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拂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绣阁中。

云罗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有人轻唤:“姐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回宫…”

她回头想要挤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眼前却是一黑软软昏倒在地上…

云罗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身在摇摇晃晃的辇中,四面帷帐低垂,馨香扑鼻。她动了动,手中的异样令她猛地看去。

“哗啦”一声响动。

她愣了愣,不由笑了。

锁链!

他竟然令人将她手脚都锁了起来!叮叮当当的细细铁链将她牢牢与这一驾凤辇锁成了一处。她发狠一拽,铁链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却丝毫拔不动。

她似乎发了固执的脾气,一声不吭地拽着直到细嫩的手腕上磨出一圈圈殷红的痕迹依旧不放弃。

“省省力气吧。这是玄铁打造的链子。只有我才解得开。”一道冰冷熟悉的声音从车辇中响起。她猛地回头,盯着一帘之隔的修长的人影。

她笑了笑,笑得声音颤抖:“这算什么?凤朝歌,你要把我拿下问罪吗?”

“…”帘后一阵沉默。

有日光透过绣金丝的鲛绡帘,将光影斑驳地打在车中。她只看见他模糊不清的俊美面庞,还有那一双无法再看清的凤眸。

有什么在脑中顷刻明白,她吃吃地笑:“朝歌,你怕我走了吗?”她猛地向他扑去:“还是怕李天逍把我带回晋国?”

铁链因为她的动作而绷直,猛然的去势令她反而重重跌在车厢的软毡垫上。

她伏在垫上吃吃地笑:“凤朝歌,我可怜你!你就是个懦夫!哈哈…你竟然…竟然把我锁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笑声终于激怒了他,下一刻她眼前有阴影覆来,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丝丝响起:“是!华云罗,你说对了!我是怕你走了!我更怕李天逍把你带回晋国!所以我要把你锁在宫中一生一世!让你一辈子都陪着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陪着我一起下地狱!”

“这是从前我对你许下的誓言。你忘了,我还没忘!”

他说完狠狠放开她,对车外的侍卫怒道:“快马加鞭!回宫!”

车驾一惊,飞速向皇宫而去。她伏在软垫上,吃吃地笑。

皇后没入冷宫。

这个隐秘的消息才过了第二道宫门就被牢牢截下。皇宫中气氛阴沉得可怕。谁也不敢轻易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那一天梁皇怒气冲冲入了皇宫,身后的龙辇中慢慢走出一位披头散发的倾城女子。

她着一件素服,脸苍白得可怕。修长的身影单薄如纸。她抬起头看了看天。夏日傍晚的霞光如血嫣红照在她的脸上。直到这一刻所有的宫人才恍然大悟她竟然是皇后!

他们想要跪拜,可是目光却落在她手脚上细细冰冷的铁链上。

高高玉阶上,他面色冷然,一字一句道:“皇后无德,即刻没入冷宫思过!无旨不可出宫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所有的人仿佛都呆了傻了,偌大宽敞的殿前唯有那一位女子轻轻一笑,转身毫无留恋地向一步步冷宫走去…

母亲说过,其实人哪有天生就金贵的。命运不济时,遇到脏的事、累的活、觉得难过的坎儿了,唯有一个办法,熬一熬也就过了。

她记得自己的母亲曾经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美丽的脸、秀气的眉,十指纤纤,形状秀美,从不藏污纳垢。衣衫破旧却整整齐齐的,再辛苦都不曾见她乱过一根发丝。就算是病重时也会让她每天拧了巾帕为她擦脸。

所以母亲到了死的时候,她还记得母亲的脸上干干净净,头发整齐。除了那一双不肯闭上的眼睛外,她就像还是活生生躺在她的跟前的活人。

母亲命很苦,死得也很凄凉。可是她从未见过母亲弯下傲骨做一些令人鄙夷不屑的事,比如,凭着母亲的美貌其实可以做有钱人家的小妾、外室等等。不但可以衣食无忧,还能顺利养大她。

可是母亲都没有做过,连提议的媒婆、中人都被她一扫帚赶跑。

比起母亲,她自惭形秽。

金娘曾评价过她的母亲:小姐心,丫鬟的命。

她曾点着她的额头教训说:你记着,这世间熬字最难。熬字的真谛是不把自己当人!懂了吗?咱们青楼的姐儿一个个都不要把自己当人,这一辈子就顺顺当当地过了。你娘就是太把自己当人了。

在这乱世,人不是人。人命也不是人命,是狗命!狗不需要尊严,懂了吗?

懂了。她记得当时自己乖巧点头,跪在地上继续给金娘捏着肥腿。

真的懂了吗?她想,其实她真没懂。

一路行至此,最后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前因后果,细细想来原来都是自己自找的。她一面想把自己当人,一面又没办法像母亲那样彻底地成全自己人的名声。结果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于是她华云罗就变成了一个矫情又不需值得同情的女人。

不过既然这一切是自找的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受着。云罗坐在半干半湿的稻草堆上,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口气。

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凑过来,拧着一只瘦巴巴的老鼠对她嘿嘿地笑。

云罗一巴掌把老鼠拍走,冷冷道:“别来烦我!”

疯女人见她这么凶一转头嘤嘤地哭了。

云罗被她的哭声闹得心烦,站起身在破败的庭院慢慢地走来走去。

此时院门打开,她眼皮一跳抬眼看去,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美貌女人在宫女的簇拥下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结局部(辱)

2014-9-2 11:12:40 3053

那美貌的女子款款走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披头散发的云罗,神色复杂,轻叹一声:“皇后娘娘。”

云罗看了看她身后的阵仗,问:“是他让你来的吗?”

那女子摇头:“是我想来的。千万恳求了皇上才恩准我前来见皇后娘娘。”

云罗嗤笑一声,讥讽道:“云鸢翁主有什么事非要亲眼看看本宫呢?”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月湖太长公主的嫡女——谢芫,赐号云鸢翁主。她记得曾经云湖太长公主费尽心思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凤朝歌。而云鸢翁主也对凤朝歌有爱慕之心。只是当时不巧,她与凤朝歌之间情浓再也插不下任何人,又对谢家费尽口舌晓以利害,这件事才算作罢攴。

现在难道因为她没入冷宫后,谢家的心思又要蠢蠢欲动了吗?

云罗心中冷冷失笑:果然在最落魄的时候,永远是敌人第一个前来“问候”。

她拨了拨自己的乱发,坐在茅草堆上撩眼看着云鸢翁主,只等着她说明今天的来意孱。

云鸢翁主挥了挥手,身后的宫女退去。她走到云罗跟前,打量了她浑身的狼狈,眼底神色变幻不定。有一种人堕入泥中都能开出妖艳的花。正如眼前落魄的女子。

她长发披散,身上钗环皆无,素色衣衫都已脏污不堪,可她依旧是美得惊天动地。哪怕是冷冷撩着眼梢都是一抹噬骨的风情。

“云鸢翁主,你如果有什么事就说吧。还是你只不过是要来看我今日落魄样子而已?”云罗淡淡开口,打断云鸢的打量。

云鸢摇头:“皇后娘娘,我费尽心思来这里不是来笑话你的。”

“哦?——”云罗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云鸢继续道:“皇后娘娘不知,如今皇上下了严令,谁要是谣传皇后娘娘入冷宫的消息就要诛九族。如今午门已经多了几十条无辜的性命了。在这节骨眼上。我来冷宫真的是千难万难。难道就只是为了笑话皇后才愚蠢地甘冒风险吗?”

云罗沉默一会,淡淡道:“他在气头上自然不讲道理。谁也不要去触了他的逆鳞过些日子就好些了。”

云鸢眼底掠过诧异:“皇后娘娘不怨恨…皇上吗?”

云罗轻轻靠在膝上,轻笑:“不,我不怨恨他。我只怨恨上天。”她说完,盯着云鸢的眼睛问:“云鸢翁主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云鸢顿时欲言又止。半晌,她犹豫地道:“我也不知道这对还是不对…可是…”

云罗仔细看了她的神色,问:“是事关谢家吗?”

云鸢心中一惊,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难道…难道…”

云罗失笑:“我猜的。既然你费尽心思不是来看我的笑话,那自然是比看笑话更重要百倍的事才值得你冒险前来。”她顿了顿,“除了百年望族谢家,还有什么事能更重要呢?”

云鸢听了她的话,紧绷的脸色顿时松泛些许。她摸着心口长吁一口气:“我以为皇后娘娘知道了,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皇上也该知道了…”

云罗眸光一闪,问:“到底是什么事你要来见我?”

云鸢眼底犹豫之色越来越浓。

云罗轻笑一摊手:“云鸢翁主要想清楚,如今我是待罪之人,被弃于圣驾前。不管你告诉我任何事,我现在一点忙都帮不了。你若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回去吧。”

云鸢看着云罗的笑容,难以决定。她最后跺了跺脚:“我再好好想想。明日再来看皇后娘娘。”

云罗见她要走,忽然道:“等一下。”

云鸢顿住脚步回头,问:“什么事?”

云罗走到她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淡漠地说:“若要掩饰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你要做点事。”

云鸢犹豫,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咬牙:“得罪了!”

云罗一笑:“没事。不会疼。”

云鸢闭上眼挥手狠狠扇上云罗的脸。“啪”地一声脆响,云罗脸上印上了殷红的五爪印,一缕血线缓缓从唇边蜿蜒滑落。

云鸢打得手心都红了,她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云罗,歉然道:“对…对不住…”

云罗笑了笑,转身依旧坐在稻草堆上。云鸢最后看了她一眼匆匆走了。

破败的院子又恢复寂静,方才嘤嘤哭泣的疯女人又从旮旯角笑嘻嘻地走出来,只不过她现在口中嚼着不知哪里拔的青草,满嘴的绿沫子。看起来格外碜人。

云罗看着头顶白云悠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云罗照例在墙边晒太阳。此时是盛夏,屋外日头浓烈,屋中却阴冷如冰窖。听说这种屋子死过很多人,阴气太重的缘故。她渐渐为自己发愁。

可是一切都无法改变。

她在等着。

可是今日她没等到云鸢翁主,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当破败的院门又一次被打开的时候,云罗眼皮跳了跳。

这一次来的不是云鸢翁主,却是雍容华贵的月湖太长公主。她捏着鼻子走进来,眼底满满是厌恶:“这个地方也能住人?”

云罗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太长公主。”

月湖太长公主冷哼一声,上前打量云罗,傲然问道:“昨儿云鸢来了是吗?她与你说了什么?”

云罗摸了摸脸颊上还没完全褪尽的红肿,淡淡道:“还能说什么,翁主赏了本宫一记耳光。”

月湖太长公主眼底一松,随即冷笑:“华云罗,你如今是罪妇。赏你耳光都是高看你了!”

她骂得中气十足。云罗却只是笑。

月湖太长公主原本只想亲口问清楚就走。可是她看见云罗脸上的笑意太过刺眼,心头的火起,恼火道:“来人!再赏罪妇华氏十记耳光!不!二十!”

月湖太长公主身后的嬷嬷一听应了一声上前就要将云罗抓住。

云罗退后一步,冷笑:“你敢?!”

她美眸中目光如雪,一一扫过要前来拿她的人。那些嬷嬷被她的目光看得一缩,踟蹰不敢前。

月湖太长公主一见顿时暴跳如雷:“都反了不成?!给本主打她!”云罗冷笑:“你们敢打我一下,有朝一日定要让你们手脚皆断!”

月湖太长公主冷笑讥讽:“我不信你还能东山再起!你肚子里的种是孽种。皇上绝对不会再原谅你了!”她说完哈哈一笑,对嬷嬷们喝道:“本主的命令都没听见吗?!打!”

嬷嬷们不敢违背,冲上前按住云罗一五一十地打。

一记记耳光落下,云罗竭力抬眼看着月湖太长公主的得意的脸色,心中冷冷地笑…

二十记耳光打完。月湖太长公主恨恨呸了一声:“早就知道你是个祸水,皇上却把你当成宝一样。如今连皇上都不要你了,看你如何嚣张。”

云罗从地上挣扎起身,一转头也吐出口中的血沫。她眸光似冰,吃吃地冷笑:“要是有朝一日谢尧太驸马见得太长公主这么恶毒泼辣,不知他会不会痛悔自己娶的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月湖太长公主一听脸上顿时青青红红一片。

云罗笑得更欢快:“你不过是个被宠坏的老公主,满心的恶毒自私。只不过你运气比我好一些罢了,风光大嫁又子孙满堂。不过装出来的终究是装不长久。今日你命人辱我打我,焉不知你有一日也会晚景凄凉?不得善终?”

月湖太长公主一听气得直打哆嗦,指着云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云罗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嫣然一笑:“太长公主快些回府吧。有一种人他打得骂得,可却不能让别人碰一根毫毛。更何况你打的还是皇后!太长公主要多多保重!”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结局部(毒)

2014-9-2 11:12:40 3115

月湖太长公主忿然离去。云罗摸了摸自己麻木的脸庞,轻轻一笑,可是连笑都痛。

她看着那扇破败的院门,轻声自语:“天又要变了吗?”眉眼间是散不开的忧愁,连烈烈艳阳都驱散不了…

第二日,消息传来,打完云罗气势汹汹的月湖太长公主还没出宫门就被御前侍卫拦下。一片铁血剑光过后,月湖太长公主簌簌发抖地看着一地哀嚎的奴仆。

他们手脚俱断,血流尽而死。罪名便是对皇后不敬之罪。

等谢家闻讯匆匆赶来时,被吓坏的月湖太长公主吓被谢家人抬着出了皇宫。为了平息谢家邢太君带着两位谢家嫡子匆匆连夜跪在御书房两个时辰才起攴。

云罗静静听着带消息来的女官,神色漠然。

“娘娘,皇上心中还是有您的。等皇上气消了就能接您回宫了。”从前忠心的女官眼底都是期盼。

云罗摇了摇头:“你不懂。快些回去吧。别让人看见你在这儿。屣”

女官匆匆行了个礼,悄悄回去。

云罗坐在稻草堆上轻声叹息。不久一抹阴影覆来,她以为是去而复还的小女官,头也不抬地道:“回去吧。”

“娘娘…”是云鸢的声音。

云罗回头失笑看着她:“你终于还是想告诉我深藏你心底的秘密是吗?”

云鸢看着她脸上的肿胀,歉然道:“是我母亲不对。她…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恨娘娘。”

云罗轻叹:“你自然是不懂的。因为你还是谢家的嫡女,衣食无忧。可是如果有一天有人阻了你的富贵荣华之路,你也会变成你母亲那样的人。”

云鸢连忙摇头:“不,我不会的。”

云罗看着她眼底纠结与黯然,慢慢问:“今日你来应该是可以告诉我,到底谢家想做什么了吧?”

云鸢眼中沁出泪来,哽咽道:“我也不知到底这样做对不对。但是…”

云罗眼底掠过深深的同情:“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有些事,不得不做。”

云鸢离开冷宫的时候,天已慢慢暗了下来。云罗坐在稻草堆上久久看着天边的那一抹夕阳与晚霞。与她同住的疯女人不知又从哪里游荡回来。这次她手中没拿着稀奇古怪的老鼠鸟儿,而是端着一碗剩饭。

她笑嘻嘻地把剩饭放在云罗面前:“吃…吃…”

云罗看着她,微微一笑:“哪来的?”

疯女人摇头,咿咿呀呀也不知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