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玉兰怕他跌倒,接住了他就对方太太笑道:“舅母还请坐,虎哥儿重了好些。”虎哥儿已经开口道:“表姐,衣衫好看吗?”邱玉兰低头仔细看,衣料是上好的,那针脚极密,看着虎哥儿期盼的脸,邱玉兰额头贴一下虎哥儿的脸:“这衣衫是好看,衬的我们虎哥儿跟画上的仙童一样,是今年新进的绣娘做的?”

虎哥儿得了夸赞,面上的笑更甜了,指着方太太道:“表姐,娘给我做的,瞧,就是比绣娘做的好。”方太太面上也是又欢喜又骄傲,摸一下虎哥儿的头:“娘的手艺哪有你表姐的好,就你,到哪儿夸到哪儿。”

虎哥儿只笑嘻嘻地,邱玉兰也顺嘴赞了方太太几句,瞧方太太似乎有话要说,让春芽把虎哥儿抱下去吃些点心。等屋内只剩得方太太和邱玉兰,方太太才赞道:“果然你是一颗七窍玲珑心,说来我比你大那么几十年,有些事竟没有你想的周全。”

邱玉兰低头道:“舅母宅心仁厚,舅舅对舅母又多有敬重,虽说…”邱玉兰顿一顿没说下去,方太太接着道:“天下做婆婆的,都是肯做作儿媳的,你外祖母虽说疼爱罗姨娘一些,但在

面上对我还成,不然我这日子就更过不去。”见方太太眼里又要有泪,邱玉兰忙道:“方才虎哥儿对舅母,还真要恭喜舅母了。”

方太太这才转愁忧为喜:“你说的也是,不管谁生的,既认了我为母,那我就要当亲的一样对待。”邱玉兰见方太太杯里的茶没了,提起茶壶给方太太续满了茶:“生恩虽重,养恩却更重。”

这话正经说到方太太心里,这茶再热也没有邱玉兰现在说的话让人心热:“我这一辈子,能得如此已经够好。不过玉兰,你就算过了年也才十四,这辈子才刚开始,邱家那日来的人说的话我也知道了。我就跟你交个底,要在方家呢,总有人因你的出身对你有些不满意,挑女婿总有些麻烦。前些日子,我也和你说过,说林家有意求亲,只是…”

方太太说着顿一顿,见邱玉兰面上神色如常才道:“只是有人在林太太面前说了你几句,说天下的庶出女儿何其多,但认生母的弟兄为舅舅的几不可闻。别的来往倒罢,做正经亲戚来往,也不怕被人笑话?这桩婚事这才没成。”

原来如此,难怪和林家说是议亲但后来又没了消息。想到那日惊鸿一瞥的男子,邱玉兰默默地想,如果嫁这样一个男子,自己还是会情愿吧?方太太一口气说完,见邱玉兰只是低头不语,方太太叹一声拉住邱玉兰的手:“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这天下不挑别的,先挑家世的人也不少。我…”

邱玉兰已经抬起一双眼:“舅母,舅舅对我恩同再造,挑媳妇若只看见家世没看见别的,真嫁进去到时说不得还遇到很多麻烦。横竖,”方太太紧握住邱玉兰的手:“天下哪有嫁不出去的女儿家,再说婚姻这种事全要靠缘分,说不定明儿一起来,你的婚姻就到了。像我跟你舅舅,当日我在家都养到十八岁,比我小的都嫁了,哪晓得你舅舅就来了,现在这日子过的真是想都想不到。”

难得听到方太太说起过往,邱玉兰见她脸上闪现出一丝少女才有的娇羞光芒,不由微微一笑:“舅舅很快也就回来了,到那时什么都可以不担心。”方太太从往事中苏醒过来,面上不由飞上几丝绯红:“嗯,只要你不愿意回邱家。你舅舅,就算拼了这一身,也会留下你的。”

邱玉兰抿唇一笑:“舅母这话做甥女的就不敢领了,舅舅这一身,关乎着的何止一人。”这话让方太太又欢喜又难受,更何况又触动了方太太的心事,她默然一下才道:“若关乎的只是有亲的人也罢,可他关乎的太多了。”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除了家里的这些,外面只怕还有不少,商

户人家在外面养几个外室,算不得什么大事。

邱玉兰是明白方太太的心的,只是这种事情,只能听着不能帮忙,方太太感伤一会儿抹掉泪笑道:“你的心我明白了,邱家那边也就由他去。玉兰,你在这一日,我就护住你一日。”邱玉兰自然要说几句感谢的话。

虎哥儿已经吃完点心回来,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叫娘叫表姐。方太太和邱玉兰逗他玩笑一会儿,方太太也就带他回去,邱玉兰送他们回转。小玫已把床铺收拾好,看见邱玉兰进来就道:“姑娘,该歇息了。”

邱玉兰嗯了一声坐在镜子面前,小玫上前给她卸妆:“姑娘,太太都这样说了,您心也该放下了。”邱玉兰轻叹一声:“其实舅母这样已经很好了,可若是舅舅,连问都不会问就会帮我挡掉。”小玫的手停在那里没动,邱玉兰已经笑了:“哎,我想这么多做什么呢?现在外祖母对我已经不像以前一样,舅母也能说说心事。别的比起在邱家时候更是不同,我,不该想的太多了。”

小玫觉得喉头无来由地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可是姑娘您,还是不快乐。”邱玉兰的头微微一侧:“并不是不快乐,而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我的家?”方家自然不是,那邱家呢?没了娘,那地方和牢笼有什么区别,更不是自己的家。

小玫的话已经到了唇边,等姑娘出嫁了,自然就有家了,可这样的话不知为什么,小玫竟说不出来,只是服侍邱玉兰歇息。帐幕放下,小玫看着帐中安卧的邱玉兰,不知怎么也有些想家了。被卖进方家的这几年,也曾见过几次爹娘,知道爹的病已经好了,娘又生了个小妹妹。渐渐地也就不怨恨爹娘了,虽说服侍人总是辛苦些,可有好吃好住,以后嫁的人,或者也比爹娘做主要嫁的人好。

更要紧的是,能学识字,还有周先生这么好的人,小玫面上又露出笑容,身上又充满干劲,等到以后放出去,或者还能做个把小生意,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的。

邱家并没再派人来,腊月二十三这日,周先生也拿了方太太备的年礼回家过年,要到来年正月十六才重新开讲。而对方家上下最欢喜的,除了过年有赏钱新衣衫之外,方老爷在离开五个月后又要重新归来,今年方老爷比往年晚了总有十来天,但方太太收到信说只是因为收帐有些晚了,而且,今年赚的银子比去年还要多一些,让方太太年礼这些都备的比往年要多很多。

方太太把信左看右看,没看到上面说有别的女人一起回来,方太太这颗心这才放下,让雨青赶紧去告诉方老太太

和别的妾室们。雨青应了之后才道:“老爷这一回来,罗姨奶奶那里,只怕又要高兴起来。”方太太勾唇一笑,拔下发上的簪拔一下手炉里的炭:“她,若老老实实的,我看在虎哥儿面上也就另眼相待,若不能,她真当我是那样不晓得还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文也将到10万了,已经说好,10月八号开V。开V时候我经历三更好了。

、32 归人

雨青也顺了方太太的话道:“就是这话,虽说在外人瞧来,罗姨奶奶得老爷的千疼万宠,可是内里情形,谁又真的知道?”说话时候,那根簪上镶的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跌落在手炉里。

方太太的手并没停下,只是依旧拿着那根簪把灰拨一下,让那炭灰把珍珠盖上才把手炉放下,瞧着雨青道:“世人不多只看外表,不然你表姑娘也不会到现在都说不上亲?要我说,冷眼看去,汪陈宋林这些人家的姑娘,论起心思缜密,为人乖巧上,还真没一个比得上你表姑娘。”

只难在一样,家世。再怎么说,方家只是邱玉兰生母的娘家。雨青是知道这点的,叹一声才道:“人心素来如此,我们看着表姑娘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在外人瞧着,表姑娘依亲舅舅而住,那就是怎么洗都洗不清的罪名了。”方太太把那根掉了珍珠的簪子顺手撂下:“说的是,这些年我也见过一些人,也想明白了一些事。照了常理来说,你表姑娘这样遭遇,她心里该多恨啊?可你表姑娘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不但面上不显,平日还常安慰我,她身边的那些丫鬟,也个个都赞。这样就是最难得的,可惜婆婆虽现在对你表姑娘稍微好一些,但比起姓罗的,还是差别太大。难道老太太不晓得,那姓罗的是白眼狼吗?”

虽只是顺嘴说来,方太太却不觉勾起当年罗姨娘新进家时的那些旧事来,顺手又拿起那根簪来用力地往手炉里面戳,仿佛这些炭是罗姨娘的脸一样。

雨青小心翼翼地道:“太太,那些都已过去了,现在虎哥儿在您身边,已经都不理罗姨奶奶了,那些丫鬟下人们,身契还捏在您手里,生死荣辱还不是操之您手。至于别的,也只有那位罗大爷了。”

提到罗大爷,方太太把手炉重重一放:“那个吃酒烂赌的赌鬼,也亏他腆着脸叫老爷为妹夫。老爷也是心善,这样的烂赌鬼,就该一顿板子打出去,偏还给他置宅子办下人,每月还支二十两银子做家用。为了他,我还少了雨梅这么一个机灵人。”

雨梅自尽之后,她的名字就成为一个忌讳,从没有人敢在方太太面前提起。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再次被提起,雨青未免有些物伤其类,鼻子里有酸意涌上,却不敢在方太太面前哭出来,只得强忍着道:“那么个人只要进不来,罗姨奶奶也少了帮手,由不得她不老实。”

方太太长舒一口气:“是啊,她进门这五六年,也只有这么几个月我才觉得松快些。可我这心,总是在那忐忑,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出什么事。这根钉子,若要拔去,偏生又碍着虎哥

儿。”

留子去母的事很多,但那都是孩子刚出世时候做的,虎哥儿现在已经五岁,又从小和罗姨娘生长,在这时候要处置罗姨娘,就不是一件轻易的事。雨青咬下唇才迟疑地道:“太太,还有老爷呢。”

方太太鼻子里面哼出一声:“靠他,那就罢了。老爷的脾性你还不知道,最是重情义。”说着方太太顿一顿才道:“也亏他重情义,不然我的日子过的,只怕比黄连还苦。”商户人家男子发迹之后多有行纳妾之举的,结亲时势均力敌的妻家此时往往已不如发迹之后的人,此时宠妾灭妻之事就变的寻常。

置外室娶两头大这种事,在那时就已常见,这还算全了原配的体面。接进新宠,在家中置个佛堂让原配吃斋念佛还算是男人有良心。借口养身,把原配送到乡下庄子里的也不鲜见,这样好歹虽后院成了后纳新宠的天下,但亲还没断,牌位还在。甚至有行休妻之举,纵告到官府,财势不如人的时候,也不过白走了一趟。似方老爷这般对原配依旧尊重,家务全委于原配之手,让妾室们听命于原配在外没娶什么两头大的,真算得上有情有义。

雨青见又勾起方太太的伤心事,忙说起别话:“凡事有利就有弊,太太现在事事顺意,旁的事也就别再放在心上。”方太太嗯了一声才道:“横竖你还是记得告诉他们,罗姨娘那边的要什么,不许她的丫鬟婆子出去买,都由采买的送进来。罗大爷要来见罗姨娘,都不许他们两兄妹单独见面,旁边必要有人守着。”

方太太想了想又道:“这几个月罗姨娘要的东西,都要送好的。”雨青忙应了又加上一句:“太太就是心善,说来对妾,还有哪家这样对待的?”心善?方太太唇边现出一丝笑,不善能行吗?倒是想让罗姨娘随时在身边伺候,打着骂着的,但是能过了方老爷的那关吗?自然不能,既如此,也只有这样对待了。

当日小院之中初结亲恩爱的小夫妻,那样日子,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了。从搬进这座大宅,看见那些环肥燕瘦各色美人时候,方太太就知道,丈夫,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桌屏总算在腊月二十五绣完最后一针,邱玉兰瞧着面前这副海棠图,想象着把它镶在檀木底座上,放在桌上,那才叫一个好看。小玫已经在旁笑了:“姑娘的手艺,真是精致的不得了,到时凑成一幅,大家定会都说,姑娘做的是最好的。”

邱玉兰心里得意面上不显,瞧小玫一眼:“今儿嘴上抹了蜜了?说的这么好听。”小玫摇头:“姑娘做的是真个好,不过呢,奴婢今儿也有喜事,

太太已经把年前的赏钱发下来了。奴婢足足得了五两银子呢,太太还说,凡这院里的下人们,都按三个月的月例发赏。除老太太院里也是三个月的月例,连太太院可只有两个月的月例呢。”

邱玉兰低头一想就明白方太太的用意,对小玫道:“去,把我做好的那件坎肩拿来,我给舅母送去。”小玫又是一笑:“这件坎肩可是姑娘花了四五个晚上做成的,您这份孝心,真是…”

邱玉兰瞅小玫一眼,伸手捏一下她的脸:“你啊,五两银子就让你说个不停,若再多赏你一些,你岂不更加欢喜?”小玫摇头:“五两银子在姑娘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一来这是太太给的恩典,二来,奴婢当年的身价银子也不过十两,还是卖倒的死契。”

邱玉兰心里不自觉叹了声,面却微微一板:“照你今儿说的,日后你拿了别人二十两银子,不就什么都肯做了?”邱玉兰话虽说的严厉,小玫从她话里却没听出什么怒气,眼张大一些:“姑娘难道忘了,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奴婢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跟着周先生听了这么几个月的课,怎会味了良心做事?”

邱玉兰这才绷不住笑了:“逗你玩的,快些拿了坎肩我们去见舅母。”小玫扬一下手里的东西:“瞧,我早寻出来了。”姑娘的话我甚时候不放在心上了?”邱玉兰又是一笑,这才带着小玫走出去。

刚走到方太太上房,就见雨青从屋里出来,瞧见邱玉兰,雨青忙上前行礼:“姑娘来的正好,正要去寻姑娘呢,方才来人报信,说老爷已在城外了。”雨青正说着,方太太也从屋里出来,见到邱玉兰就招手:“你来的正好,快随我去接你舅舅。”

邱玉兰含笑上前:“可不巧,刚给舅母做了件坎肩,想让舅母试试呢,这会儿舅舅就回来了。”方太太听了哦的一声,雨青已在旁道:“方才太太您还说呢,说绣娘新做的这件坎肩有些针线不好,一时又寻不到别的。可巧表姑娘就做得了,不如太太您先换上这件?横竖老爷总有一会儿才到。”

说着话,雨青已把坎肩拿过来在院中抖开,方太太举目一看,上面绣的牡丹花跟活的一样,用手摸一下,连个线头子都摸不到,点一点头。见方太太应了,众人忙簇拥着方太太进屋换上坎肩,果然各处都合适,自然都捡好的说,方太太听的心里越发欢喜,小丫鬟已经喘着跑进来:“太太,老爷已到门口。”

方太太这才带着邱玉兰她们往前走,刚走到厅门口就听到方老爷在和方老太太对答。方老太太倒先了一步,邱玉兰面上有几许赧然

,方太太已经拍拍她的手示意不必如此,含笑走进厅里。

方老太太正在和儿子说话,瞧见方太太走进来就轻咳一声:“怎么这时候才到。”方太太行礼罢恭敬地道:“方才玉兰给我做了件坎肩,特地换上了,这才出来晚了。”方老太太往方太太身上望了望,点头道:“不错,玉兰,你的针线活越发好了,前儿你给我做的那双鞋,真是可脚。”

邱玉兰正待答话,方老爷已经道:“先别叙这些,来,你们都见见这个侄儿,日后,他就在我们家长住了。”随着方老爷的说话,一个清俊少年已走上前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昨天被堵在高速上了,凌晨三点才回到昆明,困得要死要活的。以后再也不在长假期间和全国人民出门挤了。

、33 石家

邱玉兰方走进厅内,已经瞧见多了这么个眼生的人,但方老爷没说也不好仔细去瞧,此时听到一口一个侄儿,不由奇怪看了眼,见这少年生的清俊,想再细看几眼,又觉得这不是闺阁女儿该做的事,忙把头低下。

方老太太已扶起这少年,仔细端量一番才道:“好清秀的孩子,礼数也好,这孩子是哪家的?”这少年被赞,面色不由微微有些发红,方老爷已经轻叹一声:“娘还记得儿子初出去做生意时,结识的一位石兄吗?”方老太太仔细想一想:“记得,那年我做六十大寿,石老爷还来吃酒,千里迢迢地来,一口一个伯母不离口。”

方太太已往那少年面上瞧去,眉微微一皱:“这位瞧来竟和石老爷有些厮像,难道竟是他的公子?”方老爷提到石老爷的时候,少年的眼圈就有些微微发红,此时再听到方太太也如此说,少年更加有些忍不住,泪又要坠落,强忍住对方太太道:“伯母所料不错,小侄确姓石,只是家父,家父…”

见少年哽咽,再细看他身上,月白色外袍,腰上系的是麻绳而非丝绦,这竟是孝中打扮。方老太太总是老人,瞧着未免觉得有些忌讳,眉已经皱起,方老爷既能把人领来家中,自然就有一套说辞,瞧着方太太道:“石兄去年逢了个大难,等难解掉之后人已经不行,家财也已四散,家仆自然去寻别主,只留得一个老仆带着侄儿过日子。我这次出去想起许久没有石兄的信,特意弯去瞧瞧,才知道了这些,那老仆年纪已老,前些日子也已去世。我见侄儿在外无人可依。朋友素有通财之义,这才带了回家。”

说着方老爷不自觉地往邱玉兰那望了一眼,邱玉兰正好奇地望着少年,倒没注意到方老爷这眼。方太太素来眼里心里只有方老爷一人,这眼自然落到她眼里。再一细想,若方老爷真有这份心,也算件好事,想到此方太太开口对少年说话就带了亲热:“原来如此,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以后就住在我们家里,千万别把自己当客人,要什么只管和我开口。等明年你弟弟的先生来了,你们弟兄们也在一起读书正好作伴。”

少年从小也是生在富贵丛中,去年石老爷遇难之后,慌了手脚到处求人,救回来的不过是只有一口气的人。等石老爷一倒头,料理丧事也寻不到人帮忙,那些家仆也趁乱卷了些家财逃走。亏有一个老仆忠心,把那些还记得的田地准折了凑出钱来发送了石老爷。剩下的那些家财四处攒一攒,连将将过日子都不够。

短短三个来月,就从锦绣堆中的富家儿郎变成穷的只剩下一所空空大宅

的人,少年心灰意冷,却也想着把这大宅卖掉,慢慢赁所小宅子过日子。谁知少年的岳父过得几日就持一纸文书前来,说石老爷已把这所大宅抵给他借银子营运,现在人已身死,自然只有拿这所宅子来还债。

少年本还想着岳父能够帮忙,到时娶了媳妇进门,也能像自己爹一样去做生意把家业复原。谁知岳父不但不肯帮忙,连最后的容身之所都要夺掉,顿时当场就气的吐血,大病一场,病体没好岳父就派人把他和老仆赶出宅子,并丢下二十两银子和一纸退婚书。

等少年挣扎好起,想寻人去官府告,平日那些朋友个个避之不及,连一个帮忙的都没有。少年此时才真切知道什么叫屋漏更遭连年雨,只得咬牙收了那二十两银子和一纸退婚书,只恨自己年纪不大,纵然出门做生意别人也只会欺。

那些四散逃去的家仆,有几个投到本地有势力的人家,生怕少年想起他们来,又要去追这些家财,竟放出许多谎话来,又撺掇着新投的主人,说少年命中带煞,在本地居住会给别人带来不好。那些人听信了,竟要联合众人把少年赶出家乡。

那老仆本已年老,操劳了这么久又竭力为主人辩驳,但哪个肯听他的,竟也生起病来。这下更坐实了那些人的话,少年正在走投无路之时,恨不得去地下寻自己的父亲。

方老爷恰好访来,细问之后大怒,径自一纸状纸把那些逃走的家仆告上公堂。方老爷虽是个外人,却也是个财势大的外人比不得少年身无立锥之地,那些家仆慌了,只得托人求情情愿把卷走的家财还回。

方老爷和少年商量过,既有了这些还回来的家财,日子还能尽过,况且也干碍着那些新投主人的面皮,遂答应了。除了那些家财,还有别人送来的一些消气银,归拢了来也有四五千银。原本方老爷打算拿这些银子给少年置田宅办家业,少年仔细想这一年多的遭遇,明白若在这乡里,依了乡里人这些日子来的表现,到时见方老爷离开,只怕还会遇到些刁难,倒不如随方老爷回家居住。

少年和方老爷说了这话,那老仆也极力在旁撺掇,方老爷本不愿应,可再一想这少年年貌和邱玉兰相当,邱玉兰的婚事难谐也一直是方老爷的一块心病,倒不如带这少年回乡,过的两年再经说和,少年定会应的,也就点头应下。

老仆心事已了也就逝去,方老爷帮着少年料理了这老仆的后事,把他葬在石老爷身边,立了义仆的碑。少年也泪别了石老爷的墓,跟着方老爷回乡。这一路上少年还担心方家主母会对自己不好,毕竟虽有四五千

银子,但这点财物在大富人家眼里算不上什么,谁知方太太竟这样和蔼,再联想这一路的遭遇,少年眼圈又有些发红,一五一十地答了。

方太太听的他名唤容安,今年十四,笑着道:“比你妹妹大一岁。”说着方太太就招呼邱玉兰:“快来和你哥哥见个礼,这一家子住着,万不可缩手缩脚,东躲西避,这怎么过日子?”

方才邱玉兰进来时候,石容安就瞧见邱玉兰举止和丫鬟等不同,这路上方老爷也曾说过家里的事,晓得这就是方老爷曾说的,依方老爷而居的外甥女。想到自己也是无父无母,心中倒对邱玉兰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听方太太这样说,忙上前深深拜揖:“妹妹拜揖。”

既方太太这样说,邱玉兰也不好再扭捏,也道个万福:“妹妹见过哥哥,哥哥万福。”方老爷见他们互相行礼,对方太太点一点头,面露赞许之色。方太太见方老爷对自己面露赞许之色,心里越发欢喜,忙叫过林妈妈,让她带着人把外书房打扫出来,再挑两个好小厮服侍,又千叮万嘱,让石容安要把这当自己家,千万不能客气。

石容安是经过白眼的人,心里更加感激,连连道谢。既然儿子儿媳都对人那么热情,又是事出有因,方老太太也要秉着做长辈的慈爱,把心里对石容安着孝服进家门的不满放下,吩咐丫鬟送份表礼给石容安,又把方太太说的那几句话重复一遍。

对着方老太太,石容安越发恭敬。方老爷又吩咐抱出虎哥儿银姐儿来和石容安见礼,罗姨娘在那巴巴等了半日,谁知总不见方老爷让自己进厅,只有方老爷吩咐把虎哥儿抱进去。既如此,罗姨娘索性一把从奶娘手里接过虎哥儿就抱着他进去,见了方老爷,罗姨娘未及开言眼圈已经红了,谁知方老爷眉反而一皱,对方太太道:“不是说虎哥儿让你照顾?”

这话让罗姨娘一颗心沉到底,方太太正在对石容安介绍虎哥儿,听了这话微一笑道:“想是奶娘不好进来,才让罗姨娘抱进来的。”方老爷哦了一声方道:“虎哥儿渐渐大了,过了年就开蒙,还是你多照顾才是。”

罗姨娘的唇已经抖的没有办法,又不敢哭出来,只得煞白着一张脸站在那。方太太笑眯眯地道:“虎哥儿是我儿子,我自然会照顾好他。”他们在那一问一答,虎哥儿又好奇地问石容安些话,罗姨娘只觉得整个厅里,就自己是个外人,插都插不进去。本想转身就走,可今日方老爷才回来,也不敢像平常一样任性,只得垂手侍立,做足侍妾的本分。

罗姨娘面虽恭敬,心里恼怒,手紧紧搅着帕子

,低垂的眼里全是怒火,恨不得这把火把方太太一把烧化,换自己做了大房,也能让侍妾们看自己的脸色。这几个月,罗姨娘也曾想过赎包老鼠药来,悄悄地往方太太饭里一搁,那时不就遂了心愿?

但这念头也只能在心里搁,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别说上街,连出二门都不被允许。罗大爷就算能进来见面,面前总有几个方太太派来的丫鬟婆子守着,说不得一句私密话。纵然说的,想到自己那个哥哥,罗姨娘心里又没了指望。若哥哥有方老爷那么能干就好了,罗姨娘不由痴痴地想,若有这么能干,就凭自己生了儿子这个功劳,方太太也只有下堂一途。

、34 遣嫁

只是这些念头也只能在脑中转转,罗姨娘越想越恨越伤心,自己花容月貌又能生儿子,为何就要居于那个相貌平平无出女子之下?方老爷已经唤罗姨娘:“雾娘,这些日子我听说你对你太太很恭敬,这才是过日子的人家。”

罗姨娘听了这话,心里越发恨,瞧着方太太面上笑容,只觉瞧出无数的得意出来,当着人前也不好不理,也只得上前道:“老爷的吩咐,奴家一直谨记在心,绝无半点遗忘。”方老爷微一点头,方老太太也在旁:“雾娘的性子,素来是口直心快的,这么多年下来你还不知道?不过也亏的媳妇为人宽厚大方。”

他们在那说家常,石容安坐在一旁只觉如坐针毡,毕竟这些事不该是自己这个外人能听的,眼不由悄悄往这厅上瞧去。甫一抬眼,就对上邱玉兰的眼,两人四目相对,不由面上都微微一红,各自低头相避。

石容安从小读书,知道非礼勿视,此时还在长辈面前,一颗心如擂鼓一样不停地锤,只觉得自己这样举动太过轻狂,哪有在长辈面前还偷眼去看人家闺女的?虽然,石容安觉得邱玉兰的相貌真是不可多见的标致。特别是那一双眼,比石容安见过的最透亮的琉璃珠还要透亮,仿佛能看到人心底。

石容安的举动万老爷都看在眼里,不由捻须一笑这才让人带着石容安下去歇息,等会儿一起用晚饭。石容安行礼退下,走到大厅门口回头一看,见邱玉兰依旧坐在那里,坐姿端正笑容怎么说呢,少了些小女儿的娇憨,却多了几分乖巧。

这样的发现让石容安在心里一叹,都是无父无母的人,方老爷纵然对邱玉兰百般疼爱,但还是不如在家中。由此石容安心里生起一股怜爱,转眼石容安自己也笑了,自己还寄人篱下,境况比起邱玉兰还不如,又有何资格对邱玉兰提起怜爱二字?但心里虽这样想,邱玉兰的那张娇容,却在石容安心里萦绕,怎么也抹不去。

用完晚饭,陪着方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方老爷径自进了方太太的屋,方太太接住他就道:“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罗姨娘那边…”不等方太太说完,方老爷就打个哈欠往床上一歪:“还能少什么东西?我不过累了,想来你这里歇歇。”

歇歇?自从罗姨娘进了这家门,方老爷回来头一晚不进她的房还是头一遭,方太太觉得自己手脚都有些慌乱了。愣了一会儿才吩咐雨青赶紧带人打水来给方老爷洗脸擦脚,又把那香炉里的香多放了一把,牢牢压上,这才附耳对雨青吩咐两句。

雨青的脸登时就直红到耳根,抬头羞怯怯望一眼方老爷,

方太太拍她一把,就打算往外走。猛地床上的方老爷伸手扯住方太太的手,睁眼瞧着方太太有些不满地道:“我不过是来这歇歇,想和你说说话,雨青她们服侍好了就都出去吧。”

雨青听了这话,耳根越发红了,方太太望着雨青,又瞧一瞧方老爷,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但对丈夫的依从还是站了上风,轻叹一声道:“既如此,委屈你,雨青,你就带着人出去。”

雨青躬身应是,带了小丫头们都出去,方太太这才坐回床边,有些委屈地道:“我并不是要用我的丫头争宠,只是只得虎哥儿一个,终究还是单薄了些。这家里,不拘是谁,若都能再得一个儿子,虎哥儿日后的担子也轻些。”当然,方太太在心里默默加了句,横竖罗姨娘不要再怀就好。

方老爷重又睁开眼,手往妻子眼下一摸,摸到一手泪,屈起一根手臂看着妻子,叹道:“就算能生出来,等到长大也不晓得是什么脾性。况且…”方老爷并没说完就长叹一声。方太太悲从中来,紧紧抓住丈夫的手:“我们家做的好事也够多了,冬日施粥夏日给米,遇路搭桥。可为什么子嗣上就这么艰难?”

方老爷浅浅一笑:“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才明白,虎毒尚不食子。这都是命。”啃食女儿得来的富贵荣华,终究要用子嗣艰难来回报。这话让方太太心中一酸,泪掉的更急:“可我们对玉兰,已够好的。”

方老爷点头:“所以又得了个银姐儿,而且没接回玉兰之前,虎哥儿的身子骨也不大好,总是病病歪歪的,玉兰回家之后,虎哥儿的身子也渐渐强壮,再不像原先。”方太太用帕子点下眼角:“你说的是,可我们能对玉兰怎样?除了给玉兰备份极厚的嫁妆,找个妥当的人家,别的也就没什么。”

方老爷眼望帐顶:“所以我把石侄儿带来了,这孩子人长的不错,家教也好,又经历过磨难,比不得那些从小顺风顺水的孩子。如果能做个臂膀,到时虎哥儿也无需这么辛苦,玉兰也能得到一个良婿。他也从此有了家,真是各种都好。”

方太太见丈夫畅想这些时候面上有笑容,伸手摸上他的脸,声音十分温柔:“你做主,你说了算。只是这总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能知恩也罢,万一有个什么,那就断送了玉兰一辈子。”

方老爷定定地望着妻子,过了会儿才道:“这念头和我心里想的一样,所以才接了家来,到时你冷眼观着,天长日久,有个什么细丝麻线也落在你眼里。”这话说的极掏心挖肺,方太太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方老爷顺手握住她的手

,声音放柔一些:“能得你这贤妻,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庆幸的事。”这话让方太太心中满是柔情,只轻声道:“我这么个人,能少些错处就是,哪还能称个贤字?”方老爷笑了:“这不然,我出门这些年,眼见的人也多了,怎会不知道你的好处,只是以前总觉得以前亏欠了自己,总要弥补一二。”

这话让方太太心里添上几分酸楚,悄悄地拿起丈夫的袖子擦了擦眼泪,方老爷轻拍一她以示安慰,接着又道:“雨青还没满二十,正是花信年华,服侍了我两三年也没身孕。这次就我做主把她嫁了吧,你把她爹娘找来,瞧瞧是由她爹娘做主寻一门亲事呢还是你在这家里有哪个管事没娶亲的,给她寻一个。”

连通房丫头都要遣散了,看来自己丈夫是真的收心了,方太太闭上眼,重重点头,丈夫的胸膛早不是当年小院里年轻夫妻时那样健壮,但在丈夫身边,方太太从没觉得有这样安心。

罗姨娘在房里等了半宿,也没等到方老爷的人影,瞧着桌上安排的那桌精致酒菜,再望望镜中自己,容貌并没有衰,为何就恩已断?菊花磨磨蹭蹭进来,小心翼翼地道:“姨奶奶,太太房里已经熄灯很久了,而且,丫鬟们全被遣出来了。”

罗姨娘从没觉得有这一刻的挫败,就算虎哥儿被夺走,挫败感也没那么重,有方老爷的宠爱,说不定又有身孕,生下个儿子,看方太太还怎么来夺自己的二儿子。可是此时,方老爷回来头一晚不进自己的房,实实在在往罗姨娘脸上打了重重一巴掌。

罗姨娘拎起酒壶,把酒往嘴里灌,菊花不敢不上前服侍,刚叫了声姨奶奶。菊花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什么姨奶奶,我这辈子,就吃了这么大的亏。”说着罗姨娘把手上的酒壶往地上一摔,酒香四溢。罗姨娘定定地看着这个酒壶,突然大笑起来,笑到一半又哭出声,声音凄厉,菊花想上前收拾又不敢,还是罗姨娘伏桌哭了一会儿耷拉着鞋往床上一歪,菊花才敢收拾了这残局退出屋。

罗姨娘屋里的闹剧,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雨青告诉了方太太,雨青还抿唇笑道:“老爷现在回心转意,太太真是大喜。”方太太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容色充盈,怎么打扮都好看,瞟一眼雨青:“我喜,你也喜。”

雨青不觉一愣:“奴婢喜在何处?”方太太拉住她的手:“老爷昨夜和我说了,你还年轻,老爷觉得近年精力不济,也不想耽误你。让我叫你爹娘来,是由你爹娘自去寻人家还是寻个管事的嫁出去都成。你跟了我一场,又服侍了老爷一回,我也不亏待你。先问

问你的意思。只是有句话我要先说在前头,服侍过老爷的人,要嫁进殷实人家,总只能做填房继室。”

这是雨青心中一直有却不敢说出来的念头,听到方太太这番话,脸又红了,捏着衣带道:“奴婢全凭太太吩咐就是,只是奴婢爹娘总是乡下人,认不得什么好的。”说完这句,雨青整张脸已经全红,方太太心中也是这样打算,雨青总是自己身边大丫鬟,若嫁个乡下种田的,难免埋没了她。倒不如自己给她寻个开店铺的殷实人家,嫁过去

、35 祖孙

见方太太点头,雨青忙跪下给方太太磕头谢恩,重站起身时面上颜色不由喜动非常。

听到方太太遣嫁雨青,方老太太倒说罢了,罗姨娘不由嘴一撇:“老太太,太太平日不是说最是贤惠,怎么此时就要把通房都给嫁了?这样善妒,真是…”方老太太往罗姨娘面上瞧了一眼,罗姨娘忙收起不满殷勤地给方老太太整理一下靠枕才道:“奴也不过闲着白说一句,奴心里对太太,从来都是敬佩的。”

方老太太舒舒服服地靠在靠枕上瞧着罗姨娘,缓缓地道:“我晓得你是心直口快的人,若你像陈姨娘一样嘴巧,也不会…”罗姨娘顺势坐到榻边,正准备和方老太太诉诉这些日子的苦处,帘子掀开邱玉兰走了进来,径自到方老太太榻边行礼道:“外祖母,孙女这几日给您做了顶暖帽,今儿拿来给您试试。”

方老太太伸出手,罗姨娘忙扶她起身,邱玉兰已从身后的小玫手里拿过暖帽,小心翼翼地给方老太太戴上。方老太太的丫鬟如秀已搬过面镜子照着,嘴里还笑道:“昨儿老太太才说要做顶新暖帽,戴着好过年,谁晓得今儿表姑娘就做好送来,果然是亲孙女,别人嘴里说的再好也没表姑娘这样孝心虔。”

这话又戳了罗姨娘的心,自从没要回孩子,如春就被方老太太赶去管些细碎事情,这屋里如秀就出了头。如秀和如春可不一样,对邱玉兰和方太太两人,那是嘴甜的更蜜似的。罗姨娘紧捏一下手里的帕子,怨恨却不敢从心里流出,毕竟现在情形,只有巴结好方老太太才是正经事。

压下心里那股又燃起来的怒火,罗姨娘也笑道:“老太太就是好福气,这城里大大小小这么些人家,又比老太太富的,也有比老太太贵的。但似老太太过的这样顺心随意从不淘气的,那真是只有老太太一个人。”方老太太正拿着一面镜子在那瞧自己戴的那顶暖帽,听了罗姨娘这话就笑出声:“顺心随意这四个字,才是最难的。说起来,也是你太太为人宽厚,虽是没嘴的葫芦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但对我,也是小心侍奉的。”

罗姨娘这话原本是想引着方老太太赞自己,但没想到方老太太竟又赞起方太太来,心中如打翻了酱醋缸子一般,又酸又涩还不敢说出来,面上的笑容更是十分勉强,只是轻声道:“太太那是出名的贤惠人,奴哪赶得上太太她一只脚?”

虽勉强说出这么几句,但罗姨娘只觉有只手紧紧攥住自己的心,疼的喘不过气来还不敢表现,心头那簇小火烧的更急,怎样才摆道老鼠药把方太太给药死了,免得她占足了名分不肯让那么一点点。

邱玉兰虽在和方老太太说话,但眼还是瞧着罗姨娘,罗姨娘那些面色变化邱玉兰

瞧的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叹息,做妾的,老实也好、跳脱也罢,都未免会做了大房眼里的钉子。既如此,为何还要为男子纳妾?一夫一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邱玉兰又想到周先生听到这话时候的深深叹息,却没怪自己不该这样想。这让邱玉兰有点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天下女子都该以贤惠为要,这种念头是生都不该生的。耳边响起罗姨娘的笑声:“表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邱玉兰这才回神过来,刚要说话罗姨娘又望着方老太太笑道:“后日就过年了,过了年,表姑娘就十四了,十四的女儿家,有些人家已经要出嫁了。只怕表姑娘是情窦初开,要…”

邱玉兰一张脸已经绷起来,打断罗姨娘的话:“罗姨娘你今儿午饭时是不是喝了酒?这样的话能在闺阁女儿家面前说吗?”罗姨娘没料到邱玉兰的脾气并不像原来一样,那张脸也挂不住,脸也一板正打算拿出长辈的款来回两句,邱玉兰已经拉住方老太太的手撒娇地道:“外祖母,孙女在家老老实实的,方才不过是想着又要过年,娘的坟许久没去上过,等过了年想央舅舅带我去给娘上坟。谁晓得罗姨娘就这样说孙女,孙女不依。”

听到提起女儿,方老太太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邱玉兰眼里含的泪,还有这张俏生生的,满是要自己做主的脸,方老太太心里渐渐生起为母的慈爱,伸手拍拍邱玉兰的手:“你罗姨娘素来就是这样不大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等过了年,我也…”

也要跟着去瞧瞧女儿的坟吗?方老太太眼里的泪竟开始往下掉,见到女儿该说什么?说自己对外孙女不好,说自己忍了心忘了这个女儿?都没法说。

罗姨娘在邱玉兰说出要去上坟时候心里还有些喜欢,等着方老太太翻脸,谁晓得方老太太竟没有翻脸,反而说出这样的话,还拉着邱玉兰的手掉泪。这让罗姨娘心中大惊,对邱玉兰更是恨得不得了,怎么也不会忘记,自己落到这种地步都是邱玉兰造成的,如果她再得了方老太太的心,那自己在这个家里更是立足之地都没有。

看见方老太太掉泪,邱玉兰的心也有些酸,拿起帕子给方老太太擦泪:“外祖母,我娘她,一直都记得您,也从没,怪过您。”这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一出口,邱玉兰也忍不住落泪,方老太太听的心如刀割,伸手把邱玉兰抱在怀里:“好孩子,我…”终究在这个家里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对不住三字还是没有出口,只是心里的酸涩越来越浓,拍着邱玉兰没有说话。

房内的丫鬟婆子也各个拭泪,罗姨娘假装用帕子点一点眼角,心里更气的慌,却不敢出声。还是如秀含泪上前

道:“老太太,表姑娘要出嫁总还有那么几年,以后您啊,多叫表姑娘在您身边陪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