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少女忍不住要讥诮时,陈容似是清醒了过来,她朝着众人微微一笑,明眸流转间,轻轻说道:“我只是,于千千万万人中,恰好入了他的眼,恰好,成了他的劫。”应该说,他是她的劫。一连两世,她都逃不过这种情之劫。
在众女黯然失落中,陈容优雅一笑,很是平静,很是众容舒缓地说道:“既是劫,便是前世种下的缘…这与身份无关,与德行能力也无关。”
众女还在瞪着陈容,不过这时候,她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了。
陈容收回目光,朝着王弘嫣然一笑,她趴在他身上,从他身后的车壁间拿出他惯常用的琴。
素手一挥,华丽中透着孤寂的琴声,便在指间如流水倾泄。
陈容低着头,任由秀发垂额,琴声飘荡中,她清声唱道:“杨柳花,杨柳花,飘飘散散落谁家?本是命薄风中絮,慕它寒梅笑春华!本是雪中一冰石,奈何让我遇上他?”
一曲终了,陈容拿下起那传承了千年的古琴,便这般举起,便这般毫不在意地朝着马车下一摔!
“砰”地一声,琴作玉碎响!出现了一道不可修补的大裂痕。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陈容素手轻抬,她指起鬓发,声音微抬,朝着九公主笑道:“公主若是见了陛下,请务必说明,因我勾引七郎,他才乱了心魂,失了体统。”
说到这里,陈容朝着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的驭夫叫道:“走罢。”
直到他们去得远了,后面还是安静之极。
直到马车驶出了老远,直到四周的呼吸声,人语声,如隔了河山远。王弘低哑的,苦笑的声音才轻轻地传来,“阿容何苦如此。”
陈容没有回头,她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王弘望着这样的她,不知不觉的,心底有点酸涩,也有点欢喜。他慢慢倾身,慢慢地伸出双臂,慢慢地,重新地把她重新搂入怀抱中。
陈容没有挣扎。
她僵硬的,一动不动地被他搂入了怀中。
王弘低着头,望着怀中这春花般美丽的面容,许久许久,他才低低地说道:“阿容,我只是…”他低叹一声,喃喃说道:“只是无法对你放手。”
他的话音一落,伏在他怀中的陈容,不可自抑地哽咽起来。开她,她只是抽泣了一声,可这么开了头,那泪水,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埋在他怀中,不停地抽泣着,双肩耸动着。
王弘搂着她,低下头,在她的秀发间印上一吻,喃喃说道:“卿卿,别流泪…你这样,我会心痛的。”
这一次,他话音一落,陈容小手成拳,便在他的胸膛上重重地一捶!接着,又是一捶!
一下又一下,拳落如雨。陈容是习过武的,再加上含恨出手,那拳头拳拳有力,击击中肉。
王弘强忍着痛楚,在她的发顶印上一吻又一吻,温柔地说道:“卿卿,我的卿卿…别哭了,泪流多了伤身啊。”
这声音,温柔至极,那清润低哑的音线,透着沙哑,用着温柔来说出,真真靡荡人心。
可是陈容听到,却是更恨了!
她咬着唇,一拳拍地在他的胸口上,在令得王弘痛得脸上肌肉都有扭曲后。
陈容哽咽着,控诉着说道:“只因你不愿意放手,你便当众给我取了道号,还强迫陛下应承它?若不是你这样把我推到风尖浪口,我岂会当了道姑也得不到宁静?我本有法的,我本有几个法子的…都是你,都是你,七郎,你怎么这般可恨?你把我推到风浪中心,让所有的权贵都注意到我的存在,让我不得不承受那些人的窥伺!”
她好恨!好恨!那一次,她不应该去的,可她下意识中,还在按照世俗的礼仪行事。更重要的是,她还存着侥幸,她还以为,木已成舟,她去见过他们后,也许能得到更多的庇护…
她是错估了王弘啊。
现在陈容知道了,那一次,她就算不去找王弘,王弘也会给她这么一个道号,也会通过别的方式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王弘中意的,在他心中很有地位的美人。
这时的陈容,已是无法自制,她以袖堵嘴,堵着那无法压住的呜咽和泪水。
王弘见状,连忙把她搂在怀中,重重地拥在怀中,他温柔地扯去她堵在小嘴里的广袖,他把她的小脸,压在自己的胸怀中。
陈容实是恨极,又是几拳挥去,泣道:“现在又这样,你定是不喜陛下关注我。你,你明明有好多种法子可以解决陛下的为难,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一个?这一次,你把我完全推到了风浪尖上!是啊,世人也许是指责你荒唐,可是你的族人呢?你的崇拜者呢?他们会认为我会是毁了你的妖女,会想方设法的除掉我。而在这些无法逃避的死亡威胁下,我除了依附你,除了紧紧地靠着你,除了讨好于你,我还能做什么?我一个无家无势,无依无靠的妇人,还能做什么?你,你便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扔到滚滚海浪中,又用绳子把我救回,又扔出,又救回…你太可恨!”
陈容也是个聪明人,两世为人的她,有着强烈地控制自己人生的欲望。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对来自心爱之人的种种逼迫,恨到了极点…却他是她的七郎,终又是爱不能弃!
哽咽着,一字一句地把话倾吐而出中,陈容还在一拳一拳地捶着他的胸口。
也不知捶了多久,王弘轻轻握着她的手。
他低下头,朝着那打得通红的小拳头轻呵了一口气,温柔地说道:“阿容,这手破皮了,换那手吧。”
这话一出,陈容又是一陈无法压抑的呜咽。
几乎是突然的,她伸手搂着他的颈,向前一扑,狠狠咬了过去。
本来,她是准备咬他的颈动脉的,有那么一瞬间,那碰到他温暖的肌肤时,她自然而然地一滑,自然而然地避开了颈侧的要害,咬上了他的肩膀。
垂垂地咬在他的肩膀上,陈容狠狠地用牙齿撕裂着。在撕开一条血口后,她牙齿含着那伤口再次一扯,一撒,转眼间,‘滋滋’的皮肉撒裂声传来,转眼,那伤口生生被她的牙齿撒开了三分。
而这时,她还在咬着那伤口撕咬,扯动,磨砺!
血流如注,转眼便染血了他胸口处的白裳。
鲜血汩汩而下时,王弘低低的闷哼声不时传来。这闷哼声,是一个人在受了剧烈的痛楚后,强忍着痛楚发出来的。
听着听着,陈容停止了撕咬。
听着听着,她慢慢移开血淋淋的嘴,抬起头看向王弘。
她对上了正瞅着她的王弘。这时刻,王弘明如秋水的又眸中,尽是委屈,甚至,他的下唇上,还有强忍痛楚时,自己咬出来的印痕。
王弘清澈明远的双眸,正委屈的,可怜的,无助地望着陈容,见她看向自己,他勉强一笑,虚弱地说道:“阿容可是硌了牙?不如换这边咬吧。”说着,他把自己的右肩膀送到陈容的嘴唇边。只是肩膀在送来的时候,他似是扯到了伤口,发出一声强忍痛楚的闷哼声,还动作滞了滞。
陈容瞪着他,恨恨地低叫道:“休要这样,只有这么痛而已!”这样的痛楚,她又不是没有经受过?比起心灵的痛苦,实是微不足道!
说是这样说,她终是再也咬不下去了。
恨恨地推开他,陈容转过头。她背对着王弘,继续抽泣。
慢慢的,哽咽声渐止。
双袖掩脸,陈容喃喃说道:“我恨你!”
声音斩钉截铁,咬牙切齿!
王弘再次拥她入怀,用下巴摩挲着她的秀发,他温柔低语,“我知道。”
陈容闭上双眼,泪水再次流下,“我想杀了你。”
王弘低头,他在她的眉目间印上一吻,轻轻舔去她眸中的泪水,温柔地说道:“我知道。”
陈容抽嗒了一声,喃喃说道:“天下的妇人那么多…便是我最初利用过你,你报复也报复够了,想得到的,也都得到了。七郎,以你之能,只需挥挥手,便可给我一方静土。你为什么不肯?”
王弘慢慢扳过她,他低头,他含着他血淋淋的唇。在把她唇上的他的血,全部吮入腹中后,他温柔的,微笑的,幽幽地说道:“那是因为,我都在意阿容了,阿容怎么能吃干抹净后,便甩甩衣袖?怎么能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便自顾自地冲入万军当中,怎么能那样染上一身血,站在那夕阳中对我微笑,让我午夜梦回,屡屡惊醒?怎么能如了我的愿,跟我来到建康后,自作主张地用一顶女冠的帽子,想拒我于千里之外?”
他微笑的,温柔无限地看着她,慢慢的,他在她的眉眼间亲上一吻,低低笑道:“卿卿,惹上了我,还想逃离…世间从无这等便宜事!”
媚公卿 第159章 外室,冉闵
陈容一动不动了。
这时,她的哽咽声已经止息。
偎着她,许久许久,陈容才低低地回道:“我知。”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
王弘一直在低着头,温柔地看着她。听到她这回答,他轻而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
陈容的双眼兀自浮肿,泪痛俨然,在对上王弘时,她朝他笑了笑,这一笑,竟是阴霾尽去。
王弘怔了怔。他莞尔一笑,低下头来,把自己的脸摩挲着她的脸,王弘温柔说道:“卿卿不哭了?”
陈容的声音还有点沙哑,“不哭了。”
王弘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咬了咬,又问道:“不恨了?”
在他静静的注视下,陈容再次灿烂一笑,道:“不恨了。”
她推开他,缓缓坐起,掀开车帘看向外面,陈容笑了笑,忖道:“既然逃不过,那就不逃了。
这时,她身后的王弘,还在静静地看着她。
察觉到他的注目,陈容嫣然回首,她脸上泪痕未尽,这一笑,便于灿烂中带上了几分梨花病雨的凄美。王弘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陈容容却是向前一凑,用樱唇轻轻堵在了他的唇上!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清醒时,这般吻他!
樱唇轻印,芳香泌人。陈容仰望着他,媚眼如丝,“夫主。”
这两字一出,王弘猛地一颤。
陈容似是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只是温柔地吻着他,唇与唇相贴,气息与气息交融间,她低低一笑,声音微哑靡荡,“夫主便是不喜欢阿容了,也得护阿容周全哦。”
这是她的要求。
她的要求很低,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第一次唤他夫主,求的只是他的相护。
王弘的喉结滚动一下,他捧起陈容的脸移开少许,便这般定定的,静静的望着她。
在他的注视中,陈容不躲不闪,只是微微向前,温从地偎在他的怀中。
她白嫩滑腻的小手,玩弄着他挂在腰间的香囊,柔媚地笑道:“阿容可不去你的府第哦,继续住在道观也罢,另置一别院也罢,或者,在离建康远一些的地方安顿也罢,以后,阿容便是你的外室之妇,郎君想来就来,不想来,也可不再前来。”
她说到这里,一直处于怔忡中的王弘动了动。
慢慢的,他嘴角一扬,笑得轻浅。他吻了吻陈容的发顶,声线清润微冷,“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如此说,阿容准备不妒,不恨,不怨…也不爱了?”
陈容吃吃笑道:“七郎当真聪慧无双。”
她这却是承认了。
王弘的双臂收了收,他低着头,定定地望着陈容,定定地望着。慢慢地,他展开微蹙的眉峰,悠然一笑,道:“好。”
他再次咬了咬她的鼻尖,只是这一次,似是咬得有点重,陈容娇翘的鼻头,都浮出两颗齿印了。
他的唇下移,如她刚才那样,在她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低笑道:“一切如阿容所愿!”
一言吐出,陈容闭上了双眼。
只是在双眼紧紧闭着时,她的唇角却是微微上扬,是带着淡淡的,似是讥嘲,似是宁静的笑容的。
同样,低着头温柔地望着她的王弘,也是微笑的。
就在这时,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
陈容抬头,看向外面。这时,马车刚刚驶过正街,来到一处小巷入口处。这里人来人往的以庶民为多。
外面,传来驭夫的轻喝声,“尔是何人?”
这喝声一出,陈容大奇,她离开王弘的怀抱,伸手拉开车帘。
堪堪把车帘拉开,堪堪看向那人。陈容几乎是反射性地想把身后的王弘挡住,可这个动作才做到一半,陈容便止住了。
她在那人的盯视中,漫不经心地一笑,唤道:“原来是冉将军。”
伸手扣着驭夫的缰绳,冷冷地盯着马车中的,正是冉闵。
冉闵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陈容,扫向她身后,那不曾挡住的王弘。慢慢的,他薄唇一扬,沉沉说道:“陈氏阿容,这次,怎么地不想护着他了?”
这话一出,便是一直侧倚于塌,浅浅笑着的王弘,也转眸看向陈容。
陈容垂下双眸笑了笑,低声说道:“他用不着我护。”她抬头看向冉闵,云淡风轻地一笑,说道:“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世间男女,都应仰视的,用得着我这个卑微的妇人相护么?”她凄然一笑,喃喃说道:“这么自不量力…真是何必。”
说罢,她向后挪去,一直挪于是马车角落里,陈容便转过头,从车窗的另一角盯着外面,再也不向前面看那么一眼。
冉闵哈哈一笑。
他瞪向马车中,静静地望着陈容的王弘,上前一步,右袖一拂,嗖地一声,一柄寒光森森的剑,从他的袖中弹出,嗖地一声抵在了王弘的咽喉上!
这个动作,太快太突然。
这个时代,贵族和庶民之间,上层贵族和下层贵族之间,那隔的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在根深蒂固的奴性下,身份低微的人,对上层贵族,很少会产生仇恨和怨言,有的,多是仰望和崇慕…
于是,当初从平城出来时,平城王家的人,想也没有想到那些流民会侵袭他们。于是,在这建康城中,上等贵族们,一般情况下是连护卫也不带几个的。
冉闵这一剑,出得十分凌厉而突然,那几个护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剑便已架在了王弘的颈项上!
剑光森寒,出袖带风。
阳光映在剑锋上,七彩流离,那缕缕飘转的光芒中,仿佛有血丝在滑过。
利剑加身,王弘头仰了仰,他抬眸看向冉闵,却是一笑,“没有想到,将军为了阿容,在建康城中都敢动剑。便是王图霸业,也敌不过美人一笑么?”
这话缓缓而来,优雅而从容。
冉闵冷冷一笑,他手中的剑锋向下压了压,直令得王弘白皙的颈项血丝渗出,冉闵才沉沉说道:“王七你太看重自己了!冉某人既然敢来,便可随时离开!”
这一次,他的声音堪堪落下,几柄剑同时抵在他的背心,腰胁上,“放开我家郎君!” “大胆,快快放手!” “放手!“
五个喝声同时传来,冉闵却是理也不理,他任由那些剑锋指着自己,就在那呱躁声更加急促时,冉闵持剑的右手一沉。
这一沉,剑入颈项,血流如溪!
冉闵身后的五人见到那流出的鲜血,同时一凛,那指着冉闵的长剑,也不由自主地一缩。
感觉到他们的剑锋微收,冉闵冷冷一笑,也放松了压在王弘颈项上的利剑。
他理也不理那五人,径直盯着侧倚于塌,气定神闲,正好整以暇的,似是有趣地望着自己的王弘。
盯着这个一派悠闲的少年,冉闵薄唇一扯,沉沉地说道:”王弘。“
他瞟了一眼依然望着车外的陈容,冷冷说道:”夺妻之恨,某不敢忘!“
八个字,杀机毕露!
侧对着他们的陈容,唇咬了交,又咬了咬。
终于,她还是回过头来。
一看向这里,她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望向王弘颈项上渗出的血流,深深地凝视了一眼,陈容低低说道:”冉将军。“
这一次,她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