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杂役干的活儿。

傅云英没有多问,搬就搬,她力气大。

如此又过了五天,汪玫又整幺蛾子,让她抄书。

她二话不说,埋头就抄。跟着傅云章读书的头几个月,她天天抄书。

再反反复复磨炼她一个月后,汪玫终于道出找太子讨她当助手的真正用意,“你的画画得很好,我要编的书里需要插入几幅画,可其他人画的画总达不到我的要求,那些宫廷画师又不屑干这个,我想让你试试,你愿不愿意?”

原来润古斋的伙计说的那位汪大人,就是汪玫。

傅云英想了想,问:“晚辈当然愿意,不过有一事想问汪大人。”

见她一口答应,汪玫眉开眼笑,更加像大佛了,“你问便是。”

“大人的书编好后,晚辈可否有幸署名?”傅云英说,“只是图画的部分。”

汪玫皱眉想了想,道:“这倒也没什么,不过只会在有图画的地方留下署名,不怎么显眼。”

“那便够了。”

傅云英一笑。

太子听说汪玫和傅云英相处得很融洽,很高兴,嘱咐她,“汪玫有什么要求,务必要全力以赴。”

她恭敬应了。

第103章 仇恨

傅云英正式开始帮汪玫画插画后,这位传说中的南直隶大才子终于露出他的真面目。

他实在太挑剔了。大到整幅画的运笔,小到完全看不出的线条,全都要符合他的要求,即使他的要求听起来完全没有什么意义,一幅画稿重画了几十甚至上百遍,他还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要求傅云英重画。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宫廷画师都和汪玫划清界限,唯恐避之不及。

别看他提要求时笑眯眯的,要多慈祥有多慈祥,折磨身边的助手时他也是那张笑脸。

很多时候他最后选中的画稿和一开始的几本一模一样,一点改动都没有,但他就是要反反复复看过全部画稿后才肯定下合格的。

助手们被他的反复无常折腾得快要崩溃,每天都有人请辞。

除了汪玫自己的学生外,傅云英是唯一一个一直坚持下来的人。

多亏当初赵师爷为了磨炼她,天天要她画荷叶,她画几个月也没有焦躁。现在汪玫只是一遍遍让她按照要求重画而已,她只当是画新图,每天交了画稿,听汪玫把画稿骂得一无是处,然后按照他的要求重画,如此周而复始。

到后来,汪玫的学生们一致决定每次的画稿都由她主笔,因为主笔也是主要挨骂的那一个。

这样的好事,她欣然应允。面无表情画好画稿,面无表情拿去给汪玫观阅,然后面无表情被笑眯眯的汪玫打回来重画,接着面无表情回值房准备新的画纸。

还别说,她一直这么面无表情,古井无波,任劳任怨地辛苦作画,汪玫竟然不好意思继续骂她了。

又一个月下来,大家发现汪玫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挑剔苛刻到慢慢的和风细雨,默许由她主笔,再到最后,竟然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讨论,不会像对待其他学生那样拿到画稿就先骂一个狗血淋头。

其他人不由啧啧称奇,傅云果然人不可貌相,竟然能承受住老师的摧残。

汪玫骂学生们不争气:“光会挨骂有什么用?还得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哪里有不足,傅云每天都在进步,我才对他刮目相看,你们天天都跟在我身边,光记得我是怎么骂你们的了,其他的一点都没学会!”

学生们羞惭不已,但是一想到进步的代价是天天被老师指着鼻子骂,而且是各种能把人骂得恨不能立刻寻死的讽刺、挖苦,认真权衡一番,算了,这种荣幸还是让给傅云吧。

汪玫奉皇上之命编书,皇上很关心书的进度,常常召他过去回话。他提起傅云英,赞赏有加。

皇上得知傅云英是太子东宫的人,点点头,当着文武大臣的面颁下赏赐若干。

太子很高兴,这天把傅云英叫到跟前,赏她一套自己平时用的文具。

她终于有了正式的品级,虽然只是最末等的校书一职,但大小也是个官。

为了和崇拜的人更近一步,袁文终于舍得放下架子,主动和傅云英攀谈,问她汪玫有没有传授她作诗的技巧,平时都教她什么。

也有嫉妒汪玫受皇上重用的人说酸话,“汪玫那人性情暴躁,傅校书跟着他,最先学会的一定是怎么骂人。”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

说这话的人是吏部的一个从七品小官,汪玫前半生倒霉,但顺利通过殿试后,明眼人都知道他以后必定能快速升迁,难免招来一些嫉恨。

这时候他们正从千步廊出来,周围都是下衙准备归家的六部官员。

傅云英环顾一圈,朗声回答袁文的话,道:“汪大人名扬天下,我能从他身上学到一点皮毛,便受益无穷了。他平时确实严格,但若能画出让他满意的画作,他也从不吝夸奖。而且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如此,写一篇文章,往往要反复修改几十遍,为了一个字,来来回回推敲好几天,如此方能写出字字珠玑的锦绣文章。金陵神童,非浪得虚名。且汪大人性情直率,从不会背后伤人。以身作则,乃为良师。”

听了这话,正凑在一处笑话汪玫的人不由讪讪,都沉默了。

刚才说酸话的人脸拉得老长,拂袖而去。

袁文很仰慕汪玫,见她为汪玫说话,顿时觉得她比平时顺眼了不少,不过想起自己无缘受汪玫教导,又忍不住有些失落,叹一声,道:“可惜我不擅长丹青。”

如果能给汪玫当助手,他做梦都能笑醒,哪怕汪玫天天骂他,他也甘之如饴呀!

傅云英瞥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以袁文的承受能力,他最好还是不要和汪玫离得太近,要是哪天他真的如愿以偿,成了汪玫的助手,汪玫轻飘飘几句批评的话说出口,袁文当场就得羞愤欲死。

一旁的周天禄很不屑地嗤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打击袁文,“袁兄,就算你会画画,汪大人也不会挑中你的。”

袁文气结。

不远处,一辆马车从三人身边经过,慢慢驶过长街。

车厢里,车帘落下,挡住长街的景象。王阁老微微一笑,捋须道:“你的这个助手倒是不错。”

坐在他对面的人一张笑嘻嘻的和善脸孔,白白胖胖,手里拿了把折扇慢慢摇着,正是翰林院修撰汪玫。他嘴角翘起,笑道:“可惜他是霍明锦的人。”

王阁老叹了一句,道:“霍明锦的人又如何?我只看他的品性。姚文达提起过他,你也知道姚文达那个人,眼光一向高。”

车厢中的另一人,王阁老的学生插言道:“他是傅云章的弟弟,傅云章为人宽和,他却不掩锋芒,现在我们正缺这样的人,若是他们两兄弟都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好了。”

王阁老笑了笑,另起话题,对汪玫道:“皇上有意让你去刑部。”

刑部和大理寺都由沈介溪把持,有时候官员弹劾沈介溪,折子根本送不出内阁,御状还没告,就被沈介溪的人抓住把柄或者随便安一个罪名下狱害死。皇上怒极,但为了朝堂稳固,不能大动干戈,只能先一步步安插他的人手进去。

霍明锦在明处,王阁老在暗处,等霍明锦和沈介溪分出胜负,王阁老将为皇上一举铲除两个心腹大患。

汪玫不想和其他进士那样慢慢熬资历,虽然那样是最平稳的,他蹉跎多年,想和族中那位让汪家一举成为世家大族的汪阁老一样破格升迁,那就必须得冒险,成功的话他将平步青云,失败的话可能一败涂地,再无起复之日。

他毅然选择冒险,富贵险中求,天生我材必有用,他自小就是人人瞩目的天才,必将成就一番不俗的壮举。不能青史留名,也得烜赫一时。

汪玫朝王阁老点点头。

皇上命他为太子编书,就是在为提拔他铺路。等书编成,他必定受到嘉奖,届时授官名正言顺。

春暖花开时节,会试如期举行。

袁三从考场出来,脸发白,腿发软,身上一股刺鼻的气味,倒在前来接他的傅云英脚下。

傅云启和王大郎合力将他抬到马车上。

他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老大,我想吃扣肉。”

肥肥腻腻的大块烧肉是他的心头好。

傅云英失笑,先让他吃了碗清淡的肉丝粥。

他三两下吃完,把碗底刮得干干净净,道:“这一次我肯定考不中,我得写点故事攒钱。我想过了,就写一个落第举人行侠仗义的故事!”

傅云启平时爱和他抬杠,这一次没有笑话他,难得贴心了一回,和他说书坊新书的事。

“现在游侠故事卖不动了,你还是写神话故事吧,像《西游记》那样的。”

袁三翻了个白眼,“那还不如写书生和富家小姐”

他挑了挑眉,笑得很暧昧。

傅云启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强烈反对:“不行,我们家的书坊不卖艳情小说!”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虽然袁三笃定自己考不上进士,放榜那天,傅云英还是悄悄让人去看榜。

下午下人回来禀报,没有袁三的名字。

她嗯了一声,袁三还年轻,考不上才正常。

下人又道:“公子,小的看榜上有一位叫苏桐的进士老爷,籍贯是湖广人,好像是我们家的亲戚。”

傅云英愣了片刻,微微一笑,点头道:“确实是亲戚,去准备贺礼吧。”

来到京师以后,苏娘子和苏妙姐曾来过高坡铺,苏桐随他的老师出门游历,人不在京师,傅云英很久没见过他了。

两天后,有人拿着苏桐的帖子在外边叩门。

傅云章这天在家,正和傅云英坐在廊前海棠花树旁下棋,闻言,命请进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戴大帽,穿青色交领青布直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朝二人拱手致意。

好半晌后,傅云英才认出苏桐来。

几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眉眼五官还是那个样子,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和以前截然不同,明明还是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却又像是变了一个人。

离了黄州县,离了傅家,那股总缠绵在他眉宇之间的郁气烟消云散。

以前的他是个俊秀斯文的少年,现在差不多和傅云章一样高挑,举止沉稳,是个顶门立户的男人了。

傅云章也怔了一会儿,起身笑道:“桐哥长高了许多,竟认不出来了。”

苏桐一笑,脸有些红,这让他瞬间又变回那个寄居傅家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年,摸摸鼻尖,道:“大概是来了北方多吃米面的缘故。”

下人进来奉茶,傅云英让出位子,让苏桐和傅云章对弈,自己找了张小鼓凳,陪坐一旁。

苏桐进入国子监以后表现优异,之后凭国子监优等生的身份直接去考会试,他读书很刻苦,来京师以后,除了去国子监应卯,每天安心在家中读书,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国子监祭酒很赏识他,去年回乡时特意带上他,谆谆教导,他此次会试考了一百二十三名。

他和傅云章一样都是贡士了。

傅云章以前就很看好苏桐,得知他高中,自然欣慰。

说了些别后各自的经历,傅云启和袁三从下人口中知道苏桐登门,也过来了,大家说起以前在江城书院求学的事,说说笑笑,很热闹。

吃过饭,傅云章把苏桐叫进书房,告诉他保和殿复试要注意什么,这一届他们将一起参加殿试,说来大家都有些感慨。

午后,苏桐告辞回去。

傅云英亲自送他出去。

天气乍暖还寒,海棠花开得稀稀落落,台阶上红白花瓣错落,铺了浅浅一层。

傅云英示意仆从们都下去,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苏桐,“这是媛姐给你的,一直放在我这里,我想还是亲手交给你比较好。”

那是去年的事了。也不知道傅媛到底从哪里打听到他们即将上京,有一天家下人通报,说傅媛一个人找过来了,大家都吃了一惊。因为傅媛一个未出阁的而且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娘子,竟然能一个人从黄州县找到武昌府。

傅云英见到傅媛的时候,她神情局促,努力让自己显得大方一点,但一张嘴,说话却是低声下气的:“云少爷,求您了。”

傅媛是傅家这一代小娘子生得最漂亮标致的,傅云英还没到黄州县时,就常常听傅家下人提起这位小姐,说她生来就好看,父母又疼宠,以后必定能嫁到大户人家去。

这样一位自小被家人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小姐,却衣衫褴褛,忍着羞耻求傅云英帮她一个忙。

她给苏桐写了一封信傅家的小娘子都不上学,傅媛却能写几个字,只因为苏桐是个读书人,她便偷偷学着认字。

苏桐看到信上熟悉的笔迹,脸色变了变。

春风拂面,落英随风飘落,掷地有声。

傅云英缓缓道:“媛姐嫁人了。她爹落魄了,她生得貌美,县里的泼皮趁机上门闹事,她娘怕她受苦,做主将她嫁给乡下一户殷实人家,我听婶婶说,她丈夫老实忠厚,对她很好。她一直是县里闻名的美人,她丈夫很早就喜欢她,能娶到她很高兴。”

苏桐沉默了许久,看着枝头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嘴角一扯,“嫁人了?也好”

语气平静,傅云英听不出他到底对傅媛有没有一丝喜欢。

“我知道傅媛是个好姑娘,不过我绝不会娶她。”

苏桐闭了闭眼睛,“这事藏在我心底很多年我谁都没说过连我娘和我姐姐也一点都不知情。你知道,我姐姐是傅家的媳妇,因为这一层关系,傅三老爷才会照拂我们母子几人我姐姐”

他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眼圈瞬时便红了起来。

傅云英按住他的手,她大概猜到了一些,只是没有去证实过,“我明白了,你不用说出口。”

苏桐浑身发抖,过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不我要告诉你我亲眼看着他们逼死我的姐姐因为傅三老爷的儿子死了,我姐姐成了寡妇,她年轻,长得漂亮,还能再嫁,有人上门求亲,傅三老爷不答应,他要我姐姐一辈子给他儿子守寡,可我姐姐还没有二十岁,她还那么年轻!”

苏桐眼中流下泪水。

这是傅云英头一次看他哭。

那一晚雷声轰鸣,雨势磅礴,苏桐怕惊雷,找到姐姐房里,躲在姐姐床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半夜里,他忽然被一阵哭叫声惊醒。

傅三老爷和族里其他人闯进他姐姐的房里,逼着他姐姐上吊,只因为他姐姐想改嫁。

“我想爬出去,我要救姐姐姐姐被他们拖走的时候,看到我了。”苏桐擦了擦眼泪,眼神冷漠,“她脖子里套了根绳子,她拼命对着我摇头,我知道,如果我被他们发现,我们一家都得死我没有出去,姐姐对我笑了一下,然后被她们活活勒死。可笑他们后来还想给我姐姐请一座贞节牌坊,因为她是殉夫而死多少贞节牌坊,就是这么来的。要不是二哥坚决反对,说不定他们真的能把牌坊盖起来。”

他这一生都没法忘记那个深沉的雨夜,屋外雷声阵阵,雨水敲打在台阶上哗哗响。他的姐姐一边挣扎,一边努力用眼神安抚他,警告他不要出去,她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哭着醒过来,第二天却得掩下仇恨,恭恭敬敬朝傅三老爷行礼。他恨傅三老爷的虚伪,却不得不在人前装出感激模样。他真的恨啊,恨不能生吞其肉,将傅三老爷挫骨扬灰可他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什么都没苏娘子说,苏娘子和苏妙姐如果知道真相,早晚会露馅。他一个人每晚一遍遍在仇恨中鞭策自己,他要努力读书,等他出人头地了,就能亲手为姐姐报仇。他心中有一道伤口,从未愈合,每天鲜血淋漓,提醒他姐姐死得不明不白。

傅云英沉默了很久。

难以想象,苏桐小小年纪,要如何隐忍,才能一日复一日和仇人朝夕相处。

那太苦了。

苦得她不忍去想。

苏桐说完当年的事,低头,接过傅云英手里的信,没拆信,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来,直接将信纸撕得粉碎。

清风拂过,将碎纸片吹得到处都是,落花夹杂着碎片,扑了他一脸。

他抬手挥开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的碎纸,轻声道:“英姐我以前曾想利用傅媛对我的爱慕报复傅家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傅云英望着一地碎纸,想了想,摇摇头。

每个人对待仇恨的态度不一样,亲眼看着亲姐姐惨死,那样的仇恨,苏桐做出什么来她都不会惊讶。

她想起阮君泽,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却有了狠厉的神情,他告诉她,他要杀光沈家每一个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冤冤相报何时了,但真的事到临头,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忘记仇恨,和仇人一笑泯恩仇?

傅云英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

她不会像阮君泽那样决绝到想杀光仇家每一个人,但如果有一天沈家真的倒霉了,她心里大概还是快慰居多。

他们是普通人,不是大彻大悟的圣贤。

苏桐看着她,嘴角扬起,“我差一点就那样做了可是我总会想起二哥,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他警告我,心机不能用在傅家小娘子身上”

傅媛和他姐姐的死没有关系,他不该拿傅媛泄恨。

但也仅限于此了,看到傅媛,他就会想起丑恶虚伪的傅三老爷,然后回忆起姐姐临死前笑着流泪的脸。

所以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傅媛,一点点都没有。

哪怕傅媛是黄州县最漂亮的小娘子。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告诉你”苏桐口气一变,声音略微拔高了点,“我已经放下以前的事了,逝者已逝,你不用为我难过。不过仇还是要报的,傅老三还有他的帮手我全都记下了,待我考完殿试,我会亲自找到他们,亲手为我姐姐报仇雪恨,以慰我姐姐在天之灵。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现在变得强大起来了,可以为姐姐报仇,保护家人。他以后再也不用怕傅三老爷了。

傅云英心中百味杂陈,抬头看房檐下的海棠花枝。

“我没告诉二哥这事,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苏桐看她一眼,挪开视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次你四叔出事,我和赵琪他们一起回黄州县帮你,路上在村子里遇到你,你把两封信都烧了那一刻,我就想把事情说出来。”

他笑了笑,“我知道你的秘密,现在你知道我的,这样才公平。”

见他拿这事开玩笑,傅云英知道,他真的放下前事了。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走之前,苏桐笑道:“你和二哥分宗出来,我大概是最高兴的。”

他顿了顿,低声喃喃说:“谢谢你,英姐你不知道,你烧毁那两封信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仇恨一直折磨着他,他从来没有松懈的时候,他痛苦而麻木,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如果没有遇到她,他永生永世都无法解脱。

直到他决定把傅云英当做朋友的那一瞬间,缠绕在他心头的阴云忽然飘散开来。

他终于不再一次次梦见那个冰冷的雨夜了。

傅云英目送他离去。

在所有人都一无所知的时候,苏桐一个人默默在仇恨中痛苦挣扎,犹如在刀尖上行走,徘徊,犹豫,然后慢慢蜕变,最终涅槃重生。

现在的他,真的长大了。

殿试当天,苏桐特意绕路到高坡铺,等傅云章一起去保和殿。

傅云英要去汪玫那里应卯,没能为二人送行。

她坐在窗下一笔一画描线,汪玫看她好几眼,见她全神贯注,侧头和身边的学生说:“今天殿试,傅云的哥哥就在殿中,他还能这么专注,你们都给我学着点!”

学生们欲哭无泪,他们好想去看热闹,等伞盖仪仗出来,就能知道今年的状元郎花落谁家,可汪玫却把他们拘在这里不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