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男人进了厨房,宋浔的视线才挪回来,回答她:“我姐托我给您带东西呗,怕您在这儿餐风露宿的,大包小包我拿扁担挑了两个筐上来,可累死我了!”

“你姐姐过得还好?”闻樱给福宝顺顺毛儿,一看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浔,就知道两人先前炸过毛了。

“还不错,姐夫还算有本事,考核过后升迁了,家底差一点,待姐倒是真心实意,挺好的。”宋浔凑过来,“娘,他对你好吗?”

闻樱脸飞起一抹红晕,瞪他,“这是你能管的?别瞎问!倒是我看着,你比上个月还胖了一寸,这走出去,你看哪家小姑娘肯嫁你…”

“娘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虽然胖,但胖得很俊俏啊。你放心,你儿子我一定给你找个孝顺媳妇儿。”

闻樱甩了个白眼给他,福宝也“喵”地叫了下。

宋浔来劲儿了,冲猫瞪眼,“嗐,我本来还想着把鱼留给你吃呢,成,这鱼你别想吃了,喝鱼汤吧!”

“你怎么老和福宝杠上?你害它腿都瘸了,不能让着它点?”

“这事是我对不住它…但一码归一码,谁让您更疼它呢。娘你看,我能给你娶个媳妇儿回来,它不能吧?所以以后啊…”

絮絮叨叨的声音渐远。

等宋浔走了以后,闻樱去了厨房,男人正在洗碗,石头砌的灶台、案板,简陋得很,他却在其中忙活得像模像样。

她在后面看了半天,觉得男人的背影真是帅的不像话,踮脚去亲了他一口。

卫凌恒手里还拿着碗,很自然地低下头吻她。

过了会儿,他分开唇来,问她:“走了?”

“嗯。”

“改日还是叫个人来罢。”他丢开碗,擦了手去抱她,“本来就七老八十了,洗个碗,抱你的时间更少了。”

她弯着眉笑起来,不禁想起之前在皇宫里的事来。

有一天,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和她说,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以后要带她仗剑走天涯!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全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只随口嫌弃道:“七老八十的人了,洗洗睡吧。”

没想到的是,他当真放弃了皇位,禅让给三子卫瑄,当了太上皇。

虽然并不像想象中一样潇洒红尘、策马江湖,但两人随性而至,游山玩水,自有一番自在。

“长风。”

“嗯?”

“没什么。”

她悄悄笑着依进他怀里。

有些话她不想说出口,因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

这一次,晋江空间不知怎么没有出现,闻樱一眨眼,就从大火中跳到了另一个场景里。

她只希望z942121说的代码还能有,要不然他们商量得好好的,她一个大活人突然从火场消失,尸骨无存,想想也是挺可怕的事。

她环顾自己当前所在的这间卧房,卧房整体是洛可可风格的布置,房间整体色彩明快,卷草舒花,缠绵盘曲的装饰纤巧而细腻,整个房间都给人以老式的感觉。

她检索了记忆,果然,这个世界与历史上的民国相去不远。经历了封建王朝的落幕,如今军阀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表面上受中央管辖,实际已经脱离了掌控,想要自立为王。

穿衣镜前,女子长着一张圆中带尖的猫脸,丹凤眼狭长,眼皮半阖,有些瞌睡惫懒的模样。但她常年不苟言笑,脸上线条紧绷,看着十分刻板,将美好的感官悉数抹杀。

闻樱看见自己穿着的睡衣,竟是古代常穿的雪白中衣,与这卧室格格不入。

这一下,立刻又触发了记忆。

原来在这个世界,原主只是一个打酱油的人物。她出生书香世家,本来也应当嫁给当地有名望的人家,但邵阁天——即郴省省长,三大军阀之一的邵大帅将其强取豪夺,年方18,就成为四十多岁老男人的继室。

同样是继室,这位比上个世界的那位就要惨多了。邵阁天一个绿林出身的大老粗,因为敬畏读书人,所以想娶个知字懂学问的老婆。谁知道娶回来一看,他妈又刻板又教条,一天都没忍下去,新婚当夜撂下新娘子就去找温香软玉温存去了。可怜原主年纪轻,压不住场面,大帅这一撂,她被底下人里外笑话个遍,再没了权威。

但这还不算什么,再受苛待,那也是正房太太,衣食住行样样不差。惨的是她后来被指虐待外室子,被邵阁天遣回了老家,从此后的日子与软禁无半分区别,大好年华就葬送在老旧的宅门里。

至于这个世界的神使,似乎已经将邵阁天攻下一半的城池了,至少邵阁天宠她宠得要命。

“太太。”有女仆咚咚扣门,“您起了吗?”

闻樱这才发觉自己光脚站在地板上,窗外一层薄雾,冷气从地板里钻进了脚心,她双脚相互蹭了蹭,呲溜一下钻回了被窝。随后从鹅毛软被里探出头,应了一个“嗯”字。

女仆方推门进来,服侍她盥洗。

闻樱想起原主从家里带了个叫莹草的丫鬟,这个女仆显然不是,不由问:“莹草哪里去了?”

女仆心里犯嘀咕,面上还算恭敬地道:“太太叫她去照顾二少爷,这不,她天没亮就去了。”

闻樱记起来了。她一来就看了诸多情报信息,一下子分不清今天是哪天,才有此一问。

对方口中的二少爷,就是那外室子,前两天刚被他亲妈领上了门,邵阁天也很意外,这是他在北方的一次艳遇,没想到还留了种,立即兴高采烈地把孩子交给了原主。好在没把那女人迎进门。

但假如闻樱没穿来,对方很快就要登堂入室了。

闻樱在女仆的帮忙下换上了衣服,家里都很洋派,只她一个人穿着上袄下裙,裙襕的八宝绣花纹路繁丽,群摆宽大,袖口松松拢在跟前,很是端秀文静。

女仆多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她觉着太太今日格外不同些。

往日也是这样的穿着打扮,可她目光无神,飘游游的像鬼魂儿一样,面目严肃,比先前头过世的那位太太看着还老些。眼下,熹微一道日光照在她身上,面容柔软,见自己盯看得久了,微微斜来询问的眼神。

那一个低颔轻侧的动作,一个婉转的眼神,由她做来,竟是韵味流转,说不出的好看。

现在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帅执意要讨一个读过书的女人了。

她不知道这芯子里已经换了个人,闻樱刚从古时候的世界穿来,不像后世依样画葫芦,只有个样子没有神魂。她的举止自然比原主还要像世家小姐一些。

闻樱从她口中知道了日子,推算得知再过三四日,外室就要打上门来,哭嚎她虐儿的事。但仍然不疾不徐地用过饭,才去看自己的“二儿子”。

邵公馆占地二十多亩,耗资上百万银元建造,住宅气势恢宏,像宫殿一样富丽堂皇,匀称整齐的柱石,撑起了它的巍巍骨架。正前方还有一大片绿草地,从镂花铁门中即可窥见,视野开阔。

冬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的时候,风往人身上吹,直钻得人骨头缝里都疼。

可远远的,闻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子,穿着单薄的衣衫,在草地上追着一个飞盘。与他一同飞奔的还有只体型巨大的狗,两人像是在争食,进行激烈的比拼。

在他背后,站着一帮子听差起哄,其中一个拿着哨子,神情兴奋。其中还有一位女仆,正是闻樱的侍女莹草。

闻樱走到侍女身边时,莹草这才从看戏的状态里回神:“太太来了!”

几个听差态度草率地问了安,仍旧顾自耍玩,莹草则把闻樱拉到了一旁,悄摸说话:“太太您是不知道,这个二少爷真是笑死人了!他来的那天就是脏不拉几的,我们还当是他那个娘没好好待他,没想到,他根本就养了一副狗脾气!吃饭要吃上一盆,我把饭搁桌上,眼不见的就被他抱到地上去了。想给他洗个澡,还凶巴巴地瞪我哩…”

她话没说完,旁边就传来了鞭打声。

竟是那七八岁的男孩子在挨鞭子,他旁边,巨型犬因为叼回了飞盘正在大嚼一块生肉。他眼巴巴地看着咽口水,却丝毫不敢反抗。

那群听差在旁边嬉笑不已,竟把他当狗一样来待。

“那鞭子是怎么回事?”闻樱眉目泛冷。

莹草笑道:“太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吗,这不是咱们家的规矩?我好容易和长顺哥套上交情,他才听了我的建议。”

闻樱这才想起来。按说原主是书香人家养的孩子,偏偏这家的主母心态不健康,对她来说,正室所出的孩子才是孩子,要读书明理,稳重大方,妾室所出的孩子,别说是读书了,动则打骂受罚,非得把他们养出一副上不得台面的老鼠胆子,才称心如意。耳濡目染之下,原主的三观可见一斑。

因此,原主被指认虐待孩子,还真不是没有一点错,哪怕她没亲自动手,也是她纵容默认了的事。

可惜他们不知道,原主的命运会因此发生巨大的改变,而这个现在被苛待的男孩子,将来会成为军阀首领之外的第四号人物。

她这次穿来的时机依旧不算太好,倘或早一点,在下人没动手之前就拦住,还能再走一回慈母路线。眼下她的侍女都跟这帮人打好了交情、混了半天,她是什么意思,侍女都替她表达得明明白白,她再突然换一副面孔,谁也不会信。

莹草正要替自家太太拢一拢披风,手才伸出去,就见太太人影一晃,竟走到长顺哥身边?

闻樱在向长顺讨那副鞭子。

邵家大少爷酷爱养凶犬,长顺就是专门替他看管的人。

他眼见太太找他,一点不惶恐,“哎呦”笑了一声,“这鞭子粗棱棱的,可别伤到您的手呀。”

闻樱把鞭子接过来,也不搭理他的话,试了试皮质韧性。

等男孩子像凶犬一样把飞盘叼回来的时候,她抬手就是一鞭子抽出去,可谓是快、准、狠,且毫不留情!

长顺立即看傻了眼。

莹草大惊,马上来拦闻樱:“太太这是做什么,这种事交给咱们下人就好,仔细脏了您的手!”

闻樱弯了下皮鞭子,“这有什么,母亲以前不也亲自□□过?”

这下子,旁人才明白了她的意图,原来这是要亲手□□?他们有些发憷,这书香世家,还有拿鞭子抽人的?!

男孩子被一鞭抽懵了。他不能理解,明明叼回了飞盘,为什么没有吃的,还要打他?他烦躁地抓烂了草皮。

扔飞盘的听差又扔了一个出去,他再次飞奔而去,跑赢了巨犬!

但等他回来,立刻又挨了一鞭子!

他暴躁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压低了的咆哮声。

闻樱看向莹草:“七岁了,都不会说话?”

莹草被自家太太使鞭的模样看愣了,连忙道:“他娘不是那腌臜地方出来的嘛,那家的妈妈等她一生就把孩子给扔了。后来无意中找到,竟是被一只母狗养大了。”她说着撇了撇嘴,“她娘着急南下赶路‘寻亲’,哪儿会教他。”

说实在的,要不是他不会说话告状,下仆也不敢这么作践他。

闻樱明白了,明面上却像是一点可怜他的意思都没有,几次三番,只要他一跑回来,不管输还是赢,都要挨一鞭子!

他终于忍不住,嗷地一声扑上来,一口咬在了闻樱的手上!

莹草忍不住惊声尖叫——

凶狠的男孩像狼狗一样咬住了女人,血滴答流到草地上,女人的表情却分毫未变,依旧温婉恬淡,且还笑了,低头对男孩说:“就算你这样做,也没有吃的哦。”

这情景,不由连长顺等一众的后背都汗毛直竖!

听差在闻樱的眼神示意下颤颤巍巍扔了个飞盘,男孩脚下刚一动,闻樱又是一鞭子下去!

他回头望一望她,站住不动了。

再三两次,只要飞盘飞出去的时候,他站着不动,就不会挨鞭子。

他懂得很快。

闻樱她看到那一筐子的生肉皱眉,只得从仆人闲磕牙吃的点心里挑了块,喂给他吃。

他旋风一样扑上来,狼吞虎咽把糕点吞了下去,舌头一卷,把她手指上的点心屑都舔得干干净净。

闻樱撩开前额凌乱的头发,能看见他稚嫩却已见凌厉的五官,眉骨突出,斜飞的浓眉压着,眼里透出一股凶戾的气息。

“真乖。”她摸摸他的脑袋。

他本是凶恶的眼睛,迷茫地看了她一眼。

第27章 军阀小狼狗(二)

闻樱手上的伤口不深,但毕竟被牙齿咬破了,她仍是叫了家庭医生来打针。小男孩也被她领了回来,由着莹草帮他洗澡、上药。

他滚了满身的泥点和草屑,再加上从来没有洗澡的习惯,浑身脏兮兮像小流浪儿。说来也可怜,他亲娘嫌他脏,在见大帅之前,死死按着他洗过一次,就再也懒得管他了。

世上大多母亲都很爱自己的孩子,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他们受苦,但总会有例外。能在孩子出生时就任人将他丢弃,后来意外找回看中的也只是他与邵阁天相似的面庞,觉察到了利用价值,可见这就是一个例外。

认真说起来,到处留种的邵大帅同样没好到哪里去,闻樱不由得怀疑,神使大人选择他,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份是声乐场所的交际花,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邵阁天。

否则那位在光源图上与其父并驾齐驱,邵阁天的儿子邵一沣,才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这边厢,她堪堪理了理思路,家庭医生已经扎完了一针。她还没哭呢,那头莹草从楼上哭着跑下来了。

“太太!可别叫我给他洗了,要不然,也教我怎么使鞭子吧!”

闻樱压住止血的棉花,问她:“怎么了?”

“这个讨厌鬼!我给他脱衣服,他上来就咬我,好在隔着层厚棉衣,否则我也给他咬破了!”

这会子功夫,小男孩也跟着从楼上跑下来了。

要说邵大帅确实是个大老粗,把儿子丢给闻樱之后,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如今,邵家这位二少爷虽被称作二少爷,却是连个名字都没有。

她当然知道他后来的名字叫邵廷玉,眼下倒不能说出口。

她看他一直盯着医生手里的针筒,瞳孔缩紧,就跟他招手:“先给你起个小名儿,叫小虎,可好?”

虎兕争兮于廷中,他注定非池中之物。

邵廷玉不知道她说得什么,他还处在一种戒备的状态,身体肌肉绷紧,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再咬她一口!

闻樱让医生先把针筒收起来,见他果然放松了些,又向莹草讨那烫过了的毛巾。

莹草犹豫不决:“您要亲自给他擦嚒?还是别了吧,他不驯服的很,不如叫长顺哥他们…”

闻樱早想好了应付侍女的理由,道是:“若教爷看见像什么话?再者说,权当是打发日子了,这会子爷看我不顺眼,我也不想凑上去触他的霉头,咱们得过且过罢。”

这话说得可怜,莹草表面上也不好跟太太顶嘴,但心里不以为意,把个外室子养大又能怎么样?有机会,还是要劝太太讨好大帅才是正经。

她打定了主意,去把热水盆并毛巾都端了来,拧好了递过去,只在一旁防备着。

闻樱见他远远站着,笑从茶几的碟子里捡了一块赤豆糕,摊放在手心里。再向他招手,才一眨眼,他已经近在眼前了,捉住她的手,大口吞咽起糕点来。

闻樱替他拨开吃到嘴巴里的头发丝,察觉到他连吞带咽,几乎没有咀嚼,不由记在心里。

待他吃到一多半,她方拿着热毛巾替他擦脸。他停了一瞬,又再次低头吃起来,舔到她手掌心时,闻樱轻“嘶“了一声。

摊开的掌心赫然有一道红痕。

是闻樱使鞭的时候留下的,这具身体身娇柔嫩,哪里用过鞭子?她打他时又刻意控制了力道,看着架势吓人,实际上每回都是猝然收势,反而震了她的手。

邵廷玉奇怪地歪头,又舔了一下,见她没什么反应,眨了眨眼把那一圈点心碎屑舔完,还不忘伸舌头舔一圈儿嘴巴周围,小狗儿似的。

见太太平平安安地把他的脸擦完了,莹草觉得奇怪,分明他刚刚就像野性难驯的狼犬一样,哪有这么驯服,弄得像她在跟太太撒谎!

她气不过,要抓他去上药,手刚一伸,邵廷玉倏地抬起头,她不由“嗬”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