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园?”池小影浅浅一笑,“那是滨江市最好的小区,打开窗就可以看到长江。那座小区的房子是我校友迟灵瞳设计的,曾经得过全国设计的金奖。”

“是吗,你也是学建筑的?”秦朗有点惊讶。

“不,我是学工程管理的。”

“那她以后还有哪些有名的设计?”

“没有了,得过奖之后,她就改行了,现在她是网络作家。”

“这改得好像很彻底,只是有点可惜了。”秦朗真的想不通,一个房屋设计师和网络作家有什么关联。

“也许吧。因为喜欢一个人,会连同喜欢一份职业,当那份感觉没有了,对那份职业的喜爱也倦怠了,换一份工作,不见得是坏事,我理解她。”水好像喝太多了,池小影感到肚子有点涨,她朝外面看看,雾浓得都看不清对面的小商铺。

“我出去下。”她拿着包包,推开车门。

“等等。”秦朗叫住她,随同她一同下车,在她手中塞了把手电筒,“公厕不太干净,你照着点,包我来拿。”

池小影僵僵的,一种久违的情意从心头泛上,她感觉她好像又是那个少不更事,天掉下来都有父亲撑着的小女孩了。

像个木头人似的走进公厕,处理好一切,洗了手,走出来,秦朗微笑地站在公厕外,手里面拿着她的包,周身被浓重包围着。

为这样一幅画面,她有想哭的冲动。

在陌生的地方,有一个陪着你在深夜上公厕的男人,那种感觉,无法言说,很感动,很温暖,很安全。

他怎么会有一种这样郑重而又谦和的待人方式,这是池小影以前从未在其他男人身上发现的。她并不年轻漂亮,也不散发勾结的气味,为何会让一个男人如此殷勤看重?

也许是看在宁贝贝的份上吧!

“谢谢。”她微笑着接过包,夜里气温降了许多,手冰冰的,她放到嘴边呵了呵,小腹又传来隐隐的抽痛。

“你快上车。”秦朗替她打开车门,自已并没有跟着上来。

池小影捂着肚子倾躺在座椅上,不一会,秦朗上了车,随之一股泡面的热香飘了进来。

“吃一碗泡面,至少要一个月才能把泡面里的毒排尽。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讲究那些。”秦朗按了一个按钮,池小影的前面突然多出一张小方桌。秦朗把面放在上面。

“只…毒我一个人吗?”池小影被泡面的香气诱得直吞口水,可是泡面只有一碗。

“你知道做医生的总有些职业洁癖,我吃不来这些,你的嘴唇都冻白了,快吃,把面包全给我。”

池小影摸了摸嘴唇,拿起汤匙,揭开碗盖,热气呼地一声对着脸扑来,她的眼眶不禁一湿,这一定是热气蒸的。

第十七章,节外生枝(一)

隔天早晨,九点后,浓雾才渐渐散去,汽渡口恢复正常工作。秦朗理了理头发,看着还歪着后座上睡觉的池小影,嘴角浮起一丝疼爱的笑意,笑意稍纵即逝,令人无法捕捉。

汽车一开动,池小影醒了,好一会,才想起身在哪里,忙不迭地坐起,看到窗外已是茫茫的江水。汽轮拉响汽笛,缓缓向对岸驶去,“终于能回滨江了。”她脱口说道。

一说完,池小影叹了口气。回到滨江,预示着将要与宣潇见面,要正式地谈论离婚一事。心陡地沉重得不能呼吸,小腹也跟着加重疼痛,疼得冷汗淋淋。

“不舒服?”秦朗以一个医生的敏感,看出池小影的异常。

池小影扭了扭脖子,摇摇头,“你进了市区,让我下车就好。”她不好意思再麻烦秦朗太多。

“嗯,我早晨有台手术,以后再和你联系,方便给我手机号码吗?”秦朗稳妥地开着车,没有客套地坚持。

“当然。”池小影找不到理由拒绝,也觉着没必要拒绝。秦朗和她的叔叔们差不多大的年纪,阅历丰富,工作出色,她不要想太多。报出一串数字,秦朗很认真地记录下来。

过了江,不一会就进了市区,在一个十字路口,秦朗停下了车,从驾驶座下来,站在车门,与她道别。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才转身回到车上。

池小影刚进小区,就听到手机有短信进来的声音,打开一看。

“正准备进手术室,小影到家了吗?”

她微微一笑,只回了一个字。“嗯!”灰暗的心里射进了一道阳光。

电梯门打开,掏出钥匙开门,只转了一下,锁就开了。池小影心里面一震,走的时候,她明明反锁的。

她惊恐地推开门,眼蓦地瞪得大大的,餐桌边,宁伊手里端着一边咖啡,正悠闲地坐在桌边,身上穿着她的家居装。再竖耳一听,浴室里不时传来哗哗的沐浴声。

承受是有限度的,这一刻,池小影真的撑不住了,站在玄关处,膝盖发软,身子颤栗。

她想起贾平凹写的《废都》里有一个章节,有个男人带着朋友到自已家里参观,一间间打开门,当打开卧室的房门时,朋友看到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男人的妻子,一个是另外的男人,两人赤裸着身子,紧紧抱着。朋友当时呆住,男人若无其事地带上门,走向下一个房间。朋友忍不住问:那个男人是谁,男人平静地回过头:还能是谁,不就是我吗?

她相信现在坐在餐桌边的那个喝咖啡的女人也正是她。

宣潇在外面怎么暧昧,怎么逍遥,她管不了,可是在她还没和他离婚时,就把女人公然带进家里来,这不是嫉妒,而是一种高调的羞辱。

心疼像得像塞了把锯,一点点地锯着,鲜血淋淋。宣潇可以不爱她,但不能这般不尊重她。

池小影觉得要崩溃了,她狠命地把指尖掐进肉里,感到疼,她才努力镇定下来。

“池姐,你回来啦!”宁伊听到门响,抬起头,脸一红,局促地走过来。“宣总他…”

“他在洗澡,我听见了。”池小影冷冷地盯着宁伊身上的家居装,素蓝的底色,手绣的白花,是她逛了一天,从精英商城里买回来的,看似普通,却非常昂贵。当时,她爱的不是那价位,而是那份素雅的静美。

现在,这件衣服毁了。她真切地听到了撕裂的声音,噼里啪啦,稀里哗啦,一丝丝,一缕缕,化成了灰烬。

“我…我的衣服脏了,宣总…让我换上…”宁伊结结巴巴地解释,脸红得像烤虾。

池小影没有说话,越过池小影,往里走去。

很好,床单换过了,原先的床单和着宁伊的外衣还有宣潇的揉成一堆,扔在地板上。

她闭上眼,捂住心口,舌尖有股腥甜在盘旋。

撕心裂肺是怎样,山崩地裂是怎样,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也许她该回来得再晚一点,是不是?

“池姐,一切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宁伊跟着走了进来,十指绞着,神情怯怯的,“我们从上海回来,在高速上被堵了一夜,宣总不知怎么犯了胃病,我和司机送他回来,刚上床,他就吐了,床上,衣服上都是,我只好…穿了你的。”

池小影咬着唇,把夺眶的眼泪生生逼回去。

“宁伊,我没有多想,你有没想多呢?”她轻蔑地扭过头,咄咄地看着宁伊。

“池姐,我…”宁伊面红耳赤,眼神躲躲闪闪。

“你的手机尾号是1314,对不对?这个号码经常在深夜给宣潇发短信,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请问司机的衣服也被吐脏了吗?你的古道热肠,我从来没有觉得诚惶诚恐,你见过比人家的妻子还在意人家老公出轨的好心女人吗?”

宁伊真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得了。宣潇是在车上犯病的,疼得脸色苍白,她是故意让司机去买胃药,自已主动要求送宣潇上楼。她本意想与池小影拉拉关系,没想到池小影不在家,她一喜,扶着宣潇上床。宣潇一挨上床,突然控制不住把早晨吃的早餐一古脑全喷出来了,喷得她满头满脸。

这一吐,宣潇好受了些,爱洁的他,看都没看她一眼,急忙进浴室冲洗去了。她看到卧室里挂着一身家居衫,就换了,顺便也把床单给换了。

买药的司机还没上来,宣潇在洗澡,她在宽敞的房子里走来走去。走着,就生出一丝女主人的感觉来。

她自来熟地给自已泡了杯咖啡,刚坐下,门开了。

“对不起,池姐,我…年轻无知,会做些蠢事,我以后不会了。”宁伊胀红了脸,羞惭地只敢看着地下。

“不要和我说这些,抱起你的衣服,给我滚。”池小影凛然地瞪着她,指着大门的方向。“如果你急于登堂入室,可否给我一点搬出去的时间?”

宁伊脸青一下,紫一下,快没人色了,羞愧无比地捡起地板上的衣服,落荒而逃地往大门走去。

这时,浴室的门开了,宣潇穿着浴衣走了出来。“怎么了?”他看到宁伊脸上的泪水。

“没什么!”宁伊哽咽地说,走到大门口,刚好司机买药上来,看着她的样,吃了一惊。

她把药放到桌上,拉着司机,连道别也没说,慌乱地带上门出去了。

宣潇眨眨眼,走进卧室,池小影背对着他,站在飘窗前。

“去哪了,也不说一声。”他把身子放平,躺到床上。

“为什么要让她穿那件衣服?”池小影回过头,清丽的面容绷得紧紧的,眼帘下是遮掩不住的失望。

“什么衣服?”宣潇一时没有听懂。

“我的家居装。”

“哦,一件衣服怎么了,她穿了吗?我没有注意。你要是喜欢,再去买几件好了。”宣潇闭上眼,感觉冲过澡后,胃好受了点。他的胃都是那时赶标书,没有按时吃饭落下的,现在一受累,就会犯,一犯起来,就会疼得昏天暗地。

“宣潇,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面对这些事,我很讨厌像个悍妇般,一次次地去守去战,我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如果这能增强你的成就感,那么让我退出,你换人上台。”池小影激动地挥着手,泪落如雨。

宣潇微微睁了下眼,又闭上了,“你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如果你是气宁伊穿了你的衣服,也太小题大做了,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小影,你是我的妻子,对我的职工大度点好吗?”

她真的想大笑三声,双手把老公奉上,与别人共享,然后像个傻子,装着没看见,没听见,就是大度了吗?她没有力气和他理论了,宣潇是块诱人的香饽饽,别人爱抢就抢去,她倦了。

“宣潇,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她凄楚地瞟了宣潇一眼,恋爱二年,结婚四年,一切即将成为过去。

她不留恋,只是有一点悲伤、挫败。

没有了感情,至少还应给她一份尊重,不是吗?

“我的手机摔坏了。”宣潇翻了个身,面朝里。觉得他一向文静的妻子今天有点无理取闹,他太累了,没有力气追究,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池小影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老天真会恶作剧,她走到床边,“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好了,宣潇…”

床上传来浅浅的鼾声,宣潇睡熟了。

池小影呆呆地看着宣潇,越看越陌生。她叹了口气,拎着还没收拾的行李包,再次走出了家门。

她想和他友好分手,平静地道别,做不了夫妻,他还会是她尊敬的学长,滨江城不大,街头不见巷尾见,不需要把彼此弄得太难堪。

现在看来,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