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下是温热的肌肤,真实的被我抚摸着,与沉睡时的月栖不一样,此刻的他更有种出尘的幽静,圣洁的不忍触碰。

那双眼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动了动颈项,将脸庞从我的掌心中撤了出去,“施主,请自重,贫僧乃是出家人。”

声音平和,冷静,却那么的疏远,听在耳朵里融在脑海里难受极了。

“月栖!”我咬着这两个字,打死也不会承认所谓的出家人身份,“我错了,我当初冲动了,原谅我好不好?我来晚了,但是我很想你很想你……”

他只是低头垂目,仿佛一尊玉雕的菩萨像,端庄高远,却没有人世应该有的表情,我的话丢在空气里,连个响声都没有。

“施主,您说完了?可否让贫僧离去?”在我呆愣的片刻中,他已经睁开了眼,目光投射在远处无边的寂静中,慢慢的站起身子。

“月栖,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不明白……”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神殿的初见,他高而远的站在神殿之巅,接受万人景仰,那种距离不仅仅是数百级台阶能数尽的,“你会出家,是因为你觉得我死了,红尘再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出家不过是你的逃避,我不相信你真的看破了一切,看透了生死,如今我回来了,我来接你了,我们可以游山玩水了,我们可以逍遥的过日子了,你为什么不肯回来了?”

他双手合什,黄色的念珠从双掌虎口垂挂而下,“缘起缘灭,既无缘又何必强求?”

缘起缘灭,灭了就再没有可能了吗?

我不信!

一声没有半点笑意的笑声,“大师,所为佛法无边普度众生,大师能否渡我?”

他一怔,平静的呼吸乱了。

“大师,在下情劫难渡,恳请大师超度。”我手一伸,握住他的手掌,“大师既然已然跳出红尘外,又何必惧怕渡不了我?佛曰,人不入地狱我入地狱,难道大师舍身渡人的气魄都没有?如果你没有,那你根本算不得佛门弟子,如果你有,那么跟在我身边渡我又有何妨?”

他拉拉被子,把自己全身裹的紧紧,从头罩到脚,只留一张脸给我看。“施主与佛无缘,还是……”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古怪的神情,不知道是祝福,是羡慕,是妒忌还是悲凉,种种糅合在一起,慢慢平静,“小僧无能,恳请施主放小僧回去吧。”

拖拉着长长的被子,他一步步的朝门外走去,身姿古怪,宽大的被子似乎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我不能理解夏天的夜晚,他为什么非要用被子将自己如此严实的裹住,难道是严守清规戒律不让我碰到肌肤?

院子很黑,月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埋进了云里,算得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看着月栖一步步的朝前走去,终于忍不住的开口,“月栖,那边是茅房。”

他脚步停下,别扭的换了个方向,继续迈着他的脚步,却忘记了拖在身后长长的被子,脚下一踩,两只手大张着朝前扑去,“啊……”

我飞身而上搂住他的腰,避免了一场惨剧的发生,“月栖,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好不好?走一辈子,我答应过你的。”

他的手飞快的从我掌心中抽了出去,揪住滑下的被子,再一次从头披到脚,声音急了,“放开我。”

“你说放我就放?”我两眼一翻,索性连人带被子一把抱了起来就往房间里走,“有我守着你别想跑,老实的跟在我身边,渡我一辈子。”

拿什么方法留下你,我的爱人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段,通常我都是懒洋洋的赖着,偶尔心情好了就逗逗这个,哄哄那个,享受一下大家一起吃饭的快乐。

今天,我可是一大早第一个就爬到了大堂等着吃饭,当然我也没忘记要带着我的包袱——临月栖。

沄逸飘然而至的身影在看到我抱着个大包袱死也不松手的时候停了停,旋即恢复了他的一贯冷然,优雅的寻了个位置刚想坐下,对上了我可怜兮兮的求助眼神。

他清雅的微笑,连笑容都那么完美,不愠不火对上我的凄惨可怜,真不是一个档次的,“怎么了?”

不愧是我的知心人啊,一眼就知道我有难处了。

抱着怀里的一坨,腾出一只手伸向他,牵着沄逸坐到我的身边,涎着脸,“亲亲沄逸,帮我想想办法,怎么留下他?”

他看了眼我连被子带人裹着的月栖,眼角一挑,秋水横波似媚非媚,“你这不是留着吗?”

月栖在我的怀里本来是垂目低眉没有半分神色波动,在听到沄逸的声音后猛的睁开,傻呆呆的看着沄逸,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沄逸对着月栖颔首微笑,将不满的目光投给了我,“你干什么了,为什么这样?”

我哭丧着脸,手指揉揉额角,“昨天一晚上,他都是这么裹着自己,我一靠近就团团的包着,我怕他闷死自己,只好躲在边上,谁知道他居然开始念经,念了整整一个晚上啊,我要是不点他,我怕自己会被他念疯,就算我不疯他也需要休息么,哪有整夜整夜念经的。”

沄逸纤长的手指挡在唇前,无奈摇首,月栖惊疑的目光随着沄逸的动作而移动,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那你就这么抱着吧,反正强抢民夫是你的特长,这一次连佛主的人都强了,自己做事自己当。”沄逸翩然起身,抿唇微笑,秀逸的离开我坐在一边轻啜着他的香茗。

沄逸的态度很分明,只是看他那悠闲的感觉,怎么都觉得有报复我当初抢他来的嫌疑,什么叫强抢民夫是我的特长?哼

伴随着清幽的玫瑰花香,紫色的人影施施然的踏进门,一个慵懒的呵欠后紫色的眼睛落在我和我抱着大包袱身上,唇角一勾,偏着脑袋假装没看到我。

“镜池,救命……”

他哧了声,“救命?言过其实了吧?”

“帮我想想吧,怎么留下他。”完全的无助,看看月栖,人家的目光还一直流连在沄逸的身上,目光中写满各种情绪,这要在别人身上,定是一曲缠绵悱恻的男男之爱,可是两个人都是我的男人啊。

我扳着月栖的脸,“不许看他,看我。”

“哟,看人都不让了啊,那您不如把人家关在屋子里绑在床上,拿被子罩着脸,反正这是您老人家的强项。”镜池不冷不热的声音显然是不想给我什么好意见了。

不给意见是吧?

我一抱月栖,挤挤眼睛,“这样也不错吧,那就白天一直抱着,晚上捆在床上,什么时候有了我的娃娃什么时候放开你,我就不信你还能跑!”

为了表达我说到做到的决心,我索性端过桌子上的粥,舀起一勺送到月栖的嘴边,“我没封住你这里的穴道,吃吧。”

琥珀双瞳看着我,忽然闭上。

“你不吃,信不信我用其他方法喂你吃?”我将勺子放到自己的嘴边,“月栖,你应该知道,上官楚烨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你要大庭广众之下哺给你我也敢。”

我左一下挪动,右一下折腾,包裹着月栖的被子逐渐有下滑的趋势,他眼神中的慌乱也越来越明显,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因为被我点着哑穴发不出半个音。

沄逸眼光一扫,手指轻握着我的手腕,“楚烨,解了他的穴道吧,我保证他不会跑。”

我心头一喜,“真的?”

“怎么,连我也不信了?”沄逸透润的面孔一拉,我手指连点,解开了月栖的穴道。

果然,月栖既没有继续他的念经,也没有昨夜的坚持离去,只是手指飞快的拉了拉蒙在身上的被子,再一次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我的脸忍不住的抽搐,“月栖,你打摆子么,要是病了我让柳呆子给你看看。”

沄逸抛了个白眼过来,美人就是美人,白眼都那么的飘逸美丽。

“也不知道谁是呆子。”他对月栖点头颔首,“这样确实不能见人,我昨日在街头看到一件丝袍斗篷很是好看,还有面纱扣,省了不少事,颜色是墨绿的,你先将就穿穿如何?”

月栖点点头,眼神中还有些迷茫,“谢,谢凤……”

又忽然住嘴了,不知所措的瞄了眼我,讷讷的低下头。

沄逸了然的微笑,云淡风轻中移步,清渺悠然的抛出一句,“叫我沄逸吧。”

“果然是,真的是,这,这怎么可能……”月栖脚下一晃,不留神又踩到了被子角,直挺挺的朝地上扑去。

饶是如此,他也不肯松开捏着的被子,两眼一闭,准备迎接到来的伤痛。

“月栖!”我一手捞住他,还没等站稳,他从我的怀抱中挣出,脚下连退,几次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我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感觉到他犹如见鬼一般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苦涩。

吸了口气,我压抑下心头的烦闷,对着月栖的方向迈了一步,“我送你过去吧,我不碰你。”

他立即又往后瑟缩了一步,与我远远的拉着距离。

“楚烨,你不放心我陪他吗?”不轻不重的话语,半开玩笑半认真,沄逸短短的几个字让我顿时语塞,缩回了脚步。

我象木头一样杵在那,目送着两个人渐行渐远,垂头丧气的坐下,抓起个包子咬了一口,又是怔怔的出神,食不知味。

“果然是喜新厌旧。”镜池咽下最后一口粥,不无嘲讽的站起身,稀里哗啦的收拾着碗,敲的乒乓作响。

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我面前的食物端走,我的手举在半空中,“我还没吃呢。”

“吃你家的月亮去吧,还吃什么饭。”镜池一转身,端起剩下的餐点就走。

我筷子一放,吊儿郎当的架起腿,“你要不给我吃,今天晚上我就去房里吃你,记住,没有十个回合不许睡觉,别到时候哀哀哭求说不行了。”

砰!

装早点的碟子飞快的砸回我面前,里面的包子齐刷刷的跳了出来,再回头已然看不到镜池的身影了。

“镜池哥哥,我帮你……”流星早抱着一堆杯盘追着而去,我拈起桌子上的包子,正对上幽飏水波荡漾的眸子。

他温柔一笑,涤荡去脸上习惯性的漠然,“男为悦己者容,没有人愿意被心爱的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越是姿色绝丽的男子越是不愿为人看到丑陋时刻的自己,他那么美,却形容憔悴,身着僧袍,头发偏又那样,怎么愿意让你看到?”

我拿着包子的手一顿,叹了口气,“我知道,别说这样的他在我眼中还是一样漂亮,就是毁容了,断手断脚了,不能、不能人道了,在我心中也比仙子更美。”

他看着我,眼神里看不出是什么,只是有光芒一闪而过,“你不懂男子,男子是不愿意让自己的爱人看到自己形容憔悴的模样,如果是我,便绝不让我的爱人看到我死前的样子,这样她的心中永远记得的便是我最美的时刻,就象你如果真的武功被废,毁容,断手断脚,你愿意不愿意被他们看到?”

我点点头,闷声不吭,算是认同了他的话,“谢谢你。”

他温柔一笑,“穆公子冰雪,只怕早在昨日就想到了,赞叹,赞叹。”

是啊,沄逸从不喜深色的衣衫,怎么会突然买了那么件衣服,还带着斗篷,只怕是早已经猜到了月栖的顾忌。

沄逸啊沄逸,你叫我拿什么谢你?

“可是沄逸的性子是从来不解释,他太飘渺,飘渺到虚无,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如此聪明,太耗费心血,我恐慌。”我挤出一丝笑容,“他的心思永远是莫测的,如果当年我有你现在半分的领悟力,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子,穆公子只怕出身很高贵吧,所以性子清冷,也不喜多说心事,或许过些时日,会慢慢改变。”了了几字,我忽然发现,幽飏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漠不关心,他什么都看在眼里,通通透透。

“说淡然,幽飏身上却有种洗尽铅华的独特气息,或许,这是时间的磨练才能拥有的。”青色烟雨,朦胧如雾,这就是幽飏。

“论气质,无人能及穆公子的华贵,夜侠的魅惑,镜池公子的灵动,月栖公子的出尘。楚烨好福气。”

“怎么不说我操心劳力?有一个伤风感冒的,我就心神不宁。”

忽然想到沄逸的病,我再没有了半分的食欲,抛下手中的包子,“幽飏,我有事请你帮忙。”

他一楞,忽然又是温柔一笑,“其实我也有事请楚烨帮忙。”

我们对望,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我手一伸,“你先说。”

他点点头,将我吃剩的东西仔仔细细的收拾好,直到桌上不那么凌乱才慢慢的开口,“当年我带着流星逃跑,为了避过高手只好尽走人迹罕至之处,却在过雪峰时将一柄钥匙落在冰涧中,那时候我想若能逃得性命再回去取不迟,后来追杀的人越来越多,倒觉得落在那比放在我身上安全多了。”

我眼神一闪,“你要我去帮忙取出来?”

“那是寒冰涧,我的武功是阴冷一脉,我怕有些承受不了,楚烨功力至刚至阳,不知道能否帮忙?”

“幽飏有命,岂敢不从?”我懒散的一声,忽然发现这话多少有几分亲昵的味道,再想要收口已是来不及了。

他抿抿唇,面色突然变的严肃,“楚烨,如果取的时候有人觊觎,宁可毁了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我沉思着,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宁可毁了也不落入他人之手的东西,他却嘱托了我,莫非……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幽飏似乎也正在沉思中,没有发现我表情的些微变化。

“放心吧,你这么多年拼命保护的东西,我怎么也要替你完整的取回来。”我随意的神情完全掩盖了心头瞬间的悸动,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等我安排好沄逸和月栖的事情,交代好夜,我便随你去。”

他似乎放下了心头石头一般透了口气,“楚烨还没告诉我,你要请我帮什么忙?”

“小事。”我瘪瘪嘴巴,“中原武林风雨渐起,有一种微妙的紧张感,我想暂离武林,不如到西域走走,看看大漠风光,不知道幽飏能否做这引路人?”

“好!”他含笑答应,“我也想回师门看看,若是大家不嫌弃,我便做一次东道。”

几言之间我和幽飏达成了约定,看着他轻松的答应,我的心头仿佛也被那种沉稳的温柔感染,悠然自得起来。

去西域,远离中原武林的烽烟,这是我昨夜想了一个晚上想出来的决定。

如果是我和夜两个人,什么我都不介意,但是我带着这么多的爱人,镜池,月栖,沄逸,想起这么多离奇的追杀,我不想再面对,也不想再深探究竟,我只想远远的避开,过我的安静日子。

也许,我应该和沄逸好好谈谈了,他,究竟瞒了我些什么。

我给月栖的聘礼

敲了敲沄逸的房门,我扬起声音,“沄逸,月栖,我能进来吗?”

门被轻轻的拉开,面前是沄逸淡淡的笑脸,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窗边被墨绿色长袍包裹的完美身形,阳光透过窗棂撒落他的脚边,我只能看到半张秀美无暇的面容,在光晕中剔透着,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听到我进门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转过身子,将整个背影丢给我。

我无奈的看了眼沄逸,他报以一个你放心吧的眼神,“我先出去。”

“等等。”我抓住沄逸的手,贴上他的耳边,“晚上我可以来找你吗?我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清冷的脸上挂起一丝心中明了的笑容,他微一点头,“好。”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永远是这般的冷然,是因为从小身边就没有值得他信任的人所以什么都咽进肚子里,什么都不表达,这样的沄逸让人不敢逼视,也逐渐被人遗忘了他也是一个人,七情六欲需要被呵护的人。

他拍拍我的手背,渺然的从我手指中抽出衣袖,袅袅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月栖两个人。

墨绿色的长袍束约着他的腰身,俊挺而秀美,比记忆中更细了几分,斗篷从身后拢着他,看不到发丝,只有一个半露在阳光中的背影。

我脚步移动,薄底的鞋子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挺立的背影一动,僵硬了。

心头一疼,我停下脚步,“月栖,我不过去,你什么时候想面对我,就回头。”

月栖,那个记忆中最爱美的男子,孤寂到只能临水照影才能笑容的男子,高高在上被万民景仰的男子。

这轮明月为我坠入凡尘,却不敢看我,因为怕我的嫌弃。

他没怪过我,从来都没有。

他不是不想见我,不是不想到我的身边来,是不敢来。

剃度了,断了尘缘,却断不了情缘,他根本就不曾忘情,不曾有过半分埋怨,他一直都一心一意的念着我,想着我。

“月栖,你是不是恨我?怨我?所以不肯回头看我一眼,所以不愿意我碰你一下?”我远远地开口,贪婪的看着那个全身上下都包裹着滴水不漏的人。

他的头,慢慢的低垂而下,始终不肯转身。

“月栖,你的一辈子只可能伴着我而不是佛祖,我能给你的选择就是你可以挑一个让你消气的方法,你说,我做。”我看到他的手扶在桌子边,慢慢的收拢,直到泛白。

重入江湖之后,我做的最多事情就是哄男人,外加赎罪。

哄夜,哄镜池,哄沄逸,沄逸好一点不需要哄,还有哄流星,这个是外加的,想想我都可怜。

“不说话是不是?”我轻轻的走到他的身后,突然的开口让他倒抽一口气,下意识的揪紧了斗篷,往前迈了一步被桌子挡住了最后的退路,无路可走的他只能贴着桌子,身体微微的发抖。

“月栖,风花雪月的假话哄你我会,但是我不想。”现在的他,犹如风雨中的鹌鹑瑟瑟的发抖,早没有半分当年傲然天际的神之子的从容,行走朝堂举止中的风度翩然,我的月栖,对不起。

“现在的我不是逍遥王爷,没有美丽的金银珠宝哄你,江湖中人我就用江湖中的规矩来向你道歉了,三刀六洞,你动手吧。”手指一送,匕首插入他面前的桌子上,‘夺’的一声,匕身犹自颤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