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一世纪被奉为夜空中最闪亮的精灵夜风中绽放的最艳丽的百合的岳池然,令众生浮醉竟相追逐争献殷勤的岳池然。
坠落到七百年前的这个时空,她又惹得满天花雨迷离花动影浮。
英武的将军在我冶艳的笑靥中回过神来。于是我又看到了他眼神尽头的挣扎。
我心中冷笑。
他再是奋力挣扎,终也挣扎不过命运。
于是,冷静如我,也弄不清,这究竟是该属于我的怜悯还是他的悲哀?
我的命运源之于他,他的命运源之于她们口中的砷亲王爷。
从绿珠的口中我隐约得知,英武的将军本是名正言顺的蒙古族的王爷,却因为曾触犯过军规而被贬职为了将军。
将军终不及王爷的头衔。
站在我面前的是将军;我即将去面见的是王爷。
我今日的任务是要在砷亲王爷宴客时助兴,我要为他们献舞。
我并非不知声乐。很小的时候,我便有我妈妈聘请的国内著名的音乐舞蹈家亲授音乐和舞蹈。在上国中的时候,钢琴便已过八级,笆蕾舞《天鹅湖》惊艳全场。之后,我更是夜夜笙萧在舞池中尽情地绽放我自己。
然而,我现在身着的是罗纱蛸裳,我要舞的,是属于古代女子的舞技。
坐满宴客的宴桌围住了奢华的舞池,罗纱蛸裳纶带飞舞的我站在舞池的中央无疑是一弯醉人的新月。
从未曾想过我引起万众瞩目的原因不是我妖且闲的美丽,而是因为我的僵直和无措。
我的僵直和无措,吸聚了厅堂中所有人的目光。我没敢望眼去看,却也可以料到那些眼光中绝不排除英武的将军和今天的主角砷亲王爷。
我以为岳池然是不会局促和无措的,但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我的我行我素可以应对二十一世纪所有的光怪和陆离,骤然置身于另一个时空,我虽然有古井无波的外在,也还是挥不去内心的惶恐。
我无措地站立在那些翩跹的舞女之中,局促地站立在奢华的舞池中央。
我不是舞女,我不会跳他们想要看到的舞蹈。这不是我的错,我并不感到惭愧。
可是,僵立在舞池中央的人毕竟是我呵。因而我局促与不安。
我的僵立和无措甚至感染了宴会的氛围。祝酒与言谈没有了,琴瑟管弦琵琶声都一一停了,舞女们也停止了翩跹,空气也凝固了
我甚至听得见时光老人走动的脚步声。
什么都可以预见,却不曾预见岳池然也被无措找上了身,而且,来得这样快。
在空气凝固间,我很快便找到了我用以护卫自己的坚强和冷傲。如果命运注定要我承受所有的苦难,我会用我的傲然去面对。即使是死去,也如夏花般绚烂。
岂料,我对上的,是那双有如梦靥里的深邃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有着冷酷的俊颜,轮廓遒劲,面色深沉。他的全身散发着王者的气度,他的优雅源之于血统的高贵。
这宴会中身份尊崇深沉冷酷的男子,当是她们口中的砷亲王爷了。
为何他的面容却是我有些熟悉的至少不会认错的,我来自的那个时空中最后印入我眼帘拥我进入舞池坠入这个时空的男子的面容?
我确信我没有认错。
如果说有不同,便是眼前男子的长发、华袍和凝铅似的冷酷与深沉。而苏钦云是二十一世纪里装扮时尚的温和儒雅的男子。
我的脑海中不断地交织着苏钦云和眼前男子的面容。
“啪!”
绿珠扑到了我的面前。她的后背,赫然印着一道鞭红,渗透出丝丝血迹。
“大胆舞奴,在砷亲王府的宴池上竟敢如此放肆!”华服着身的半老徐娘扬着软鞭恶狠狠地盯着我,挑剔的眼光泛着嘲讽,“还在使性儿,今儿个你这不知好歹的舞奴搅了王爷和诸位大人的好兴致,看我怎么来收拾你!”
她的话刚落手中的五尺软鞭便已紧接着落了下来,绿珠不顾一切地为我挡着。霎时,一道道鞭红便落在了绿珠的身上。
“你这贱丫头,给我闪开,我先教训了这舞奴,一会儿再来治理你。”她近乎泼辣凶悍地将绿珠推倒在地后,再度扬起了她手中已浸有血迹的软鞭。
眼看那五尺软鞭就要落在我的身上,一只手轻巧地晃到了我的眼前。那条软鞭便被那只手给套捉了住。
是英武的将军。
“将军,且容老身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奴。贱奴不懂规矩,坏了您们的兴致。”华服女人略带谦卑的语气说道。
“有劳云大娘了。”将军微言。将军松开了软鞭后,华服女人在他的示意下也便退至了一边恭立。
将军不带任何心思地看了我一眼,继而转身面向王座上眼眸深邃的华袍男子。他恭敬地揖首言道:“启禀王爷,此女子名唤岳池然,乃是前朝岳相爷的千金。前朝岳相爷和相国夫人被流放边疆后,为感怀王爷的不杀之恩,特委托末将将他们唯一的女儿进献于王爷。作奴为婢,任凭王爷差遣。”
我没有看见将军作揖埋首后的眼神,只能听出他的话语已极尽谦恭。
命运总喜欢把人来捉弄或是讽刺。这位将军,曾经也是一位王爷呵!他虽然没有砷亲王爷那样翻云覆雨的权势,可终究也是该与之平起平坐的王爷。何曾想到有一天,他会卑躬屈膝至此。
在这位将军都要卑躬屈膝的时代,我却只是一个别人口中的舞奴,一个身份卑贱且不会舞蹈的舞奴。
王座上,他右手轻持金樽优雅地呷了一口美酒,看着将军的眼眸高深莫测。之后,他才将眼神移至到我的身上。
对视着他的双眸,我优雅地笑了,“你好,苏钦云。我是岳池然。”
我以为他会对我笑,我以为他会像在梦里一样地对我说“池然,好久不见”,我以为他会记得我,我以为
我想错了,都想错了。
我看着的这个人,他是大元的砷亲王爷,他是一个全然不同于苏钦云的冷酷暴厉的男人,他有一个威震天下的汉名,叫做上官砷。
他不是二十一世纪里拾获我的学生证的那个儒雅的西装男子,不是那个在课堂上缴获我的小说的古文老师,不是那个领着我用餐的优雅绅士,不是那个陪着我在夜里狂欢的沉默伴侣。
他不是苏钦云。
他不是!
在那一刻,我突地明白,苏钦云,是彻底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那双看着我的深邃的眼眸里,除了漫不经心,再没有其他。
想也是,他是有对天下女子漫不经心的资本。贵为大元朝的亲王,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女他没有见过?
虽然我是岳池然。
池然妖且闲,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比一般女子姿色稍好一点罢了。
也或许,他并不喜好美色。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丝不屑。
是的,他对美女并无多大的兴趣。
可怜我这如花绽放的美丽!
他放下手中的金樽,我听到他对英武的将军道:“这女子倒颇有几分姿色。可惜了,她只是一个花瓶。不知管弦,不知礼仪,不知舞技,不知身份!将军既然是终人之托,本王看在将军的情面上,暂且笑纳。”
我,岳池然,只是一个花瓶?!
无端地坠落到这落后的时空,身份也已够低微还在频频降级。先是当奴作婢,再是流落街头香消玉殒,现在又被人认作一花瓶。我已经是什么都没有,空留下我这妖且闲的美丽了。如今连这仅有的美丽都被他人恣意践踏着。
这祸岂止不单行。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却威摄十足,带着醉耳的磁性。于是我又觉得,他便是我认识的那个苏钦云。只遗憾,他好像并不认识我也并不记得我。
明知道是徒劳我却固执而任性地想唤回他的记忆。我再度嫣然地笑了,“苏钦云,还记得我吗?我是岳池然。”
第一次我对他优雅地说“你好,苏钦云。我是岳池然”时,他视若未闻未予置之。当我这一次再度表达完同一意思后,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两秒钟。眼神深邃究不到底。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或许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对我的印象变得更差而已。
先前他就已专横地将我认作花瓶,数落我不知管弦、不知礼仪、不知舞技、不知身份,那么现在呢?我想他可能在开始怀疑我的智商吧。
就算我岳池然只是一个花瓶那又怎样!在你们古代不是宣捧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么?我这因“无才”而有了“德”的女子不是应该更受欢迎么?!
!
[第一卷 美女篇:第5章 舞奴也沉醉(一)]
我被安置在砷亲王府东南角的一所别苑里.
从那个奢华的舞楼被一个少言寡语的妇人带到那所别苑,足足行走有一个小时.琼楼复玉宇,廊环重玉砌;雕栏又画栋,亭台还水榭.金阕玉扃的砷亲王府,不愧为京师首第.便是皇宫里,也不过就这样吧.
虽行走至一小时,我却并不觉得累,想我在二十一世纪里逛一整日商场跳一整夜颈舞也还是生龙活虎的。反之,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古式建筑和掺和着蒙古族的民族风情让我一路上目不暇接神清气爽。在我觉得新奇的同时也感叹中国五千年博大精深的文化和古人的智慧。
在那少言寡语的妇人和所有的闲杂侍从离开这座别苑后,绿珠打来一盆热水开始擦拭她身上的道道血痕。她褪去罗裳后,那些血痕便更加地触目惊心。当浴巾抚到那伤痕上后,她那被贝齿咬着的下唇开始微微地颤抖。
那些鞭红,都是替我挨的呵!
“我帮你。”不知怎地,这三个字从我的口中吐了出来。说出这短短的一句话后,我有些微的吃惊。岳池然从不懂得该以怎样的方式去感激别人,更不懂得要怎样去关心别人。岳池然是冷傲的。
可是,岳池然用浴巾去擦拭绿珠身上的血痕的手却是那样的细心而又温柔。才到这个时空两日,便让我改变了这么多么?
岳池然是不会因谁而改变的。
今日在宴舞时的局促与不安只是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因为乍来异地让我措手不及;对绿珠的关心也只因为她替我挡了本该落在我身上的鞭痕。虽然,我并不感激她,却也不想欠下她的情与义。
怨愤与恩义都是岳池然不屑的。无论哪一样,我都不想惹上身。
岳池然,她遗世而独立。
在绿珠擦了血痕上了药又换好了衣服后,别苑内传来了熟悉而又尖刻的女人的声音,“哟,到底是入了砷亲王府,住上了这么气派的别致院落,岳小姐真是好福气啊。”
“小姐,好像是舞乐娘来了。”绿珠对我说着。
舞乐娘扭动着她那肥胖的腰身入了厅堂,“真是没看出来,堂堂的前朝相府小姐,竟然不知管弦不懂琴瑟。唉,到底是亡国中人。既入了砷亲王府,所谓‘王府深似海’,以后,可就由不得你了。我早就说过了,岳小姐天生是个美人胚子,名人教授琴棋书画,云大娘教你礼仪规矩,假以时日,你必也能和王府中的其他女子一样得王爷青睐和宠侍,我可就等着那一天啊。”
我平静地耐心地听着舞乐娘的揶揄和讽刺,应声说:“舞乐娘真是太看重我了,只怕要让您失望了。”
舞乐娘并不理会我的话,继续着津津乐道,“岳小姐是将军进献给王爷的人,府中管事的自然不会怠慢你。这座雅致的‘新也别苑’便是安置你的,你现在可是享受着和王爷其他的宠妾一样的生活。从明日起,有乐师来教你识管弦、抚琴瑟,有先生来指点你观书史、理诗篇,有我来助你能针线、学织纤当然,我不想你对织绣女红也如管弦舞技一样的白痴。”
管弦和舞技我还是姿质良禀的,虽然我会的只是二十一世纪的乐器和舞蹈。可是针线与织纤,莫说不会,就连碰触过都不曾,甚至那传说中的绣花针,我也只是小时侯在画册里见到过。
再是假以时日,我也绣不出一副牡丹双蝶图来。
若真有那一天,恐怕我也已是齿动发落昨日黄花。
岳池然何曾想到有一天她会拈起绣针做着女红?
我心中冷笑。
看着舞乐娘,我说:“如你所想,甚至比你想得更糟。我从未碰触过绣针。”
果然,我看到了舞乐娘变色的脸,也听到了她继续的奚落。“真当你自己还是相府的小姐?也不看看现在自己的身份,还装出这副清高样!一个前朝的亡奴,如今到了这砷亲王府,已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竟然不知道要好好珍惜。”
入砷亲王府作一个舞奴。这,便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便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岳池然何以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凄然。
“乐娘莫要生气,您误会小姐的意思了。小姐说从未碰触过针线,是想您教得仔细些,她一定会认认真真地学的。”绿珠扶舞乐娘坐下,忙忙地解释着。
“哼,这还差不多。”舞乐娘扬起她那微胖的脸庞说着,“一会儿王府内会拨丫鬟小厮来‘新也别苑’侍侯。以后你只消读书习文抚琴学舞,以便以后侍侯王爷。我看你通透似冰雪,不拘学什么,只消稍稍点拨。希望你用心着点,别辜负了将军的一番苦心。”
将军的一番苦心?
难不成将军的一番苦心便是要我侍侯王爷听任差遣?
在舞乐娘走后,别苑里果真来了四个贴身丫鬟和二十个粗使丫头以及小厮。他们有条不紊地各司其命,谦恭有礼。王府中就连侍从也非寻常人家可比,也难怪那砷亲王爷会认定我不知礼仪不知身份。
知礼明身份不过是要我做一个好的奴或婢。即使做到了,那也是违我心的。就如同我妈妈说我的乖是装出来的唯喏。
撇下绿珠,我独自在新也别苑里转悠,不为别的,只想熟悉环境,我需要足够的心理准备来应对这十三世纪加诸于我的陌生。
我的身上依旧着的是浅纱罗裳,纱裙及地,脚上套的也是绵软的绣鞋。习惯了那么多年的牛仔和耐克,突然间被纱裙罗裳绣鞋替代,你可以想象我有多么地不自在。
比自身的不自在更让我觉得别扭的是这十三世纪的水榭楼台。我总觉得自己是在二十一世纪里游览中国的名胜古迹,总觉得在某个拐角会遇到一个身着休闲装的阳光男孩或是时髦女生,总觉得在我逛出了新也别苑后可以看到高速和铁轨,可以看到我家的司机将豪华轿车停在宽广的街道上等着我
置身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能返也好,不能返也罢。岳池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要觅得自己生存的空间,能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能让其放任自流就好。
岳池然喜欢的事物不多,追求的也很少。
或许是因为上帝给了我这妖且闲的美丽,所以要收回我所拥有的其他。
可称之为幸福或是快乐的东西,我从未真正的拥有。所以坠落到这个时空我并没有失去它们,它们,从不曾属于我。
“小姐。”绿珠和那四个贴身的侍女终于找来,“小姐,该用晚饭了。回屋子吧,外面风凉。”
桌上菜的品种各色俱全,我却一样也叫不出名字来。吃一口菜,味道不习惯。绿珠为我舀了一勺虾仁,尝着又觉太腻。我吃东西一向挑剔,固定的菜谱固定的餐厅。乍来异地吃着异样的食物更觉难以下咽难以适应。
那晚,就着书案上的湘管砚墨和物非却我存的心情在纸上胡乱涂鸦。
[(流泪的风铃)
某个暮蔼沉沉的黄昏,我迷路了。
迷失在溪畔的阡陌间,水灰色的桥墩下,我在这里看到了你。
你落寞地躺在水草边,水草流露出母性的慈爱,用她的丝纫缠绕着你;你孤寂地浮荡在溪水的表层,溪水滋润着你。你在哭泣吗?噢,不要。看,鱼儿在与你嬉戏。
铃音!我听到了你清脆的歌声,你的浅吟轻唱。于是,孤单失落的我不再彷徨。虽然,我迷失了路的方向。
小巧的铃儿,玲珑美好。谁把你缀置在织带下?谁把你投入了溪水中?是痴情的少女亲手将你穿缀,要送给她的心上人。他们相约于桥上,女孩怀揣着一颗羞涩的心要将你送给他。可是,他却先开口说了分手。于是在男孩走后,女孩悲痛之下将你掷于了溪水吗?
噢,可怜的风铃!
你不要悲伤,因为即使是痛,我也与你一起承受煎熬。有我,你不会孤苦;你不要失望,即使此时你浮于水面,也有鱼儿与你交语。而且,我也会带你一起回我的家园;你也不要再让委屈充斥你的心房,我会和你沐浴明朝的晨风。晨曦下,我伴舞,你拥抱清风,轻吟浅唱。
有了清脆的铃音,我会舞得很开心。
风铃,我的风铃。我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拭干你浸留的水渍。我笑着把你轻摇。
属于你独有的清脆的旋律。
是你在欢唱吗?
一滴晶莹又铃身滴落。
是你留下的热泪吗?
哦,风铃。不要难过,我们一起回家。
回我们的家。]
暮蔼沉沉的黄昏、迷路、迷失、水灰色、煎熬、哭泣、难过、回家。我不知道我提起湘管兔毛笔写下的为何却是带着这些忧伤而凄楚的词语的语句,为何在文末会落下回家二字。
岳池然是冰漠的,是孤寂的,是不需要温暖的!
我淡移心神去细观我用粗壮的毛笔写下的文字,然后忍俊不禁。我已经很用心地一笔一画地写着那一个个的文字,尽量想写得小一点尽量想节少篇幅,结果这六百字迹还是将桌案上这张面积一平方米的宣画纸填写得满满的。那字迹,更是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