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逍见她素颜白衣,楚楚之色惹人怜惜,不由道:“好。那你今日就要出宫吗?”
云罗点头道:“祭祖前臣妾想斋戒沐浴,也算是为父亲尽一份孝心。”
李天逍见她清瘦如昔,眼底掠过复杂思绪,道:“好,朕准了。让礼部的也帮忙操办。”
云罗含笑跪下谢恩,便要告退。
李天逍见她来去匆匆,正要再与她说什么,一旁的内侍忽然上前道:“皇上,宝婕妤在外求见皇上。”
云罗微微一笑,对李天逍道:“皇上还有政事要忙,臣妾告退。”她说罢款款出了御书房。
在御书房外面,她见到殷寐前来。殷寐看见云罗,先是诧异了下,而后恢复笑容,上前笑道:“娘娘今日打扮得十分特别。”
云罗看着她一身明艳宫装,悠然笑道:“再怎么特别都不如宝婕妤明艳动人呢。”
殷寐靠近,问道:“皇后娘娘今日设下宴席,兰娘娘怎么不去呢?”
云罗轻巧笑答:“因为本宫还有比赴宴更重要的事,所以不能前去。还望皇后娘娘与宫中诸位姐妹不要责怪才是。”她说完由刘陵扶着,慢慢走了。
殷寐眸色复杂地看着她离去,转头低声问一旁的内侍:“方才兰娘娘去见皇上,是为了什么事?”
那内侍悄悄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道:“清明节到了,兰娘娘是想要回府中祭拜。”
殷寐神色一松,冷冷笑道:“原来如此。”
她说着进了御书房前去请李天逍。
李天逍见她来,眉心微微皱起:“朕说过了,朕有政事要忙。阿寐不用来请了。更何况那个女人…朕不想见。”
殷寐上前,柔声道:“皇上即使不愿意去,也应该看在大皇子的份上。从行宫回来后皇上至今不眷顾中宫,皇后每日都在哭泣,大皇子年纪还小万一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恐怕不好。皇上…”
李天逍闻言剑眉一竖,丢了手中的朱砂笔,冷然怒道:“她敢在皇儿面前说朕的不是吗?活腻了!”
殷寐见他发怒,急忙跪下道:“皇上息怒,臣妾只是有这样的担忧,也许皇后并不会这样做。但是母子连心,母亲心中有怨恨,孩子心中一定有所感。”
李天逍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你的意思是…”
殷寐看了看四周,走上前低声道:“臣妾的意思是,如今大皇子已经快三岁了,是时候让皇后放手了。”
李天逍沉思一会,慢慢点了点头。
殷寐叹道:“皇上,不是臣妾心狠,只是担心大皇子将来对皇上心中有怨恨,如今趁他还未记事早早远离了是非才是正经。只要皇上好好栽培以后一定是栋梁之才。”
李天逍沉声道:“好,朕会找个时机与皇后说说,让大皇子放手由朕派人去亲自教养。”
殷寐看着他眼底的决然,轻轻伏在了他的胸前,眸光幽幽,叹道:“臣妾都是为了皇上好…”
…
云罗奉了李天逍的口谕,简单收拾了下,一架凤辇就出了宫。远远的,两位宫妃站着看着那逶迤而出的队伍,驻足良久。
“没想到这华云罗也怕了殷寐!”其中一位五官深邃美艳的宫妃冷冷讥讽道。
另一位容色柔美,却摇头道:“她不是怕了殷寐。另辟蹊径才是制胜之道。”
两人便是宁玉两位妃子。
“宁姐姐,你说什么制胜之道?我看着分明是落荒而逃了。就跟从前那刘月浅一样!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以后赶紧出太子府说是要吃素念佛祈福三年,如今三年快过去了都还没办法回宫中来!”呼邪赛雅冷笑道。
闻芩一双美目看了她一眼,道:“你最近也要小心一些。看在往日情意上,劝你一句,你如今与皇后心中有了隔阂,小心皇后拿了你的错处来杀鸡儆猴立威。”
呼邪赛雅悻悻道:“我明白。”她顿了顿,又道:“这华云罗可信吗?可别我们助了她,将来她过河拆桥,又是第二个皇后…”
“不会的。”闻芩忽然打断她的话,道“她起码比皇后好些,你不见她得宠了都不曾来寻我们的麻烦?”
呼邪赛雅皱眉问道:“我总觉得这华云罗不知在想什么。从前得宠时不乘胜追击,失宠也不见她放弃。她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闻芩想了想,忽然轻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想要的东西不在这深宫中,也不在皇上身上,自然无心争宠。若当她想要做一件事,恐怕天下间谁都不是她的对手。一个殷寐算什么呢?”
她说完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旦被夺去了就会千方百计夺回来。只是我们要的是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而她要的是别的罢了。这才是我愿意助她的原因。…”
…
焚香,沐浴。
长长软袍披在身上。偌大的闺房中,一位雪衣佳人跪坐在地上,对着妆奁上的海兽菱花铜镜细细描着眉,接着是殷红口脂,乌发雪肌,明眸如星子,唇如朱。不一会,素颜渐渐添了颜色,倾城容色如此慑人。
这是她这一辈子容色最盛的时候,只可惜…她轻轻一叹,眸色寥落。
“姐姐…”一声呼唤从闺房门边传来。
云罗回头,看见从太学中回来的华元青,微微一笑朝他招手:“青儿回来了?”
华元青陡然见她衣着容色,不由脸红了红,急忙转头:“我等等再来。”
云罗一笑:“青儿长大了,会害羞了。不过我是你姐姐,不必避讳。”
华元青这才走进来,坐在她的身边。
云罗扶了他已隐隐有些粗壮的肩头,似水明眸扫过他还带着稚嫩的少年面庞,忽然道:“青儿真的长大了。”
华元青低了头,道:“姐姐,都是青儿没有本事,不能保护姐姐。”
云罗看着他脸上惭愧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华元青只是不语。云罗忽然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是不是在太学中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了?那些都不是真的,姐姐真的很好。”
她话虽如此说,心中却发紧。太学就在外宫,与内宫只隔了几道门。她不知道华元青又听见了什么,但是一定不好听。
华元青抬头,眼中有水光。他微微哽咽道:“姐姐,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去跟着大哥去军中!”
云罗沉默了一会,道:“你是知道姐姐对你的期许。青儿…”
“我书读得差不多了!”华元青急忙辩解,“而且在我这个年纪大哥就已经随着父亲在军中磨练了。姐姐你让我也去好不好?我要上沙场奋勇杀敌,建功立业!将来为父亲母亲报仇!”
云罗定定看着已经半大的少年,问道:“你还是忘不了报仇这事是吗?”
“是的!”华元青斩钉截铁地说。他看着云罗,眼中有痛色:“而且青儿不但是为了报仇,等青儿有一日立下大功,谁也不能瞧不起姐姐!”
云罗眼中的泪陡然落下,一点一滴,落在朱漆妆奁上。
“姐姐,我都知道了!当年你是为了我和大哥才嫁给皇上的…”
他话还未说完,云罗已一把将他的口捂住。她眼中有泪,面上却是笑的:“别说了。姐姐答应你。”
华元青欢呼一声,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抱住云罗,像是小时候一样高兴地道:“谢谢姐姐!”
云罗轻抚他尚瘦弱的肩头,擦了擦眼泪,从妆奁旁拿出一盒蜜饯,含笑道:“姐姐还记得你爱吃蜜饯,快吃吧…”
华元青高兴起来,拿了蜜饯对她说:“姐姐,你也吃!”
她眼前忽然恍惚,那胖乎乎的孩子走来,声音稚气:“姐姐,你吃!”
她欣慰笑了,轻抚他的发,摇头道:“青儿吃。姐姐不吃。”
她说罢,看着那铜镜中的倾城面容,忽然道:“青儿放心去吧。你要报仇,姐姐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
宴席上,李天逍看着满席的莺莺燕燕,眼底掠过自己也说不清的烦恼。满园春色,花团锦簇,却毫无趣味。看遍姹紫嫣红却再也见不到那一张淡淡含笑的素雅面容。
他忽地有些烦躁起身,对身边的皇后道:“朕累了,先回去。”
皇后见他面上不悦,连忙起身追上前劝道:“皇上是不是因为歌舞不够尽兴?”
李天逍顿住脚步,回头道:“皇后身为一宫之主应身为后宫表率。如今国中初定,皇后也不可以太过奢靡浪费。”
皇后一听脸色陡然变色。她与李天逍结发好几年,从来没听他像这一日直言叱责她。
她情不自禁冷言讥讽道:“臣妾办一次宫宴就是奢靡之举了吗?那皇上当日花了这么多银子去重修凤栖宫又是什么?千金讨那贱人的欢心,这就是明君所为了吗?”
李天逍猛地顿住脚步,冷冷回头:“那是朕欠了她的,自然要还她。朕还未跟皇后算当日你想要杀她之心!皇后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别逼着朕对你无法再容忍下去!”
皇后原本以为李天逍能来赴宴应是和气一团,没料到他竟然是怀着满肚子的怨恨而来。
她忍不住哭道:“皇上若是不喜欢臣妾,何不废了臣妾!让那些贱人一个个都去当皇后算了!”
她的哭声引来了不少宫妃探头探脑。殷寐悄悄上前,扶着皇后劝道:“皇后娘娘,凤体为重。”
李天逍厌恶地看着哭哭啼啼的皇后,冷笑道:“一口一个贱人。皇后无德无形,这样的母亲怎么能教出好的皇子来!来人,传朕的旨意,即日起将大皇子送入太和宫中,由朕亲自派人教养!”
皇后一听,如遭五雷轰顶。她哀嚎一声再也不顾什么母仪天下,扑通跪在地上,苦苦揪着李天逍的龙袍下摆,哭道:“皇上!不能带走我的皇儿!皇上…臣妾错了!皇上不可以…臣妾犯了什么错你要让我们母子分离?…皇上!…”
宫妃听到皇后的哭声,纷纷赶来,跪地不敢起身,只道皇上息怒。
李天逍眼中掠过不忍,不过想起皇后的恶行,冷冷一揪龙袍,道:“朕心意已决,大皇子由朕教导更好。皇后以后要见皇儿就去太和宫中见吧!”
他说罢拂袖离去。
皇后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几位宫妃扶着她,一场宴席潦草结束。
殷寐扶着皇后,看着那一抹明黄的身影离去,柔声道:“皇后回宫去吧。大皇子恐怕明日就要去太和宫了。”
第二百零四章 影成双,妾心远
2014-9-2 11:11:45 5297
李天逍回到了太和宫中怒气依旧未消。内侍端来茶盏,他看也不看狠狠一掌挥去,顷刻间茶盏落地碎成千万片。宫女内侍见龙颜大怒慌忙跪地战战兢兢直道皇上息怒。
李天逍见他们如此惊怕,勉强挥了挥手令他们退下。
过了一会有内侍上前,大着胆子禀报:“皇上,宁充容与玉充媛两位娘娘求见。”
李天逍心中正烦乱,冷冷道:“不见!她们要替皇后求情就让她们回去!朕心意已决!”
内侍连忙道:“两位娘娘说不是关于皇后的事。枳”
李天逍勉强道:“那就让她们觐见吧。”
过了一会,宁充容闻芩与玉充媛款款而来。李天逍见她们面上带着笑容,勉强压下眼底的沉怒,问道:“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这个时候见朕?”
闻芩上前跪下道:“臣妾见皇上怒而离去,所以想来劝劝皇上龙体为重。知”
李天逍不耐烦地道:“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呼邪赛雅上前道:“皇上,在宫中大大小小的宴席无趣得很,难怪皇上会闷。臣妾听说这四月中处月族在京城外有一个赛马会,最近天气很好,皇上何不出京郊赛赛马散散心呢?”
李天逍是半个处月族,一听这话心头的烦躁散去一半,道:“正好这几日朕也乏了,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呼邪赛雅笑道:“臣妾就知道皇上是被奏折和那些朝臣的老生常谈给闷坏了,出去散散心就好了。宫中的事来来去去就那些,皇上不要挂在心上。”
闻芩脉脉含情,柔声道:“是啊,臣妾还记得当年皇上赛马会上的飒爽英姿。”
李天逍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头的燥怒稍稍消退,笑道:“好吧,朕去看看。”
闻芩忽的嫣然道:“皇上一个人去自由自在,臣妾们去了反而拘束了皇上。皇上说是吗?”
李天逍见两位难得是一对解语花,欣然一笑,道:“好。”
…
大皇子被送入太和宫中,第二日李天逍就从朝中选了太傅,又从内务府中选了伺候太皇子的各种宫人。皇后去太和宫前长跪不起都不能让他改变心意。第三天,李天逍厌烦皇后哭哭啼啼于是带着侍卫出宫到了京郊去看赛马会。
皇后在中宫中哭干了眼泪,不但李天逍没有前来宽慰,却见他反而出宫游玩,咬牙恨声道:“是谁!是谁撺掇唆使皇上将本宫的皇儿夺走的!”
左右都不敢回答。
殷寐前来,听得皇后恨声发问,上前对低声道:“臣妾在宫宴前见过凤栖宫的华云罗前去御书房中…”
皇后眼中的杀气猛地迸出,狠狠扫落案几上的玉如意,咬牙怒道:“好你个华云罗!本宫就知道是你!!要不是你,还会有谁来撺掇皇上夺了本宫的孩子!!”
殷寐见皇后气得脸色发白,幽幽轻叹:“娘娘…保重凤体啊!”
…
春日晴好,处处草长莺飞,芳草遍地。京郊的草场上到处是欢声笑语。处月族人在京城中人数不少,这几日正值族中一年一度的赛马会,于是京郊外聚集了不少处月族人。
李天逍着了便装,身边侍卫们也都换了装束混迹在人群中看着人欢马腾。
他身边牵着的是大宛国运来的汗血宝马,所过之处被人纷纷注目。有不少马贩子想上前询问他可否卖马,可还没到了他跟前就被左右侍卫冷着脸挡住。
李天逍身着劲装,身背长剑,仿佛又到了曾经年少时四处游玩时候那般惬意。他喜好交友,赛马会上走了一圈便遇见了不少曾经处月族中的故友。故友相见,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皇帝的喜好于是便在凉棚中摆下宴席与他一起畅饮。
酒过三巡,大家兴起时,处月族中有美貌舞姬前来献舞,凉棚前还有不少人围拢过来,场面越来越热闹。
正在这时,有人忽然“咦”了一声,指向不远处:“那边是谁家的娘子?这么漂亮!”
李天逍看去,只见一队身着白衣的行人缓缓从马会旁走去。马背上坐着一位头罩纱帽,身穿孝服的的女子。她已经转过去看不见面目,但是那身影却十分熟悉。
李天逍一怔,问旁边的侍卫道:“今日可是中原人的清明节?”
侍卫道:“回皇上的话,是的。”
李天逍忽然站起身,丢了酒盏飞身上马追寻而去。
…
流水潺潺,纸箔翩飞随水飘去。云罗站在水边,看着溪水淙淙向南而去,眸光悠悠。
华元嗣与华元青都默默站在一旁,云罗洒完纸钱,回头对两人道:“父亲与母亲九泉之下会明白我们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的身不由己。”
华元嗣沉默点了点头,对云罗道:“昀妹妹放心,我会在军中好好照顾青儿的。”
云罗看着两人,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大哥和青儿将来才是我的依靠。”她顿了顿,道:“我想去走走,青儿和大哥换了衣衫去那边看赛马会吧。逝者已逝,我们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好好活下去。”
华元嗣见云罗孤身一人,连忙吩咐身边的侍卫跟着她。云罗微微一笑,目送他们远去才牵了马顺着溪流慢慢地走。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马蹄声。她回头,看见一骑紫衣玄纹的身影疾驰而来。
天光刺眼,他英俊深邃的面目明晰如墨画,一双俊眼深邃,眸光慑人。
云罗等到他疾驰到了跟前,含笑道:“皇上怎么来了?”
李天逍深深看着她,道:“也许是上天的指引,指引朕来了。”
云罗垂下眼帘,道:“这个时候皇上不是应该在皇宫中吗?”
李天逍忽然下了马,向她走去。他忽地一把握住她的手,问:“云罗可否跟着朕骑一会儿马?朕好像很久没有与你独处过。”
云罗定定看了他一会,少顷,轻笑:“皇上今日怎么与平日不一样。”
李天逍握紧了她的手,长吁一口气,回头笑道:“也许朕在宫中见不到你,不习惯。”
云罗眸光一动却只是沉默。
李天逍见她沉默,问道:“云罗怎么了?是不是朕伤了你的心?”
云罗摇头,道:“不是。是青儿,他要去军营了,要跟随大哥上沙场打仗。”
李天逍眼中一眯,问道:“他要报仇?”
“是的。”云罗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问道:“皇上,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是不是应该沉浸在过往中不可自拔呢?”
李天逍沉默良久,慢慢道:“我们活着的人做多少事都无用了。那逝去的人再也听不到感受不到。日日夜夜啃噬我们的心的是,活人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