。”

“对。”余太太也是一脸慈和,笑道,“当初我就说,阿幸这孩子娇惯,高门大户的,怕她受委屈,必得寻一门门风宽和的人家,阿幸也常与我说,亲家太太待她亲闺女一般,还给他们置了宅子。我就与她说,亲家太太这样的婆婆,阖朝也难寻的。阿幸想着,亲家太太待她亲闺女一样,她就想把宅子再建大些,以后也好接亲家太太亲家老爷过去奉养。”

原来余幸是这样跟娘家说的啊,何子衿心里有数了,遂笑道,“那宅子,既是给她与阿冽的,就是他们的。我娘早说了,以后俊哥儿兴哥儿成亲也是一样的,并不因阿冽是长子就格外偏爱他,也不会委屈到俊哥儿兴哥儿。听说阿幸扩建,我也替她高兴,阿幸自小见识就高,以后把宅子建好了,也能招待朋友,开个诗会什么的,她爱这个。就是咱们北昌府,也能添一景儿呢。我家老宅原就挨着,哪里还用特特搬过去,门就开在我家里,想过去园子里转转,抬脚几步路的事儿。阿幸的孝心在这里,家里都晓得。只是花园子得说在前头,是谁的就是谁的,当初不过是我娘按着自己的心意,给儿子媳妇的一处小宅子,后来这个,都是阿幸自己置的,没用婆家的银子,这话是得说在前头的。兄弟间情分好是一回事,只是以后俊哥儿兴哥儿都要娶媳妇,现下不说明白,以后未免事多。如今是阿幸建的,这园子就是阿幸的,阿幸愿意怎么着都是阿幸的事,我娘昨儿还说呢,让阿幸去知府衙门把地契什么的都办好了,这就是阿幸的私房。”何子衿笑道,“这我也没见着阿幸,要是今儿见不着,亲家太太就同阿幸说吧。手续上的事俐落办了,以后分明。”

余太太笑道,“何至于此。”

“亲家太太不晓得,我们家向来如此。当年家里穷的时候,说来不值一提,我娘也略有些陪嫁,彼时我爹要念书,日子清贫。就是这样,我祖母也没动过我娘一分一厘的嫁妆。我成亲的时侯,我家小门小户,不敢跟阿幸比,可除了官中的一份陪嫁,也是祖母有祖母的添妆,我娘有我娘的添妆。添的都是各自的私房,她们当年的陪嫁。儿媳妇的陪嫁,那是入律例的,随媳妇怎么用,就是我如今嫁人,也是一样。官中是官中的,我自己的嫁妆是我自己的私产,私产公产如何能乱呢。”何子衿言笑晏晏,“要说家里底蕴,我家自是不比大家大族,可要说财物清白上,半点儿不逊于讲究人家。”说着,何子衿就笑了,“看我,都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我这人,就是个俗人,不怕您笑话,手里总要干点儿事儿的。不干点事儿,难受。管个庄子铺子的,对账对惯了,不自觉的就会把黄白之物挂在嘴边儿上。用时人的话说,俗气。”

“你哪里俗气了,我就喜欢你这样伶俐的闺女。要是阿幸有你这般伶俐,我还愁什么呢?”

“阿幸啊,命好,她也不必愁。我就不行,出身不及她,平日里还爱瞎想,跟老太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自小就认了朝云师傅做师傅,以前并不知师傅的身份。后来知道了,便不禁心生感慨,想师傅的出身,这世间,比他更贵的,也就是皇室了。可人这一生的起伏坎坷,真不是谁能预料到的。有人,福气足,如您老人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都是叫人羡慕的顺畅。可我想着,这顺畅,也就是外人看着顺畅,您经的事儿,走过的艰难,怕就您老人家晓得。世间哪有一帆风顺的?反正,我没见到过。我不比您老人家有见识,可我也是有儿女的人了,见到他们,也是与您一样,盼着他们一帆风顺才好。眼下叫阿曦学着背个千字文,她就要叫累,孩子也一样,小时候抱在怀里要学走,学会走就学跑,待得略大些,就得启蒙上学念书考功名,以后成亲生子奔前程。哪里有一日是闲下来的?也不想叫他们受这个累,只是,现在不受这个累,以后的好日子哪里会天上掉下来呢?想做人上人,纵是投胎时福气够生在豪门大族,可豪门大族难道就不必吃苦受累了?有些个人,没甚见识,以为豪门大族就是坐家里便有福气掉脑袋上呢,我不认得豪门大族,只是有幸看过当年师傅少时学习的课程单子,不瞒您老人家,就是减了一半,我家那两个也学不过来。许多人说,富贵是大户人家的底蕴,何其肤浅,子弟出众,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底蕴。”何子衿道,“盖因出众,则权势可久握,富贵可久持。”

这就是受教育的好处了,甭看何老娘以前大字不识几个,沈氏是在家里跟秀才爹学了几天蒙学,但婆媳俩在孩子们的教育上的观点非常一致。非但男孩子上学,就是何子衿小时候,除了沈氏教她认字外,何老娘也能豁出脸去陈家要个情面把何子衿硬塞进去做旁听生。何子衿自己来历有些不凡,但也盖因这些年何家在教育上真是不遗余力,她运道也好,认识朝云道长,受些熏陶,故而,何子衿对于这个世间这个王朝有着更深刻而清醒的认识。她又是个会说的,此时同余太太这样出身的人说起话来也半分不逊色。

余幸回娘家自然要把理往自己这边说,在婆家看来无需修的花园子,在余幸嘴里就能说成,盖好了也奉公婆一道住,她的一片孝心。说不得还要说一说婆家的小器,把龙涎香的账挂错了,铺子伙计去了婆婆那里结账,结果,婆婆就给她个没脸,对她刻薄什么的。还要管束她嫁妆的使用权什么的。上下两片嘴,有理没理,全在人说了。何子衿是断不能叫余家把理全占了的,余幸什么样,什么个素质,余家自己心里当有数,自家人看估计自家女孩子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可要会办事的,不能这刚嫁进婆家就把上头两重婆婆全得罪了。

何子衿又不是哑巴,岂能全凭余幸来讲理,她昨儿就递了帖子过来,今儿还没见着余幸,何子衿心里也是不大痛快的。

余太太笑,“早就我就你是个有见识的,果然比世人都明白。就是阿冽,也很是上进。这成了亲,越发上进了。”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委婉了,要是心肠粗的真听不出来。人家明明说你家孩子上进呢,话里未尝没有对阿冽刚成亲就出去念书的不满。

何子衿笑道,“是啊,我见了阿冽也是吃了一惊,还问他,怎么没带阿幸一道过来?我就是昨儿刚见着我娘,我还抱怨她呢,我娘跟我爹是一辈子没分开过的。就是当年我爹去蓉城秋闱,我娘也是把我放家里给祖母照看,自己跟去照料我爹的。我还说我娘,这世上有些人家,儿子出门求学,把儿媳妇留家里伺候婆婆,只是,我家再不是那样的家风,从没有夫妻分离两地的。后来才知道,阿幸得看着造园子的事。阿冽在我那里也是惦记阿幸呢,自成了亲,往时间阿幸晚上一个人睡觉浅眠,都是阿冽看她睡熟方能放心去念书的。如今阿冽这一走,只担心婆子丫环不能尽心。我都说他,这般记挂,就接阿幸过去,我们沙河县虽是穷些,县衙也有的是住的地方。就是花园子,也有两个可逛的。新婚的小夫妻,在一处才好。阿冽说阿幸是亲家掌中的宝珠,心尖儿上的娇娇,在娘家时亲家必是百依百顺,到我家,阿冽也一样待她,不叫她受半点儿委屈,还要赶紧考出功名,以后给阿幸挣一份体面诰命回来。阿冽这份体贴人的心肠,真是像足了我爹。我们家的男人,都这样,拿媳妇当宝。”

好在,何子衿余太太都是外场的人,不至于把气氛搞僵。余太太笑中午一团和气的吃了顿饭,何子衿就告辞回家去了。

余太太身边的一位老嬷嬷不禁道,“这位江奶奶,可真是厉害。”

余太太道,“要是个窝窝囊囊的,叫人看不上。人太厉害,也难相处。”

老嬷嬷笑道,“好在这是大姑奶奶,早就嫁了的,跟咱们姑娘又不住一处,我看,这江奶奶虽厉害,也是个讲理讲面的。”这话,很是实诚。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再怎么偏自家人也明白,一个巴掌拍不响的理。

“要是个只会撒泼的,反是好说。就是这样的人,才不好说呢。阿幸呢,叫她别出去,怎么成天出门?不怪人家挑理,知道大姑子上门,哪里有躲出去的理。”余太太一想到这个孙女就堵的慌,成来回来抱怨婆家这里不适应那里不适应,她建个花园子也管她,报账报错了,还挨婆婆说。余太太知道不能听一家之言,只是,人非圣贤,心到底是偏的。可再听人家何子衿说,是啊,吃食不适应,婆婆立刻给弄个小灶,住的不舒坦,婆婆给买宅子,虽说改建花园子,婆家不乐意,可人婆家也说了,这是你的,你花自己嫁妆钱建的,以后也是你的,赶紧去官府把地契弄好,财物清白。都说成这样的了,总不能再说婆家管着媳妇的嫁妆吧。

余太太想起来就气得慌,自己儿女就从没弄出过这种没理的事来,叫人婆家一桩桩一件件的摆出来说,样样不占理。

老嬷嬷道,“张知府家的太太邀咱们姑娘出去了,一会儿也就回来了。老太太这把年纪,还值得为这点小事动气。这刚嫁去的新娘子,与婆家习惯略有不同也不是稀罕事。亲家到底是宽厚人家,不若待姑娘回来,让姑娘就回去吧。大姑奶奶都回来了,姑娘做兄弟媳妇的,不好还在娘家的。”

余太太道,“叫她以后在婆家呆着,别总往我这里跑。何家老太太、太太都不是难相处的人,阿幸被宠坏了,这在娘家做姑奶奶跟到婆家做媳妇如何一样。”余太太自己也是做过媳妇的人,如何能不知道这个。自己心里也清楚,余幸再会说,可就这刚成亲就分小灶建花园子的媳妇也不多见。不怪人婆家有意见!

所以,何子衿这趟来还是有效果的,起码,第二天,余幸就回婆家了,同沈氏问过安,又同何子衿问了好,一幅亲热样的道,“昨儿我就说要过来,张姐姐说她家厨子研究了一道新菜请我去尝,我叫厨娘学了来,请姐姐一道品尝。”

何子衿笑道,“什么菜这般稀罕?”

“说起来,食材不稀罕,但烧起来委实好吃。”余幸道,“一道虾米豆腐。豆腐去了外头了的老皮,切细片,用素油略煎。用桃花酒一杯,大虾米一百二十个,用高汤一滚,即可出锅。”

何子衿笑,“大虾米本就是极鲜的东西,何况要放一百二十个,已是极鲜的了。而且,豆腐既用素油煎过,可见香鲜已全,要我说,倒不必用高汤,过犹不及,反是不美。”

余幸道,“是啊,我也这样说,用高汤有些过,倒不若出锅时放撮细糖,便提了鲜味儿。”

当天吃过午饭,余幸又请何子衿看她正在建的园子图,指着正中轴的院子道,“我与相公商量好了,正院是祖母的居所,这院里我移种了一株百来岁的大椿树,祖母喜欢吃香椿呢。”细致的指间轻轻一划,放到离正院不远的另一处与正院规格相仿的院子里,余幸道,“这里是父亲母亲的院子,种的是桃花,花落了还能结果子。我与相公住这里,还有好几套院子,就是小叔子们成亲,也足够住了。”

所以说,大家闺秀,也有其素质所在。哪怕余幸的作派实在是令婆家不大喜欢,大面儿上说起话来一点儿不差。何子衿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咱们本就是住在一处的。就是咱们这处老院,也与花园子是连在一起的,本就是一家。要我说,花园子里,给长辈们留出院子就好,什么时候长辈们想去住几日,就过去住几日。待你盖好了,请亲家老太太过来逛一逛,也是你的孝心。再者,宴乐宾客,也有合适的地方。就是以后有了儿女,住的也宽敞。”

“姐姐都说到我心坎儿去了。”余幸眉眼弯弯,道,“以后姐姐、姐夫来州府,直接就住花园子里。”

何子衿含笑听了,余幸这才问起阿冽在沙河县念书的事情来。

第362章 北昌行之五十

第362章

何子衿就等着看余幸什么时候问起阿冽呢,好在把闲话说完总算问了一句。余幸轻轻叹了一声,眉间露出浅浅惆怅,道,“相公在姐姐那里,自是一切安好的。可我这心里仍是牵挂的紧,也不知是怎么了。”说着,洁白而修长的颈项微微放低,脸上露出一抹羞涩。

余幸这种道行,真的是太浅,可能有些女孩子年轻时是有这么一种自以为是的聪明。但在何子衿眼里,明显是不够看的。何子衿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柔声笑道,“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阿冽在我那里也惦记你呢,牵挂你在家里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可见你们是真投缘,成亲就这般你牵挂我,我惦记你的。昨儿同亲家老太太说起话来,我还说呢,与其这样你们互相牵挂,何苦两地相思,咱家又不是那等儿子出去念书、非要留儿媳在家服侍公婆的人家,咱们家啊,咱爹咱娘就是一辈子没分开过,我跟你姐夫,也是如此。你不就是要留在府城修花园子么,巡抚府里,什么样能耐的管事没有,我已替你跟亲老太太求了情面,花园子的图已是画出来了,请她老人家派个稳妥周全的管事,看着把花园子修起来。你呀,就同我一道去沙河县,与阿冽在一处,岂不好?”

感受到余幸的手微微一颤,何子衿还把这小嫩手搁手里抚摸两下,含笑的望着她,“我那里,虽简陋些,空屋子有的是,花园子也有,虽比不得你这个又大又好,也有几处景致可赏。就是你惯用的家俱器物,只管都带去,咱们家,别个没有,车队有的是,运个东西极便宜的。就是沙河县离北昌府,也不过两日车程,极近的,你要是惦记公婆,不放心亲家老太太亲家太爷,只管回来看望长辈们就是。其实长辈们疼咱们心,与咱们孝敬长辈们的心是一样的,长辈们就盼着咱们小日子过好,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哪。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

余幸可算是知道何子衿的厉害了,就是这大姑子,去祖母那里一趟就害她挨了训。祖母发了话,余幸还不能不回婆家,到底心里带了气,只是没想到,这大姑娘子在祖母那里说她一回不够,如今又要把她弄去那穷县与一帮子山野村夫打交道。

余幸连忙道,“我自是牵挂相公,只是园子的事,没我看着还真不成。那些匠人,实不是个伶俐的,我说要个云石的插屏,那云石,倒还成。只是,这样白如雪的云石,屏座自然也是得素的才好看。匠人一做,就做了个花的,何其俗气。那砖那瓦,廊上的彩绘,廊下的地砖,错一眼就要出差子的。”

何子衿笑道,“妹妹这园子,还得多久才得完工?”

余幸笑,“这如何晓得,得看工匠进度了。”

何子衿含笑道,“听闻当年皇后娘娘随陛下就藩时,到妹妹的老家闽安府,现起的王府,半年就得了。我看妹妹这花园子,比王府小的多了。”

余幸平日间就爱提个皇后娘娘啥啥啥的,她不是爱提么,何子衿就跟她提了。这么一说,余幸忙道,“彼时,陛下与娘娘建王府,自然是举全州之力的,这如何能比。”

“妹妹这话有理,就这样,听说当年皇后娘娘还嫌闽安府的官员无用,不过一座王府,竟建了半年之久。想当年隋朝宇文恺建长安王城,也不过九个月就建好了。”何子衿笑笑,“妹妹在帝都城长大,又是皇后娘娘的至亲,当知帝都坊间逸事,据说娘娘与陛下在藩地时,着江伯爵出访靖江王府,靖江王请江伯爵同游王府花园,江伯爵当时就说了,闽王府的花园子与靖江王的园子比起来,那不叫花园子,那就是个菜园子。可见,大到王城王府,小到一家一户,修的好建的好,都不如住的人好。”说着,何子衿拍拍余幸的手,笑道,“妹妹慢慢修吧。想妹妹连日来辛劳,我也不打扰妹妹了。妹妹早些休息。”起身便走了。

何子衿把事同她娘说了,沈氏又是一场气,道,“这分明是没把阿冽放在心里。”闺女还不是好心!

“真个不识好歹。”何子衿道,“娘你莫要因这不懂事的生气,以后提也不要提让她去阿冽那里的事,让她修园子去吧。这回不叫她服个软,她眼里是没有咱们家的!”

沈氏也动了真心,倘儿媳妇爱花销建园子什么的,沈氏便是不痛快也能忍,就像闺女说的,人爱花的是自己嫁妆,管不着人家。爱修修呗。可这都成亲了,完全不将儿子放在心上,叫哪个嫡亲的婆婆能忍呢。沈氏同闺女道,“你说,她是不是看不上咱们家,看不上阿冽?”

何子衿问,“她身边的丫环婆子怎么样,会不会挑拨?”

沈氏在余幸身边也是留了心的,沈氏道,“就是上次那龙涎香的事,她身边一个叫佛手的丫环嘀咕了几句,被她那奶嬷嬷骂了一顿,还扣了半月月钱。她那奶嬷嬷看着不错,奶嬷嬷一家子也还好,只是还陪嫁了一户人家,就是佛手娘家一家子,算计她银子,虚报账目的,就是这一家子。”

何子衿道,“娘你先不要管,让她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沈氏沉默半晌,叹道,“我有时气狠了,也是什么狠话都说得出来。可想想,到底是做了一家子,她还年轻,就坐着不管,吃亏的还是她,还是你弟弟。”

“娘你这就想差了,那佛手一家贪她银子,无非就是买房子置地中饱私囊,我想着,这家人大面儿上还是没问题的,总不会有吃喝嫖赌的毛病。只要没这毛病,那一家子贪多少,身契在主家手里。介时算总账,直接抄了家,多少银子抄不回来,一样是阿幸的,还叫她学个乖,看清什么是小人。”何子衿道,“眼下她瞧不上,先叫阿冽把心搁念书上。阿冽还小呢,待功名考出来,看她怎么服这个乖!”

沈氏当真觉着,女儿就是比她有计谋,这种抄下人家的事,她就想不出来。一想到儿媳妇的银子还是能弄回来的,起码儿媳妇不会真的吃下这大亏,沈氏也就放了一半的心,还是同闺女商量道,“要我说,功名的事也没个准,倒不若先生了孩子,她这心也就安定了。”

“娘你看她这去都不去沙河县,哪里有生孩子的意思?这要是有孩子的缘法,该有就有了。倘没这缘法,不必强求。她现在不懂事,有了孩子就能懂事?就她这样儿,看不起婆家,成天以为自己多大本事。那有本事的,是一门心思的把日子过好才叫有本事,她这叫什么有本事,不过是个前倨后恭的货。等着瞧吧,哪天阿冽有了出息,有她上赶着服侍讨好你的时候。”何子衿给她娘出主意,“娘你明儿买几个水灵丫头,就说是送给我使,叫我带回去。”

“这是做什么?”

“她只要不傻,一看给我这漂亮丫环,心里定得起疑。大户人家,多有姬妾之事,这也不过是膈应膈应她。她要真是个明白的,不派个自己的丫环过去,自己就得寻思寻思。”

何子衿一来,沈氏可算是有了主心骨,甭看沈氏过日子是把好手,可何家真是简单人家,像这种姬妾之事,沈氏是想都想不到的。就是她年轻时与婆婆何老娘几番都要撕破脸了,婆婆也没说给丈夫弄个漂亮丫环什么的,真不是那等家风,想也想不到。何子衿就有这等手段,沈氏再三叮嘱,“可别真叫她们服侍你弟弟,也莫要让阿念见着。”

“这不过是敲打她一二罢了,让她收敛着些。”

母女俩如此商量一番,这事儿没偷偷的办,沈氏是叫了余幸与其奶嬷嬷田嬷嬷过来说的,沈氏笑道,“你姐姐这回过来,我才知道我有多疏忽。阿冽毕竟不比先时没成亲的时候了,媳妇你这里离不得手,我这里虽不需你服侍,可花园子的事也着实要紧。我都晓得。可阿冽那里,只忠哥儿一个,我也不放心,想着打发个丫环过去。可咱们家这些,都是粗手大脚的,不伶俐。我就想着,叫牙婆子过来,挑几个伶俐的。媳妇也看着,帮我挑挑。田嬷嬷你是个老成人,也帮着掌掌眼,多花几个银子没什么,勿必得是个伶俐的。”

余幸一听,脸都变了。

田嬷嬷到底老成,笑道,“太太说的在理,正赶我们姑娘这些日子也寻思这事儿呢。姑娘眼下就在寻老成管事接手花园子呢。就是丫环,哪里用太太外头买去?白费了银子钱不说,还不知根底。姑娘身边的大丫环小丫环的,都是我们太太细心挑的,既忠心又伶俐。倘太太担心大爷身边无人服侍,挑一两个合眼的,先过去服侍大爷就是。待花园子这里寻到合适的人,姑娘定要亲自去服侍大爷的。”

余幸面色恢复了一些,心下立刻明白,这馊主意定是大姑子出的,余幸瞅着何子衿的眼神颇是不善,道,“以往相公去姐姐那里念书,倒没听说有丫环跟着。况相公去的是嫡亲的姐姐家里,姐姐家里什么伶俐人没有,哪里还用太太专门挑人送去。要叫不知底里的知道,还得说姐姐家连个丫环都不给相公预备呢。”

这话何其蠢笨,何子衿听了便道,“阿冽以往没成亲,我给安排倒没什么不好。既成了亲,这事自然得跟妹妹商量。妹妹既这般说,那我就做主给阿冽安排了。妹妹放心,一准儿是极好的女孩子,寻常那些粗手大脚的不成,妹妹也晓得,阿冽要念书,丫环就得会服侍文墨,不指望寻个通诗书的,也得是个能识字的才好。”

余幸真是气的脸都变了,她在婆家向来是要怎样就怎样的,就是婆婆、太婆婆都不说她一句,结果,这个大姑子一来,就处处要她的强。余幸笑都成了冷笑,道,“姐姐这般善解人意,姐夫真是有福了。”

“可不是么,你姐夫也常这样说。”何子衿不急不徐的接下这话。

田嬷嬷忙道,“不敢劳烦大姑奶奶,我们姑娘身边的大丫环,个个通得文墨,服侍姑爷再好不过。”

余幸哪里忍得了这口气,她自觉下嫁,本就委屈,这如今新婚不过两月,婆家就要给丈夫身边安排丫环,这如何忍得!余幸冷冷起身,道,“姐姐有的是好人,随姐姐去吧。”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田嬷嬷还圆场,“唉,太太、大姑奶奶,唉,姑娘这…”

沈氏也气变了脸,唯何子衿面色不变,道,“嬷嬷过去看看妹妹,可别叫她想歪了才好。”

田嬷嬷忙追着自家姑娘去了,余幸当天就回了巡抚府,在祖母面前哭的泪人一般,直说婆家欺负她,婆婆要给丈夫妠小。余幸泣道,“当初说什么家风清白,为人宽厚,都是骗咱们的。要是清白人家,哪里如此不讲究,我不过是这里忙不开,他们就要给相公身边送妾去。”

余太太一听,脸色也变了,连忙问孙女究竟,余幸哭道,“婆婆以往虽严苛些,待我也没什么。就是大姑子一来,处处生事。她不来的时候,婆婆根本提都不提妾的事,她一来,婆婆立刻就要买人,还要必要身家清白,通文晓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