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海湾的岛屿之后,四只倭寇的八幡船已飞速窜了出来,直直向秦熠的船队逼近。

秦熠立刻站在船头指挥道:“不要慌,等倭寇的船进了射程,再放炮!”

手下人立刻用旗语和哨声,将他的命令发送了出去。

齐雁锦冷冷地看着敌船上攒动的人头,握紧了手铳。这时海上风高浪急,驾长操纵船只掉头布阵,让甲板异常地颠簸。

于是一片振聋发聩的呐喊声中,齐雁锦险些立身不稳,高高的浪头掀起水花,冰凉地打在他的脸上。

这时船上通明的火焰照亮了诡谲莫测的海面,在双方疯狂的示威声中,倭寇的船已靠近了秦家的船队。秦熠立刻下令放炮,于是小炮的火绳被船员点燃,滋滋作响地引燃了炮膛,片刻后但见海空之间红光一闪,紧跟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起,伴随着隐去人影的浓烟,数枚炮弹已经发射出去,砸穿了倭寇的船板。

齐雁锦见此情形,心中不禁暗暗叫了一声好——赵之琦研制的小炮不禁轻便,射程也远过倭寇的鸟铳,这两点在战场上都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哪知就在他沉吟间,不远处秦熠的喊声却穿过了战火,在雷霆万钧中音如裂竹,显得异常清脆:“放一只船过来,我要试试手铳!”

他疯狂的主意让齐雁锦猛然睁大双眼,确信自己是在同一帮亡命之徒打交道。然而局势已容不得他多想,当一艘八幡船已经近到可以看见船上倭寇狰狞的脸孔时,齐雁锦果断地举起手铳,瞄准了一名正在试图点燃鸟铳火绳的倭寇,砰地放出了一枪。

几乎就在同时,那名倭寇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爆开,无头的尸体扑在地上,竟然还能发出阵阵抽搐。

齐雁锦瞬间怔愣住,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杀人的滋味。

这时候他的神思难免一阵恍惚,意识仿佛已从他的躯壳中抽离,让他只能瞪着眼面对这一片修罗地狱,看着那一幕幕水深火热的画卷在他眼前无声地展开。

齐雁锦不由屏住呼吸,直到另一名倭寇的脑袋也在他眼前爆开,他才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只见秦熠正举着手铳冲他微笑,像战火中最美艳邪恶的阿修罗:“锦真人,你真应该谢我…”

说罢他飞身上前,伸手拽着齐雁锦蹲下身,催促他装弹:“才杀一个人就懵了?幸好你是遇上我,否则等你真正上阵那天,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齐雁锦被他好一通嘲笑,直到这时才重新冷静下来,开始熟练地装弹。

近距离射杀倭寇,无疑将齐雁锦二人也暴露在了倭寇的鸟铳之下,这时燧发枪便发挥出了超越火绳枪数倍的优势,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为他们争取到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于是借着火炮的掩护,齐雁锦与秦熠俨然组成了一个鸳鸯阵,彼此交错着装弹、开火,弹无虚发。但见敌船上的倭寇接二连三地被击中,二人越杀越勇,直到身上染满了浓浓的硝烟味。

双方拼杀到最后,倭寇难敌秦家船队的火力,四条八幡船沉了两艘,淹死了一百多个倭寇。一败涂地之下,剩下的两艘船立刻掉转船头,逃之夭夭。

秦熠也不趁胜追击,只是下令船队继续按照原先的路线航行,以便尽快赶到下一个补给的港口。

这时他精疲力竭地与齐雁锦并肩躺在甲板上,二人脑袋挨着脑袋,气喘吁吁地大笑起来。

经此一役,二人便成莫逆之交。秦熠瞥了一眼身旁的齐雁锦,意犹未尽地问他:“过不过瘾?”

齐雁锦仰望着星空,无奈地干笑了两声,却终是摇着头喃喃道:“没有下次了…”

“为什么?”这时秦熠枕着双手反问,语调中透着不解。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为了她,我得留着我这条命。”齐雁锦懒懒地回答,此刻心中想起了朱蕴娆,嘴角不禁逸出一丝浅笑,“我也是刚刚才醒悟,原来我没那么洒脱。”

“这样啊…”这时一旁的秦熠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目光却比那黑暗的苍穹还要空洞——原来喜欢一个人,就会舍不得自己的命了啊…

第四十三章 深宫变

转眼又是一日黄昏,光线晦暗的毓凤宫里,朱蕴娆孤零零地坐在殿中,双眼望着夕照中的窗棂,捂着小腹怔怔出神。

她好像,有娃娃了…

不用太医诊脉,她是个年轻健康的女人,这个月的月事迟迟不来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山头放羊的婆娘都是靠这个判断孕事的。

这一刻她忽然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某些事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

她的哥哥,绝不会欢迎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而偌大的楚王府里,也不会有人真正去关心她。只有臭道士…如果他知道自己有了娃娃,他一定会高兴得发疯,紧紧地抱着她又亲又啃吧?

朱蕴娆闭上双眼,手指滑过自己的鼻尖、嘴唇、小巧的耳垂和圆润的颈项,假想此刻齐雁锦就在自己身边——他会亲她这里、这里…还有其他更多的事,她却想象不出来了。

此时此刻,真想见他啊…

“在想什么?”这时背后忽然传来陈梅卿的问语,朱蕴娆惶惶回过头,便看见他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朱蕴娆睁大双眼,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些什么,只能无言地低下头。

“你还要和我赌气到什么时候?”陈梅卿走到妹妹面前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让你装聋作哑,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你却反过来,要拿沉默来惩罚我了吗?”

“对不起…我不说话,不是因为生你的气。”朱蕴娆慌忙摇摇头,两眼湿润地回答,“我是觉得对不起你,哥哥…”

她太任性,总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这么多年来,真是辛苦她的哥哥了。堵在心中的话此刻难以启齿,朱蕴娆只能握紧了陈梅卿的手,将自己的歉疚一股脑地倒出来:“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

“你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陈梅卿温柔地抚摸着朱蕴娆的鬓发,叹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父王的案子已经解决了。今日圣旨送到,天子已将辅国中尉夫妇贬为庶人,不日便要押往凤阳幽禁,眼下危机暂解,我们两个就好好地守在一起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朱蕴娆望着陈梅卿疲惫的双眼,脸色苍白地嗫嚅着嘴唇,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却始终没法自欺欺人地吐出口。

这天晚上,夫妻二人再度大被同眠,朱蕴娆蜷在薄被里,像只惊恐的小鹿缩在陷阱的一角。她紧闭双眼,静静地等待自己入睡,哪知这时薄被下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火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枣花,别再等了,这一关总要过的。”黑暗中陈梅卿闷闷地开口。

朱蕴娆瞬间睁大双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不…不行。”

陈梅卿只当她在羞涩推拒,索性一把拽开了薄被,翻身压住了朱蕴娆。

这时锦帐中一片黑暗,他只能隐约看到身下人模糊的白影,也好,或许看不清她的模样,心里的负担才能小一点。

既然注定要打破眼下的僵局,不如由他去主动。他知道妹妹的心如今不在自己身上,可是谁年轻时没有糊涂过呢?他身为一个过来人,不拨乱反正,难道还要陪着她一起做梦?

陈梅卿狠了狠心,开始伸手抚摸身下柔软的娇躯,逼迫自己不要多想,哪知就在他渐入佳境时,却听朱蕴娆低低啜泣了一声:“哥哥…”

一瞬间陈梅卿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凉水,浑身冰凉。

这时朱蕴娆感觉到哥哥不再动弹,慌忙哭着推开他,小心地蜷起身子保护住自己的小腹,低声哀求:“不行…哥哥,我已经…”

她话音未落,这时寝宫外忽然嘈杂起来,一名内监慌慌张张地跑进宫,连滚带爬地扑到朱蕴娆床前喊道:“夫人、仪宾,大事不好!那辅国中尉造反了!”

陈梅卿听见他的哭喊,立刻掀开帐子,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人怒吼:“你说什么?!”

“那辅国中尉白天领了圣旨,如今竟带着自己的人马冲破了王府!”内监丢魂丧胆地哭诉,“辅国中尉一心鱼死网破,因此不留后路,只往宫内冲杀,赶来防卫的兵马一时竟奈何不得,已经被他冲破了存心殿啦!”

陈梅卿顿时大惊失色:“存心殿被攻破,这不就已经进了内苑了!”

“是啊!夫人、仪宾,二位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吧。”内监哭道,“再晚一会儿,只怕乱军就要到毓凤宫了!”

他这一句话,慌得陈梅卿赶紧拉着朱蕴娆下床穿衣,哪知衣服穿了一半,陈梅卿却忽然抽出床头宝剑,用剑指着那名内监道:“你,赶紧和夫人换身衣服!”

“什么?”朱蕴娆捧着衣裙,这节骨眼上仍旧回不过神来,兀自傻愣愣地望着哥哥。

这时内监已经哭瘫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解下了自己的衣裳。陈梅卿捡起他的衣服,劈头盖脸地扔在朱蕴娆身上,催促道:“还不快换上,那帮乱军是不指望活命的,只怕已经杀红了眼睛。”

朱蕴娆顿时急得哭起来:“可是,你怎么办…”

“现在不是担心我的时候,”陈梅卿帮她穿好内侍的衣裳,等内侍也打扮好了,这才一手拽着一个,领着两人跑出宫去。

这时宫外火影幢幢,乱军的喊杀声已近在耳边。陈梅卿拉着两个人往殿后跑,刚折过殿外的白玉围栏,就发现整座毓凤宫已被乱军包围。

“没办法了,”陈梅卿咬咬牙,干脆拉着朱蕴娆和小内监一口气跑出寝宫,将她藏在了后花园的花丛里,“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能跑出来!这次我要你装聋作哑,你一定得听我的!明白吗!”

朱蕴娆蹲在花丛里,此刻泪如泉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乖乖地冲他点点头。

陈梅卿抿了抿唇,确定她藏好之后,这才拽着那个穿着朱蕴娆衣裙的小内监,一路跑到内庭中央,正对着毓凤宫的大门站好,随后又将那小内监搂在怀里,使人看不见他的脸。

“你听我的命令,我保你没事,”此刻陈梅卿目光冰冷,对着那小内监的耳朵低声道,“否则,我就杀了你。”

“小…小人明白…”小内监哆哆嗦嗦地伏在陈梅卿怀里,人都快吓尿了。

这时乱军正在毓凤宫外喊着号子,一下接一下地撞着紧闭的大门。须臾之后,但听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明火执仗的乱军随之鱼贯而入,凶神恶煞地向内庭冲来。

“跑!”这时陈梅卿拽住小内监的手,拉着他转身向寝宫跑去。

冲进内庭的乱军只来得及看见两道狂奔的背影,但见那衣裙纡青拖紫,被庭燎的火光映照着,翻卷的裙裾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别放箭!将军说要抓活的!”

第四十四章 小金子

乱军一拥而上,狼奔豕突地冲向内殿。朱蕴娆捂着嘴蹲在花丛里,透过花叶间的缝隙,瑟瑟发抖地看着士兵形如鬼魅的身影,从不远处一个一个闪过。

此刻陈梅卿拉着小内监冲进寝宫,转身阖紧了朱漆大门,同时对他吼道:“脱衣服!”

小内监不敢不从,立刻又把身上的衣裙给扒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垂手站着,等待陈梅卿继续发令。

陈梅卿拾起地上的衣裙,瞥了涕泗横流的小内监一眼,终于大发慈悲地放人:“下去找个地方躲躲吧。”

那小内监如蒙大赦,立刻一溜烟跑得没影。

这时寝宫门外已经聚满了乱兵,正砰砰冲撞着并不牢固的木门,门上精美的镂雕也被砍刀劈得七零八落。陈梅卿不觉退后了几步,待到乱兵蜂拥着冲进寝殿时,他才厉声大喝道:“毓凤宫陈仪宾在此,何人胆敢胡作非为!”

他正义凛然的质问,乍然震慑住了嚣张跋扈的乱兵,众人一时竟不敢上前冒犯,只能举着兵刃将他包围住。

随后十几名士兵在寝宫中转了几圈,除了抓到几名哆哆嗦嗦的宫女和内监,竟没有找到他们最垂涎的目标。于是士兵又折回来,凶神恶煞地向陈梅卿讨人:“这宫里的娘娘呢?方才我们明明看见她跟着你跑进来的!”

陈梅卿轻蔑地看着这些士兵,这时傲然一笑,指了指地上那一团凌乱的衣裙,舌灿莲花道:“娘娘乃是九天玄女下凡,纤尘不染,不愿被你们这等粗人冒犯,所以刚刚已经换上羽衣,升天了。”

众人被他说得目瞪口呆,有几个暴脾气的人已经火冒三丈地高喊:“狗东西,你蒙谁呢!”

陈梅卿耸耸肩,此刻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嘴里还说着风凉话:“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缩在一旁发抖的宫女内监们欲哭无泪,心想这陈仪宾简直就是阎王爷派来的催命鬼,今晚只怕是没法活着走出毓凤宫了——心中抱怨归抱怨,此刻却没人敢惹事上身,主动将朱蕴娆不在寝宫的事抖搂出来。

大家宁愿守口如瓶,倒不是因为对朱蕴娆有多忠心,只因一则不知这乱子会乱多久,倘若风波很快平息,自己便要遭殃;二则说了更怕乱军问自己要人,此刻除了原先就跟着陈仪宾的小内监,谁也不知道朱蕴娆的确切下落,所以只要刀没架在自己脖子上,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此时陈梅卿已明白乱兵冲进毓凤宫,目的正是为了抓他的妹妹,因此下定决心,只要不让他们得逞,自己就算是豁出一条命去,也在所不惜。

人一旦不怕死,便有了宁死不屈的底气,一帮匪兵见陈梅卿毫无惧色,反而不敢轻举妄动。这时一名看上去地位略高的士官恰好走进殿中,好奇地眈了一眼陈梅卿,问众人道:“将军都已经到了,你们还没抓到人?”

“没有,”一名士兵慌忙回答,拿刀指着陈梅卿道,“这人把娘娘藏了起来,等我们赶到宫里时,人已经不见了。”

“留几个人手再把这里搜一遍,”那士官冲众人挥挥手,下令道,“把这宫里的人都给我押出去,将军要问话。”

众人不敢怠慢,立刻用刀押着陈梅卿和一干宫人走出了寝宫。这时内庭中火光冲天,作乱的士兵举着火把群聚在毓凤宫里,簇拥着站在内庭中央的辅国中尉。

辅国中尉朱华趆此刻满身血污、一脸疲惫,手里却牵着一个小男孩——那正是柳姨娘的儿子,兴国王朱蕴铣。

小金子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等阵仗,裤裆里早尿了好几回,这时候竟已忘了害怕,只是茫然地跟随着自己的伯父,东张西望。

那辅国中尉因为和柳姨娘有多年的奸-情,一直怀疑这孩子是自己的骨肉,所以才会在遍寻楚王不得的情况下,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他。而他今夜的第三个目标,便是一直念念不忘的美人朱蕴娆。

他既杀不了那个狗贼,玩玩他的女儿倒也解恨。

这时朱华趆看到手下正押着一拨人走出寝宫,立刻兴奋起来,扬声问道:“我要的人呢?”

“将军,您要的人还没找到,寝宫里只搜出了仪宾和几名宫人。”士官低着头向朱华趆禀告,顿时令他扫兴地皱起了眉头。

陈梅卿被人推推搡搡着押到了朱华趆面前,他被迫跪在地上,却不屈地昂起头直视朱华趆,目光里甚至带了一丝挑衅。

满地的俘虏神色各异,那朱华趆只扫了一眼,两眼便盯着一名身穿白色中衣的内监,骂道:“一帮蠢货,你们让那个丫头金蝉脱壳了!”

押送陈梅卿的一帮士兵立刻跪地请罪。躲在花丛中的朱蕴娆紧紧捂着嘴巴,两排牙齿格格打战,只能死命咬住自己的下唇。

这时小金子挠挠耳朵,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忽然落在了花丛上,被朱华趆握在掌中的小手不觉一动,顿时吸引了朱华趆的注意:“蕴铣,你怎么了?”

朱蕴娆在黑暗中与小金子死死对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时只觉得口中忽然尝到一股血腥味,竟是把嘴唇都给咬破了。

小金子忽然垂下眼睛,小手扭动了一下,冲朱华趆抱怨道:“我肚子疼…”

朱华趆闻言一惊,弯腰将小金子抱起来,大手落在他的小屁股上,立刻摸到一抹湿热,不由笑道:“臭小子都被吓尿了,真是麻雀胆子。”

周围的士兵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小金子听见自己被大家取笑,觉得自己这次真是牺牲大发了,忍不住气得嘤嘤哭泣起来。

“不哭不哭…”朱华趆拍了拍小金子的屁股,扭头问手下的士官,“府里的太医呢?”

“被俘的太医都在存心殿,正替咱们诊治伤兵呢。”士官回答。

如今朱华趆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这股乱军身上,为了彰显自己爱兵如子,万不敢占用太医,因此只能抱着小金子前往存心殿,顺便下令道:“把这些人都给我押进俘虏营,至于跑掉的那个,给我继续找!”

士兵们立刻领命,然而等朱华趆离开之后,竟没什么人有耐心去搜索花园,大家争先恐后地涌进宫中劫财,唯恐自己落后吃了亏。

于是朱蕴娆悄无声息地蹲在花丛里,竟安然躲过了这一劫。

一场浩劫之后,毓凤宫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因为害怕四周还有士兵,她不敢起身,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朱蕴娆四肢发麻、难以支撑之际,一只小手忽然钻进花丛,从背后拉了拉她的头发。

朱蕴娆瞬间魂飞魄散,刚要张嘴尖叫,这时耳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姐姐。”

第四十五章 岔路口

朱蕴娆听见这个声音才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爬出花丛,望着眼前的男孩应了一声:“小金子。”

小金子腆着肚子站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嘱咐:“你跟我来。”

说罢他转身钻进花木深处,朱蕴娆慌忙跟上他,二人窸窸窣窣穿过花草,在毓凤宫的墙根底下发现了一个狗洞。

朱蕴娆吃惊极了,转念又一想,小孩子总是能发现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这一想便也不奇怪了。

狗洞极狭窄,朱蕴娆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钻过,待到钻出了毓凤宫,她才发现自己跟着小金子已经来到了另一座宫殿的花园。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眼下她心中惶惶,只能干瞪着眼问小金子。

“出宫找父王。辅国中尉造反了,”小金子一脸严肃地回答,他心中等级分明,因为自己是兴国王,所以自然要将伯父视作敌人,“本王卧薪尝胆,迷惑了那厮。现在前面又打起来了,他顾不上我,我就跑来救你了。”

“不,我不能出宫,我要找我哥…”朱蕴娆激动地抓着小金子,急得直掉眼泪,“你知不知道仪宾他在哪儿?”

小金子点点头,答道:“他们都被关在长春宫呢。”

朱蕴娆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连王妃娘娘也被抓了吗?”

小金子摇摇头:“母妃和父王都出宫了,现在正带着官兵来救我们呢。”

“那你带我去长春宫好不好?”朱蕴娆连忙哀求道,“我看着仪宾被人抓走,现在我好担心他。”

小金子看着梨花带雨的朱蕴娆,脑中一会儿想起牛郎织女,一会儿又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只觉得耳边一阵喜鹊叫、眼前几对蝴蝶飞,真是美好极了。

于是他幼小的心灵瞬间失去了判断,只想着成全这对苦命的情人:“好,你跟我来。”

乱军自从攻占了长春宫之后,便把俘虏到的宗亲和宫人集中关押在这里。陈梅卿混迹其中,冷眼观察着来回走动的守卫,想寻找机会从这里逃离。

这时却见小金子大大咧咧地跑进长春宫,四处溜达了好一圈,最后才在陈梅卿的面前停下来。陈梅卿没好气地打量着这个小男孩,心想如果把他抓来当人质,不知道能不能要挟得了那个朱华趆。

心中正这样想着,哪知下一刻小金子便猛然扑进了陈梅卿怀里,小心地指了一个方向,与他咬耳朵:“看树上。”

陈梅卿微微一怔,狐疑地转动眼珠,随后震惊地眨了眨眼睛,又赶紧扭过脸——他,他看见了什么?那个猴在树上的小内监,不是枣花是谁!

忆往昔悲苦童年,他可没少在树上找妹妹,因此陈梅卿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光线再差也能把朱蕴娆无情地揪出来。

这时只听小金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她进不了长春宫,说爬到树上就能看见你。如果你没事,就摸摸鼻子。”

陈梅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这节骨眼上,自己怎么还有种陪公子小姐玩家家酒的感觉?

想归想,他又害怕朱蕴娆担心,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远处猴在树上的朱蕴娆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心想这下总算是知道哥哥的安危了,一时百感交集,唏嘘不已。

这时陈梅卿抱着小金子考虑了一会儿,忽然在他耳边悄声道:“兴国王,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小金子再度溜出长春宫的时候,朱蕴娆也跐溜跐溜地滑下了树,一看见小金子便问:“刚刚你和仪宾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是在干什么呢?”

小金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金簪子,递给朱蕴娆:“姐姐,你哥喊你回山西放羊。”

朱蕴娆听见这句话,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她打从心底里讨厌这座王府,连做梦都想着要离开,其实哥哥也是懂她的。于是她颤着手接过金簪,却又失神地嗫嚅:“我走了,他怎么办?”

“仪宾说生死有命,只要不死,他迟早也会回山西。”小金子说着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了朱蕴娆手里,“仪宾说,这是四方通行的路引,要你保管好了。出门在外就冒他的名字,必然不敢有人过问。”

好厉害…她的哥哥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朱蕴娆一时想不明白,这时小金子却已在一旁催促她:“愣什么?快走吧。”

朱蕴娆来不及多想,一路跟在小金子身后,二人紧张地听着远处的喊杀声,尽量远离有火光的地方,走暗巷、钻狗洞,最后竟真的跑出了一片混乱的楚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