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娘怪舍不得的,道,“我那斗篷去年刚浆洗过,翻新絮的新棉,就是外头看着不大新鲜,其实那料子好,还是你祖父活着时给我置的好料子,现在摸着都软和的了不得。”
“这件儿又不是说不穿,做件新的,有个替换的也好,是不是?”何子衿道,“再说了,那件没风毛儿,上回我去洛哥哥家,见他祖母披的斗篷上还有风毛儿来着,咱家现在日子好了,也给祖母做件有风毛儿的斗篷,穿出去才体面哪。”
何老娘一听要做有风毛儿的斗篷,立刻道,“可了不得,那得多少钱哪!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早打听过了,又不是做裘衣,边边角角的镶风毛儿用不了多少钱,一件衣裳做成,也就用一两张皮子,咱们自家做,只用皮子成本,也不花别个钱。”何子衿道,“祖母想想,一只兔子才多少钱,何况一张兔皮呢。”
何恭是孝子,劝道,“娘就做一身吧,过年的,家里都做新衣裳,不过是镶个毛边儿,咱家还镶的起。”
儿孙都这样劝着,何老娘咬咬牙,“成!”
说通了何老娘,沈氏便打算买几块兔子皮,何子衿叫她娘多买几块儿,何子衿劝跟她娘说的,“以前没有倒罢了,娘这也辛苦十多年了,不过是过年穿一回好衣裳,祖母也要用皮子的,娘的衣裳也不必用多了,袖子上这样缝一圈儿就格外好看呢。”
沈氏本就注意仪容,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给闺女说的颇是心动。关键也是这两年日子的确宽裕了,沈氏道,“那就多买两块,你们姐妹年岁也大了,是该学着打扮的时候了。介时皮子给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做。”女孩子家,当然得会过日子,但倘以后不会穿衣打扮也是件愁事,沈氏也格外注意对家里女孩子审美的培养。
何子衿笑,“我早打听了,狐狸皮给兔皮是贵些,也没贵太多,咱家别买那稀罕的狐皮,就照着寻常颜色的买两块给祖母衣裳上用,祖母定高兴。咱们自己的用兔皮就好。”
沈氏一戳闺女的额角,嗔,“真个鬼灵精。”家里人人都有新衣,何子衿这做新衣的事儿还不是水到渠成。这回,非但是新衣,还能镶个毛边儿。想到闺女这事儿做的滴水不露还在老太太跟前卖了好儿,就是沈氏,心里也喜欢,真是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于是,在何子衿的动员下,这年年底,家里女人们都穿上了镶毛边儿的衣裳。就是男人们的新衣,也体面的很,何恭照旧是棉长袍,沈氏不会亏待自己男人,何恭的新袍子袖口,镶了寸宽的狐狸毛边,瞧着斯文之外格外多了几分富贵气。
阿念何冽的棉袍就没弄毛边儿了,他们的棉袍都配了寸宽的腰带,扣出腰身来,俐落的很。
何老娘瞧着一家子体体面面的儿孙,乐呵呵的过了个年。
过年时县里又有戏台唱戏,何老娘带着一家子去看戏,新袄裙新斗篷的不离身,还有人奉承她,“您老越发富贵了。”
后邻老太太白氏与何老娘是一个辈份的,年纪比何老娘小两岁,笑,“瞧我老姐姐的这通身的气派,真叫一个鲜亮!唉哟,这镶的什么毛啊,可真软呼。”说着还摸两把,言语间颇是羡慕。
何老娘头上插着一根真金簪两根鎏金的银簪,头上戴着翻新的卧兔儿,耳朵上还挂了两个金耳圈,再加上一身簇新的衣裳斗篷,两只手搁毛绒绒的手捂子里,简直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啊,笑,“是狐狸毛,孩子们说,弄一圈儿狐狸毛,格外暖和些。”
白太太也是一身新棉衣,只是,她这料子就是寻常的棉布,说是浆洗过,就显得硬了些,不如何老娘身上的缎子软乎亮丽,棉衣上自然也没有镶毛边儿的,头上倒也有几支鎏金簪子。甭看老太太们年岁大了,倒较年轻的攀比的更加厉害,何老娘给白太太说的心里窃喜,她还假意谦道,“哎,妹妹也知道我家,不是穿这毛衣裳的人家儿。我也不知道,孩子们就偷偷的做好了。要是不穿,孩子们又不高兴。”
白太太道,“这才是嫂子你的福气呢。”
何老娘抿嘴一乐,眼睛笑眯眯的成了一条线,待锣鼓一开腔,何老娘就笑眯眯的看起戏来。这一班戏班儿是何忻请的,故此,何氏族人有些不错的位子,譬如何老娘这一桌,还有服侍的下人摆了两碟干果,亦有茶水伺候。
不过一家子也就何老娘围着桌子有个位子,何子衿三姑娘都是跟着沈氏坐后头板凳上的,何老娘抓两把干果,一把给何子衿一把给三姑娘,何子衿给那伺候茶水的小子几个铜板,道,“坐着的都是长辈,勤来着些。”
那小子欢喜的应了,之后服侍的果然殷勤。
倒是何老娘很是瞅了自家丫头片子的荷包几眼,回家说她,“个傻大方,怎么还学会打赏了?咱家可不是那样家风。”
看回到家,何老娘也不打算脱装备的样子,何子衿给她去了斗篷,一面笑,“祖母是要坐着看半日戏的,吃了瓜子核桃,难免口干,咱自家又没带水。给他几个钱,过来的便勤快,省得到时要茶无茶要水无水,岂不扫了看戏的兴致。”
何老娘嘴里嘟囔,“一桌子都沾咱家的光。”
何子衿笑,“是啊,大过年的,就叫她们沾一回吧。”
手从手捂子里拿出来,今儿头晌光顾着把手插手捂子里了,可不把金镯子给捂住了么。何老娘一时没留意,决心下午去听戏不戴手捂子了,何老娘把手捂子给何子衿,道,“我火力壮,不用戴这个,怪热的。你小孩子没火力,以后给你戴吧。”
于是,何子衿稀里糊涂的,就得了个手捂子。
看过了何忻家请的戏班,陈姑妈力邀何老娘过去看她家请的戏班,何老娘是戏迷,再者,也不好真不跟陈家来往了,便也去了。三姑娘是不去的,沈氏不大喜欢看戏,何况过了初五,孩子们就开始念书了,初八铺子开业,家里的事也得指望着沈氏,何老娘就把何子衿带去了。
何子衿去有去的好处,得好几个大红包,陈姑妈笑问,“阿念阿冽怎么没来?”
何老娘道,“这不是就要考书院了么?过了初五,就在家里念书,我叫子衿她娘在家看着他们呢。”
陈姑妈微微颌首,“非得苦读,才有出息。这么小就知道用功,以后定有出息。”
何老娘笑,“就盼他们应了姐姐的话呐。”
陈二妞与何子衿说话儿,“妹妹,你可是好久没来了。我诗会下帖子请你,你怎么也不来?”
何子衿笑,“咱们可是知根知底的,二妞姐还不知道我,说是上了两年学,识得几个字是真的,诗啊干的是再做不出来的。”
陈二妞笑,“你只管来,我也不大会做诗,不过是起这么个由头儿,咱们一处乐一乐罢了。”
陈姑妈笑,“就是这样,如今姐妹们在闺中,正该好生乐一乐的。”又夸何子衿梅花儿也养的好,何恭送来的梅花儿,陈姑妈就摆在了屋里。
陈大妞一声冷笑。
陈二妞就想堵上陈大妞的嘴,自从陈大奶奶把自己作去念佛,陈大妞便以恶心何家人为己任,不见何家人则已,见则必要阴阳怪气。
陈二妞真是愁死了,陈姑妈脸已经沉下来了,她没料到陈大妞在长辈面前也能如此。她委实受够了陈大妞,她儿子五个闺女两个,孙男孙女更是不缺,如今在数的孙女就有六个了,也不差陈大妞这一个。陈姑妈对陈大妞道,“这两天你总在我跟前儿,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陈大妞再一冷笑,起身一扭就走了。
陈姑妈叹,“真是前世不修,修来这等孽障。”
何老娘见陈大妞都这样自暴自弃了,反安慰大姑姐两句,道,“儿孙都是债,想来大些就能好了。”
“那我得烧香拜佛。”陈姑妈道,“我看得到时候都这样,就不用说我看不到的时候了。妹妹你说,我哪里敢放她出去见人。这个脾气,出门就是得罪人。我真是上辈子欠下她们母女的了。”
何老娘劝道,“姐姐看二妞她们姐妹就知道,天底下,还是懂事的孩子多哪。”
陈姑妈长叹,“我就盼着阿志媳妇赶紧过门儿呢。”
陈大妞这般无礼,何老娘反是不气了,回家还安慰何子衿,“不必理会她,这是自己作死呢。”
何子衿原本没把陈大妞放在心上,她回房点了回在陈家收到的红包儿,都搁自己的小匣子里存了起来。傍晚阿念过来看她,问,“姐姐,你可见着陈大妞了?”
“见了,怎么啦?”
“她有没有欺负你?”阿念是担心他家子衿姐姐受陈大妞的气来着。
何子衿道,“她敢欺负我,给她俩耳光她就老实了。”
阿念哈哈直乐,何子衿问他念书累不累,阿念嘟嘟囔囔的同他家子衿姐姐说了半晌的话儿,还着重赞了他家子衿姐姐过年穿的这身镶了毛边儿的红衣裳,阿念道,“子衿姐姐,以后你冬天的衣裳还这么做,有毛毛边儿的好看。你人生得白,穿红的最好看。”
何子衿眉开眼笑,“那是。”
一时,何冽过来喊阿念回去睡觉,阿念瞧一瞧窗外,问,“都这么晚了?”
“可不是,你这出来撒尿的,还以为你掉坑里了。”何冽肚子又饿,问他姐,“姐,你这儿有没有点心?”
何子衿现在已经不大喜欢吃点心了,说何冽,“有芝麻糊要不要喝?”何子衿每天一碗用来美发的。
何冽也不挑,阿念去厨下拿了两个碗来,何子衿给他们冲了两碗黑芝麻糊,待吃完黑芝麻糊,何子衿道,“睡前别忘了刷牙,不然又要闹牙疼了。”
两人都应了,走前阿念还叮嘱,“姐姐也早些睡,晚上冷,烫两个汤婆子暖一暖再睡。”出去后仔细的给何子衿关好门,不要他家子衿姐姐送出去,外头冷。
何冽擦一擦吃芝麻糊吃出的鼻尖儿的细汗,又紧一紧棉袄,道,“阿念哥,你可真啰嗦。”
“这怎么能叫啰嗦,女孩子不比咱们男人强壮,当然得照顾着些。”阿念挺一挺还有些单薄的小胸膛道,“你看子衿姐姐,比我还长一岁,现在都没我高了。你以后也会长得比子衿姐姐高,所以说,身为男人,就得知道照顾家里的女人。”
何冽一琢磨,“这也是啊。”
“那是!”
第139章 信至
陈志的婚礼颇是盛大,起码在碧水县是有一无二的了。何家随了礼,除三姑娘外都去吃了回喜酒。陈志亲事不过一月,陈二妞的亲事也定了,亦是碧水县的显赫人家儿,胡家二房的一位公子。
便是何子衿也得佩服何姑丈钻营的本事,真是只有世人想不到,没有何姑丈钻营不到的。
陈二妞亲事定了,陈二奶奶特意过来说话儿,言语间颇是欢喜,“再也想不到的缘分,胡家哥儿比二妞大两岁,也是准备考书院的。”
沈氏与陈二奶奶关系不差,笑道,“我就说二妞是个有福气的,不知什么时候定亲?”
陈二奶奶笑,“亲家那头儿是想着早些定下来,不过,二妞明年才及笄,看了明年正月二十八的日子。时间松快些,我也正好得给二妞筹办嫁妆。”
沈氏笑,“二嫂子最是周全的,以前定给二妞攒着嫁妆的,只是二妞嫁的不是寻常人家,可得着实备几样不寻常的体面东西才好。”
陈二奶奶笑不拢嘴,可见对亲事的满意,“弟妹说到我心坎儿上了。”陈二奶奶的确是一千万个没想到的她闺女真能得了这门亲事,陈大妞是嫡长孙女,年纪也最大,但有好亲事肯定也要先说陈大妞儿的,不想这丫头自己作死,把桩上上等的好亲事给作没了,倒叫她闺女捡了现成。想到大房如今七零八落的样子,陈二奶奶心里说不上称意,也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
陈二奶奶与沈氏说了会儿子话,因陈二妞亲事刚定了下来,再者如今陈二奶奶极受陈姑妈倚重,家里也离不开她,便乐不颠儿的告辞了。
送走陈二奶奶,何子衿道,“二伯娘欢喜的都快魔怔了。”
沈氏一乐,却是很理解陈二奶奶,道,“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哪个不愿意儿女有个好姻缘。”
何子衿正欲说话,翠儿进来回道,“芙蓉县冯家打发人过来了。”
沈氏道,“快请。”
来的是两个男人并两个女人,进来先请安,再一问,原来是送礼兼送信的,沈氏就让翠儿叫了丈夫过来。何恭陪着两个男人说话儿,沈氏带着两个女人去了何老娘屋里,何老娘一听有闺女的信,连忙要了来,偏生一个字不认识,只得按捺住焦切问,“这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来的女人一个姓李,一个姓王,有些年岁,瞧着四十上下的样子,那姓李的女人笑道,“原是大爷大奶奶年前打发我们往家送的年礼,晋中那边儿离咱们这儿实在太远,路上天气不好,耽搁了,我们是过了年才到的家。一到家,太太就打发我们给亲家太太送来了。亲家太太只管放心,大爷大奶奶连同两位小爷在晋中都好,只是惦记亲家太太。大奶奶说,您老一定要保重身子,不定什么时候大奶奶回来看您。”
要往日不提,何老娘也不这样惦记。如今冯家下人一来,何老娘心提的高高的,听这李嫂子说了一通,方堪堪放下心来,何老娘道,“他们好就好,我在家里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惦记他们罢了。”
李嫂子笑,“是。大奶奶在晋中时也常说起亲家太太、亲家大爷、亲家大奶奶、亲家大姑娘、三姑娘、大少爷、念少爷。”
何老娘又问,“晋中那地界啥样?可吃的惯?可住得惯?”
李嫂子笑,“竟与咱们这里大不相同,倒不似咱们这里喜食辣,那里人嗜酸,凡吃东西都爱放醋,腌的酸菜酸的了不得。且吃面吃得多些,好在也有大米,大奶奶说不如咱们家乡的东西对味儿。”
何老娘道,“酸的吃多了,肠胃哪里受得住。咱们这儿不食辣哪里吃得下饭呢,这次多带些茱萸去。”
李嫂子笑,“亲家太太只管放心,虽有吃食不大合意,不过好在地方便宜。晋中比咱们这儿要更富庶些,缺什么少什么的总能当地置办了,何况咱自家带了厨娘过去,如今已是样样如意了。大少爷在当地书院念书,二爷也要启蒙了,我们大爷官儿也当得好,还得上官夸赞了一回。”
何老娘听了很是欢喜,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
何子衿道,“晋中气侯怕是比咱们这儿干燥些。”
“可不是么,真给大姑娘说着了。”李嫂子笑,“春夏时常刮风,秋冬也格外冷,我们带年礼回来,就是路上遇着好几场大雪,一下就是五六天,路上积雪一尺深,车轮子裹上稻草也走不得,一上路就打滑,待雪化了,路又难走,如此方迟了。”
何老娘直念佛,道,“什么早一天迟一天的,这都无妨,只要你们大爷大奶奶连带我外孙们平安就好。就是你们大爷当差,也得留意身子,别累着了。”
李嫂子附和几句。
何老娘很是细致的问了一通闺女女婿的事儿,才意思意思的问冯老爷冯太太可安好,又说了几句话,便叫余嬷嬷带着两个女人下去休息了。
何老娘迫不及待的叫何子衿,“过来给我读一读信。”
何子衿展开来给何老娘念了一遍,大致就是啥都好,让何老娘放心的意思。这样一封信,何老娘直叫何子衿念了三遍,哪怕不识字,也自己细细的瞧了一回,仔细的折起来放回信封再揣怀里,絮絮叨叨,“哎,你姑丈没功名时,我盼着赶紧考个功名,以后叫你姑妈享福。这功名考出来了,跑这老远的地方去做官,不知什么时候再能相见呢。”
何子衿安慰何老娘,道,“姑妈能随姑丈各处瞧瞧才是福气,省得一辈子窝在这小地方。”
何老娘哼一声,说何子衿,“一看你就是个心野的。”
何子衿笑,“人都说养女随姑嘛。”
这话何老娘爱听,笑,“这倒是。”
沈氏道,“李嫂子她们这么大老远的来了,不如多留他们住两日。我再预备些姐姐日常喜欢的东西,到时托李嫂子她们一并带回去。晋中再方便,有许多东西,怕是买都买不着的。”
何老娘点头,道,“这么大老远的把年礼带回来,他们也受累了,中午叫周婆子多烧几个菜,叫阿余陪她们一道吃。你去瞧着把屋子收拾一下。”
沈氏应一声,下去安排了。
何老娘思念女儿女婿,一时竟把看年礼的心也淡了,用过午饭待下晌才想起年礼来,命人搬到自己屋,带着何子衿一道瞧了。何姑妈自来是个周全人,家里每人一份都写好签子了,何老娘才不管什么签子不签子的,她带着何子衿一道收拾,全都捣鼓自己屋里分门别类的锁了起来。只将笔墨之流拿出来,傍晚时给何恭拿去用。
何子衿趁机点一点何老娘的私房,说,“这个正好做身春衫穿,那个做个秋冬做衣裳好。”
何老娘斥,“就知道穿,不长心眼儿。”
何老娘自觉是很有心眼儿的,她问了李嫂子,知道她们待三月中就起程去晋中了。既如此,先令沈氏备了些给冯家的东西,留李嫂子等人住了两日,便叫她们回了。何老娘道,“我这里也有给你们大爷大奶奶的东西,只是一时备不齐,你们既是三月中才走,到时我备齐全了,叫子衿她爹带去,劳你们带回晋中给你们大爷大奶奶。”
李嫂子忙道,“亲家太太吩咐就是,都是我们份内之事,哪敢当得一个劳字。”
周婆子早给预备了路上的吃食,沈氏也早打赏了她们,李嫂子几个便告辞了。
李嫂子等人一走,何老娘便跟沈氏说了几样闺女爱吃的东西,“绸缎布匹这样的东西,你姐姐都送回了不少,我看着尽是好的,她那里也不缺这个。这么老远的当官儿,唉,我不愁别的,就是怕她吃不好。咱家那去岁晾的小鱼干还有没有?”
“还有些。只是怕不多了。”
“有多少都包起来,到天暖和湖里多的是,你姐姐那里想是没这个的。”
沈氏道,“这个容易,后邻白婶子家去年也晾也不少,一会儿我去问问,看她家可还有,倘有,多凑一些给姐姐。我记得姐姐吃面时,最喜欢拿这种小鱼干熬个汤底。”
“是啊,听李婆子说,晋中那地方好不好的就是兑上半瓶子醋的吃法儿,你姐姐可怎么吃得惯哪。”何老娘想想就心疼,“再去干货铺子里买些笋干菜干,眼瞅着就是吃春笋的时候了,你姐姐也爱这一口,不知那地界儿有没有笋子吃?”
何子衿道,“晋中气侯跟咱们这儿不一样,冬天冷的很,竹子不好养活,怕是没笋子的。”
何老娘与沈氏道,“那多买些。”
婆媳两个商量半日给何姑妈预备的东西,何老娘就打发沈氏去忙了,转头对何子衿道,“你姑妈素来疼你,你表哥在咱们来的时候,天天给你买好吃的,你也该备些东西。”
何子衿点头,“嗯,到时我也给姑妈写封信。”
何老娘看何子衿没说到点子上,想她年纪尚小,心眼儿不足也是有的,何老娘提点一下自家丫头片子,“写信啥的,跟我写一起就成了。我这里有你姑妈的尺寸,大件儿做不了,给你姑妈做双鞋吧?”
何子衿道,“做一双鞋,起码得一个月,怕来不及哪。”
何老娘想了想,嫌丫头片子不中用,“怎么手这样慢。”退而求其次,“那就做双袜子吧,要细细的做。”
何子衿心下一动,想着何老娘这么一门心思的打发她给何姑妈做针线,不会是动了什么亲上加亲的念头儿了吧?想一想她如今芳龄十二,何子衿实在感叹何老娘不愧是亲祖母,这会儿就打算她的终身大事了,何子衿道,“姑妈那里什么袜子没有,我针线又不是很好,这不是明摆着露怯么。到时祖母的信由我来写,姑妈一看我那一笔好字,也知道我有才学哩。不比做针线好。”
“你知道啥?女孩子家,不会写字没啥,倘不会针线,就叫人说嘴。”
“这是我姑妈,又不是外人。祖母放心吧,祖母想想,一个县里,姑娘家十之*是会针线的,可认字的有几个?”何子衿举例说明,“看三姐姐就知道了,针线做的再好,也是绣娘,这一认得字,一有机会就成了账房。可见,识字比会针线可稀罕多了。”
何子衿歪理邪理一大堆的说服了何老娘,何老娘叮嘱道,“那你好生练一练字,到时可得把字写好。”
何子衿笑眯眯地,“祖母就放心吧。”
说服了何老娘,何子衿去院子里遛达遛达,这年头儿虽流行亲上加亲,且,也不一定亲上加亲生的孩子就有不足之处,只是,何子衿仍不想冒这个险。不管是姑表做亲,还是姑舅做亲,何子衿都不是太乐意。
香椿树上的香椿芽又可以摘来吃了,院中的小菜园已冒出点点绿色,何子衿遛达到厨下,见竟有新笋,不禁问,“外头这会儿就有笋子卖了?”
周婆子笑,“哪里是买的,咱们后邻白太太家在山上有片竹林,今春暖和,我回来时见着白太太拎着一大篮子,非给了我几个。大姑娘最爱鲜笋的,中午用腊肉炒来吃吧。”
何子衿道,“不是有前儿买回的鲫鱼么,养好几日了,正好做道鲜笋鲫鱼汤。”
周婆子笑,“也好。”
第140章 老鬼的疑虑
沈氏干事向有效率,何况是给大姑子预备东西,不过四五日便都得了,说来没什么贵重物,却都是何氏往日在家里吃惯用惯的东西。何老娘还把当初宁家给的两株参放里头去了,与沈氏道,“咱们在家,可有什么事呢,也吃不着这东西。你姐姐姐夫在外头,我心里时时记挂着,倒是给他们拿去的好。”
沈氏亦道,“母亲说的是。”
何老娘又叫了子衿过来写信,待何子衿铺好纸研好墨,何老娘便道,“跟你姑妈说,咱家里都好,就是惦记她、你姑丈,还有翼哥儿羽哥儿。叫他们好生过日子,你姑丈做官别太劳累了,你姑妈管家也记着歇一歇,就是翼哥儿羽哥儿念书,也别太用功,把身子保养好了,就比什么都强…不用记挂家里。他们好了,家里就好。”说了一通各种好之后,何老娘就开始夸何子衿斗菊会上赚了大把银子的事,何子衿这向来自信的人都不知原来她在何老娘心里这般能干哪~何老娘赞一回,还给何子衿提个醒儿,“这也就是一说,你别当真。”
何子衿心下觉着好笑,道,“叫我不当真,这岂不是糊弄姑妈吗?”
何老娘道,“哪里是糊弄?我是说叫你谦虚着些,争取今年养出更好的花儿来才好。”
何子衿笑,“提一句就是了,姑妈去过帝都又去晋中的人,整个东穆都快走遍了,还有哪里没去过呢。经的多,见的就多,最有见识不过,咱们拿着天大事一般,姑妈觉着寻常呢。”
何老娘很是自豪,“怎么会觉着寻常,你姑妈小时候也没赚过这许多银子!”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当然也很疼闺女,但孙女能干,这就说明家里的子孙是一代更比一代强的。何老娘其实也愿意何子衿嫁在身边儿,可是她老人家硬是认为凭孙女的才干,碧水县实在没有合适的小子可做孙女婿啊。何老娘这才考虑到外孙子冯翼身上,女婿家也是官宦门第了,要孙女没这能为,何老娘心里还微有些配不上冯家的感觉。如今孙女有本事,在何老娘眼里,两个孩子就十分般配了。只是,这种事,何老娘哪怕是个率直的人,也不好直接说的。万一说了,事儿没成,太伤脸。故此,何老娘就想着,先叫闺女知道子衿的本领,子衿较冯翼小两岁,年纪般配不说,还是亲上作亲,这样大好姻缘摆闺女面前,她就不信闺女看不到。待闺女女婿都有意,主动提及亲事,这样她家丫头片子脸上才有光彩。不然,倘女家巴着男家,上赶着一般,就有些难看了。更何况,一个是看着长大的孙女,一个是心里疼爱的外孙子,一个是儿子家,一个闺女家,所以,这事儿办的更要格外小心才行。
也就何子衿这是亲孙女,何老娘才想破脑壳,大费周章的想出这样一个再委婉不过的主意来。
当然,哪怕就是不成,凭自家丫头片子的人品才干,于碧水县也不是缺婆家的。何老娘就有这种自信!何老娘赞了一顿自家丫头片子,又开始夸自家乖孙,会念书,懂事,而且县里办了新书院,马上就要去书院念书了。接着又夸儿子,还在为下科秋闱努力奋斗啥啥的。
何子衿一下子写了十来张,写完之后又重新给何老娘念了一遍,何老娘赞,“比你爹写的还好。”丫头写信,她老人家听的懂。
何子衿又写好信封,将信与礼单搁进去,粘好。
何老娘再去检查了一遍给闺女带的东西,又问儿子什么时候有空,着紧的带了去。何恭道,“娘既备妥当了,我这就打发小福子去租车,明儿一早我们就动身。”
何老娘道,“这也好,早些送过去吧。冯家这会儿也该预备着打发人去晋中了。”
何恭当天把功课给两个小的布置好,道,“要是早些把功课做完,出去玩会儿一两日也无妨的。”
阿念何冽都很欢喜,他们不算不用功的孩子了,只是正是喜欢玩儿的年纪,总是念书,亦觉枯燥,故此,听何恭这话,再没有不开心的。
待何恭去了芙蓉县送东西,何子衿就忙着将去岁扦插的一些茉莉蔷薇分盆,跟沈氏说了一声,何子衿去旧货铺子弄了几十个陶制花盆回来,何老娘如今并不说何子衿乱花钱,她问何子衿,“今年种这些绿菊?”唉哟,一盆按一百两算,她家丫头片子也得发死了!这样一想,何老娘整个人都兴奋的站不住脚了。
何子衿一句话打破何老娘的发财梦,道,“绿菊有两盆就够了,去岁扦插的一茉莉蔷薇都大了,把它们分一分盆。”
何老娘唉声叹气,道,“那茉莉又不值钱,种许多这个做甚,没的耽误了功夫。”
何子衿笑,“以后喝茉莉茶也好。”
何老娘便没兴致,转而去收拾自己的菜园子了。倒是阿念隔窗瞧见,着紧把功课写完,收拾好笔墨功课,出来帮何子衿的忙。
何子衿养花儿多年,很有些经验,她现在花儿多了,同阿念忙活到晚上吃饭,花盆倒是用尽了,只是还有大半花儿没能分出来,阿念问,“姐姐明天是不是还要去买些花盆,我同你一道去吧。”
何老娘对于茉莉这种不生财的花儿没兴趣,道,“弄那许多盆,花房都搁不开,可往哪儿搁去。”
何子衿想一想,道,“不用再弄盆了,明儿个种院子里。”
何老娘道,“院里种哪儿?你要早说,菜园子我给你空一半。”这会儿早种上菜了。
何子衿屋子外门两侧早用碎砖砌出花池来,她打算把她娘她爹的屋子,她兄弟的屋子外,全都砌出花池,到时都种上花儿。连何老娘那一进也照旧设计,何老娘倒不反对,“这也给院里添一景儿,人来了就知道咱家里花儿养的好。”
阿念何冽好容易休息一天,结果,两人都没能出去玩儿,就帮着何子衿砌花池干活儿了。阿念还这样,与他家子衿姐姐道,“不用姐姐搬砖,你搬不动。”“也不用姐姐翻土,铁锹怪沉的。”
何冽在阿念的影响下,也很有照顾妇孺之思想,道,“姐,你去歇着吧,这点活儿,我跟阿念哥一天就干完了。”
何子衿道,“现在鸭子肥了,我叫周嬷嬷杀一只,晚上烤来给你们吃。”
何冽立刻乐了。
何子衿是想做一做上辈子吃的烤鸭的,真的,这个年代空气很清新,水也很清澈,就是有一样不好,物资比较贫乏。偏生何子衿还没穿到富贵之家,小时候家境也不大行,吃点心都要靠时不时的讹诈一下何老娘啥的。如今何子衿点心不大爱吃了,她爱上了做饭。
今生山美水美景致美,但论及烧菜做饭,真不如前世花样多。
这烤鸭搁前世那是再寻常不过的吃食,搁这会儿…只得何子衿自己捣鼓了。何子衿早把鸭子买好了,搁鸭笼里,叫周婆子天天的拌了糠面增肥。
增到现在,其实早够肥了。原是想过年吃的,偏生过年事多,没来得及做。待过了年,也没哪天是闲的,何子衿腾不出空来,就耽搁了。
周嬷嬷早上就先把鸭子宰了,何子衿接了半碗鸭血,在里头调入水、酒、盐,放阴凉处让鸭血凝固。一时待周嬷嬷把鸭子褪洗干净,将内脏也都收拾出来,何子衿叫周嬷嬷将鸭肠鸭心鸭肝反正鸭肚子里那一套儿连带鸭头鸭脚,全都搁小锅里卤熟,她自去将烤鸭的前期准备做好。当然不是传统繁复的做法儿,只是按前世家常做法儿罢了。把鸭子用开水将皮烫了一遍,就拿出去放阴凉处通风处晾着了。
何子衿中午做了一回不大正经的鸭血粉丝汤吃,主要是就一只鸭的鸭血内脏,一家人吃不大够,何子衿就往汤里切了些火腿进去一道煮,味儿也鲜的很。三姑娘自从做了账房,中午就是绣坊管饭了,待这汤好了,何子衿先盛了一碗令翠儿给三姑娘送到绣坊去。
中午何老娘一面吃这粉丝汤一面絮叨,“越发会吃了。”看来她家丫头片子是看了新食书呐。
何子衿笑,“晚上吃烤鸭。”
何老娘一碗粉丝汤下去又盛了一碗,道,“那几只肥鸭早该宰了,我还以为过年时就吃呢。”
“我原也打算过年时吃呢,忙糟糟的,没顾得上。”何子衿还用开水烫了一碟子小青菜搁边儿上拌汤里吃。
到下午何子衿大张旗鼓的将挂炉收拾出来烤鸭子时,一阵接一阵的烤肉香往鼻子里钻,何冽道,“闻着香味儿都干不动了。”
阿念道,“你去瞧瞧烤好没?”他也有点儿干不动,这也忒香了。
何冽跑去问了一趟,回来与阿念道,“姐说还早着呢。”两人继续搬砖挖土砌花池。
何子衿第一次烤,而且是用比较原始的工具,火侯啥的掌握的不大好,好在她耐心足,足烤了一个多时辰,香翻了一条街。
三姑娘回家都说,“好香,外头都闻着味儿了。这是做什么好吃的了。”
何老娘道,“快把你兄弟两个饿晕了,还没烤好呢。”她老人家也在挂炉前遛达n遭了。
三姑娘笑,“我一见中午那汤就知道子衿妹妹又做新鲜吃食了,我给她们尝了,她们也说味儿好。”
何老娘道,“里头都是好东西,这要再说味儿不好,活该雷霹喽。”
三姑娘直接给何老娘噎乐了,何子衿瞅着红通通直往外滴油的烤鸭,道,“鸭子该明天再烤的,晚上吃太油不大好。”
“巴巴烤这半日,你就别废话了。”何老娘年纪大了,老人家有些嘴馋,闻了大半时辰的烧鸭香,来来回回看十好几遭,好容易快吃上了,又听何子衿说这话,何老娘忍不住翻个大白眼。
阿冽干了一天的体力劳动,就等着吃他姐这烤鸭呢,吸一吸鼻子,深觉他姐妇道人家啰嗦,道,“吃了饭又不是立刻就睡觉,且得消化会儿呢。”
待何子衿将鸭皮鸭肉的都削片在盘里放好,余下鸭架剁开煮汤,周婆子又炒了三个素菜搭着,再切好葱白丝,配上甜酱,还有蒸锅里的荷叶饼,新烙的素饼,此方一并端了上去。
何子衿很是得瑟的示范了下吃法儿,便是沈氏这素来不爱太过油腻的人也吃了两个,觉着味儿好。这会儿没有黄瓜,何子衿是叫周婆子弄了个素炒银芽儿,这样挑几根银芽儿放块烤鸭肉裹在荷叶饼里,有点儿春饼的吃法儿,亦是不错。
一时汤好了端上汤来,何冽喝了两碗道,“好吃是好吃,就是这一只不大够,应该叫我姐烤两只的。”
何老娘对何冽素来是慈眉善目,有求必应,笑,“还有呢,那鸭笼里是十只鸭子,又不下蛋,都肥的该宰了,明儿再叫你姐烤一只就是。”她老人家先仅着孩子们吃,其实也没吃太够。
何子衿道,“等我明儿个把花儿栽好了,爹回来,多烤些,给朝云道长送一只,李大娘薛师傅那里送两只,贤姑祖母那里送一只。”
何老娘一听这话就心里蹿火,指着何子衿道,“亏得如今不缺吃食,要前些年,家都给你打发穷了!”何老娘简直要愁死了,真不知这傻大方的脾气像谁。虽说丫头片子这聪明劲儿像她,可偏生没学到她过日子的精髓,有点儿好东西恨不能全都送给别人,这以后可怎么过得日子哟。别人家媳妇都是往家攒东西,要谁家娶这么个媳妇,天天往外打发东西,何老娘自己就觉着对不住人家。何况何老娘是有亲上作亲的主意的,一想到自家丫头片子这般败家,一旦亲上作亲,恐怕外孙子没两日就得喝西北风去。
将沈氏与孩子们都打发去歇着了,吃两丸消食的山楂丸,何老娘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回屋儿喝一盏酽茶,复把丫头片子又叫了过来,直叨叨了半宿过日子的要诀。
晚上都睡觉了,老鬼忽与阿念道,“你子衿姐姐可不一般。”
阿念素有耐性,没说话,老鬼继续絮叨,“想起一样是一样,她好些吃食做法儿新奇,我以前都未见过。”
阿念心说,“那是你见识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