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也乖巧,不吵他,撑着下巴坐在案桌另一头,歪着头看他,觉得青青看书也好看,天下第一好看,手也好看,又白又长,掌骨分明,像精心雕刻,处处是精致,不过……要是她是那本书就好了,那样青青就能把她捧在手里看了。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两个字,凤青说:“过来。”

桃花做贼心虚似的,立马端正了眼神,搬了把小凳子欢快地跑过去,挨着凤青坐。

“手给我。”

桃花乖乖抬手,小心脏不听主人的话,正在造反,想要跳出来!

凤青落指,按住她手腕的脉搏,他指尖很冰,稍稍用力,探她的脉息。

桃花就觉得恍恍惚惚,盯着那只手,还没看够,凤青收回了手:“还没好便乱跑,去躺着。”

她很听话的,乖巧地点头,说:“那我要躺你床上。”

凤青嗯了一声。

桃花开心地蹦哒上了榻,脱了外裳,滚进了凤青的玉榻,可开心可开心了,裹着被子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像只偷了腥的猫,餍足极了,哼哼唧唧像只吃饱了的小奶猫。

凤青失笑:“还不睡?”

桃花就不滚了,从被子里钻出来,迎着对面的夜明珠,翠绿的光烙进了眼里:“床很大,一起不?”

凤青沉默,看着榻上像只小动物一样蜷着的小姑娘,泼墨的眸黑沉深邃,像深秋的深井,古井无波。

他收回目光:“我要看书。”

她不吵闹了,过了一会儿,从榻上起来,没穿鞋,穿着素白的里衣,赤着脚走。

“先穿——”

凤青的话还没说完,桃花就跑过去了,停在他触手可及的视线里,站得笔直,仰起头,她已经快及笄了,身形窈窕,比一般那个年纪的姑娘还要高挑一些,模样长开了,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凤青怔忪着。

桃花问:“你的伤还没好是不是?”

没有方才的喜悦,语调沉甸甸的,一双秋水剪瞳,波澜无痕,将凤青的影子刻画得清楚而温柔。

心思缜密而剔透,她大概猜出来了,他彻夜不眠的原因。

凤青起身,将搭在屏风的披风给她披上,道:“已经好了。”

她盯着他,眼神很倔强,突然就红了:“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

她还和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哭闹,却喜欢在他面前哭。

凤青无奈,揉揉她的头,耐着性子哄:“我是上古神兽,自愈——”

小姑娘用力摇头,嗓音里哭腔更浓了:“神兽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在骨不在皮,你伤的地方我看不见。”她踮起脚,伸手穿过凤青的腰,落在他后背,微微仰着头,眼底柔软地荡起了清浅的波光。

她哑着声音问:“可是我摸得到,青青,疼吗?”

上古神兽,自愈极好,只是,他伤在骨里,不在皮。

他后背,一双小手很软,很热,一点一点拂过,很轻,像羽毛滑过,不疼,却痒,倒是出奇地压住了他体内的灼痛感。

凤青摇头:“不疼。”

“果然,鸣谷爷爷说你从来不喊疼,不像桃花,一疼就哭。”她垂下眼睫,眼泪便滚下来了。

纤细的手突然抱住了凤青的腰,桃花哭了,无声地,一滴一滴眼泪往下砸,砸在他怀里,湿了心口的衣服,滚烫滚烫的。

凤青失笑,揽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哪有一疼就哭,她被那蛊虫断了三根肋骨的时候,一声没吭。

凤青问:“哭什么?”

桃花说:“疼啊。”

替你疼,疼得厉害,一疼就哭,是为了她心上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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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妖尊色令智昏?

“今天学到了一个词,色欲熏心。

什么意思?

大概便是我对青青那样,就叫色欲熏心。”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问:“哭什么?”

桃花说:“疼啊。”

替你疼,疼得厉害,一疼就哭,是为了她心上的朱砂。

“桃花。”凤青轻声叫她。

桃花抬头,通红的眼眶对视他的眼睛:“嗯?”

凤青似乎想了想,隔了须臾:“下个月初八,行拜师礼好不好?”

桃花嘴角一翘,就笑了,用力点头:“好呀。”

凤青揉揉她的头发,浅笑莞尔。

她突然想到:“那玲花雀呢?你不是也收了他吗?”

凤青五十年才收一个座下弟子,若是不破例,那厨子便不能收了,桃花很是遗憾,那孔雀厨子的七宝鸭和糯米鸡可是做得一绝。

凤青瞧了一眼那垂眼纠结的小姑娘,笑了笑:“让你当师姐好不好?”

她立马抬头,笑得欢欢喜喜:“好。”

如此,便说定了。

听茸境凤青今年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还是女徒弟,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北赢,花满闻之,抬头挺胸,自夸说:老子是媒人!

众赤练营兄弟:“……”

这桃花公主是去当徒弟,又不是去当师母。

花满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吧,近水楼台怎么摘月亮。

十月初八,宜兴土,宜开光,宜婚嫁,宜乔迁,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那日,听茸境新弟子行拜师礼,除去已逝的几位老弟子,凤青座下其他弟子全部前来受礼,年纪随便挑一个出来,桃花都要喊爷爷,当然,爷爷们不敢为老不尊,这小师妹可是北赢公认的小祖宗,供着还差不多。

于是乎,几位师兄们都略显拘谨,不过桃花懂事,挨个爷爷敬茶过去,流零小美人是小师弟,就尾随桃花,老实乖巧地像个邻家姑娘。

一众师兄还以为凤青老人家是收了两个女徒弟呢。

不过,拜师礼那日,凤青还是没有喝到两位徒弟的拜师茶。

桃花在藏书院里等了老半天都不见凤青回来,便问正在张罗拜师宴的鸣谷:“鸣谷爷爷,青青怎么还不来。”

“大概是,”鸣谷肯定,“迷路了吧。”

桃花:“……”

怎么忘了,青青在自家门口都能迷路的。

桃花招招手,流零小美人过去,她郑重其事地对其托付重任:“师弟,你在这里温着拜师茶,我去寻师傅。”

流零是只上道的小孔雀:“是,师姐。”

桃花对这个小师弟甚满意,对众位师兄挥一挥衣袖,就去寻人了,今儿个大喜之日,她穿了一件大红的裙子,走在听茸境的一片白茫茫里,甚是扎眼。

奈何听茸境太大,桃花像只无头苍蝇,四处转,可不巧了,刚好碰到了有缝的蛋。

那两个蛋,正是方才在藏书院里还见过的师兄,皆穿得人模狗样,衣冠楚楚,模样看起来不算老态,估摸着百来岁,一黑一白,仙风道骨得紧。

黑衣师兄说:“刚才那位十七师妹,是大阳宫的桃花公主吧。”

白衣师兄回:“是她,北赢的小祖宗。”随即做了一副苦口婆心受害不浅的样子,“她才九岁的时候,就把我弟弟按在地上打,我弟弟到现在看到母的就发抖。”

桃花刚迈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了,缩了缩脖子,往梅树后藏,不禁思考了,九岁那年她把谁按在地上打来着。

嗯,太多了,想不起来是谁。

黑衣师兄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竟如此彪悍?”

白衣师兄痛心疾首,语气难掩鄙夷:“皇家的公主,又还不得手。”

黑衣师兄苟同地点了头,又想了想,十分纳闷:“你说师傅怎么就收了她当十七弟子,听茸境不是从不收女弟子吗?”

白衣师兄瞧了瞧四周,万里雪飘空无一人,他压低了嗓音:“你没听见她方才喊师傅什么吗?”

对方作懵逼状:“什么?”

白衣师兄神秘兮兮:“青青。”

“咳咳咳……”

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黑衣师兄肺都要咳出来了,虽然他没怎么见过高高在上的师傅大人,可也听过传闻啊,那可是神坛上的佛,红尘俗世都染指不了的清贵。

“你说师傅怎么那般纵着桃花殿下?”青青?他可是连师傅的名讳都不敢喊。

白衣师兄深思熟虑似的,一副了然于胸的深沉表情:“我估计啊,师傅是动了俗念。”

“什么俗念?”

白衣师兄想了想措辞,老半天了,想到了四个字:“色欲熏心。”

黑衣师兄听了甚是惊诧,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痛心疾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师傅怎就鬼迷了心窍。”

“你瞧桃花公主那模样,可比狐狸一族都生得妖媚。”

话越说越过分了。

黑衣师兄吃了翔的表情:“还以为师傅是天外飞仙,不想——”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啊’了一声,喊破了喉咙。

就见一个雪球砸中了他的脑袋,满脸的雪冰子,黑衣师兄龇牙咧嘴,捂着脑门大吼:“谁?谁砸我!”

不见其人,先闻一声清脆的笑声。

再见梅花树一晃,树干后便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穿了一身大红的裙子,张扬而鲜活。

是个好看的小姑娘。

她抱着手,说:“是你小祖宗呀。”

白衣师兄:“……”

他刚才好像说过桃花公主是小祖宗来着。

“殿下。”

“殿下。”

黑白两位师兄赶紧行了君臣礼,皆局促不安,一想到方才说的话,就心虚,特别虚,这小祖宗泼皮的事迹可没少听说。

小祖宗提着她大红的裙摆,走过去,笑得人畜无害,问两位:“你们是哪族的?”

白衣师兄回:“听茸境十三弟子,红鹤族,天聪。”

黑衣师兄回:“听茸境十六弟子,鹧鸪族,从白。”

就盼着小祖宗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桃花端着下巴:“哦,记住了。”

隔了好一会儿……

桃花漂亮的眉毛一挑:“我认得你们俩了,以后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呃?”

两位师兄都是一懵。

桃花友情提示一句:“皇家的公主,还不得手,这可是你说的。”

白衣师兄:“……”

悔不当初!

可惜,祸从口出,桃花她一向都不是记仇的性子的,但是,她很护短,撸起袖子,就是干,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远远看去,梅花纷飞,白雪飘飘,身穿红衣的小姑娘轮着拳头,回旋踢踢得很干脆利索,那一黑一白两个七尺男儿,趔趔趄趄,抱头鼠窜,忍气吞声。

皇家公主打人,能还手吗?不能。

鸟兽散,女孩儿的声音响彻梅园,如此慷慨激昂,生生不息。

“兔子吃窝边草怎么啊?”

“折耳兔族的小公子就最喜欢吃窝边草了。”

“色欲熏心的是我。”

“鬼迷了心窍的也是我。”

“再让我听到你们说我师傅的坏话,我把你打成你弟弟那样的,见到母的就发抖!”

“……”

半个时辰后。

凤青抬头,看了看天空飞过的雪鸟,又低头看了看漫无边际的雪地,他想,是不是要召来几只鸟儿指路。

前头,又是岔路口,左边还是右边?

凤青沉思着,忽然远处随着风飘来小姑娘清清凌凌的声音,像春日第一汪击石的清泉,潺潺悦耳。

“青青。”

凤青右转,便看见远处一抹红色的影子,张扬的颜色,一眼便能扎根在眼底里的艳丽。

小姑娘站在远处招手,带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两颗浅浅的小梨涡:“青青,是这边。”

凤青朝右边的岔路走去,踩着雪地,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眼前弥漫着红的落花白的雪,有些模糊视线,还是一眼便能瞧清女孩儿那双泼墨色的黑眸。

他问:“你怎出来了?”

她小脸有些白,仅两颊的地方通红,一看便是被冻的。

她喜滋滋地笑,也不怕冻,红裙子单薄,出来得急,没有穿披风:“来寻你呀,怕你走丢。”

凤青将披风脱了,递给她:“穿上。”

桃花笑着接过去,眼里温柔的光影像要溢出来,披好了凤青的披风,大了一大截,她捋了捋袖子,把左手钻出来,递到凤青面前:“我牵你走,给你领路。”

凤青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白嫩的手腕,手背与骨节处却有些红肿,小姑娘本就皮肤白,又娇嫩,红肿便格外明显,

凤青沉了沉眸:“手怎么了?”

糟糕,露馅儿了!

桃花赶紧把手缩回去,看看天看看地,胡扯说:“……哦,是冻疮。”

凤青轻斥:“不许撒谎。”

桃花老实了,低头:“刚刚和人打架了。”手是打人打的。后半句没说,她得做个窈窕淑女。

凤青无言:“……”

拜师第一天就打架,他有些头疼,把她藏在身后的手抓过去,垂眸仔细查看:“和谁?”

问得波澜不兴,不喜不怒,也不知道情绪如何。

桃花态度良好,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乖乖如实招来:“两只鸟。”

红鹤族与鹧鸪族,都是鸟兽类,没毛病。

见她的手没有什么大问题,凤青才松开眉:“理由。”

说起这个,桃花小心肝儿就冒火:“他们叽叽喳喳个不停,不打不消停。”

嚼人舌根,欠扁!

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打他一百年!

凤青看她正气凛然的模样,也不忍再训她,告诫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你是女子,以后莫要随便动手。”

桃花闻言一喜:“青青,你终于发现我是女子了。”

“……”

凤青接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小姑娘喜上眉梢,提着裙摆眉飞色舞地转了个圈,抬头挺胸,凹了个极度大幅度的动作,冲着凤青眨巴眨巴眼,抛了个晚月氏风情万种的小媚眼,迫不及待地说:“你看你看,我是花一样的女子,火辣不?前凸后翘不?”

前凸后翘……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还没及笄,模样都还没完全长开,这让凤青怎么回,他不回,正正经经地问:“手疼不疼?”

桃花脱口而出:“不——”话戛然而止,又立马改口,她用力点头,“哦,疼,疼死了。”把打人的那两只爪子递到凤青眼前,眉头一皱小脸一挤,眼睛说红就红,可怜巴巴的样子,“青青,你揉揉,可疼可疼了。”

晚月说了,母的只要装乖卖惨,公的一准负手投降。

果然——

凤青抓着她的手,轻轻地包在手心里。

哎哟喂,心都要暖化了呀,桃花喜滋滋地咧嘴笑。

凤青牵着她走,说:“以后要叫师傅。”

她不肯:“不,我喜欢叫青青。”

不待凤青再说,她就蹦哒着踩雪,踩一个坑喊一声他的名字,欢快得像只小蜜蜂。

“青青。”

“青青。”

“青青。”

才不喊师傅,她可是要当师母的人!哼,她爹爹就喊娘亲阿娆,天上地下,仅此一人那么喊,郎情妾意,她当然要效仿了。

这么一想,桃花喊得更起劲了:“青青青青青青——”

凤青投降:“……随你。”

桃花心满意足了,笑眯眯回头看凤青:“青青,问你个事。”

“嗯?”

她拉着凤青的手,倒退着走:“你以前选弟子都是怎么选的?”

凤青怕她摔着了,走得慢,带着她绕开高低不平的雪堆。

他回:“抓阄。”

“……”桃花无语凝噎了。

北赢各族挤破了脑袋都像拜凤青门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也不乏,竟不想,他就是抓阄来选弟子的。

还能更随便点吗?

难怪收了那两只嘴碎的师兄,不过,估计凤青认都不认得,他从不亲传,也不授课,虽说了师徒,但真没什么师徒情谊。

“怎么了?”

桃花从善如流地回:“青青你果然最宠爱我,只有我不是抓阄来的。”

凤青笑道:“那只雀也不是。”

桃花一派了然:“我懂,十八师弟是来做饭的。”

十八师弟从今早到听茸境,到现在天将黑,连师傅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在晚膳的时候见到了鸣谷,说是师傅有令。

“流零小公子,妖尊今晚想吃七宝鸭。”

流零:“……”

想吃七宝鸭的另有其人吧。

还好,师傅还记得有个十八徒弟……虽然只记得他是个厨子。

流零顺嘴问了一句:“哦,糯米鸡呢?”七宝鸭和糯米鸡是桃花公主最爱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