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这么优秀

,只有我们嫌弃她的份,她没看不上的道理。不过我已经打听过了,今天这姑娘是真不错,你一会儿得热情点。”妇人的笑声是从鼻孔中发出来的,笑时眼角上吊,仿佛在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你可真是我亲妈呀!”男子脸上的笑有些无奈。

妇人纳闷道:“这还有假的?”

男子轻声道:“妈,这样可好,我一会儿还要赶飞机,买花肯定是来不及了,我们就多点些吃的,行吗?”

“也行。你要是想和那姑娘交往,你就拽一下妈的衣角,然后你忙你的去,后面的事就交给妈。”

童悦把脸别向一旁,佯装看着墙壁上吊着的一个海螺风铃。有这样一位听话的儿子,做妈妈的一定很有成就感。

大厅的卡座已座无虚席,童悦找了很久,才看到有些拘谨又有些激动的李想。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在这一刻,童悦还是有掉头逃离的冲动。

看到朝自己走来的童悦,李想眼里突然燃起两团明亮的火。这并不令人畏惧,令人畏惧的是桌上一盆精心包装的正盛开的铃兰。

童悦第一次给强化班上班会课时,仔细地介绍过自己。她说完自己的年龄、身高、体重,然后说自己最喜欢的花是铃兰。

深呼吸,再深呼吸,再深呼吸。

如果时光倒退十年,看到这个场面,她估计会激动得热泪盈眶。不管爱与不爱,李想这样的大才子肯如此用心,光虚荣就够

了。可如今她已芳龄二十七岁,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李想,单眼皮,大长腿,从高一起,成绩就保持年级第一。他篮球打得不错,跳高在省内拿过冠军。郑治说过,即使李想高考考砸了,凭体育加分,国内排名前十的高校依然可以随便挑。

在执教强化班之前,童悦和李想没一点交集,她真的不知自己怎么就入了他的眼。因为她,李想硬是把一个理科学霸逼成了一个少年版的徐志摩。一天一封信,有时是诗,有时是歌词,有时是梦呓一般的只言片语。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每天都能把信准时放在童悦的办公桌上。童悦想过,高考后填报志愿,她建议李想填报谍报专业,简直太适合了。

谍战前两年,李想似乎并不在意童悦的回应,他只是享受这种追求的过程。童悦也就装傻,当没这回事。到第三年,李想成了童悦的学生,他不知怎么想的,珠帘卷卷,天窗打开了,童悦的傻也就装不下去了。哪个年轻老师没有被学生暗恋过,这样的恋如烟花,被风一吹就散了,不必太在意。可对方是李想,常规路线不能走,所以她来赴了这次约。

“等很久了吗?”把花盆往里挪了挪,童悦尽量以一个师长的口吻问道。

李想很紧张,一反课堂上的气宇轩昂,握着茶杯的指尖轻轻地哆嗦:“没、没有很久,我、我就是担心老师不来。这花是送

给老师的。”

“嗯,很漂亮。”隔着玻璃纸,依稀都能闻到铃兰的清香。

“我原本想买玫瑰的,可放不了几天,花就谢了。还是铃兰好,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开,而且是童老师喜欢的。”李想羞涩地笑笑,把菜单递给童悦,“这家的圣代很好吃,老师要不要点一杯?还有……奶茶和萝卜包都不错……煲仔饭有很多种口味。”李想转过头,轻按住胸口,心跳得太快了。

邻桌的男子讶异地朝他投来一瞥,然后目光轻轻扫过静静端坐的童悦。童悦假装没察觉,真巧,在门口遇到的那对母子的桌子竟然和他们紧挨着,他们约的客人也来了,是一位爱笑的女子,说两句就笑一下。

“不用了,我只坐一会儿。”童悦谢绝了李想的推荐。

“老师另外还有约?”李想急了,抢着给两人各点了一杯奶茶。

“没有,明天的课件我还没做。”

“那吃完饭,我送老师……”李想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

音乐从屋顶四角吊着的小音箱里流淌出来,水一样透明的音质,钢琴键一样光滑,小提琴弓弦般纤细和敏感。童悦瞧着一桌桌的情侣、恋人,心里不知怎么的生出一缕悲凉。

“我知道我这样很冒昧,现在我还是老师的学生……我看过很多报道,中学的师生恋里,老师总是受指责的那一个。我不会让老师这样被动的。”说到这儿,李想的神情郑重了起来

,显出一种不合年龄的沉稳,“在学校,我会遵守学校的所有规则,不让老师为难。可我的心等不到明年高考了,我怕别人也会喜欢上老师,我更怕老师喜欢上别人。老师……”

“谢谢!”这两个字,童悦是出自肺腑的。以李想这样的年龄,能考虑如此周全,真难为他了。

“老师能等我到明年高考吗?”李想搓着双手,不敢看童悦的眼睛。

童悦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打开包,从里面的隔层翻出工资卡,摆在李想面前。

“我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是四千八百元,加上补课费、班主任津贴、课时津贴,一个月最多能拿六千多。我没有房子,也没什么存款,物价这么高,暂时还没有能力承担你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李想呆住:“那些我爸妈可以承担的。”

“如果结了婚,你不就是我的义务?幸好你快成年了,不然我还要做你的监护人。”童悦认真地道。

“结婚?干吗要……结婚?我只是……想和老师交往。”李想神色惊惶。结婚于他太遥远,也深奥。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我结婚?”童悦蹙起了眉头。

“当然有……但不是现在,至少大学毕业,我找到工作,可以吗?”

“李想,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女人过了三十,生孩子就会有危险。我想结婚,想生孩子,我不想花太多的时间去做无谓的交往、试探、沟通,你做好做丈夫

和爸爸的准备了吗?”

“我……”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少年在童悦的目光中显得无措又慌乱。他没有办法回答,心里很难过。这样现实、庸俗的话怎么会出自这么清丽脱俗的童老师之口呢?

童悦不动声色。她知道自己终会伤害他,那么干脆一次就让他疼得刻骨铭心。从此以后,他才会踏实地念书,做自己该做的事,在合适的年纪去爱合适的人。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突然回想起这一天的事,也许会明白她的深意,希望不要太恨她。

“别人的爱情不是这样的!”李想满脸通红,班上有好几对班对,他知道他们是如何交往的。

“那是你们的爱情,花前月下,有情饮水饱,而一个二十七岁女人的爱情,是油米酱醋茶的现实和安全感。”

“二十七岁很大吗,老师真的多虑了。伊能静四十好几了,去年刚结的婚,她老公比她小十岁,他们……很幸福。”

谢天谢地,他还没脑袋发热到忘了年龄的差距。

“可这是她的第二段婚姻,在这之前,她和哈林结过婚,并育有一子。你希望我像她那样吗?”

李想的脸已经不是红,而是青,再是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把花拿去退了吧!”童悦一字一句,字字句句像寒剑般刺过去。李想疼得不能自已,腾地站起,夺路就往外跑。

“李想……”童悦叫住他。

李想痛苦地回过头,眼中闪烁着期盼。

“把单埋

好再走。”学男人邀请女子赴约,这是起码的礼仪。

邻座男子嘴里刚好含了一口茶,“噗”地喷了对面女孩一脸。

李想落荒而逃。

童悦端起奶茶,一口一口喝尽,然后抱起那盆铃兰离开。她可以拒绝他的喜欢,同样,她必须尊重他这份夭折的青涩恋情。爱的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她不是他的那个人。

经过邻桌时,男子站了起来,他的椅子并不影响她通行,但他还是把椅子往里挪了挪,童悦不得不停下看向他。刚才的一幕,他大概都听到也看到了,童悦再怎么正义凛然,脸还是羞红了。

他含笑挤了一下眼睛,随和的样子让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他一直待到现在,今晚的相亲应该算成功了吧!

拉开门,扑面而来的雨让童悦瑟缩了一下。风比来时猛了些,雨也大了,隐隐能听到大海的咆哮声。伞根本打不住,童悦不得不打车回租处。

和她合租的凌玲不在,大概是和孟愚过七夕去了。凌玲是孟愚来实中的另一个附加条件,要来就得来俩。他们俩从高中时就恋爱了,然后念了同一所大学,只是凌玲的专业是英语。她现在是高一普通班的英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