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衙役脸是笑的,话却不大好听,“这位冯老爷,国孝期间,穿红着绿的在帝都城招摇,不是小的说话难听,现下帝都城瞧瞧,他这也是独一份儿啦!咱们这也是奉了上命,拘拿不轨之人,可不就抓牢里去了!”

何老娘立刻想到什么,看向胡文,昨儿说的那不长眼的来帝都不换素服的给官兵抓起来的一家子,不会就是冯亲家一家人吧!

胡文也有些呆,心说,这也忒巧了。

何子衿命翠儿拿了两个赏封给了衙役,笑道,“这事儿我们知道了,不知现下冯家人关在哪里?”

二人跑这一趟,无非也就是想拿些赏钱,今得了银子,态度立刻转好不少,简直有问必答,道,“就在帝都府大牢里关着呢。听说您家都是官宦之家,拿张帖子过去,立刻放人。”还指点何家如何捞人。俩人也是衙役里的热心表率了。

何子衿道,“那哪儿成,我们都是规矩人家,自然要按规矩来,劳您指点一声,这事儿不大,多少银子能了?”

俩衙役心说,今儿也遇着冤大头了,帝都别的不多,贵人最多,当官儿的更多,如冯家这个,不是什么大事,拿出百十两银子,便能放人的。二人其实想讹何家一把,但想着何家家宅讲究,不似没有背景的人家,今怕是因国孝,做官的都去哭灵了,他们才能见着女眷。二人便熄了讹人的想头儿,道,“这事儿,一般也就是罚银了事,拿上一百银子,足够的。”

何子衿便令丸子去取银子来,悄悄叮嘱胡文几句,请胡文带着沈家管事跟着这俩衙役走了一趟。

何老娘心疼银子,待胡文走了,连忙道,“如何要花银子,把咱家的帖子拿出去,难道不成?”

“祖母可别想着省这几两银子,现下正是先帝刚死的时候,冯太爷这样穿着,本就有不敬之嫌。要是咱们平民之家无碍的,我舅舅、姑丈、我爹、阿念都是做官的人了,这事儿叫别人知道,倘报到御史那里,就是个短儿。尤其是姑丈,正在侯缺呢。这还是姑丈他亲爹,我叫阿文哥带了二百两过去,必得把案底消了,不留把柄才行。如此,虽花了银子,却省了日后的麻烦。”何子衿细说这其中利害。

何老娘不懂这官场上的事儿,可听自家丫头说的也觉有理,只是想到白白去了二百银子,心疼的了不得,愈发痛恨起冯亲家来,恨声道,“你说这冯亲家是不是脑子不大正常啊!这么大老远的来干啥!纯粹来添晦气的!”

沈太爷劝何老娘,“亲家消消气,冯太爷大老远的来,兴许有事呢。”

“能有什么事?有事还穿红着绿的?越发连个孩子都不如,三丫头她们进帝都城前还知道去农家换几身素衣裳穿呢。”何老娘气的了不得,给冯太爷下了评语,“一把年纪,越发不着调起来。”

沈太爷是个慢性子,劝道,“好在没出事,人平安,只当花钱买平安了。”

何老娘正是为这个气呢,与沈太爷道,“你说,孩子们在外头当差上进谋前程,多不容易啊!咱们这些老家伙,不能帮上忙倒罢了,怎么倒跟着添乱。三丫头昨儿刚来还说呢,路上就碰到这么不长心的一家子,别人都提醒他们了,国孝呢,不能穿鲜亮衣裳,那一家子傻缺的,硬是不信,说没事儿。结果怎么着,进帝都城就给抓起来的。三丫头他们眼见的,是不是?”问三姑娘。

三姑娘轻轻点点头,道,“不会这么巧吧?”

“不会?!”何老娘哼一声,“你等着瞧吧,这么蠢的,不能有第二家。”

何老娘骂了一通冯亲家,也就晌午的时候,冯亲家一家就到了,三姑娘一看,嗬,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冯家这会儿都是清一色的灰布衣裳,因刚从大牢出来,一家子蓬头垢面仓惶憔悴,见着何老娘更是十二万分的不好意思。何老娘没把先时骂人的话拿出来说,反是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关切,问道,“亲家,这大老远的,你们怎么来帝都了?”

冯太爷拱手道,“惭愧惭愧,听说大郎在帝都,我十来年不见儿子,过来看看他可好。有劳亲家援手,不然,我们一家子还要在牢里吃苦哩。”

何老娘跟他没什么好说了,看他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灰头土脸也有些可怜,道,“哪里的话,都是一家子,亲家莫客气。”便安排着他们梳洗去了。

胡文这才说赎人的事,拿出一张冯太爷签押的文书给何子衿,道,“把冯太爷带来的东西也都要回来了。银子也全花了。”

何子衿看了一回冯太爷签押的文书,道,“无妨。”

冯太爷也没什么脸过来跟何老娘说话,洗漱后言说身上不好,派了二儿子过来道谢。

冯二老爷是个老实人,就按他爹的话说了,何老娘道,“既是亲家身上不舒坦,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的好。”命人去请大夫了。

冯二老爷连说,“无妨无妨,歇一歇就好了。”

何老娘虽深嫌冯太爷,可看着女婿的面子,又想老头儿这把年纪坐了一宿大牢,也真有些不放心,便请了大夫来给冯家人瞧看。

何老娘也不发这愁,只觉闺女女婿命苦。

待下晌外孙子放学,知道自家祖父来了帝都,冯翼冯羽很是有些吃惊,还是先整理仪容,过去请了安。冯太爷正是没面子的时候,见着孙子也只装病,将孙子们打发了出来。

倒是冯二老爷,这个老实人很关心俩侄子,拉着侄子问长问短半日,冯翼也关心的问了一回他叔祖二人连带一大家子如何折腾到牢里去了。冯二老爷不好意思说,冯二太太端来干果给冯翼冯羽吃,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都怪那杀千刀的孟狗子,进帝都城前就听说了先帝过逝的消息,人家说,全帝都城都在守国孝,劝咱们换上身素净衣裳。那孟狗子硬说无妨无妨,你二叔想要去寻衣裳他还拦着,非说自己见过天大世面!他见过个屁!一进帝都就给官兵们抓起来了,硬说咱们一家子大不敬!要不是我用家传的金镯子换了间干净的牢室,还不知怎么着呢!”冯二太太道,“多亏亲家老太太帮忙,出银子出力的把咱们捞了出来。”

“这也是应当的,外祖母知道咱家出了事,定不会袖手的。”冯翼道,“看祖父身上不大好,二叔二婶和妹妹没事吧?”

冯二太太道,“我们都没事,就是你四妹妹,哪里经过这阵仗,在牢里就吓坏了,托亲家老太太的福,请了大夫来,开了安神汤,已让她喝下睡了。”冯二太太说着,又叹了口气,“这么丢人现眼的,也没脸去见亲家老太太,阿翼,你代咱们跟亲家老太太说一声,真是麻烦她老人家了。”

冯翼温声道,“二婶放心吧,有我呢。”

冯二太太叹口气,深觉被亲家从牢里捞出来十分丢脸。

冯翼又打听,“先前也没收到信儿,祖父来帝都,可是有事?”

冯二太太道,“都是孟狗子撺掇的那位老姨太太,你祖父现下听不得你二叔说话,只信孟狗子。那孟狗子去州府听说有人在帝都见着大老爷了,隔天太爷就要来帝都找大老爷。你二叔哪里劝得住,可是,你祖父出门,要是只孟狗子和那位跟着,还不把你祖父论斤卖了!你二叔又是这样的老实头,我哪里放心,就带着你四妹跟着一道来了。”

冯翼也知道老家的事,他二叔就属于那种只能在家种田的人,人也老实心善,一直在老家服侍祖父。祖父呢,听说以前有祖母在的时候是个正常人来着,冯翼长大后就知道他祖父很听那位孟老姨太太的话。老家称得上能干的就是他二婶了,听他二婶把事情来由都说明白了,冯翼安慰道,“二婶也莫气恼,既来了,只管好生歇一歇。”

冯二太太道,“咱们这么一老大家子都住亲家,给亲家添麻烦不说,也没个正头事。在咱老家,因着要来帝都,夏收也没顾得上,只得交给你大姐姐家帮着料理了。”

冯翼安慰道,“二婶别担心了,大姐姐大姐夫又不是外人。”

冯二太太在家当家做主惯了的,是个俐落性子,叹,“就是太丢脸了。”

“人谁没个意外,何况此事也不是二叔二婶之故,倒是四妹妹,得好生养一养,二婶多看着四妹妹些,别叫吓着才好。”

冯二太太深觉侄子明白知礼,她这辈子,一辈子好强,可惜只得四个女儿,没个儿子,想着以后也就得指望侄子们了。因则这个,冯二太太对冯翼冯羽兄弟很是不错。

冯姑父天黑才回来,热汤都没喝一口就听说了他爹的事,当下吃饭的心也没了。何老娘心疼女婿,道,“一天没好生吃了,赶紧接着吃。亲家那里你不用担心,我请大夫瞧了,大夫说就是有些累,别的没什么。晚上没敢烧油腻饭菜,做的清淡小菜端过去,亲家吃了一碗粥,两碟子小菜,并无碍的。你就吃吧,你明儿还得去哭灵呢。”

冯姑丈继续坐了回去,道,“帝都府那里如何料理的?”

何子衿把冯太爷签押的文书交给了冯姑丈,道,“帝都府那里都料理清楚了。阿文哥亲自去的。”冯姑丈这颗心才算放了下来,道,“多亏了岳母。”

何老娘道,“这也是赶巧了。”其实很想说一说冯太爷犯的蠢,但疏不间亲,当人家儿子,不好说人家老子不是。于是,何老娘口是心非的来了这么一句。

冯姑丈三两口吃过晚饭,就连忙去看他爹了。

何姑妈跟她娘说私房话问来龙去脉,当着亲闺女,何老娘就没这般客气了,很是告诵了冯太爷一番,直摇头,“衙役找家来,我还不知道哪里事呢。亏得有沈亲家在,丫头阿文都机伶,此方把人赎了出来。真是发愁,女婿这叫什么命啊,一大家子帮不上他则罢了,还这般的拖累。”

何姑妈叹,“何尝不是如此,有什么法子。我得过去看看,太爷这大老远的过来,定是有事的。”

何姑妈没直接回自己院,先是去瞧了回妯娌冯二太太,让冯二太太好生休息,然后才回的自己院里,冯姑丈正臭着脸憋气呢。何姑妈见丈夫这般,也顾不得火上浇油了,道,“你就想开点儿吧,好在没出事,人也平安,还还不得认便宜呢。”

冯姑丈道,“干脆回老家算了,也不用侯缺了。”他真是气个半死,他爹是嫌他事儿少呢。幸而帝都府那里都料理清楚了,不然,这种要命的时候,新君刚死了亲爹,他爹就穿红着绿的在街上晃,这事儿捅出去,他这官儿也不必做了的。

何姑妈道,“你倒是消消气,太爷过来,可是有事?”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被那女人挑嗦的。”冯姑丈不欲多谈此事,问妻子,“到底怎么回事,岳母怎么说的?”

何姑妈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胡文夫妻路上遇着冯太爷的事,有人提醒冯太爷一家子换衣裳,冯太爷没当回事,这才被官兵拿下。还有今日衙役上门,如何拿银子赎人销案底一事,冯姑丈道,“子衿这丫头,当真机伶。明儿你拿两百银子给她,这事儿亏得她心细,咱们不能叫孩子帮咱们出这银子。”

“我知道。”何姑妈道,“姨太太又带着她兄弟和她兄弟家的闺女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冯姑丈冷笑,“这个你不必理会。”

冯姑丈现下委实没空料理家里这一摊子事儿,他只是留下心腹在家把孟狗子看好了,不要让他出去惹事,自己跟妻子得继续去给先帝哭灵。

第二日,何老娘算是正式见着了冯二太太,何老娘早听闺女说过,这位冯二太太为人不错,也会过日子。冯二太太开口一说话,何老娘就挺喜欢,无他,这人爽俐。

当然,何老娘也见着了那位孟老姨太太,虽是给冯太爷作二房的,年纪委实不算大,比冯二太太还年轻呢,只是,那股子妖调拿大的劲儿,何老娘瞧的只要翻白眼,还有那位孟狗子的媳妇孟太太,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何老娘见着这俩人就恶心,道,“老姨太太不是身上不适么,还是再去歇一歇吧。”

孟老姨太太笑,“我这已是好了的,昨儿一身狼狈,也没得过来跟亲家老太太说说话,今儿个厚着脸皮过来,亲家老太太不要嫌弃。”一幅要跟何老娘平起平坐的意思。

“不嫌弃,就是这国孝可是不能涂脂抹粉的,你看我们,谁敢用胭脂呢,只怕犯忌。”一句话把孟老姨太太和侄媳妇孟太太说回去洗脸,后半天也没再过来。

冯太爷是个软弱的,孟老姨太太走时还给冯太爷使个眼色,意思叫冯太爷与她一道回去,她在冯家也养出些个性子来哩。冯太爷刚要起身,就听何老娘道,“亲家,咱们这些年没见,坐下说说话儿呗。”

冯太爷,“好好好。”

孟老姨太太甩着帕子笑笑,“太爷有了年纪,前儿受了惊吓,这会儿得回去喝药了,是不是?”

冯太爷,“是是是。”

“我看亲家面色已是好了,哎,见着亲家,我就想起我们那没福的亲家老太太。亲家,你还记得我那老姐姐不?”

冯太爷还真不怎么记得了,还是道,“记得,如何不记得呢。”

“记得就好。”何老娘就巴啦巴啦的说起过逝的冯老太太来,冯太爷性子软,那是对谁都软。孟老姨太太能拿捏他,何老娘这也不是善茬啊。

因冯太爷这个不争气的,导致孟老姨太太VS何老娘,第一局,惜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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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帝都行之二六

虽然当天见面就把孟老姨太太连带孟狗子的媳妇孟太太压服住了,何老娘却没什么胜利的喜悦,后来,私下说到此事时,何老娘与自家丫头片子道,“我才不会跟个小婆一般见识,知道什么是妾不?咱们后邻梅二太太的话就很是,妾就是个玩意儿,上不得高台盘的。她不过是冯亲家的小玩意儿,我是你祖父名媒正娶来的,要是阿翼他祖母活着时,我们是能一处说话的。这个姓孟的,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抬举她哩。”何老娘说着摆摆手,做出不屑的模样。

胡文生母不幸中枪。

何老娘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何子衿是个细心的,道,“也是这位老姨太太不是个知礼的,要是她懂礼数,好生服侍冯太爷,才是得大家敬重呢。所以说,有时也不全在身份,端看自己如何做人了。”

何老娘嘟囔,“一把年纪弄这么个妖精,哎,这要是男人死了,女人想着往日情分,想着孩子们,大都是不肯出门子的。男人就不一样,老婆子坟上的土还没干呢,就闹着娶小老婆。没良心哪。”

胡文顾不得他生母躺枪的事,道,“看姑祖母说的,我就不是这样的人。”

何老娘这才想起胡文来,拍着脑门儿道,“唉哟,忘了,没留意,刚才我可不是说你啊,阿文,你是个好孩子,你得争气啊,得叫人说,这孩子品性好,在胡家,是数得着的。得这样才行。”

胡文因是庶出,自小经的打击多了,何老娘这个,还真打击不到他。何老娘就是这么个性子,总不能既要求人有啥说啥,又想人面面俱到吧。胡文笑,“都听姑祖母的。”

何老娘欣慰,“听老人话没差,都是为你们好的。”

要搁以前,孟老姨太太这样的货色,何老娘能直接把她抽回去,她老太太这辈子最看不上的就是姨娘小老婆一流。现下没抽,不过是看着女婿面子上罢了。

孟老姨太太却是个不甘寂寞的货色,何老娘越是看不上她,她越是要过去压何老娘一头。其实,这种想头,想想就有病,这是人何家,你要人家住着,不说感激,反要压人家一头,这得是什么脑子的人才有的逻辑哟。不过,何老娘现下自觉身份不同了,她是庶吉士的娘,岂能跟小妾开战,就是用何老娘的话说:不是一个级别哒。

何老娘也很有法子,直接请了后邻梅二太太过来,何老娘也不大喜欢梅家,但梅家一样好处,有风骨。就孟老姨太太这样儿的,梅二太太笑两声,叫了自家一位李姨太太过来,那位李姨太太是早就给梅二太太制服了的,叫捏脚不敢捶腿,在梅二太太身边儿,比丫头还丫头,梅二太太给这李姨太太使个眼色,道,“你陪着这位老姨太太说话去吧。”

李姨太太就拉着孟老姨太太的手道,“姐姐,来,咱们说说话儿,说来,咱们才是一样的人哩。”

孟老姨太太给梅二太太羞辱的脸都青了,回头就跟冯太爷哭天抹泪。

冯太爷这个怂货,在孟老姨太太面前就听老姨太太的,在何老娘面前就听何老娘的,在长子面前就听长子的。孟老姨太太哭天抹泪半日,冯太爷也不敢去何老娘面前给老姨太太找场子去的。再说,这场子如何找啊。

孟老姨太太就开始哭,“早先说的天花乱坠,娶我做填房,进了你家门儿,立刻变卦就成了二房。你说,你今儿不给我个说法,咱们就去衙门评理。”

孟老姨太太闹冯太爷,孟太太却是把望着闺女能把同冯翼的亲事定下来的,冯太爷给老姨太太闹的没法了,只得去跟儿子提孙子的亲事,冯姑丈温声道,“父亲可知何为国孝?先帝大行,陛下悲痛欲绝,今国效期间,连略鲜亮的衣裳都不能穿的,何况是亲事,这是再不能提的。提了,便是大不敬,要一家子杀头的!”

冯太爷顿时不敢再吱声了。

孟姑娘也是一牛人,真的,不要以为封建社会的女人就清一色的婉约啊柔弱啊嘻的,孟婉孟姑娘,虽名婉,却是一点儿不婉约。孟姑娘生得十五岁,明媚皓齿,论相貌,与姑婆孟老姨太太有几分相似。要知道,倘孟老姨太太无一二姿色,怎么能让当年初初丧偶的冯太爷心动呢。

不过,孟姑娘的性子却不似其姑婆,孟姑娘的妈孟太太见到的让她寻机同冯翼培养感情啥的,孟姑娘简直烦的要命,干脆把冯翼截住了,叫了冯翼到两家人面前,问,“阿翼,我有话问你?”

冯翼还是挺有礼数的,道,“孟妹妹请说?”

“你喜不喜欢我,想不想娶我为妻?”

冯翼脸都红了,他实在没见过如孟姑娘这样直接的女人,虽然他何家表妹也是个直性子的人,但也不会说这样话的。

冯翼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孟老姨太太抿嘴笑,“看阿翼,都不好意思了。”

冯翼连忙摇头,“再,再无此事的。我,我跟孟妹妹话都没说过几句。”

孟太太道,“现下国孝提不得,出了国孝再提也一样的。我是个心实的,我可就…”

孟太太正要将事坐实,孟姑娘一句话打断她娘,“娘,你听阿翼说!”

冯翼这会儿顾不得害羞了,他当即立断,正色道,“我对孟姑娘绝无半分男女之情。”

“成了!”孟姑娘看着她娘她爹她姑婆,再看向冯姑丈何姑丈,再看看何老娘,道,“今天大家见证下,我也把话说明白,不管国孝不国孝的,我这辈子绝不会嫁给阿翼,但违此誓,全家死光光!”

孟家集体:…

冯家集体:…

何家集体:…

连在月子里的沈氏听闻此事后也道,“难为孟家竟养出孟姑娘这么个明白人来。”

何子衿同她娘道,“娘你不晓得,孟姑娘发完这个毒誓,孟太太的嘴巴就仿佛被塞了个鸡蛋一般,这么大张着,都忘记合上了。”

沈氏道,“那孟太太也是个不着调的,好端端的姑娘家,当寻一门彼此你情我愿的亲事,再没有这样上赶着的理。不是孟姑娘不好,而是孟太太这作派,太叫人瞧不上,也辱没了孟姑娘呢。人呢,出身是没法子的事,可自己若立不起来,也怪不得别人。”

何子衿道,“孟家要是有孟姑娘一半的明白,也能得人敬重了。”

沈氏道,“有一个明白的也好呢。”

何子衿逗逗小弟弟,与她娘道,“我看小弟又长大了一些呢。”

“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沈氏摸摸小儿子的头顶,何子衿问,“我爹给取好名没?”

“哪里顾得上,见天早出晚归的。”

“小弟的满月酒也摆不成了。”

“无妨,咱家也不讲究这个。”沈氏道,“原本说要开铺子,一时也得歇一歇手了。”

“我跟阿文哥商量了,先寻合适的铺面儿,再者,这铺子开起来,也得有个靠山才行。我跟舅舅打听了,在帝都城,就是开间包子铺,那也是有来头的。倒是有些小铺子,开始能支撑,只是要想做大还保得住,必得寻个可靠的人合伙才成。”

沈氏一听就知道自己弟弟这官位怕是不成的,问闺女,“那能找谁合伙?”

“我想寻小唐大人问问,娘你说成不?”

沈氏吓一跳,“人家跟咱家又不熟。”

“可惜纪将军不在帝都,不然,江奶奶定是乐意跟路们合秋的。”何子衿道,“先试试呗。就当借势吧,小唐大人知道朝云师傅的事,我问问,要是小唐大人不答应,这也没什么。”反正朝云师傅也坑过她,她一点儿都不觉着有什么不好意思。

沈氏叮嘱道,“你开口时委婉一些。”闺女现下成家了,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故而,沈氏也愿意闺女手里能添些银钱的。

“晓得。”

倒是孟姑娘,光明正大的把那点事儿说破,故得了她爹娘一番埋怨,何老娘待她倒是亲切不少,用何老娘的话说,“破窑出好瓷,这闺女明白。”

孟姑娘与冯四妹平日里也就是做做针线,或者去何老娘屋里说说话,何老娘见两个姑娘都不错,还叫三姑娘指点一下她们针线。孟姑娘冯四妹虽说都是芙蓉县人,但于三姑娘的师傅薛千针也是有所耳闻的,更见了三姑娘的绣活,那叫一个羡慕。何老娘笑,“你们三姐姐像你们这么大时,一幅绣活也有三五十两银子的。你们虽不靠这个吃饭,把手艺练好了也没坏处,日后成亲嫁人,有这针线手艺,公婆也得赞呢。”何老娘见惯了自家丫头片子的豪放,说到成亲嫁人的,也没觉如何,倒把人家两个小姑娘说红了脸。

何老娘道,“这有什么脸红的,是这个理,现下在娘家得把本事练出来,以后才不叫人说嘴。别想着那种在娘家时日子舒坦,爱怎么受用怎么受用,等嫁了人可就要吃苦了。”

冯二太太道,“老太太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那是。”何老娘道,“咱们又不是外人,我来帝都日子不长,也听帝都人家讲究什么‘女儿要娇养’,说这话就糊涂。要是儿子娇养些,以后有爹娘一辈子兜揽着,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大差子。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你把她娇养的屁都不懂,样样拿不出手去,难不成到婆家让婆家帮你调理?说这话的人,真不知是喜欢孩子,还是要害孩子呢。就是儿子,也不能娇养太过,儿子以后是要顶门立户的,你现下能帮他顶着,难不成能帮他顶一辈子?”

冯二太太听这话大合心意,她对闺女也是样样好强的,只是没何老娘想得这般通透罢了。听此话不禁大赞,“亲家老太太真不愧是出过书的人哩,好生见识!说把这话写出来,叫天下人知道!”

何老娘呵呵笑道,“我已新写了书在印了,待印出来送二太太两本,你放着看。”

冯二太太有些为难道,“有不识字哩。”

“让四妹给你念就是了。”

冯二太太,“四妹也不识字哩。”

“咦!”何老娘有些吃惊,“你家可是书香人家,如何闺女都没上过学?”这话说的,何姑妈当年也没上过学呢。但何老娘如今混入出版届了,何况,何老娘自从写书时候起,自己就常叫丫头片子教她认字。这人要是有了决心哪,反正有些能力外的做不得,但识字这样的事,何老娘还真认了不少,起码,一本千字文她是都认得的。再加上自家丫头片子也是自小上学的,故此,何老娘说这话很有底气。当然,她也是很早就把自家划分到范畴里去的。

冯二太太道,“我家日子虽略略好过,她们姐妹要是儿子,送书院去也出得起这份儿银子。可她们是女孩子,外头哪里有女孩子读书的书院呢,富贵人家都是请女先生教导家里女孩子。那女先生,一年束脩就得二十两银子,再加上四季衣裳,吃穿用度,这一年,三十两怕都打不住呢。”

何老娘想了想,道,“这也无妨,反正丫头片子也没事,三丫头也是识字的,咱们也不学什么高深的学问,把千字文上的字学一学就是了。不说别个,以后看账算账总便宜些,或者写个书信什么的,也不用求人的。”

冯二太太欢喜道,“她们自是愿意,就是太麻烦两位姑娘了。”

何老娘笑,“又不是成天学,一天学个十个字,一个月就是三百个字呢。”

何子衿三姑娘也不会不教,笔墨何家也有,这事便定了下来。冯二太太自是谢了又谢,就像何老娘家的,闺女家,最好是在娘家把该学的本事都学好了。孩子识字,以后到了婆家也能叫婆家另眼相待呢。

于是,冯孟两位姑娘便在何家开始了热热闹闹的学习生涯。

其实,这年头女人多是不识字。

不要说冯家这小户书香人家,就是后邻梅家自诩为书香传世,满腹清高的,家里儿子都是念书的,女孩儿们便都顾不上,端看各人造化了。

何家的日子过得平顺,不几日,何涵爹何念带着两个闺女找了来,打听何涵的事。何老娘与他们说何涵跟着纪将军去北靖关的事,何培培何丽丽眼圈儿就有些红,何念还好,知道儿子音讯的喜悦让这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人的眼中再一次有了神采。何念道,“有消息就好,有消息就好。”

何老娘道,“阿涵跟着纪将军,纪将军很是信任他,阿涵现下也是百户了,正经官身,在北靖关也娶妻生子,想来日子不错。你也别太担心,当初阿恭已说过他们,叫他常给家里去信,他已是记住了。想到到了北靖关也会给家里捎信的,你就放心吧,在家里平平安安的,待那孩子升了官儿,还不接你们过去享福呢。”

何念笑道,“享福倒不用,只是这些年不见他,想看一看哩。”

“高了,也壮了,穿着铠甲,威武的很!”

听何老娘这般说,何念高兴的眼泪都下来了,看何念这一家子如此,何老娘心下也不大好过,转头又问起何培培的亲事来,知道定的阿行。何老娘道,“阿行那孩子也是好的,以后只管好生过日子。阿涵现下是官身,你就是百户妹妹了。”

何培培道,“只盼我哥在北靖关平安。”其实,北靖关在哪儿,何培培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远的很呢。不过,哥哥有了消息,她也不用招赘了。

略说几句话,何念就带着闺女们告辞去了。

何老娘见何念这一家子,想着,多少年的邻居,要不是王氏闹妖,也不会如此。

再过二三日,何念就带着媳妇孩子回乡了。临走前过来问何家可有信儿要捎带,何老娘也没什么捎带的,让周婆子包了些吃的,给他们带在路上吃。

何念一家便回了乡。

这时光,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自哭陵到先帝安葬,一个多月的功夫,转眼也过去了。官员们脱了腰上的白腰带帽子上的白布条,重理官服,该当差的当差,该上朝的上朝。

何老娘的新书也刊印了出来,何子衿拿了二十本给何老娘,何老娘连带先时的第一本书,先去何祖父的牌位前烧了,与自家丫头片子道,“让那短命鬼也在地下读一读我写的书哩。”

何子衿笑,“可得把我祖父吓着,别个时候都是给送钱送衣,怎么今儿给送书了呢。”

何老娘得意,“那短命鬼也没写过书哩。”

“可不是么?祖母,你是咱们老何家的文豪啊!”把何老娘哄的笑个不停,何老娘先送了冯二太太两本,毕竟,冯二太太是客么。然后,给自家闺女何姑妈两本,一本让何姑妈自己看,另一本可酌情送人。然后,何老娘打发人给冯太爷送了一本,冯太爷生出个进士儿子,虽然自身寻常,也是识字的,一看亲家何老娘又出新书,直咂舌,“我的个乖乖,亲家老太太不得了哩。”

孟老姨太太却是个文盲,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印本书么,我看书铺子里满铺子的人,可见写书的人多了。”

冯太爷道,“是是是。”只是心下到底觉着亲家老太太有几分不凡,想着当初老婆子给长子定的这亲事果然是极好的,连丈母娘都能出书。

何老娘想了想,又给自家丫头和三姑娘一人一本,与她们道,“你们跟着我长大,应该学会了我三成的本事,原不想给你们,还是得多看看,尤其三丫头,重阳也渐渐长大啦。”

二人皆笑着接了。

把自家人都送完了,何老娘又用白底蓝花儿的棉布包袱包了两本,亲自过去送给亲家沈老太太,沈老太太见着书,直道,“唉哟,亲家,你这又出新书啦。”

何老娘笑眯眯地,先谦虚了一句,“先前不是出过一本么,原不想再出了,写书怪累人滴。”然后转入正题,“可书商们都说我那书卖的还不错,一直催着叫写,我心里也的确还有许多法子没写出来,故而便又写了两本,这是一套,分上下册。这两套,是给亲家你的。你自己个儿留着,还是送人,都好的。”

沈老太太摩挲着膝上沉甸甸的两套还散发着墨香的新书,感慨道,“亲家你不凡哪,写这么多书,可见肚子里是真有学问的。我不识字,但我们太爷是极喜欢看你这书的。”

江氏也跟着凑趣,“要别的书之乎者也的我看不下去,倒是大娘写的这书我念着很好。”

何老娘哈哈直笑,道,“反正都是我的一点儿小见识了,不敢跟人家有大学问的比,但养孩子这许多年,也有一二心得。”她老人家说话还文雅起来了。

江氏做官太太多年,也颇是会奉承人,抿嘴笑道,“这不是一二心得,这是一辈子的心血哩。”

何老娘愈发开怀了。

待沈素回家,沈老太太还与儿子说了亲家何老娘又出新书之事,沈素一乐,笑道,“别说,大娘写的那书,卖的比我的书都好。”

沈老太太道,“这么说来,亲家是真有学问的。”

沈素笑,“是还成。”

沈老太太跟自己老头子说私房话时道,“你说也奇,当年咱们阿青跟女婿结亲时,唉哟,亲家那嘴脸,我记一辈子。这些年,女婿家日子也好过了,女婿也有了出息。亲家也不似以往了,可你说,亲家以前也没听说多有学问哪,怎么到帝都就左一本书右一本书的这么出呢。”

沈太爷道,“亲家那书啊,虽有些白话,但那道理细想是不差的。”

沈老太太笑,“兴许就是帝都风水好哩。”

老夫妻二人说些闲话,都觉何老娘这事儿稀奇,不要说何老娘做了半辈子家庭妇女的,就是多少有学问的人,一辈子怕也出不了一回书,哪似何老娘,一年出三本,这效率,比那等一辈子磨叽着出一本的人可强太多了。

当天,何老娘只来得及送送自家送送亲家,待第二日,她就开始送街坊四邻了。

不要说沈家两位老亲家觉着稀奇,就是街坊四邻也觉着,何家不说有个总出书的老太太就够稀奇的了,关键,何家整个就一奇人家庭。

除了出书没个完的老太太何老娘,就何家那菊仙姑娘也够奇的,不就是会种个花儿么,几家街坊的日子,除了梅家紧巴外,其他三家家里都有花匠的。当然,他们各家花匠没有菊仙姑娘养绿菊的本领,但,绿菊再稀罕也就是一盆花儿呢。哪怕贵些,那也是花儿。

但,人家菊仙姑娘就能得了先帝青眼,当然,还有前太子妃娘娘,今皇后也对她格外与众不同,证据就是,人成亲那日皇后还打发人送东西哩。至于先帝,当然也有赏赐,但先帝这都入土了,大家便把皇后搁前头说了。

还有,刚来帝都时,说自己是耕读人家,的确,祖上十八代没出过一个举人功名,但人家住了几没天,春闱一下场,一个庶吉士一个探花儿。

大家都觉着,何家可是一家子深藏不露的人家哪。

于是,收到书的几家人还都过来道了一回谢,何老娘听诸人赞她的书,更是喜的了不得。看何老娘这眉开眼笑的模样,几家太太愈发纳闷儿了,心说,怎么就这么听不得三句半好话的乡下老太太,就能这么左一本书右一本书的折腾呢。哎,闹得她们也想去出书了。

不然,咱们岂不是给何老太太比下去了么!

何老娘在家掰着手指算自己的书,与自家丫头片子烦恼道,“那二十套少了啊,不大够送,可怎么办?”

何子衿看自家祖母那一幅小暗示的模样,道,“想让我再白给你书就直说呗。”

何老娘笑,“那可说好了啊,再给我送十套来。”然后又一脸无奈道,“哎,这亏得在帝都啊,交往的朋友还少。这要是在咱家,这么送可就要亏本啦!”

何子衿看她祖母一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样,十分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PS:星期一就要问侯客服,以后尽量提前问候,大家午饭好~~~~~~~

第292章 帝都行之二七

何老娘这次的书没有上次卖的火爆,主要是,先帝刚死,举朝哀悼的时候,街上连个热乎气儿都没有,谁还有心买书啊!好在,趁着前番大热东风,先帝热孝也过了,铺子里打出招牌来,也还卖得动。

何老娘借着卖书,一下子就成了个书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