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宁治东要去抓茶几上的杯子,汤阿姨眼疾手快地将杯子捞了过去,“宁总,我再去给你倒杯热水!”同时冲着宁樨使一个眼色,让她慢慢说,不要发火。
父女两个,都气呼呼地瞪着彼此。
宁樨并不想激化事态,只是宁治东从态度到措辞,都精准踩中她发怒的点。
“爸,我觉得蛮可笑的,我以前在学校里做那么多坏事,你都不闻不问,现在正经谈起恋爱来,你却突然摆起家长的架势。你究竟在生气什么,我不明白。气我给你找个这么大的女婿,还是气我乱了辈分,会让你变成朋友圈的笑话?”
“你懂个屁!我是怕你被人骗了还眼巴巴帮人数钱!”
“现在才关心我,不觉得迟?”宁樨控制着情绪,只是又不免会觉得有些悲哀,“当时阿婆生病,你租游艇跟女人出海去玩,不管我们死活,是谁帮的忙,你总不会忘了?有一个人照顾我、尊重我、鼓励我,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跟他谈恋爱?”
“你二十岁不到,懂个屁的爱不爱!”
“你懂,那你为什么跟我妈把婚姻搞得一塌糊涂,如今跟着你的女人,个个都只图你的钱……”
没让她把话说完,宁治东一脚踹向面前的茶几。
宁樨气得捞起手机便走,她知道和他交谈只是浪费唇舌。
“你他妈打算去哪儿?!”
“我去找温岭远!”
“去!你有本事去了就别回来!”
宁樨咚咚咚飞快跑上楼。
将常用的东西塞进行李箱,也没整理,拉上便往下提。下到楼梯最后一阶,往沙发那里望去,宁治东手肘撑着膝盖,脸埋在手掌之间。
宁樨什么也没再说,提上行李箱便往大门口走去。
汤阿姨追出来问道,明天阿婆就来了,她走了怎么办。
宁樨想了想说:“我会想办法。”
宁樨拖着行李箱,一直走到了附近的那片湖边,才给温岭远打电话。
将行李箱放倒,坐在那上面,向着湖面眺望。冬天的湖,只是沉默的一片漆黑。
约莫等了半小时,两束车灯射过来。
宁樨眯着眼睛去看,从车头的形状辨认出,那是温岭远的。
站起身,冲着车子招一招手。
温岭远靠边停下,下车之后先将她的手臂一捉,往她脸上看去。
宁樨笑说:“你放心,我爸这个人,坏归坏,还是不会动手打人的。”
温岭远碰一碰她的脸颊,让风吹得冰冷,便将副驾驶车门拉开,推她上车,自己拎上她的行李箱,走去后备厢。
回到驾驶座上,温岭远先将空调温度调到最高,抓过她的手,在自己手掌里握紧,等她不再那么冷的时候,方才发动车子。
宁樨先没有跟他诉苦,而是给在老家的阿婆打一个电话,让她明天不用过来,她会在后天回老家去,跟她一起过年。
然后再将电话打给宁治东的司机,叫他明天不用去接了。
温岭远看向她,“跟你爸商量过吗?”
“不跟他商量,让他除夕一个人凄凉地过。”
温岭远笑问:“吵得很凶?”
“也就是毛毛雨的水平吧,吵得更凶的也不是没有过。”
“可以顺着他的意思,等我跟他单独谈。”
“顺不了,你是不知道,他有多气人。”
温岭远一贯不喜做事后诸葛亮,既已如此,想办法解决就好,“那我尽快和他谈一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谈不出什么结果?”
“我只尽自己应尽的责任,左右不了别人的立场,宁总要能接受,当然他自己心里能舒服一点。”
意思是,反正他接受不接受,这事实更改不了。
宁樨笑说:“你这个态度,还蛮酷的。”
这个时间,当然不必要再去青杏堂,温岭远直接开车去了公寓。
一路过来,宁樨已经气顺许多,到达公寓之后,打算先去洗个热水澡。
此时手机一响,来一条微信消息,宁治东发来的:“从今天起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打了,你给我先好好反省!”
宁樨气笑了,把消息读给温岭远听,“……宁总怎么这样,一点新意也没有。”
她点开短信查看上一次消费之后卡里的余额,非常遗憾的是,真的不算多,撑不起她现在没什么消费观念地乱花。
温岭远看她一眼,“如果我说,可以花我的钱,你是不是不会接受?”
“等卡里钱花光,再卖掉你送给我的哈苏,实在无路可走了,我再找你开口,好不好?”
“为什么不直接省略掉前两步?”
“因为我要展示一下我的骨气。”
温岭远笑了。
“放心,我了解我爸,他过几天就会把这话给忘了。”
温岭远不勉强她,只是一本正经地强调:“你可以适当展示一下你的骨气,但是我送你的相机,不准卖。”
宁樨笑说:“我开玩笑的!我卖掉自己也舍不得卖你送的礼物。”
温岭远立即几分训诫的口吻,“不准胡说。”
宁樨翻出来自己的洗漱用品,去浴室。
洗脸的时候,温岭远走进来,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我有个提议,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提议?”
“后天,我跟你一起去阿婆家过年吧。”
宁樨也盯着镜中的他,“你知不知道,这非常名不正言不顺。阿婆会很困惑,你为什么要去,以什么立场去?而且,你自己家里不过年的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温岭远才配合着她,露出似有一点苦恼的表情。
宁樨笑起来,“我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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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07)
宁樨与温岭远预定一起回阿婆家里过年的时间, 是在腊月二十八。而这一天,青杏堂也要准备停止营业。
他们打算下午三点出发,开车过去, 行李在前一天晚上已经收拾好, 存放在车子的后备厢里。
没有将过年的清闲,反而所有人都在忙碌, 包括那位一得到offer, 第二天就赶来报到的实习生。
唯一比较从容的, 就只有宁樨,各处逛一逛,力所能及的时候,搭一把手。当然最主要的,是在观察那个实习生程景天。
爽爽利利,高高瘦瘦的一个大男孩,温岭远吩咐的事情, 他都能利索办好。
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池小园这个呆头鹅, 一点没有意识到特意招进程景天的良苦用心,一整个上午, 不说有什么暧昧的火花,连和程景天的互动都少。
宁樨不知道,恨铁不成钢和皇上不急太监急,哪个更切合自己的心境。
当然,也可能因为程景天这一款不是池小园的那杯茶, 她自己说过,喜欢开朗又幽默的人。
下午三点,将能够接诊的病人接诊,不能接诊的病人建档以后预约时间下次再来,整年的忙碌告一段落。
休息室里,温岭远脱下白大褂,换上宁樨从二楼给他拿下来的大衣。其余医生护士一应过来告别,互道年后再见,最后就剩下池小园和程景天。
程景天分外腼腆,他留到最后才走,是为了询问温岭远开年之后几号过来上班。
“初八。晚一点也无妨。”
程景天笑着说道:“我一定准时来。”便拿出放在休息室柜子里的外套和背包,同他们道别之后,率先离开了。
池小园也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到温鹤庭那里,是和宁樨他们是一个方向,温岭远顺道将她送过去。
小园问温岭远:“温叔叔你跟樨樨会一直在那边待到春节结束?”
“初二左右回来。你如果有事就联系我哥,今年除夕应当还是在他家里吃饭。”
宁樨则笑说:“小园,你过年如果无聊的话,可以约朋友一起出去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
“什么朋友?小雨吗?可是小雨不是在谈恋爱。”
宁樨扶额,“……算了,你就当我没说。”
在近郊将小园放下以后,车子继续向着西南方向开去。车程五六个小时,不算太远,只是碰上了春节出行的高峰期,高速路上远比往日繁忙。
宁樨提前给阿婆打过电话,让她一定自己先吃晚饭,千万不要等他们。
下午六点左右,车子驶入一个服务区,宁樨和温岭远下车,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些食物。
宁樨倚靠着车门,将手里的红豆面包分一半给温岭远,饮料是罐装的乌龙茶。
天色还没有彻底黑透,深灰间有最后一抹没有褪尽的靛蓝,远山的轮廓却已渐渐模糊。
宁樨拧开瓶盖,先喝两口乌龙茶,仰头看温岭远,“会不会觉得累。”
温岭远给她肯定的回答,“那你是不是应该主动犒劳我一下?”
宁樨笑着踮脚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同时说道:“我一定将练车写进今年的计划清单,这样下一回长途开车的时候,我就能替你分担一下。”
温岭远抬头要去摸她的脑袋,却被她一偏头避开,“再摸要秃了!”
温岭远哑然失笑。
抵达镇上,已是十点。
宁樨不得不承认,宁治东出于私心捐赠的那条“治东路”,给他们省了不少时间,平坦的水泥双向路,直接通到半山腰处的阿婆家门口,从镇上开去,只需要二十分钟。
阿婆住的房子,还保留着老屋的筋骨,外墙做了加固、修缮和翻新,再在原本属于一片院场的空地上,按照老屋的模样,盖了几间新房。
新旧房子合起来形成一个“L”形,余下的空地平整以后打上水泥,另外砌出菜圃,种上三两的西红柿和黄瓜藤。
空地与马路拿一段青灰色的砖墙隔开,墙内留着从前的两株橘子树,叶子落光,最高处的枝头,却还留着几个未打下来的橘子。
远远看见灯光融融的窗,白墙黑瓦,像一处民宿,与温岭远沿路开车过来,于镇上所见的那些自建的楼房大有不同。
温岭远夸赞一句,宁樨便说:“还是因为阿婆坚持要保留老屋,老宁只能修旧如旧。他还说,这比平地新盖那种小洋楼要贵多了。你看,附近就只有几户人家了,其余都搬到了镇上,这里的自来水、宽带和天然气都要专门拉线路和管道过来,老宁为此专门多花了好大一笔钱。不过,还留在村子里的其他几户人家,也能跟着受益。”
自从和宁治东吵架以后,宁樨就直接称呼他为“老宁”,听得温岭远不由一笑,“可见,有时候好面子也不见得完全是一件坏事。”
温岭远将车子驶入屋前的空地。
宁樨到镇上以后就给阿婆打过一个电话,阿婆应当是一直留意着屋外的动静,听进车子的声音,立刻推开堂屋黑漆的木门走出来。
看见自驾驶座上走下来的人,阿婆愣了愣,“樨樨啊,这么远,你怎么还能让温医生专门送你回来呢?”
“不是的,”宁樨笑说,“温岭远他跟家里吵了架,家里不要他一起过年,只好我们收留他了。阿婆你会不会不愿意?”她冲温岭远眨一下眼睛,让他不要拆穿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
阿婆忙说,“怎么会不愿意!只是今年家里没多做准备,怕慢待了温医生——樨樨你怎么能对长辈直呼其名,没大没小的!”
说话之间,将他们迎进屋。
屋里是暖烘烘的,在修整老屋的时候,特意装上了暖气片,且宁治东一到冬天就托人过来监督,不许阿婆不舍得开。
阿婆是吃过饭的,但怕他们饿,坚持要给他们下两碗面条。
宁樨去厨房帮忙的时候,温岭远就在打量,一水新中式的家具,典雅又低调,都是现在较为流行的核桃木、花梨木等,不是那种老式的红木。可见的,这个“面子工程”,宁治东是花了心思的。
鸡丝面条,卧两个荷包蛋。阿婆总怕招待不周,餐桌上几次询问是不是吃得惯。
温岭远对任何人都是温和有礼的,况且这是宁樨的阿婆,也就几番说道,他不请自来是为叨扰,客随主便。
阿婆在老家生活更自由,平日料理一些蔬菜,得空与亲戚和邻居走动,舒适又自在。
看着要比上一回所见,更显年轻。
温岭远这样说,阿婆笑得合不拢嘴,“我不年轻咯,是樨樨给我寄的这件新衣服,衬得人年轻。”便十分得意的,向他展示自己身上这件鸦青色绸面刺绣夹蚕丝的短袄。
温岭远顺从她的用意,看一眼宁樨,夸赞道:“樨樨孝顺。”
时间已经不早,宁樨和阿婆一起,在新盖的那几间房里,收拾出宁樨隔壁的那一间,给温岭远住。
家里多的是当时阿婆迁回老家那年冬天,宁樨买了寄回来的蚕丝被和四件套。
宁樨在那些里面选出颜色相对素淡一套竹青色水洗棉的,给温岭远铺好床铺。
家里有两间浴室,一间在老屋那边,一间在新屋这边。阿婆是住在老屋,原来和阿公生活过的卧室,洗漱也都在老屋。
因此,宁樨和温岭远就用新屋这边的浴室。
温岭远先洗,临睡之前,去堂屋跟宁樨和阿婆打招呼。
谁知在老屋通向新屋的那条折向的走廊里,碰见宁樨,她告诉他说阿婆挨不住,已经去睡了。
温岭远说:“你也赶紧去洗澡吧。”
“那你要等我,我洗完了,还要去跟你打一声招呼。”
温岭远笑说好。
温岭远坐在床上,用iPad一些新闻,等了约莫二十分钟,响起敲门声。
他说“进来”,门一下便推开,仅穿着睡裙的宁樨一下便溜进来,蹬掉拖鞋爬上床,连声说着“好冷”。
温岭远赶紧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感觉到她身上一阵潮气,“你下回,擦干再穿衣服,不然容易感冒。”
宁樨随口漫应着,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腰,抬头笑说:“我可不可以就在你房间睡?”
“不可以。”
“说得好像我没跟一起睡过一样。”
明明是很单纯的“睡过”,却被她说得惹人浮想,温岭远抬手轻轻拍一拍她的额头,笑说:“口无遮拦。”
“那你去我房间,等我睡着了,你再过来。”宁樨退而求其次。
温岭远接受了这个提议,便要掀被子准备起来。
宁樨赶紧地抓住他的手臂,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你赢了。我走了,晚安!”这几回,在他们的公寓里,宁樨一直在想,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克制,安然不动地做着她的人形抱枕。
她是很害羞的,在这方面,但是温岭远越是这样无动于衷,她就越是想要逗一逗他。
她起身要走,却反被温岭远按住肩头,只是轻轻一推,她便跌入他的怀里,他以含笑的眼睛看着她,片刻低头便吻下去。
宁樨没有迟疑地伸出手臂,环住他的颈项,而他心无旁骛地亲吻她,并使身躯下压,不惧于使她感知到,他确实有原则,但绝非无动于衷的。
那样故意的、直戳戳的一种触感,十分陌生,宁樨承认自己有一点被吓到。
温岭远这时候睁开眼来,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温声带笑,却有警告,“我是不是说过,先不要招我?这是在你阿婆的家里,胆子这样大。”
“……以为你不想。”
他捉住她的手,往轻薄却很暖和的蚕丝被下,隔着他棉质的睡裤,让她更直接地明白,怎么可能不想。
宁樨吓得立即抽回手。
换得温岭远轻笑一声,“听话吗?”
宁樨红着耳朵要爬起来,温岭远却将她按住,几分无奈地问:“阿婆一般几点起床?”
“七点,跟你一样规律。”
“那去你房间睡吧,我早一点起。”
宁樨听明白,是要一起去她房间的意思,就问:“你确定吗?”
“有什么不确定的?”
然后,当宁樨打开自己隔壁房间的门,温岭远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问:床品一应都是粉红色,那种最少女的浅粉色,在床头,还放着几个皮卡丘、可达鸭的毛绒公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