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见树荫下的悦儿,微微一笑:“原来是个小女娃。”

悦儿乍一看见他的面容,不由呆了呆。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剑眉星眸,一身气质是说不出的尊贵凛然铄。

那男人身后转出几个精壮的汉子,纷纷惶恐:“皇…主人受惊了。”

那人一摆手:“没事。”

悦儿看见那几个精壮汉子心中就大觉不妙。她眼中流露惊恐,就要往里跑去。忽然身后那人忽然唤道:“等等。”

悦儿听得他喊,本来想不理会,不知为什么却又定住脚步。那人走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挥了挥手,对那几个人道:“退下吧。”

那几个精壮汉子一听这话,二话不说躬身行了一礼退下了。

悦儿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眼底都是满满的不信任。

两人一大一小,对视良久。那人才悠悠叹了一口气,问道:“听说你是跟着她的那个女孩?”

悦儿不说话,点了点头。

那人目光和煦却带着黯然:“她好不好?”

悦儿听不太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人也不恼,问:“怎么的?”

悦儿只是摇头。她也说不出云罗到底好不好。只是觉得这些日子她应该过得好,可是又觉得她们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接下来要去哪儿?脑中一片茫茫然。这样当然不算好。

那人看见悦总是不说话,失笑摇了摇头:“是个不爱说话的小丫头呢。”

他说完便在树底下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悦儿看他竟然不走,便有些好奇。说来也奇怪,她平日能说会道,偏偏在这个人面前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许是他有一双可以洞彻人心扉的眼睛吧。

悦儿蹲在他旁边,看着他,而他则四处看看,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一大一小蹲在草地上,这情形诡异得很。可偏偏两人都自在得很。

“你是谁?”悦儿终于问。因为她看见那人总是看着一个方向,有点走神。

“我啊。”那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悦儿一下子找到了话头,瞪他:“骗人!”

那人失笑摇头:“说了你也不懂。”

他说完忽然对悦儿道:“我在这边歇歇,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说完当真躺在了草地上。悦儿看见他一会就睡了过去,她有心要走,却又好奇心像是猫爪一样,于是就留在他身边,拿着草儿编草蟋蟀。

时辰慢慢过去,终于傍晚到了,落日余晖将花园染得一片金黄。悦儿手边已经编了十几只的草蟋蟀,还有很漂亮的草蝴蝶。一只只活灵活现。

终于,那酣睡的人渐渐醒了过来。他一侧头就看见自己身边一堆的草编小玩意。

悦儿见他醒来,笑着问:“睡得可好?我可是没有告诉别人哦。”

那人看见她手边的草编玩意,忽然面上的轻松神色一下子不见了。他指着一个草编的蝴蝶,轻声问道:“这个可以送我吗?”

悦儿一听,手推了推,好几只草蝴蝶就放在了他的手中:“都给你吧。这不值什么钱的。”

那人却挑了一只,仔仔细细地看,良久才问道:“这是你姐姐教你的?”

悦儿点了点头。

那人眼底神色莫名,眼中流露的神色悦儿一点都看不懂。她正要问。

忽然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悦儿,原来你在这里。”

这一声传来,那人浑身一颤,抬头看去。只见落日余晖中慢慢走来一位像是仙子一样的倾城女子。

悦儿一抬头看见是云罗,高兴地跑了过去:“姐姐!姐姐!你怎么来了?”

云罗满脸笑容,却在看见悦儿身后那慢慢站起的人脸上,笑容瞬间消失。许久,她终于道:“你来了?”

那人目光变幻不定地看着云罗,道:“是,我来了。”

悦儿看看他,再看看云罗,却不知道怎么问。

云罗低头笑着对悦儿道:“快去吃饭吧。今日做了很多好吃的菜。有你喜欢吃的红烧鱼头。”

说到吃的,悦儿一下子心中有什么话一下子都忘了。欢呼一声跑了。

花园中两人伫立,却依旧沉默。

云罗看了他几眼,打破沉默:“皇上来了这里多少天?”

“今日刚到。”他看着她,又加了一句:“今日中午就到了。”

云罗看着他身上的草屑,忽然淡淡笑了:“皇上日理万机,却还要来这小地方看云罗,真是有心了。”

她抬起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个天下将要归于皇上了吧?”

眼前的人默默,他是李天逍,是如今这天下大势的得主,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看他怎么一举消灭梁国,一举南北一统,从此名垂青史。

可是这样泼天的功绩此时却这么苍白。

他要怎么和她说?

他连她那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都答不出来。

云罗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沉默,微微一笑,屈膝行礼道:“如此的话,云罗先恭贺皇上万岁,万万岁!”

李天逍看着她,眼前的人清清瘦瘦,熟悉却又陌生。似乎再也没有话可以说。

沧海桑田,往事蹁跹而过,如今再相见,他想要的已经半数都在了囊中,江山、伟业、父皇生前的期许,如今都可以含笑瞑目。

这一年风云涌动,梁国要败,败在他的手中,却也不是完全败在他的手中。

梁国的内忧外患,劳师远征、国中天灾…无一不是因果。换位处之,如果他是凤朝歌,他也许这个时候一样难以招架。

所以,是他的功绩吗?那一声恭喜,他当真可以领下吗?

无数的念头纷纷而过,可在眼前不过是一瞬。李天逍神色莫名地看着她:“住的还习惯吗?”

“很好。”云罗微笑:“如果皇上能够放我离去就更好了。”

离去。

李天逍心中一窒,这两个字像是铁锥一下子砸进他的心头。他半晌才涩然问:“那么着急…你要去哪儿?”

云罗只是笑:“不去哪儿。我想等朝歌回来。”

“等他?”李天逍猛地看向她。

云罗悠悠看向天边的红霞:“是啊,等他回来。仗要打完了,他不回来做什么?而且他答应过我,生与死都要和我在一起。”

她看着他,笑意清浅:“他是认真的,我自然也是认真的。”

“不可能!”李天逍忽然直视眼前淡得像是一抹水墨画儿的女人,压抑许久的怒意冲破胸臆:“他不可能再回来!他如今尚且自顾不暇!他…他要败了!”

云罗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李天逍。

忽然,他看出了什么,浑身一震,退后一步,定定看着她:“你要和他…一起…死?”

云罗依旧平静,淡淡道:“皇上不杀他的话,我们自然不会死。”

李天逍被她的话镇住了,那“不可能”三个字忽然就噎在了喉中。云罗固执地看着他,目光毫不退缩。

良久,李天逍苦笑:“云罗,你在逼我。”

云罗目光不变:“我没有逼皇上。你要杀凤朝歌,我不能独活,自然要和他一起去了。”

冥顽不灵!

这四个字一下子穿过他的脑海。李天逍猛地盯着她,说了一句:“凭什么你觉得凤朝歌可以和你一起生死?他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他连自身都难保,苦苦挣扎的败军之将!”

云罗忽然笑了。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两人已经很近。近得可以闻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有多久了?李天逍忽然恍惚。有多久了,她和他从未这么靠近过?

他心中忽然溢出一丝丝温柔。他深深看着她,唤道:“云罗。”

云罗红唇微启,似笑非笑:“如果朝歌不能与我共生死,那皇上你呢?”

第三百七十八章 唯有死不可许她

2014-11-8 3:18:01 5018

李天逍一震,定定看着眼前如雪莲花一样美丽的脸。她离得他这么近,近得可以看见她那双凉薄眼中的一丝丝几乎都快看不见的嘲讽。

那皇上你呢?

是否能与妾共生死瑚?

富贵可以,唯独死不可以。他如今只差一步就可以登上那遥遥的、真正的九五至尊,继续开创那传奇一样的大唐盛世王朝铄。

直到这一刻,李天逍才明白。他心有天下,身负社稷。什么都可以许给她,唯有死不可以许她。

忽然,一切都明白了。

一切爱和恨的纠缠在这一刻都明白了。

原来她早就看得明明白白。也是,这么通透聪明的一个女人,怎么的会不明白?

她要的只是不离不弃,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这样的机会在她心上占据一席之地。曾几何时,他在心中嘲弄凤朝歌,却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渐渐地甚至不如了他。

四目相对。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云罗收回目光,笑了笑:“皇上既然来了,就一起用个晚膳吧。今天我下厨露了几手,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她说完转身走了。

李天逍站在原地良久,终是慢慢跟上。

一顿饭吃得很快。李天逍坐主位,云罗和悦儿坐在下首陪着。李天逍吃几筷就看她一眼。不过大多数时,都是悦儿好奇地和他对视。而云罗则依旧云淡风清。

晚膳完毕。悦儿被人带了下去。两人相对而坐凉阁。时隔这么久,云罗越发从容。岁月淬炼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从前的她和现在的她,判若两人。

李天逍看着她煮水泡茶,熟练的为他斟满了一杯清茶。

他看着眉眼淡然的她,也似乎终于放下心中的那一点点执念,又回到了从前初见熠熠有神的人。

他一笑:“云罗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云罗亦是一笑:“不算很好,却也不错。”

李天逍想了想,道:“那叫做悦儿的女孩子很特别。总觉得很熟悉,似乎哪里见过一样。可又觉得不可能。”

云罗看着手中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她像从前的我。很小很小的我。”

李天逍一愣。随即神色莫名。

可不是,那眼中的警惕,那一声不吭的倔强样子,还有他只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别让人知道”她就傻傻地守了了他一个下午。

像,太像了。虽然眉眼都不是,可是那心气,神态,看人的眼神…分明是从前她的影子。

“悦儿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被我捡回来的。如今她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我想也是缘分,如果能带着她一段时间,等她长大了嫁人了,我也算是做一件好事。”云罗淡淡道:“如果皇上觉得带着她不方便,等过些日子我再与她慢慢说,安置好她,也算是了却我一点心事。”

李天逍手中微微一顿,良久才道:“你想这么远做什么?”

云罗笑,抬起明眸看定他:“再不早点想就来不及了。”

两人又沉默下来。

云罗忽然又问:“什么时候走?”

李天逍慢慢抿了一口茶,这才放下茶杯:“后天就走。”他说完起身,看着坐在凉阁中的云罗,道:“早点歇息吧。”

云罗一声不吭。等他走出门,忽然身后传来她的话:“天逍,留他一命吧。”

李天逍回头看着她,许久才点了点头:“好,尽量。”

很快分别的日子到了。悦儿想要哭,这里过得好倒真的不是恋恋不舍的真正原因,而是那无忧无虑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云罗与她说了一整夜,终于让她点头听了安排。

李天逍命人将悦儿安排在南越一家富裕的家中,那一对老夫妻儿子早早在军中效力,膝下没有孩子。如今凭空多了个女儿自然是高兴。云罗见了两夫妻面善,说话做事都还算是忠厚的,于是叮嘱了几句,就放心把悦儿交给了他们。

那两夫妻不知道云罗身份,只开口闭口娘娘地叫着。一个劲的应承一定要好好栽培悦儿,将她养大再招个女婿上门养老。

云罗微微一笑:“悦儿性子野,你们多担待点。”

“是是!这个是自然。”两夫妻连口答应,千恩万谢地带着悦儿走了。

悦儿忍着不哭,云罗看着她那样子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再也不说什么放下帘子,任由马车走了。

身后景色渐远,最后那一缕缕的牵挂也慢慢淡去。

云罗靠在车厢中的锦墩上怔怔看着,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是慢慢的滑落脸庞…

没有无穷无尽的战争,也没有无穷无尽的恩怨。这一场旷时已久的大战终于在这一年慢慢走向尾声。李天逍的几十万大军已是形成了合围之势,将梁军牢牢钳制住。

这一场场赢的赢得并不轻松,输得也输得没有任何办法。

所谓天生地利人和,三者,天时不予梁国,人和不予梁国,就算仗着地利却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败是注定的。

这一年的秋季,云罗住在行宫听着那忽然一夜而至的秋雨时,也听到了李天逍打败梁军奋起的一支劲旅。至此,梁国败退三百里,固守都城和其余周边五郡县。

一个都城,还有五个郡县,四周都是围得如铁桶一样的晋军。这样的情形,是人都知道梁国败定了,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不再是另一种选择。

云罗听着内侍说着打听来的战报,久久出神。

内侍姓马,梁国人。不过从小就辗转到了晋国。除了那偶尔流露出的乡音,其余已是完完全全的晋国人。此处内务总管令他伺候云罗,也许是怕她有思乡之情。这也算是一种有心了。

马内侍说完,小心翼翼看着云罗的脸色,道:“娘娘,前些日子,北边京都的德公公说,现在天气正好,所以想请示娘娘要不要把凤殿下带过来行宫散散。说凤殿下最近闹着要见皇上呢。寻思着这行宫离皇上近一些…”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因为他发现云罗一点都没有听他在说话。

云罗回过神来,淡淡道:“不用了。现在时局很乱。凤儿过来总是不方便,万一出个什么事,你们可担当得起吗?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最着紧的就是凤儿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一顶“担当得起吗?”的帽子扣下来,马内侍差点要吐了血。

他虽生在梁国,可是自小就在了爽利的北边。这么一番弯弯绕绕的话说出来本来就十分辛苦。刚才他说的明面上是身在京都的德公公的请示,可是往深处想。德公公虽然是内务府大总管,可终究是一个奴才。他怎么可能随意就决定皇子去哪里?这可是皇上暗自授意,想要她们母子团圆。

这么多心思,寻思了这么久的说辞,想要不经意说出来一点都不容易。可是马内侍说得辛苦,云罗一句话就打发了。

说到底,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看起来脾气很好很温柔的女人竟然不想见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多么狠心的一个女人啊?!这一句马内侍不知在心里滚过多少遍了。

行宫中烛火摇曳,隐隐有冷风吹来。云罗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忽然说了一句:“秋来了。”

马内侍没注意听,随口应道:“是啊。娘娘要小心身子。不要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