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白苏都是命举善堂三日一次的给她禀报顾连州的情况,近来密信已经积下一摞,她却一封也没有看过。

在石城又停留了大半个月,等待尚京举善堂和主宅的所有剑客到达附近的官道,白苏这边才收拾出发。

特制的舒适马车里,白苏抱着顾翛喂奶,轻轻的拍着他,隔花掩雾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千余剑客,竟然没有妫芷一个人能令她安心。

“儿子,我们娘俩的命,可都是她给的呢。”白苏看着小家伙一动一动的包子脸,心情稍微顺畅了些。

“小姐,为何不缓缓再走呢,小主子可还没有满月呢,这一路奔波可能受得了?”十二担忧的看着顾翛白白嫩嫩的小脸。

白苏轻轻一笑,他是巫命护养出来的孩子,一般的孩子哪能同他比?

顾翛吃了一会儿,便呼呼大睡,马车上甚是舒服,一点也不颠簸,顾翛被放在塌前的摇篮里,摇篮是白苏令匠者特别制的,能够固定住,不过白苏平常更喜欢抱着他,又温暖又安心。

一路越向南走,越发暖和,一行人倒像是游山玩水般。

顾翛刚刚睡下,马车微微一顿,十三飞快的爬了上来,在榻前坐定后,便道,“小姐,前方还有五里便到秦川了,我们在秦川也开有客栈,住那里吧?”

一路上虽也惬意,却没有在安安稳稳的榻上睡过一觉,十三很担心白苏的身体受不了,毕竟半个月前才刚刚吐过血。

“不用了,赶快到姜国吧。”白苏垂眸看着顾翛的睡颜,神情安详。

“是。”十三一如往常,只给建议,绝不询问白苏心里怎么想。

“香蓉,你怨我吗?”白苏忽然问道。

正在一边给顾翛做衣服的香蓉,微微一怔,不禁问道,“奴婢为何要怨您?”

“你不是爱慕固吗?他是顾连州的暗卫,你却只能因着我,与他每每错过。”白苏缓缓道。言语中“顾连州”三个字狠狠刺痛了她自己的心。

这几日,她的梦越来越多,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在那片如紫霞绚烂的林子中,他拂下一身花瓣,一双墨玉眼凝着她,用清朗的声音道:在下顾连州。

香蓉笑道,“您不提起,奴婢都快忘了这事情呢,情分这事儿一旦久久没有着落,也就淡忘了。”

香蓉的声音让白苏回过神来,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是吗,原来记性好,也并非全然都是好事,我原本以为是老天赏饭吃,却不想也是磨人。”

白苏的记性一向好,每一件小小的细节都不会忘记,所以但凡感情,也都比常人记得时间更久一些。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白苏声音微颤。

香蓉和十三诧异的看着她,因她一直敛着眉目,也看不出究竟是何神情,可是她们两人都清楚的明白,用“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句话来形容白苏和顾连州,实在很是贴切。

用情太深,感情无法长久,聪明太过,反而会被伤害。果然,感情之事,还是要糊涂一些的。

白苏说出这句话,就连一向八面玲珑的香蓉也不知怎样接话了,她们的小姐什么都明白,但明白又能如何,明白也却放不下,不能释怀,真还不若糊涂。

这厢正沉寂着,车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车往道旁靠了靠,那马蹄声却是在车旁陡然止住了,随之马车也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倨的声音,“陆将军。”

“嗯。我同你主子说说话,找个地方停了吧。”陆离依旧磁性的声音,比别的时候听起来柔和许多,第一次让白苏没有了惧怕的感觉。

外面没有倨的回答,顿了一息,倨转而询问白苏,“主公?”

“停了吧。”白苏道。

马车行了一小段路,在道旁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

白苏裹上狐狸毛大氅,在十三的搀扶下,下了车,一抬眼便看见两丈之外拄着长剑迎风而立的一袭玄色铠甲。

白苏还刚刚举步,陆离便敏锐的察觉有人走近,转过身来时,风吹拂的墨发在棱角分明的脸颊旁边乱舞,他烦躁的皱了皱剑眉,看见白苏走过了,开口便道,“德均不要你了?”

顿了片刻,转而问道,“你不要他了?”

白苏站在他对面三尺的地方,轻轻笑道,“谁不要谁,有这么重要吗?”

不重要,陆离知道,无论是谁不要谁,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你这妇人忒的歹毒,自己走倒也罢了,将旁人的大子竟也拐走”陆离冷哼道。

这个时代,便是正妻也不如大子来的重要,妇人可休可弃,然而大子却永远是大子,是的第一个血脉,以后降生的孩子,谁也比不得他尊贵。

白苏走到陆离身侧,也与他一样背过身来,并肩而立,“将军是来为他讨公道的?”

陆离侧头打量白苏几眼,她依旧是一袭浅青色曲裾,外面罩着白色狐狸毛大氅,与她那张莹白如雪的容颜相映,冰为肌玉为骨,生完孩子后,白苏的皮肤比之前更加细腻白皙,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小巧挺翘的鼻头也被冷风吹的微微发红,以花为貌,大抵上也就是这样了。

“把孩子抱来我看看。”陆离转头对十三道。

不等十三请示,白苏淡淡道,“去吧。”

从她朱唇间溢出的雾花卷曲蜿蜒,刹那随风飘散。陆离回过头去,两人便就这么静静站着,直到十三把顾翛抱过来。

顾翛身上包着妫芷送的巫咒,能保他不受冷热邪风所袭,是以在寒风之中,当时他最惬意。

十三将顾翛抱到陆离面前,陆离却也不伸手去抱,狭长幽深的眸子仔细打量一眼,点点头道,“这小子倒也长得顺眼。”

白苏撇撇嘴,她儿子这模样算是人间极品了,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长得顺眼”了?

陆离挥挥手,让十三抱回去。十三微微怔了怔,陆离说是看看,倒真的只是看看,连一般人看见可爱孩子逗逗弄弄也没有。

“陆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要事?”白苏问道。陆离可不是个闲人,应当不可能专程来给他送行。

陆离不答反问,“你要去哪?”

一如往常的,白苏不曾瞒着他,“姜国。”

陆离得了答案,提起剑便走,只抛下一句话,“三个月后,姜国就是本将军的领地。”

“你去占了姜国做什么?”白苏急问道。

陆离顿了下脚步,回头冷冷瞪着他,“我说过会护着你,你以为本将军说话是大风刮过吗”

话说,最近的二更都是免费的番外,貌似好多人都不知道,请大家关注一下(相思缠身一百年)。

第251章若我死了

孝闵公主来使

白苏与陆离相处的关系能变成眼下这种程度,在白苏看来,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而无疑,陆离是个很守承诺的男人,他的意思很明确,只要白苏走到哪儿,他就把哪儿攻占下来,如此看来,幸而白苏没有走遍天下的梦想。

陆离要占姜国,实在轻而易举,在北疆与姜国之间,便只有一个秦川王,守军一万,根本不是陆离的对手,可是一旦他动手攻打秦川王,天下人便都知道他要占地为王了,雍国国内不知又要发生何等巨变。

白苏静静看着他带着一队铁骑绝尘而去,心中感叹,若是陆离心在天下,鹿死谁手还真的未可知。

想取得天下,计谋很重要,但无论如何,强悍的实力永远必不可少。宁温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在他坐上皇位之后,便停了对雍国的进攻。

为了避免冲突,白苏令倨先派人去秦川王府上打一声招呼,这是必要的理解,人家守军才一万,你带着千余可以以一当百的剑客从人家领地上过去,不产生误会才怪。

十三扶着白苏上车,待她躺好后,回道,“小姐,举善堂的信又至了。”

白苏知道十三指的是关于顾连州的消息,动作微顿,旋即淡淡道,“收起来吧,以后也不用与我禀报了。”

十三心里叹息一声,想到方才抱着顾翛返回马车时,听到倨的话,“小姐,婆七亲自领人去滇南丛林寻人了,奴婢方才听倨说,婆七认识当地的黑巫,让他们帮忙寻人,应当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十三如往常一样,但凡得了一丝半点的消息,都会变着法子的往好的方面去说给白苏听。

她的好意,白苏也是心领了的,虽然心中比较冷静的分析了找到妫芷的可能性很低,但心中依旧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希望。

车队在秦川王领地边界停着,等到秦川王的回信时已经过了午时,倨立刻整队出发。

那秦川王的回信倒也十分客气,大概内容是说:本王原本很想留纳兰公子在秦川做客,可是得知您急着赶路,很遗憾不能与您把酒言欢,本王谨祝纳兰公子一路顺风。

明明是不敢留这数千剑客,却也能说的冠冕堂皇。

白苏看着这信,不禁莞尔,“听说这秦川王是雍帝的兄长?”

香蓉道,“正是,秦川王乃是刘氏皇族嫡出的大皇子呢”

刘氏皇族的大皇子还真都是一个模样,现如今的太子与这个秦川王是何其相似啊看起来老实持重,骨子里懦弱,还喜欢做表面功夫,这样一个人,难怪被赶到这荒凉之地也不敢哼一哼。

“你说雍帝一生征战沙场,如何会那么喜欢拉扯裙带关系呢?”白苏似是自语,又似是在问香蓉。

香蓉虽则聪明,但她到底是个古代妇人,自然不会去关心这种事情,遂道,“君心难测。”

白苏轻轻一笑,心中忽然明白了,顾连州和张丞相为何一定要让太子做皇帝,而不拥立七王,因为只有太子这种性子,才好控制,才能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若是七王为帝,绝不会甘心受人摆弄,要么战死,要么胜了坐拥天下。内乱耗力,战乱不知又要持续多少年,待那时,北魏和宁国强大起来,雍国必然灭亡。

原来,张丞相终究和政阳王一样的,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挣下的江山毁灭。

两代帝师联手,此事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也没有什么好忧心的了。

白苏叹息一声,缓缓闭上眼睛,无论成不成,这一切都与她不再有任何关系,此番若是找的到医女,便劝她到姜国与自己一起隐居,若是找不到,便就一个人隐居。

不,还有顾翛,还有十三她们,还有数千剑客,她不孤独,一点都不。

因着白苏近来梦尤其多,所以也不大喜欢睡觉了,闲来无事,白苏索性和香蓉规划起到姜国之后的生意,“你接手建造园林的生意吧,姜国在三国之间,虽然大的车队无法通过,但单骑往返十分便利,我们便从宁国开始,你去接生意,我来画图。”

香蓉也是跃跃欲试,但是心中不由担心,“奴婢身份卑贱,哪里去接触到那些贵人呢?”

“从现在起,你就是花境的掌柜,香蓉,你早已不是奴隶,这世上没有谁生来就卑贱,只有自己认为自己卑贱时,才是真的卑贱。”白苏只这么随口一劝,也不指望就三两句话就能改变香蓉根深蒂固的思想,让一个奴隶立刻觉得自己其实身份高贵,除非患了失心疯,但她多少能感悟一些吧。

“是。”香蓉应下,面上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白苏也不多做探究,忍着疲惫,拉着她继续聊着花境以后发展园林设计的种种事宜。

花境在十三手上的时候,在宁国便有接过两单生意,是由白苏经手设计,据说反响还不错,既然如此,说明这个事业还是很有前途的。

“小姐,您睡一会吧?”香蓉看着白苏想睡却又强撑着的模样,不由劝道。

白苏将顾翛从摇篮里抱出来,躺回榻上,喃喃道,“你何时才能陪我说说话呢?”

说罢搂着顾翛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香蓉以为白苏睡着,上前去帮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打开车厢的地板,将底下的炭火拨了拨,刚刚盖上盖子,却忽然听白苏道,“香蓉,若是我死了,你便把阿翛送去他身边吧。”

香蓉微微一惊,转过身来看着白苏,“小姐作何说这种话?”

然而香蓉看见却是白苏向里侧翻了个身,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她的回答,心中不禁有些惶然。

随着越来越远离顾连州,白苏体内的相思缠之毒越来越深,纵然怨恨,她也从不否认自己心里还惦念着他,起初的梦境是将过去的一幕幕回放,而近几日居然开始有些恍惚,觉得他其实一直都是在她身边的,每晚在他怀中安睡,每日清晨,能看见那张俊美无铸的容颜带着朦胧的睡意,在晨光里对她微微一笑。

第252章来人是谁

白苏明白,执念越深,相思缠的毒侵蚀的便会越快,不巧的是,白苏对待感情一直都很偏执。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白苏才从幻象中挣扎出来,低头便看见顾翛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眼巴巴的盯着她。

“阿翛饿了吗?”白苏在他小脸上亲了亲。

顾翛一直瞪着乌溜溜的大眼,不一会儿,眼眶开始发红,小嘴一撇一撇。

白苏一惊,这可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连忙解衣带给他喂奶,但顾翛摆着小脑袋,就是不吃,眼眶里包着一包眼泪,那双墨玉眼就宛如泡在水里一般,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一起,扁着小嘴,欲哭不哭的样子,看的白苏心疼的要命,急道,“儿子,你哪里不舒服,同母亲说。”

“小姐,小主子怎么了?”香蓉原本支着头睡着了,听见白苏这边惊天动地的,尤其是听见白苏的话,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不到两个月大的小婴儿,哪里能说出什么话来香蓉刚刚起身,正准备过来看看,白苏忙道,“快去叫医者过来看看阿翛怎么了?”

香蓉才转身,便又听白苏那边一声怒吼,“顾翛你,你拉了,你居然还敢瞒着”

香蓉一听此言,连忙将火盆里的火拨了拨,从箱子中取出几块尿布,“小姐,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呀”

白苏个顾翛大眼瞪小眼,哼道,“他跟他老子一个样,贼精贼精的”

说完这话,白苏心情却是低落下来,呆坐在塌沿上,任他再是一副委屈形容,也不再管那包着一包屎尿的小家伙。

顾翛终于哇的一声嚎了起来,香蓉正在拿着尿布在火盆上烤热,听见顾翛委屈的哭声,顿时有些乱了手脚,连忙将过去将她抱了下来,揭开包被,给他擦拭。

在这个过程中,顾翛哭的直抽抽,听着他的哭声,白苏心里像是被人掐了一把似的,却不曾过去哄他。

好不容易才弄干净,香蓉大汗淋漓的将顾翛放在榻上,躬身道,“小姐,奴婢去把十二和二丫也唤过来吧,给小主子洗洗,奴婢一个人手脚慢,万一着凉可就不好了。”

“嗯,去吧。”白苏回过头,看着在包被中抽噎的顾翛,心头渐渐软了,取了帕子,轻轻的帮他拭泪。顾翛也不再哭了,就是一直抽噎着,小包子似的脸也哭的通红,白苏轻轻拍着他,心中既有自责又有无奈。

“阿翛,你的母亲还是太不讲道理了,对你父亲的怨气怎么能撒在你身上呢,母亲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就原谅母亲吧。”白苏低低絮语。

小家伙哭的累了,头开始不停的往白苏怀里拱,白苏知道他这是饿了,便扯开衣襟喂他。

顾翛一边吃奶,肉肉的小手一边拽着白苏的衣襟不撒手,仿佛怕母亲又不理他了似的,虽则白苏明白这多半是婴儿无意识的动作,但心中还是忍不住自责。

马车再次一停,除了十二和二丫,十三竟也随着过来了。即便是在行路中,十三每日也都是忙的脚不沾地,闲着的时候极少,白苏给她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处理事务,一般若是没有要是禀报,她很少会过来。

白苏抱着顾翛坐起来,看着十三道,“有要是?”

十三在榻前跪坐下来,“也算不得要事,奴婢事情刚刚忙完,过来看看小姐和小主子。”

白苏瞪了香蓉一眼,肯定是她睡觉前说的话和十三说了,十三这才忧心她。

二丫把拎上来的水壶放到一边,俯身从榻底掏出铜盆,兑了热水,这时顾翛也吃饱了,香蓉想将他抱过来洗屁股,可小家伙死死的抓着白苏的衣襟,任是怎么拽都不撒手。

白苏低头瞧着他乌溜溜的大眼,轻轻一笑道,“把水端过来,在这边洗吧。”

“是。”二丫端着盆到榻前,十二手脚麻利的把顾翛的小棉裤脱掉,十三用棉布沾着温水给他擦屁股。

顾翛却也乖乖的任由摆弄,白白嫩嫩的小手蜷成小拳头,缩在胸前,乌溜溜眼睛里还含着泪花,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润成一撮一撮的,煞是怜人,只不过,小家伙那双清澈而又迷蒙的眼睛,令白苏不自觉的想到了顾连州,他醉酒或者睡觉时都是这样的眼神。

为什么,白苏在心中道。若是别的事情,她定然不会放在心上,为何偏偏牵扯到妫芷的生死?

白苏想的入神,却忽然听到车外远远的传来歌声,唱歌的是个男子,声音朗朗,嘹亮而闲适,白苏不由凝神去听他歌里的内容。

那声音由远而近,唱完了一遍,又重头开始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芦苇密密又苍苍,晶莹露水结成霜.我心中那好人儿,伫立在那河水旁。逆流而上去找她,道路险阻又太长.顺流而下寻她,仿佛就在水中央。

爱的道路上困难重重,道路曲折艰险。 然而尽管道路曲折艰险,诗人却仍然不断追寻、不言放弃,为了伊人,上下求索追寻。爱意虽坚,但奈何宛在水中央,近在眼前却可望而不可即。

这明明是一首怅惘苦闷的歌,那男人的声音却是欢快雀跃,仿佛追求伊人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乐趣,而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能得到的她,也已是满足。

“这歌唱的忒怪”十二将窗帘掀开一角,向外张望,看了一会儿,不禁唏嘘,“噫那人也是个怪人”

香蓉凑上前去,从缝隙中打量了几眼,捂嘴轻笑,转而对白苏道,“那明明是个八尺大汉,满面虬髯,肤黑如碳,居然学人家雅士穿儒袍呢。”

十二赞道,“还是香蓉姐有学问,几句话便说出这人的怪处,我竟是想不出半个词,嗯,覆黑如碳,真真贴切。”

听着这个形容,尤其是是“肤黑如碳”,白苏首先便想到包青天包拯大人,然后才想起,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怪人。

“香蓉可曾听说过名士中有这么一号人?”白苏觉得,时下的名士多有怪癖,一般敢有怪癖的也大都是名士。

以往白老爷为了攀权附势,没少收集尚京氏族士族的消息,香蓉颇通些文墨,又跟着白老爷那么久,对尚京这些人的了解定然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香蓉想了想,道,“名士倒是没有,只是有个虎威将军,曾是大将军婆战的手下,后来被分派到七王麾下,因着不满七王的领军,便辞官了,说是要去做士子,成日的穿着儒袍去松月书馆和景福楼。不过奴婢一直都呆在府中,却是没见过他。”

虎威将军,听着名字挺响亮,但就像武侠小说中一样,一般有那些乱七八糟称号的武功基本都算不上什么太高明的武功,官职也一样,所有将军称谓中最高的是大将军,其次是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至于这个虎威将军,估摸着最多也就是从四品,或者五品的官职,这种人朝廷里多得是,若不是他异于常人的举动,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他。

“原来是个武夫。”十二啧道。

白苏莞尔,没有听说他的身份时,觉得这样洒脱的人,定然是一代名士,知道了这人的身份,便就觉得他不懂文雅,其实事情还是那个事情,看得人想法不同了而已。

白苏却觉得此人倒真是一名随性洒脱的汉子。

这厢正说着话,却听那汉子大声道,“咿,千名剑客随行,如此大的阵仗,尔等勇士护的何人?”

倨叉手道,“自是我等主公。”

那汉子哈哈笑了起来,笑声震耳欲聋,一点也不比从前那个黄校尉差,“某怎么听说,里头坐的只不过是区区妇人”

对着数千名剑客,侮辱他们的主公,无异于往他们脸上甩巴掌,因此那汉子话一出口,顿时杀气激荡。

倨眉头一拢,拉紧马缰,仔细打量那汉子,语气中已有些不善,“阁下是何人,为何出言不逊?”

这数千名剑客中,有举善堂的人,他们之中有一半以上并不知道纳兰家主其实是个妇人,对于这人的挑衅,固想不紧张也难。

“在下吕篡,所言事实,有何不逊?”吕篡单骑面对千余杀气腾腾的剑客面不改色。

虽然他的淡然多半是因为时下这种风骨所致,但没有胆量哪里来的风骨?白苏对此人还是很欣赏的,趁着这个时机,她也要以真面目示人,否则,瞒着自己手下,这种情形令白苏不能安心,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费尽心血打造的堡垒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妇人身份而土崩瓦解。

要知道,这个时候男子对于妇人的偏见极深。

“是谁派你来此?”白苏柔和的声音缓缓飘出马车。

顿时,怔愣住的,不止是吕篡,连剑客中也有许多人怔住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白苏的声音上,一则是第一次听到白苏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二则是这声音太过飘渺闲适。

“是谁派你来此?”白苏又问了一遍,声音微微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