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美眸氤氲着水汽,如云如雾般飘渺:“公主,我骗了你。晋公子不在鸣山郡。”

李曲儿呆了呆,脸色煞白:“你…那他在哪呢?你不是说…他没死吗?他不是在鸣山郡养伤吗?”

云罗淡淡垂下眼帘,低低道:“阿晋至今生死不明。是我诳骗了你出宫。”

李曲儿脸上的血色陡然褪去。这些日子她一腔心思都在这事上,喜也是这事,忧也是这事。她甚至想好了若是见了那苏晋要怎么说怎么做…可是这一番心血抵不住云罗一句云淡风轻“我骗了你…”

她猛地指着眼前沉默的云罗,颤声怒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出宫。我的大哥在衢州。我要去救他。”云罗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曲儿听见车外凤朝歌似笑非笑地轻叹了一声。她再看看眼前眸光坚定的云罗。终于,她呜咽一声,哭着跑出了车架。云罗看了她离去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旁衣袂风动,不知什么时候凤朝歌已挤着坐在了她的身边。云罗斜斜依在车厢中的锦墩上,怔怔不知在想什么。车轮骨碌,咿呀作响地向前驶去,他们听见刘陵焦急追去的声音。

凤朝歌轻笑:“弄玉公主可被你骗得惨了。你这次真的是…胆大。”

云罗幽幽轻叹:“她喜欢阿晋,我却拿阿晋做幌子骗了她。她以后还不知怎么恨我。”

凤朝歌看向她,忽地道:“可是你心中还是没有愧疚对不对,若是能救你大哥,拿谁的命来填你都毫不犹豫。别说只是小小骗了弄玉公主罢了。”

云罗转头定定看着他,良久才道:“是。所以我就是这样自私的女人。可是朝歌你却还是来了。”

凤朝歌一笑道:“我来又不是为了你。这次机会千载难逢,此时如果没办法让李天逍用我,将来他更不可能用我。所以就算拼死也要试一次。”

云罗定定看着他,缓缓笑了。

原来都是一样的人。

她凉薄,他自私。不过总算还好这一次不再互相欺骗。总算是个好的开始。

她放下提了几日的心,竟靠在锦墩上缓缓睡了过去。在迷糊中她听见耳边有人轻叹:“昀儿…”

凉凉的唇覆上她的,蜻蜓点水般的一个浅浅的吻。她想要推开却落了个空,再摸了摸身旁,人早就去了,空余他身上淡淡的清冽气息…

李曲儿得知了去往鸣山郡不过是云罗诳骗了她出宫的计策,又怒又是伤心,当日便往回赶。云罗也不挽留,只是命刘陵跟着她务必将李曲儿送往密云寺中。

这一路上西行所见的村庄城镇渐渐荒凉残破,再也没有晋京的繁华和富足。云罗知道这是因为战乱的关系,一旦有战争,田间劳力被征召入行伍中,田间大量荒置,只剩下老幼妇孺在家中苦守。若是天可怜,风调雨顺还能收几斗粟米。若是老天不开眼那就是灾荒连连。

凤朝歌这一次前来,只带了两三个心腹随从。他们都是梁国人,面色冷然,话不多,可是平日跟在鞍前马后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杀气。云罗知道这两人侍卫许是凤朝歌一手培养的死士。

云罗只带着凝香,亦是忠心耿耿的人。

两人扮成兄妹也不像,凤朝歌索性对外人说他们是夫妻,要去衢州投奔远房亲戚。云罗不与他计较,只是从此以后马车中便多了他一个大男人。

为了不招惹旁人眼目,马车甚是狭小,彼此之间伸手动腿时常会碰到了对方。云罗横眉冷眼,凤朝歌只当不知,拿了不知从哪里觅来的地形图趁着空隙看了起来。

云罗看了几张,脸色微惊:“这是衢州的地形图。”

凤朝歌道:“在衢州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胜了才有一线生机,败了不是死在凤朝阳的手中,就是死在李天逍的军法之下。”

云罗眉间忧色重重:“不知大哥知不知道这是皇上的一个计谋。”

凤朝歌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良久才道:“你若见了你大哥,速速说服他离去,不可眷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你也是,到时候就跟着你大哥走吧。元青我已安排人了,等你们一走就送元青离开。”

又是得离开晋国。仿佛他们从梁国一路逃亡至今,来了就不停地打算离开,真是讽刺!

云罗眸光复杂,忽然问:“你觉得我们兄妹三人要去哪里?”凤朝歌眸光转回地图上,冷冷道:“天大地大,自然有安置你们的地方。”

他说完冷着俊脸便不再说话。云罗一笑,怔怔出神。

再过了一两日。一行人到了衢州。云罗果然看见大街小巷都是晋国士兵。凤朝歌派人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一小队人匆匆而来,当前一人上前低声问:“谁是凤公子?”

凤朝歌探出头去,笑道:“我就是。”

那人连忙抱拳道:“华将军有请。”

凤朝歌于是带着云罗随着这一队人去了衢州的县衙里。如今这小小地方都被辟做了军营的指挥所。来往进出都是军官与士兵。云罗来到了县衙中的后院中。只见华元嗣与几位校尉模样的人在说着什么。

凤朝歌上前,哈哈一笑:“曾经的华小将军如今是真正的华将军了。”

华元嗣回头,猛地看见凤朝歌身后跟着头戴纱帽遮住面目的女子,脸色顿时剧变。他几步上前,定定看着面纱下的云罗,半晌才盯着凤朝歌,恼火道:“你们随我来!”

到了后院一处偏僻的地方。华元嗣咬牙道:“昀妹妹,你怎么来了?!”

云罗摘下纱帽,眸光清冷,一字一句问道:“我来是问大哥一句。在这衢州是不是皇上的主意?”

华元嗣神色复杂地盯在她的面上,良久才道:“昀妹妹,你知道了什么?”

云罗脸色煞白,道:“我知道的不多,却也不少。大哥,你告诉我。来这衢州到底是不是皇上的主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恨难解

2014-9-2 11:11:20 5258

华元嗣脸色变了数变,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犀利的眼睛,说:“什么皇上的主意?我不知道昀妹妹在说什么!我要去安排军务了,昀妹妹赶紧回京吧!”

云罗猛地揪住他的衣袖,厉声怒道:“大哥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瞒我吗?!到底是不是皇上命你来衢州的?”

华元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别问了。看样子是华将军自己的决定。”一旁沉默不做声的凤朝歌慢慢地说。

云罗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顿时凉得如冰雪浸过。她看着华元嗣脸上的神色,顿时明白了凤朝歌说的是真的甾,

原来是华元嗣自己的决定!是他特意领了这个差事,驻守在衢州想引得凤朝阳自投罗网!

她竟忘了,华元嗣的恨根本未曾熄灭过。他想要报仇的心比谁都强烈!

“昀妹妹…”华元嗣眼中带着潜藏已久的恨意,一字一顿地说:“凤朝阳不除,华家的仇又该怎么报?!条”

云罗看着他,忽地狠狠一巴掌扇过。“啪”的一声,华元嗣顿时怔忪住。英气勃发的脸上慢慢浮起殷红的五爪印记。

“为了报仇就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吗?”云罗脸色煞白,浑身微微颤抖。她一双美眸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不落下,“元青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吗?!”

“难道要我和元青在看着父亲死后还要看着你去送死吗?”

华元嗣愕然无语。

云罗定定看着他良久,转身头也不回匆匆走了。凤朝歌轻叹一声拍了拍华元嗣的肩膀,追上前去。云罗在一处花架下停住脚步,泪水纷纷落下,心已痛得无知无觉,唯有眸色冰冷,深恨不得解。

她自然是恨着的,恨这个乱世纷纷,恨这个虚伪狡诈的宫阙楼阁。可是,如今她逃出却发现至亲的人瞒着骗着她,做着一些她无法理解的蠢事。

她是怕死。怕得要命。

为了活着,她能和母亲挖野菜挖草根吃鼠肉,不能称为人。她甚至卖身入烟花柳巷,葬送自己的一生,只为那三尺的棺木能葬母亲的尸身,给她一个体面的后事。

她不懂家国大义,不懂什么叫做血海深仇。她不懂。

因为她只想要活着。

可是元嗣却不懂,元青也不懂。他们心中只有仇恨,恨着凤朝阳,恨着那曾经自己的故国。她不明白,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重要得可以舍去它。

肩头有力道微沉。云罗回头看去,唯有见凤朝歌同情的脸色。

“你回去京城吧。我会说服元嗣让我帮他。”凤朝歌慢慢地道。

云罗冷冷嗤笑:“你?大哥固执得像是铁板一块。你能说服他什么?”

“那你怎么办?”凤朝歌冷冷地问:“你留下本来就是要说服他回京。如今得知他自己请命来守衢州,你又能有什么办法说服他离开?”

云罗抹去眼泪,冷冷道:“既然他要死,我便陪他死好了。黄泉地底,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去面对父亲!”

凤朝歌讶然,随后哈哈一笑:“不错,总算听得你一句人话。”只是笑意凄然,摇落一地荒凉。

云罗深深看着他,终是无语。

潞州城外,焦土千里。经过几个月的鏖战城内城外一样的凄惨。粮草不续,士兵煮着一切可以找到的可吃的食物,每个人脸上都是木然的神情,犹如一具具行尸走肉令人觉得胆寒。

谁也不知道谁可以活到明日的天亮,谁也不知哪里来的冷箭可以夺了自己的性命,从此千里不得还乡,孤魂无主。

潞州,百战之地。

僵持了整整八个月!

一道明黄的人影站在斑驳的城墙上来回走动,城头锦旗飘动,大大的李字旁龙纹威武,杀气外露。他一双鹰目看着城墙下不足百丈的梁国士兵营帐,俊眉深锁。

凤朝阳有严令,营帐必须得距离潞州城百丈以内。他疯了,拿梁国士兵的性命去填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李天逍看着城下乌压压的梁国营帐,抿紧薄唇一语不发。凤朝阳虽然疯狂,可是却也没疯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兵临城下,潞州城中的百姓军民日日都不能安寝。

这一招攻心为上使得可真好。他暗暗捏紧了腰间的宝剑,眸光更加锐利。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一切准备就绪就看螳螂上不上钩。

“启禀皇上!衢州的军报!”有传令兵匆匆前来,跪下呈上千里加急的军报。

李天逍急忙接过,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半晌,军报牢牢捏在掌心,他脸色已铁青一片。

传令兵再抬头看时,眼前的人已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女墙上旌猎猎,六七月的风还带着热气却已是令人觉得肃杀一片。

衢州县衙,云罗住在了内院中。任凭华元嗣百般劝解都不愿再看他一眼。她每日起床煮茶,平心静气如无事人一般。华元嗣此时才知她的固执。

她说了,要与他同死,便真的一步都不肯走出衢州县衙。

凤朝歌每日前来,嬉笑打趣,偏偏不提为何他会和她一起前来。他们两人,一人悠闲自在一人巍然不动,眼底却有了华元嗣心惊的死志。

彼时天已是盛夏。午后有暴雨来袭,淅淅沥沥,打着芭蕉有种遗世的平静。云罗每日早早起来,中午便渴睡,躺在窗下的软榻边沉沉睡去。

华元嗣每日前来,苦口婆心地劝她离去,她置若罔闻。她将此处当做了桃花源,每日与凝香做女工缝补军衣,过得悠闲自在。风云聚拢,战事紧迫都不关她的事。云罗,为我缝一件衣服吧。”凤朝歌拿来一件衣衫。

云罗展开,一怔之后咯咯笑了起来。当真是凤朝歌!拿来的是明敏郡主给他的流云锦做成的衣服。流光万重美不胜收的一件风|流衣衫。他却要她帮她改成一件军衣。

“怎么了?”凤朝歌皱眉问,不明白她们到底在笑什么。

“没什么。”云罗接过,与凝香展开看了看,“流云锦虽不沾脏污,可是却也不好做成劲装军衣。”

凤朝歌嗤笑:“我出京匆忙只带这一件。穿着好看但是啰啰嗦嗦的,你帮我改改。”

云罗眸光复杂地看着他,奉上流云锦衣,道:“你穿我看看。”

凤朝歌眉一挑,转入屏风处换上。素色的一件流云锦着上他的身,天光照耀下,他俊美无俦,眸光含笑,如梦中走出的那一个人。眉眼如梦。

凝香看得呆了,云罗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垂下眼帘。

不知何时,凝香已退下。素雅的房中只剩两人。

凤朝歌看着暗暗垂泪的云罗,慢慢地道:“云罗你别哭了,也许不是你所想的那个结局。李天逍如此布置一定不会让你大哥有事。”

云罗擦了擦眼角,看着眼前的凤朝歌,若无其事地道:“这千金买来的流云锦改了可惜了。你若要,我为你做一件。”

凤朝歌看着她刹那间恢复平静的面色,眉尖一挑,一扯身上的流云锦,随手一抛丢入了香炉中,冷冷道:“这件既然不好改就不要了。”

云罗看去,只见香炉中火光忽动,已烧坏了他的衣衫。她猛地扑上前去将火苗扑熄。

“你发什么疯??”她恼道,“流云锦一匹要一年才成,你…”她话还未说完,人已落入了他的怀抱。

夏日的蝉鸣阵阵,一声声的“知了——”令人心头烦躁。她伏在他的怀中,手中还拽着那流云锦,默默地黯然垂下眼帘。

“我没有疯。”她听见凤朝歌轻低低地笑:“不是你给的,千金万金都不不会入我的眼。”

“云罗,我真高兴。你还在。”

“你为什么不走?”她咬牙狠狠推开他,指着他含笑的面,怒道:“你为何还在这里?”

“我自然不走。”凤朝歌笑意不改,只是眼底有淡淡的凉:“我走了,岂不是一辈子都无法见了你的面。”

云罗定定看着他,转身踉跄转入了房中。

淅淅沥沥的雨下着,云罗怔怔看着窗外的芭蕉叶,不知看了多久。不知何时,天已暗了下来。又是一日过去。

等待是难熬的,无望的。明知是死地她来还,明知是死局她还守。华元嗣根本没有她的一点办法。

只有这时她才发现她和华元嗣流淌着同样的血液。那传承自华凌峰的倔强与不屈。

云罗动了动,忽地前边院子传来一阵喧嚣,她以为又是华元嗣调兵遣将,恹恹伏在了案几边等着凝香前来。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凝香。天边的霞光又要隐没。

她不得不起身,点燃了案几上的一盏烛火。

天边似乎一下子暗了下来,流云万重都隐入了西山中。她默默看着烛火,陷入沉思中。

忽地院子外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她一怔,还未起身房门已被重重踹开。

她猛地一惊,只见一位熟悉的人站在了院外。他身着泥点斑斑的军服,俊颜上怒气未消,直瞪瞪看着她。

云罗一惊,怔怔不知要说什么。

他大步踏进了房中,看了一眼,冷笑:“朕不知爱妃竟也管到了朝堂之事了。”

他坐在房中的椅上,不知是因为怒还是因为赶路匆忙,手扶着椅子微微颤抖。

云罗看着他,忽地冷笑:“臣妾也不知,皇上竟然如此善用人才!”

李天逍冷冷看向她:“你想怎么的?怪朕不告诉你?”

云罗扶着案几,指甲几乎扣进了坚硬的木头中,半晌不吭一声。

“明日你就回京城。”李天逍头也不回地冷冷道:“不回去,就是死罪!”

云罗只觉得心口一窒,她想也不想狠狠抓起案几上的花瓶狠狠掷去:“去你的!”

花瓶在李天逍脚边脆裂成千万片。他陡然变色看着脸色同样铁青的她。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像是发了疯的一头母豹,不顾一切,恨不扑上前将他撕碎。

两两相望,她眼中的恨意凌厉如刀。

“我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把我的大哥还给我!”她咬牙恨声道。

李天逍一皱眉头,亦是怒道:“你懂什么?!”

“我怎么的不懂?我若不懂也不会在这里!你要引得凤朝阳入西线来衢州…”她还未说完,唇上一紧已被他牢牢封住,一个字都说不出。

“是谁告诉你的?!”李天逍冷声问,“这计策是谁告诉你的?”

她恨恨盯着他,眼中渐渐泪成行。

李天逍缓缓放开,道:“这是解开潞州之围的最好办法。”

是,最好的办法!

云罗甩开他的手,冷笑:“皇上自有尽锦囊妙计,我只要我大哥活着。”

李天逍皱眉看着固执的她,良久才道:“这计策是你大哥亲自想出来的。朕…”他下半截话被她冰冷的眼神堵住。

云罗冷冷笑道:“他想死想报仇心切,皇上难道不知?你任由他来衢州,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那你要朕怎么办?潞州十万将士难道要做无谓的牺牲跟凤朝阳那个疯子一拼到底?”李天逍眼中通红,怒气勃发,恨不得撬开眼前女人的脑袋看看她心中到底是十几万的将士性命重要,还是她的大哥重要。

“臣,可以替华将军。”一声清越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房中的怒气陡然降温。李天逍看去,唯有见院中清清冷冷站着一道修长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