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已能足够表达一切,方素眼中顿时有了警戒的神情,人影飞扑向门外,挥出手势。
厅中的人动了,齐整整地抽出手中剑,以护卫的姿态靠向我们。
就在她们想要靠近我,将我和合欢保护在中间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几声诡异的闷响,咯咯吱吱的。
大厅正中的地面忽然陷落,那些靠近我们的将士猝不及防,有人落了下去,也有人眼疾手快,翻滚着躲开。
阵型乱了!
大厅中扬起巨大的灰尘,视线受到阻碍。
就在这灰尘中,一道道剑气从陷落的地面中射了出来,伴随着人影的晃动,杀气顿时弥漫整间客栈的大厅。
沈寒莳的检查不可谓不仔细,沈寒莳的安排也不能说不精心,他本人更是亲自巡视每一个角落,可即便是我们一起行动,也只会检查房屋前后左右,谁也不会掘地三尺找刺客。
对方利用的,就是我们的盲点,或许说,对方想的太刁钻。
硬土的地面,不是松软的草堆,可以隐藏躲避,这样的地面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有松动过的痕迹,在此之前,我也亲自走过,根本没发现一点被动过的迹象。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的人根本不是在大厅或者院落中动手脚,他们是从远方打了个地道,慢慢挖深靠近,直到这大厅的正下方,这样刺客的痕迹不会暴露,杀气更不会溢出被人察觉。
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沈寒莳前几次巡视时,那店家的小院里没有任何异常,就在刚才突然多了十余道人影出现而未被我们察觉。
人影快速地晃动着,朝着二楼逼近,那些先前被打乱了阵脚的护卫,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了楼梯间,没有人惊慌,也没有人失措,面对着突然出现的刺客,拼力抵挡。
有人中剑,血花飞舞。
有人倒下,沉闷落地。
灰尘朦胧中,只能看到衣衫的颜色,看不清楚面貌,我只知道,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这时候不容我多看,也不容我多想,我简单地判断了下情势,单手环上合欢的腰身,简单命令,“抱紧我。”
他的手早已抱住了我的腰身,我脚尖一点地面,飞跃入空中,如展翼鹰隼,落向大门前。
比起狭小的厅堂,外面空旷的地方视野更好,也更不容易受到暗算,我是保护合欢的人,要给他的就是最安全的护卫。
我的轻功,足够我承载他的体重依然游刃有余,这十余丈的厅堂,还拦不住我。
人在空中,大门在眼前,不过也就是呼吸间的功夫,我和合欢的身影已在五丈开外,再有五丈余的距离,我们就能出了这乱作一团的大厅。
“咔。”头顶又传来了很轻的机簧声,我抬头看去,一张偌大的网平铺落下,整个大厅都在它的笼罩范围内,当然更包括中间的我和合欢。
人在空中,上面是渔网,下面是灰尘中方位不清晰的敌人,怀中还抱着合欢,来者显然将我的一切路都堵的死死,我除了被瓮中捉鳖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可惜,我这个人什么都做,就是不做王八。
清脆剑鸣,“独活”出鞘,剑芒暴涨中,我的去势不停反而更快,剑锋过出,那被桐油浸泡过的麻绳,如豆腐般悉数断裂。
对方想的很周到,这种麻绳最为结实,普通刀剑想要弄断它,只怕要生拉硬磨上好久,可惜他们低估了我的武功,在我的内力灌注之下,铁石亦破,何况我手中还有着天下神兵最为传奇的“独活”剑。
人过处,麻绳寸寸断裂,从我身体的两边软软垂下,破烂地挂在那。
设计这机关的人好心思,我们会检查房顶,会查探屋檐,但是不会掀了人家的瓦片,这张网,两层瓦片之间,无论从上从下看,都看不到它的存在。何况网眼很大,即便揭几片瓦,也根本看不出来。
只是这般心思的七叶,为什么会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的“独活”剑,我的武功!
这网,能网住他人,但绝不可能网住我。
要么不了解我,要么觉得我不会在这里出现!
七叶与我数度相处,心思狡诈,要了解我不难;一个习惯完美的女人,不会去赌后者的可能。
我的心里隐隐觉得哪不妥,却又一时间想不出哪不妥,一切都太突然,容不得我去细思,将合欢带离这里才是第一要务。
无数想法在脑海中穿过,也不过是电闪之间。我的身体更快,转眼间已出了大厅,落在门外的地上。
侧脸看合欢,他睁着一双大眼,眼中是——冷静。
这么多的变化,从我入屋到带他逃离,从地面陷落到屋顶坠网,变化太快,快到一般人都来不及消化,而合欢的眼神,平静的让我惊叹。
“别怕,有我。”我简单地说出四个字。
他轻勾了一抹笑,天地失色中,我看到他眼中的信任,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情绪,轻蔑。
红色摇曳的灯笼下,那抹神情深深镌刻上我的心扉。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有着不同于表面纯净的心思,超然又傲气,仿佛在无声地嘲弄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嗤!”一枚暗器掠过,打落了灯笼,也打灭了红光妖异中他的笑,视线的改变让我没能继续看清他的表情,待视线再回,笑容不见,只余平静。
“嗯。”他低低应着,还是那乖巧懂事的狗儿。
我将他锁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没有动。在这种情况下,以不变应万变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大厅内的打斗还在继续,有人跟在我的身后从大厅里奔出,身上沾染了些灰土,发丝微有散乱,呼吸声急促,表情却依然沉稳,快步走到我的身边,以保护的姿态站定。
是方素。
打斗声渐弱,不再象开始那么激烈,厅中有人奔出,出来的人无一不是与方素一样的选择,奔向我的方向,坚定地站在那守护。剩下的人,则在大厅中继续缠斗着。
这是沈寒莳的安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各司其职,牢牢记着自己的使命。
前厅里传来一声龙吟清咤,我脸上露出了轻松,听着战斗声渐弱,明白他已控制住了局势。
“燃火把。”我下令。
簇簇的火把燃了起来,我更为清楚的看到,有的人满身灰土,有的人胳膊上还淌着血,但是没有人慌乱喊叫,他们只是坚定地站在我的身前,以身体铸成保护的墙。目光望向大厅的方向,等着他们的将军归来。
借着火把的光,沈寒莳潇洒的身姿更为清晰,即便刺客疯狂地扑向他,依然阻拦不住他,每一次出手,就有人影倒下,若惊鸿翩然,游龙飞天。
几乎所有的刺客都将攻击转向了他,扑上去一人,被他挑飞一人,他人枪合一,在人群中潇洒进出。
我看着,心中再是想着与他一同御敌,也只能按捺下,因为我要保护身边的合欢。
爱一个人的时候,明知道他的能力,还是会担心,还是不忍心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一如此刻的我。
沈寒莳战的并不艰难,这让我心头又浮现一个疑点。
以七叶狠辣的手段,派出来的人似乎弱了些,所谓行刺力求的就是一击必中,第一次若不成功,之后出手就更难,若求成功,这样的刺客显然差的太多了。
我垂下头,想要理清自己的思绪。
一低头,看到地上两个黑黑的脚印,在白晃晃的月光和火把下,特别的显眼。这是什么?
今日所行之处,脚下都是黄沙,根本不曾见到过黑土,这黑色是什么?
我蹲下身体,手摸上那些灰黑色的痕迹,指尖的粉末细滑,散发着淡淡的怪味,这味道,让我颇有些熟悉。
是硝灰!
还有硫磺!!
和平日里鞭炮里粉末的味道一样。
我在哪里沾染的这些东西?以硝石硫磺的刺鼻味道来说,我不可能靠近到脚下能踩出痕迹还嗅不出味道,这到底是在哪踩到的呢?
前厅?马房?后院?
后院!!!
我忽然想起那一排排码放着的松木,那浓烈的松香味道当时冲的我当时呼吸困难,好半晌闻不出味。
这西北之地,草木荒凉,一般人家过冬用的都是木炭,而不是新鲜的木材,因为那太奢侈了,一个穷乡僻壤的客栈,又怎么舍得买木材囤积烧火?若是晾晒了许久囤积的木材,又怎么还会残留这么浓烈的新鲜木头的味道?
答案只能是:这松木是有人运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用松香的味道遮盖硝石硫磺之气。
那硝石和硫磺在哪?
想起我急忙赶回,穿窗而入时,脚下曾借力点上那丈余高的木头顶……难道硝石和硫磺大面积撒在木材的顶端,那丈余的高度,任谁也不会爬上去看,何况即便看到灰黑的颜色,也只会因为是日积月累的灰土而已。
硝石、硫磺、木材、刺客……
一个个点在我脑海中串联起来,让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大厅。
刺客围着沈寒莳,似乎其他人都不再让他们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沈寒莳的身上,甚至在打斗中,都不曾有一个刺客冲出过大厅,扑向过合欢。
不对,这群人的目标不是合欢,是寒莳!!!
当这个想法冲入脑中的时候,我心魂欲裂,身体猛窜出,声音尖锐,“寒莳快走,有火药!!!”
人刚刚跃起,偌大的客栈底突然传出一声巨大的闷响,比炸雷还要震撼,一团巨大的火光冲起,将整个客栈吞没。
也吞没了我视线里,那潇洒恣意的银枪男儿!
“寒莳!!!”
☆、救寒莳
救寒莳
强大的气浪扑向我,淹没了我的呼喊,炙热的气息滚滚而来,险些将扑出的我掀了回来。
热气让人睁不开眼,视线残留着方才的影像,火球冲天,红与黄的升腾,刹那间整间客栈都被火焰包裹住。
我听到了木板被崩碎的声音,木屑擦着我的脸颊边飞过,我也管不了,所有的功力提升到极致,扑进了火堆中。
滚滚的浓烟里,我看不到沈寒莳的身影,呛人的烟气让我也无法开口,耳边听到木头被燃烧后噼啪做响的声音,这客栈剩余的房梁架子,只怕顷刻间就要坍塌。
可是我不能走,在我还没有找到寒莳之前。
烈焰舔上我的发,发丝发出嘶嘶的卷曲声,空气中满是焦臭的味道。
我前冲着,掌中劲气吐出,面前的火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住,黯了下去,但是很快,后面爆发的火焰冲了过来,我的视线才恢复不过眨眼功夫,又被满目红光遮住了。
不过这一眨眼的功夫,够了。
我看到,房中央的那道劲朗身姿,他长发洒过银枪,身后是数丈高的火焰,犹如踏焰而来的战神。
他的身边,是不顾性命的刺客,这些人早已没有了章法,剑招凌乱,掌法胡乱,身体狂乱,死死地围着,目的一眼就能看穿,他们只为了留下沈寒莳,留在这烟雾呛人的火焰中。
这烟雾,只要吸进几口,只怕立即就能呛得人昏过去,即便是武功高手可以闭气,也终究是有时限的。这群人显然是明白这一点,他们疯狂地进攻,就是为了消耗沈寒莳,让他真气用尽,即便不被他们所杀,也会在气竭后被呛死。
更别提那屋后满满的干柴和硝石被引燃后的下场!
刚才的爆炸,是来自前厅地下,这样的大火下,一旦贴着墙的干柴和硝石引燃,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足以将这里所有人撕成碎片,连渣都不剩。
耳边,木头被燃烧的咯吱声越来越响,我脚尖点地,试图扑过外围的火圈,跳到他的身旁。
劲气萦绕身体,我腾身空中,原本十余丈的距离,在此刻变得异常遥远。
火光中偶尔一道寒芒闪过,是他的枪,就像黑夜中的一盏灯,在给我指引着方向,告诉我他的方位。
不止是指引,更是希望,只要有光芒闪过,我至少知道,此刻的沈寒莳,没有大恙。
一丈、两丈、三丈,我的视线死死地盯着火焰,在它的摇动中,寻找着沈寒莳的身影。
“呼。”头顶忽然传来风声,我想也不想,前冲的姿势立止,横飘数尺。
一条横梁带着火焰,沉重地砸下,火舌扫过我的袖子,顿时焦黑了一片,我并指如刀,扫过自己的衣角,那片燃着的布料飘落,转眼间就被火焰吞噬。
粗重的横梁落在我刚刚站的地方,顿时断裂几截,火星四溅,忽的一声燃地更猛烈了,我的衣衫上也刹那多了无数个小窟窿眼。
该死的,他们一定在横梁上也撒了硝石硫磺,否则不可能烧的这么快,燃的这么猛!
火焰中传出一声怒吼,枪芒暴涨。
他一定是看到了刚才我的情况,才会这样暴怒出手,周身的人被他扫开,却有更多的人扑了上去。
“我没事!”我扬起声音,清晰地传入火场中,这一开口,吸入了烟火气,嗓子眼顿时火辣辣的疼,胸口也是一片气闷。
可我不得不开口,他这样的出手,真气消耗太多,在对方不要命的打法下,他将支撑不了太久。
他没有回应我,只有兵刃不断地敲击声响彻我耳边。
距离他,我还有七丈,当第一次冲入被阻,想要一气呵成到他身边,就不再容易了。
气息浊了,这里已不容我再吐气换息,我只能节省体力,慢慢靠近。
地面的烟越燃越浓,火也越来越烈,生生将我与中间的他分割开,我的衣裙累赘,下摆早被火星溅的破破烂烂,我索性一扯,长长的布料被我拽下,掩上了口鼻。
从我闪开到停下,所有的动作都在一口气间完成,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身侧木板的暴烈声一声急过一声,一簇火苗猛地窜了出来。
我快速地前跃,果然,当我身体腾起时,那扇木板轰然倒塌。
数点寒星冲我飞奔而来,在这弥漫着烟与火的地方,在这不断有火星木屑迸碎的场中,不可谓不歹毒。
人在空中,当我发现这不是火星而是暗器的时候,这些寒光已到了我面门处。
我的选择,只有后退,或者往两侧移动。
后退,我不愿,火焰越来越高,每一次后退,就意味着我靠近沈寒莳的机会越来越少,两侧……我的两侧已是高高的火墙,再没有可以移动的地方。
指尖连弹,数道指风快速地射出,带着厉啸的寒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没入对方的身体。
几人瞬间倒下,围着沈寒莳的人墙也刹那被打开一个缺口,而我的身形在略一停顿后,又冲前了两丈。
五丈,我离他还有五丈的距离,我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他了。
此刻我的眼前,是最少三丈宽的火墙,吞吐着的热焰足有一丈多高,空气被扭曲,即便有纯气护身,我也感觉到了难以抗拒的热浪,额头上的汗水涔涔滴下,衣衫紧紧贴在身上。
我不仅不能让自己被烧,还不能让衣服被燃着,否则这样的紧贴,我只怕立时就要被烧成挂炉烤鸭。
三丈,若没有火我自然可以轻易做到。
三丈,若能无障碍地穿过,我也敢赌一赌。
但是,我不知道是否会还有突然倒下的木板,不知道会不会还有断裂的横梁。
我不是个冲动的人,但是我也不是个丢下自己男人的人,脑海中一瞬间无数个念头闪过,目光也在烟火中寻找着。
“走!”火场中的人再度一声吼,却已不似刚才清亮,带了些许沙哑。
是烟气熏的!
这代表烟气已经开始侵蚀他的呼吸,一场战斗已经让他没有多少气息支撑了。
在他吼出声的同时,我也动了,因为我找到了我的目标,方才那从天而降的巨大绳网。
剑过,绳网被我削开,一根粗长的麻绳落入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