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温岭远顺手接管了涮肉的工作,很快,宁樨面前的盘子里一堆火候刚刚好的羊肉,都要吃不过来,便将其分一些给温岭远。
温岭远自然地夹起宁樨分给她的羊肉,蘸一下麻酱送入口中。
池小园看得有一些惊奇,因为她知道温岭远是不喜欢与人分用食物的,让他吃落入他人碗中的东西,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这件在她身上没有发生的事,在宁樨身上发生了,她有些纳闷,但是仍然没有多想,只感叹了一句:“你们关系好好哦。”
宁樨差点被羊肉一口呛死。
下午,宁樨逃不开要做地陪的命运,陪典型游客心态的池小园去什刹海、南锣鼓巷和国子监那一片逛了一圈。
晚上吃过饭返程,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一路上精力充沛的小园,上了出租车以后立即蔫了,靠住宁樨的肩膀就开始睡觉。
坐在前座的温岭远,转过头来看她,“你累不累?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还好。我们频道,最近在筹备一个自制节目,现在我每天跟着老师打杂,比这个要累得多。”
“你要上这个节目?”
“可能只能在举赞助商铭牌这一环节露一下脸,或者坐在前排当托带节奏吧。反正,实习使我明白,我不适合走这条路。现在这个行业,人就像一颗螺丝钉,连拟定的明星嘉宾都是可以更换的,没有谁不可替代。我可能还是喜欢摄影,因为最终成品能够展现出我的创作意志。不过,摄影这一条路,我也只是刚刚入门而已,而且我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会一直喜欢下去。”
“明白自己不想要什么,有时候更加重要。至于喜欢什么,又想选择什么作为终身的事业,你还年轻,可以慢慢地探索。”
“前提是,我爸最好不要破产,”宁樨笑说,“能够支持我一直探索。摄影已经够烧钱了,要是往后我再喜欢上收集古董,或是炒股什么的,不知道宁总的资产够不够我交学费。”
温岭远笑着说道:“不是还有我?”
宁樨立即用“嘘”声制止,指一指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园,小声地说:“她在的时候,你不要说这种话!”
温岭远笑了,“那你为什么要同意她跟我一起来?”
“我就知道,你是因为不想带她,所以让她来问我的意见,把烫手山芋丢给我。”
哪知道温岭远非常坦诚,“不可否认,是有一点这样的想法。”
“哇,你好自私!我看错你了!”宁樨开玩笑地说道。
温岭远则是一本正经,“以后你就会知道,我不只自私,还非常小气。”
车将三人送到宁樨的小区门口,接下来要池小园做选择,是跟温岭远去住酒店,还是去宁樨那里休息。
池小园选择后者。
附近不到一公里就有一家豪华型酒店,温岭远决定就近下榻,和她们两人在小区门口告别。
温岭远看出来宁樨有不舍的意思,只是,他们肯定不可能撇下池小园单独活动的,笑一笑说:“如果你们今晚不聊到太晚,明天就能早起跟我一起吃早餐。”
池小园打着呵欠,“聊不动了,我估计自己洗过澡就得睡着。”
宁樨则说:“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早饭你自己解决,我们要睡到自然醒。”
温岭远哑然失笑,所以,和自然醒的竞争中,他输给了自然醒?
宁樨现在租的这套房子,是一居室的,面积比崇城的那一套要小上不少,床也只有1.5米宽。不过,小房子也会显得更温馨一些,尤其在好姐妹过来寄宿的情况下。
她和池小园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聊了很久的天,没什么固定主题,还一起用iPad看了一些小偶像最近的作品剪辑。
过了零点,池小园先行睡着。
宁樨关上了大灯,只留自己这边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夜灯。
早在一小时前,温岭远就给她发过消息说晚安,她拿出手机来,还是决定不给他发消息,免得提示音将他吵醒。
回想今天一整天,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寥寥可数,实在有一些不甘心。于是,她给自己定了一个六点的闹钟。
只要没什么特殊情况,温岭远通常都会在清晨六点起床。多年养成的生物钟,使他不必依靠闹钟就能准时醒来。
他起床洗漱,洗头洗澡,穿上酒店的浴袍,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用iPad处理一些重要的邮件,再读一读今天的重要新闻。今天在外地无法锻炼,因此他时间更充裕,做这些也更从容不迫。
大约六点半的时候,通知栏弹出宁樨的消息:“起床了吗?”
温岭远立即回复:“起了。你起这么早?”
宁樨:“我在酒店楼下,你住在哪个房间?”
温岭远略感惊讶,报上房号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脱掉浴袍,换上干净衣物。
没过多久,响起敲门声。
门打开来,看见宁樨仿佛做贼似的从门缝里溜入,他不由地笑了:“该不会,小园还没起床?”
“是啊,我偷偷过来的。”
她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面包服,腿上是很细的牛仔裤,不太能够看得出来,是不是有穿着秋裤。脸上还带着一些困意,仿佛没有睡醒。
进屋之后,宁樨脱下外套扔在床上,身体往上面一躺,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你是怎么做到,常年六点起床的?”
“每天十一点睡觉就能做到了。”温岭远将她随意丢下的外套拾起来,用衣架挂入衣柜之中,而后,去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
他问:“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你陪我睡吗?”
“我不睡了,再躺下也睡不着。”
宁樨有时候,对温岭远的正派,感觉到有些抓狂。可正直可不正直的时候,他往往都会往最正直无比的方向去理解。
“那你坐过来,”她拍一拍旁边的被子,“我要枕在你腿上睡。”
温岭远说:“稍等。”
温岭远起身,去沙发那边将iPad拿了过来,然后生怕她睡不着一样,又拉上遮光的深灰色窗帘。
宁樨:“……”
好歹,宁樨最终是脑袋枕在了温岭远的腿上,甚至还得寸进尺搂住了他的腰。
而温岭远仿佛是将她当作了小猫茯苓,时不时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
宁樨不可能还睡得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正端着iPad不知道在看什么,十分心无旁骛。
她有些百无聊赖,翻起他藏青色毛衣的衣角,去看缝在腰线上的标签,衣服面料是羊毛还是涤纶,是手洗还是干洗。
这些小动作,似乎终于使温岭远注意到她,并且他恍然大悟地问道:“是不是没关灯,让你睡不着?”
“没有!我马上就睡了!”宁樨拽住他打算关掉床头台灯的手臂,然后认命地调整了一下睡姿,脑袋找到最舒适的摆放角度,合上眼睛。
没过多久,听见窸窣的声音,和轻轻的一声响,好像是他把iPad扣在了床头柜上。
紧跟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嘴角上有一点牙膏沫没有擦干净?”
话音落下的同时,温岭远的呼吸一下凑近。
宁樨心脏漏跳不止一拍,乱颤的睫毛使她想要睁眼,心脏高悬的紧张却又阻止她这样做。
反应了一秒钟,她才终于确信,是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她感觉心脏在坐跳楼机,持续俯.冲,不断失重,慌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第一时间,攥紧了手边他毛衣的后摆。
最开始只是亲触,当温岭远似乎试探性地要将其变为成年人之间的那种深.吻时,她一直憋着的呼吸,让她感觉到肺部发疼,实在没有办法,伸手轻轻一推。
温岭远即刻远离,却伸手按住了她打算偏过的脑袋,带着笑意的目光注视着她,还要说着得了便宜卖乖的话:“你是跑过来自投罗网?”
宁樨不服气地,隔着毛衣在他腰上掐一把,只掐到紧实的肌肉,想也不会怎么疼。
她左右晃动脑袋,终于挣脱他手掌的桎梏,翻个身背对他,“我现在是真的要睡觉了!”
“那我陪你。”他说着,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下,伸出手臂将她搂住。他衣服穿戴得很整齐,仿佛一个大型的暖手宝,这个拥抱因此十分的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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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06)
应当, 没有人会喜欢冬天的清晨,像是自暴自弃的画家打翻自己的调色盘,然后将所有颜色混在一起, 胡乱涂抹于画布之上的那样一种脏乱天色, 过了早上六点半,都没有一点变透亮的迹象。
宁樨躺在温岭远怀里, 这样说着:“所以, 我刚才在路上看到这么可怕的天空, 就想,如果不是为了见你,给我一百万我都不要早起。”
温岭远的回应,是手臂收紧,然后笑说:“真有这么困的话,你还不赶紧闭上眼睛?”
“看在你千里迢迢赶来的面子上,等下午把你们送走之后, 我再回去补觉吧,现在我想和你说一下话。”
温岭远抬腕看时间, “最迟八点,你要跟我去吃早餐。”
宁樨笑着点头的时候, 他想到什么,指一指自己手上的腕表,问她:“这个,你准备提货了吗?”
“你继续替我保管好了,”她笑起来, 眼睛里仿佛落入了星光的碎屑一样明亮,“没有什么好着急的,反正你整个人都已经是我的。”
她说这句话,带有一点促狭的小得意,就好像她这个人,温岭远不由笑答:“你说得很有道理。”
全世界都尚未完全苏醒的清晨,此刻这样安静而私密的的气氛很适合交谈,使任何话题都变得能够轻易开口。
他们有很多关于回忆的内容,需要一一对质,比如,宁樨最关心的是:“有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节点,你意识到自己对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她没有使用“你意识到自己开始喜欢我”这个措辞,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主语和宾语是什么,只要在温岭远面前,说“喜欢”这两个字,都会使她感到害羞。
原本以为,温岭远会认真想一想,然后非常官方辞令地告诉她,想法改变是一种过程,没有哪一个明确的瞬间。
哪知道,温岭远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那次跟你去美术馆,回到南城之后。”
宁樨笑了,手臂微微撑起来看他,“为什么?不会因为周璟吧?”
“他应当是一个导.火索。我回去之后,逐渐意识到,不是不存在这种可能:你认清我不过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决定从此不再跟我联系。而你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联系我。”
宁樨笑说:“如果我说,那只是我欲擒故纵的手段?”
温岭远一点也不气恼,“那也无妨,因为很有用。”
在他心里,有一个略显矫情的形容,他没办法说出口——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使她卑微,连投入一段兴许终究无果的感情,都带着一种随时可以抽离的洒脱。她就像一个春日阵雨的午后,在他窗台下躲雨的野猫,有一天她衔来一朵花作为回报,但他不可能期望她时时会来。他不知道她的住所,不知道她出没的规律,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样眷恋清晨和黄昏。那么,即便有一天她彻底消失,他也不会被提前告知。
所以,他只好将她圈养。
笑过以后,宁樨认认真真地解释说:“你这个人很神奇,我在你面前会不由自主变得特别不讲道理。我很害怕那一次的闹别扭还会重复上演,所以我想,距离远一点,或许没有坏处。”
“那次的不愉快,主要责任在我。”
宁樨笑说:“你想背锅的话,我也不会和你抢。”
此外,她还有想不通的地方,至今也没有办法将其归纳为偶然:“暑假你带小园和北歌他们去玩,怎么会恰好选择跟我同一个地方呢?小园说她并不知道我在那儿,但我不觉得是巧合。你解释一下。”
温岭远笑了一声,“你现在才问,我以为你并没有意识到。”
“你快告诉我,不要再卖关子了!”
温岭远不疾不徐地解释,一点不管宁樨被好奇心折磨得要死,“微博这个APP,我是为你下载的。”
宁樨睁大眼睛,“……小园告诉的你我的微博账号?可是,我并没有发微博说自己在那个岛上。”
“你登岛的第一天,发了一张照片,记得吗?一座灯塔。你说,今晚欠你一场荧光海。只要稍微一查就知道,中国能够看到荧光海,且有那座标志性灯塔的地方,只有一个。”
温岭远这样说,怎么可能不会使宁樨略感得意,“所以,你是专门去见我的?”
“是。”
“我拿葡萄给你吃的那天晚上,你就想跟我告白么?”
“在我的计划里,原本不会那么早,只是发生了一个意外……”
“什么意外?”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掐我,我今天也是不会告诉你的。”温岭远笑着说道。
宁樨不大服气地松开掐住他手臂的手指,“那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我不好跟你保证,要看时机。”
宁樨略不甘心,“我先记下来,你要是一直不告诉我,我会生气的。因为,你还欠我一顿饭,本来就很不公平了。”
这句话使温岭远陷入思索,左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欠过她一顿饭。
他坦诚说出自己的疑惑之后,宁樨说道:“很久很久很久之前,那天你拿着一瓶黄酒去我家拜访,我跟我爸吵了架,你说要请我吃夜宵,我选择了豌豆面,还记得这件事吗?”
温岭远点头。连黄酒这个细节都点出来,他想要不记起来都难。
“然后,在我点单的时候,你在外面打电话。那家店是付账以后,才能拿着餐票领取桌牌,你说要请我,结果是我自己付的账。”
温岭远笑了,诚恳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已经忘了这件事。作为惩罚,以后你都让我请。”
“我很铺张浪费。”
“还不至于吃穷我。”
在身侧,那盏台灯始终亮着,为窗帘紧闭的房间,制造一种在深夜里的假象。很少会有一个人,会让宁樨觉得,跟他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一句一句对谈就很充实。
温岭远说:“我也有一些问题。”
“嗯?”
温岭远伸出手指,轻轻捏一捏她的脸颊,“我不是非常肯定,有没有过这样一段时间,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是无足轻重的,你能够充分去体会不一样的生活?”
宁樨能够领会他这样委婉措辞里的温柔,“……你记不记得,去年在你朋友的酒吧,我送给你一束花?”
“卢茨克玫瑰,你说那是唯一象征友谊的玫瑰。”
“我骗你的,卢茨克不产玫瑰。”
“我知道。”
宁樨怔然,“……你知道?”
温岭远意识到她所说的,与自己所要阐述的并不是一回事,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那时你想要安慰我,又不想使我有心理负担。但是现在,我听明白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如果你要是因此觉得亏欠我,那就很没有必要了。”
“我不会这样自以为是。”温岭远又捏一捏她的脸,顿了一下,突然问道:“……你觉不觉得暖气开得有点足?”
“因为我们穿着毛衣,还盖着被子。”宁樨笑着,将被子一蹬,“……不但热,好像还有点缺氧。”
温岭远于是趁机再次提出那个十分养生的建议:“去吃早餐?”
宁樨笑不可遏,“你到底对早餐有多执著。”
这样说着,还是响应了他的建议,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手间。
温岭远走去窗边,拉开窗帘,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使室内流入一些新鲜空气。
他在透气的同时,也在缓解方才与宁樨太长时间的亲密拥抱,而引起的生理层面的一些反应。
很快,宁樨用完洗手间出来,遍地找她的外套。温岭远指一指衣柜,“给你挂起来了。”
宁樨取出外套穿上,一边拉着拉链,一边走去他身旁,将目光同样投注于他所凝视的窗外建筑,却始终体悟不出,那暗沉天色下的写字楼,有什么趣味可言,于是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有,随便看看。”
温岭远离开了窗边,也去取出自己外套穿上。中长款的羽绒服外套,厚度适宜,却显得他长腿上所穿的休闲裤十分单薄,于是宁樨没有忍住,突然蹲下身去揪了一下裤子。
温岭远困惑地看向她。
宁樨笑说:“我就是想看一下,你有没有穿秋裤。”
温岭远笑说:“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变成典型的中年人。”
宁樨将搭在外套帽子上的一些头发拿下来,捋过之后都顺在同一侧。温岭远检查过应带的东西,正准备拔房卡的时候,宁樨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你和钟映分手之后,和与我在崇城重逢之前的那小半年里,有没有一个瞬间,想过要联系我?”
头顶是一盏廊灯,说着话,宁樨低下头去,浅黄色的光只栖在她的睫毛之上。
温岭远沉默之后,选择实话实说:“没有。我不想在上一段感情没有清理干净之前,将其他人牵扯其中,尤其是你。我未必有那样自律,不会利用其他人的安慰作为治疗自己的药方。而我说过的,让你受到伤害,不是我的本意。”
宁樨立即抬起头来,微微歪一下头,笑说:“好神奇,你这样解释之后,我竟然觉得‘没有’比‘有’这个答案更好。本来,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没有’,都已经准备好要稍微难过一下,然后你来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