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众将,速速前来。”

  “是。”

  那传令兵领命离去,一个幕僚皱着眉头靠近他,不安地问道:“王,既然知道是那王弘所使,那?”

  慕容恪挥了挥手,没有回答。

  转眼间,众将已经来到了帅帐中。

  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地图的慕容恪,头也不抬地说道:“慕容于。”

  “在”

  “你带三千士卒,走明阳道,若遇晋人,抢其钱物,人嘛,可以放过。”

  “是。”

  “胡衍成。”

  “在。”

  “你带三千士卒,走出云道,若遇晋人,尽抢货物,速战速退。”

  “是。”

  连下两道命令后,慕容恪双手撑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地图,眉头越蹙越紧。

  这时,一个幕僚走到他身后,还是说道:“王,这消息真是王弘所放,那真假?”

  慕容恪笑了笑,淡淡说道:“不会是假。”

  “为何?”

  “假消息,骗不了我的哨探”说到这里,他盯向陈容所在的营帐,笑了笑,道:“而且,那样的妇人,他舍不得放弃的。”

  他后一句声音很轻,众人没有听清。不过前一句很有份量,众人大点其头。

  慕容恪又盯向几上的地图,他修长的手指,在那线路上缓缓划过,不一会,他朝着其中一指,定定说道:“慕容秀”

  一个清秀灵动的少年走上前来,大声道:“在。”

  “你领二千人埋伏于此。”

  “是。”

  待慕容秀离去,慕容恪挺直腰背,自言自语道:“便是剩下二千余人,你也无法从我手中救出你的妇人的”声音阴冷中有着郁恨。

  几个幕僚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不清楚王弘与自家太原王是怎么结仇的,只是知道,太原王对那个王弘,那股郁恨是不死不休

  说到这里,慕容恪命令道:“把那妇人带来。”

  “是。”

  不一会,陈容的身影出现在帐外。

  自从得到慕容恪的承诺后,陈容便把头发如男人一样束起,再穿上一袭男袍,又足不出帐篷,一天一天过去,总算令得胡卒们不再感兴趣。

  此刻的她,也是那样,一袭男袍,发束得一丝不苟。

  慕容恪抬起头来,定定地盯着陈容片刻,慢慢的,他轻笑道:“何必如此?难不成本王的承诺,还不能令得阿容安心?”

  陈容缓步入帐,闻言回道:“太原王自是一诺千金,然,阿容实是不喜欢火上浇油。”那些时不时掀开帐篷,不分昼夜都来偷窥的胡卒,她是想想都打寒颤。

  慕容恪嘴角扯了扯,继续低下头来盯着那地图细看。

  见他不理会自己,陈容轻轻地走到一角,在塌几上安静地坐下。

  低着头,持过一壶浆,陈容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小地抿了几口。

  慕容恪盯着那地图寻思一会后,抬头看到的,便是一派悠然自在的陈容。

  他紧紧盯着她清艳明亮的面容,突然问道:“你那男人若派人来此,见到你这个模样,不知会做何想?”

  陈容头也不回地回道:“他不会派人来此。”

  “是么?”

  “自然。”

  陈容把手中的浆放下,重新倒了一杯酒,也小小地抿了一口,说道:“他又不傻,怎会做这种无用功?”

  慕容恪哈哈一笑。

  他顺手把地图推开,大步向陈容走来。

  走到她的对面塌几坐下,他把自己的酒杯朝她一推,命令道:“满上。”

  不用他说,陈容也会为他满上。

  端起酒杯,慕容恪仰头饮尽,他把酒杯朝着几上一放,问道:“阿容以为,王弘若要动手,会如何行事?”

  陈容抬起头来,她朝着漫不经心的慕容恪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不会来救我。”

  慕容恪哧地一笑,道:“他已经动手了”

  声音一落,陈容嗖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看着慕容恪,陈容的眼神有点恍惚,她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慢慢低下头来。

  望着杯中摇晃的酒水,她低声道:“他不应该动手。”

  这话就奇怪了。慕容恪诧异地看向她。

  陈容举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依然低眉敛目着,“很多人都盯着他呢…我的命,连他的一根毛发丝也比不上。他若冒险,只怕以后难以服众了。”顿了顿,陈容笑道:“反正都逃不掉,真不想人死都死了,还让他日后恼我。”

  她声音平静,在说道‘我的命,连他的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时,没有半点自怨自艾,完全是就事论事的语气。

  可是这样的平静,还是太出人意外。慕容恪盯着她半晌,道:“你这妇人,还真是痴心。”

  转眼,慕容恪把酒杯朝几上一放,道:“他日后不会恼你。”

  再一次,陈容怔忡抬头。

  对上陈容的目光,慕容恪举起酒杯晃了晃,说道:“你那个男人,他不想出仕的。世人如何看来,他不会在意。”

  陈容摇头,道:“不可能。”

  慕容恪也不与她争持,站起说道:“以他的为人,便是真想出仕,也不会怪责你的连累。他那性格便是这样,做之前想好一切后果,一旦决定,便不再瞻前顾后,责人责已。”

  慕容恪与陈容说起王弘时,似是随口道来,只是说着说着,他的眉头便越皱越紧。

  这句话一落地,他便腾地转身,冲到那地图前望了望,慕容恪低声叫道:“不好”

  他声音一提,命令道:“来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在。”

  慕容恪命令道:“通知慕容千,带上一千五百人追上慕容秀,与他一道埋伏于津元口。”

  “是。”

  那人刚刚转身,慕容恪叫道:“且慢”

  在那士卒不解的眼神中,慕容恪皱着浓眉,盯着地图又寻思起来。

  盯了一阵,他负着双手踱起步来,自言自语道:“如此一来,我身边岂不是只剩五百人了?不妥,不妥…以王弘为人,不动则已,一动便思虑周全。我得再想想,再想想。”

  寻思一阵后,他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是。”那士卒领命退下。

  这一想,便想了大半天。

  转眼,又入夜了。

  陈容被强迫留在慕容恪的营帐,不能出去,她也不敢出去,陈容便摆弄着慕容恪的七弦琴。

  望着外面腾腾燃烧的火焰,陈容一遍又一遍地抚着‘清风曲’,这曲子,极清静,极平和,可以让人心平气和。只是陈容弹来,这平和的曲子有点华丽,不免让人想到家乡那绮丽的山河,那延绵的山脉。

  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人在倾听,越来越多的胡卒们,唱起了故乡的歌谣。

  一阵脚步声传来。

  慕容恪倚着帐篷,面具下的双眼明亮含笑,他晃了晃杯中的酒水,低沉道:“阿容这是想让我的士卒思念故乡,无心战事么?”他似是很好笑,“当年项羽那是四面楚歌,阿容你太势单力孤了,若不,我再助你一臂,叫几个乐伎伴你一伴?”

  乐伎相伴?陈容打了一个寒颤,她现在是一听到这个‘伎’字,便想到那一双双野兽般的目光。

  苦笑了一下,陈容轻缓地按在琴弦上,抬头看向他。

  对上慕容恪面具下深邃的双眼,陈容强笑道:“君过虑了。”她叹了一口气,站起说道:“这等无用功,我何必做来?”

  慕容恪深深凝视着她,也不再多说,转身便走。

  望着他的背影,陈容垂下双眸,重新坐好。手中的曲子,已换了一首愉悦轻快的。

  她竟是从善如流。

  慕容恪回过头来,朝着她深深盯了一眼。

  直到他的脚步声走远,陈容的琴声,还在悠然传来:也许,王弘的人会在这附近,她只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

  也许这还是无用功,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匆匆而来,冲破夜空。那骑士一看到慕容恪,便翻身下骑,急匆匆跑近,禀道:“王,慕容于将军与胡衍成将军,今日午时起分道,一个时辰前,两路人踪影前无,并无音信回报。”

  什么?

  慕容恪腾地抬头,沉沉地盯着那人。不一会,他腾地站起,大步朝着军帐中走来。众将见状,连忙跟上。

  而军帐中,正奏着琴的陈容,连忙按下琴弦,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帐篷口退出。走到帐外时,她并没有走远,而是低眉敛目,安静地站在那里,盯着灯火中自己的身影,倾听着帐中传来的低语声。

  送上四千字。今天有点不想写。明天再试着能不能多更。

  媚公卿 第178章 衣裳不整

  不一会,众将一一离去。他们在经过陈容时,都转头盯了她一眼。

  慕容恪的声音从帐中传来,“进来。”

  陈容低头进入。

  慕容恪盯着她,慢慢的,唇角一扯,说道:“要动身了,准备一下。”

  陈容哪有什么可准备的?

  不过她还是低声应是。

  堪堪转身,慕容恪声音微提,道:“穿上那套红裳,不可扎成男子发髻。”

  他命令的,是一直跟在陈容身侧的两婢,两女怯怯地应了一声是,筹拥着陈容走向她专属的那帐篷。

  坐在塌上,两双素手在她的头发上,脸上不时动着,转眼间,一个妖娆美艳的妇人,出现在铜镜中。

  只是这个妇人嘴唇轻咬,表情有点严肃。

  陈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凭直觉,她知道慕容恪是有行动了…偏把自己打扮成这样,让所有人一眼便能注意到自己,看来,凶多吉少啊。

  在她寻思中,陈容已被梳扮妥当。深吸了一口气,陈容让自己平静下来,静等着慕容恪的命令。

  沙漏一点一滴过去。

  等了两刻钟也没有动静后,陈容令婢女们把琴拿来,照样弹奏起来。

  这个时代,弹琴是专属于士大夫的福利,许多的士大夫,处于困境当中时,会与陈容一样弹琴自娱。可以说,陈容这弹琴的举动,十分正常,不管是慕容恪和胡卒们都早就习惯了。

  流畅如水的琴音划过,慢慢的,它沉淀了陈容那浮躁的,不安的心。

  不知不觉中,琴声止息,陈容倦极睡去。

  不知不觉中,一阵喧嚣声传来。伴随着那喧嚣声的,还有一个沉沉的喝叫声,“叫醒她,该出发了”

  “是,是。”

  两婢连忙把陈容摇醒,轻声道:“女郎,要出发了。”

  “出发了?”

  陈容坐直身躯。

  在这当口,两婢趁机把她枕乱的头发理了理。

  外面马嘶人乱,喝声不绝,转眼间,又是一个喝叫声传来,“还磨蹭什么?”

  “是,是,马上来,马上来。”

  应答声中,两女推着陈容走出帐篷。

  一出帐篷,陈容便仰头看向天空,天空中,东方有一道晨光若隐若现,拂面的风,也寒凉中带着晨气,摇晃的草木上,滚动着露珠。

  快天亮了

  陈容甩开扶持着自己的两婢,缓步向慕容恪的帐篷走去。

  慕容恪的帐篷外,停着数匹马,他的亲卫们均已上马。看到陈容走来,嗖嗖嗖,几十双如狼似虎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盯着盯着,好几声吞口水的声音清楚响起。

  这些仿佛要穿破她衣裳的目光太可怕,陈容连忙侧过头,踏入帐中。

  帐中,慕容恪盔甲在身,正抚着一柄长剑。外面腾腾燃烧的火把映照中,他手中那寒森森的长剑,隐隐有一抹血光在流动。

  他盯得十分专注,十分认真。修长白净的手指缓缓抚过剑面。让那剑锋上的寒光,与他青铜面具上的沉冷相互交融,让人胆战心惊。

  外面越来越喧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