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泰收回手装做很疼的模样吹了吹,又腆着脸贴过去笑说:“小萝卜才好呢,刚好拿糖醋腌了端来给你下饭吃!”
吴二姐拽着敬泰按到炕桌上照着他的背狠捶了几下!敬泰配合的连声哀哀叫。
等敬泰去旁边的屋子换了衣服泡过脚再回来,大大方方跟二姑娘挤在一块坐,见炕桌上堆着几样金首饰,跟刚想起来似的拍了下脑袋说:“我这猪脑子!跟你们带了几样玩意,这就让小子们拿过来!”
外院的小子当然不能进姑娘的闺房,由婆子从小子手中接过后捧进了屋,摊开一瞧倒让两位没出过门的姑娘们瞪大了双眼。
吴二姐看着这新鲜时兴铺了一桌子的各色小玩意问:“你花了多少钱?”
敬泰扶额叹气:“我的好二姐,你只管拿着玩就是,管它多少钱?”
大姐掩着嘴趴在炕桌上笑,二姑娘虎着脸说:“你有多少钱撑得住你这样花?”
敬泰趴炕头装死,吴二姐又是掐又是拧,敬泰只当背上趴了只小泼猫在磨爪子,号了两声抓着她的手说:“姐,你的手不疼啊?”
二姑娘气得无力,这小子一身的肉跟铁板似的硬,掐都掐不起来。
大姑娘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喘着气说:“他、他一身牛筋肉,你那小细指头能干什么?白累得自己手疼!哈哈哈哈哈!!”
吴老爷掀帘子进来,见吴二姐气得脸红,吴大姑娘笑得喘不上来气,敬泰腆着抓着二姐的手陪着笑模样,三个孩子闹成一团,像一窝里的猫崽子。
他心中得意满足,虎着脸上前按着敬泰说:“惹你二姐生气!该打!”又对吴二姐说,“打!爹给你按着他!”
大姐从炕头上扒拉出一个美人捶扔到二姐膝盖上说:“用这个打他!”
吴二姐又笑又气,闹得浑身没有二两力气,捡起美人捶照着敬泰的背上高高举起放轻落下。敬泰配合的喊了两声求饶,吴老爷大笑着放开他提到一旁,坐下看了看敬泰送给两个姐姐的新年礼,说:“就这点东西也敢送人?你也不嫌丢人?”
敬泰苦着脸说:“她们一人给我做了件衣裳做了双鞋,我送的回礼又是金的又是银的,吃喝玩用都齐了,大赔本啊!”
大姐和二姐笑得直不起来腰,吴老爷边笑边虎着脸说:“你姐姐给你的那是心意!不能这么算!”
敬泰一本正经躬身说:“爹说的是!姐姐们的心意多贵重啊!千金万贯也难买!我日后做生意也要跟姐姐们学,那客人一进门,我先说我们这店卖的都是厚厚的心意啊!您这钱要成倍的掏才够数啊!!这才是一本万利呢!”
吴老爷笑骂着上前拉他:“浑小子嘴里就没句正经话!让你出去学这些东西!”
敬泰软腰赖腿的在地上盘,不肯让吴老爷好好拉到身边去,尖着嗓子高声叫嚷求饶。什么青天大老爷饶命都出来了。
两个姑娘撑着腰笑得喘不上来气,吴老爷被他这浑样闹得也笑得快要说不出来话,一屋子里跟唱戏似的热闹。
一婆子笑着矮着腰掀帘子进来说:“姑娘这里可真热闹,敬贤小少爷在太太那里听见了,正吵着要过来呢!太太说,都到她那里吃炸年糕去!”
吴二姐一听就说:“得,也别让他过来了,这天冷再冻着,我们换衣裳过去!”吴大姑娘也使着丫头婆子拿外套过来,两姐妹下炕换衣裳。
吴老爷和敬泰说让两姐妹先过去,他们爷俩还有话讲,等婆子丫头跟着吴大姑娘和吴二姐走了后,敬泰站在门外看着她们走远,出了院子拐了弯才叫来他的小幺儿说:“看着门,要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小爷就剥了你的皮!”
他那个小幺儿谄笑着连连弓腰,口中连声道:“大爷,要有一个人能打小的眼皮子下溜进来,不必爷动手,小的自己就跳小春河去!”
敬泰冷笑着瞟了他一眼:“别光指着嘴皮子利索!”弹了下小幺儿的大脑门才掀袍子进屋。
内外屋两边门帘子掀开,窗户也掀开了缝,守门的小幺儿看到窗户掀开了缝,拢着拳头假咳两声,蹑手蹑脚走到廊下,背过身去不看屋里,打定主意只当亲娘没给他生耳朵。
屋子里吴老爷正站在茶炉前慢悠悠给铜壶续水,敬泰走过来时脸上没有一丝跟两位姐姐笑闹时的嘻皮赖样,恭恭敬敬站在吴老爷面前。
吴老爷扬扬下巴:“坐炕上吧。”
敬泰应了声,坐下后才说:“段家那件事是真的?”
吴老爷冷笑了声,扔了通条说:“真的比真金还真!几日前那段家老宅把信送进这边的段家院,你娘送过去的那个丫头知道后,使了钱让人往咱家递东西给她干娘,她干娘去了趟回来,什么都说清楚了。”
第 32 章
敬泰奇道:“倒是个能干的。”
吴老爷啐了口说:“也不是什么安分人,只是她有这个心咱也不能亏了她。”
敬泰笑笑,又想起一个人来,问:“娘不是送过去两个吗?另一个呢?她就什么也没做?”
吴老爷对那个庶女实在是没一点印象,闻言只说:“可能是个没用的,且不去管她。”他叹了口气,对敬泰说:“敬泰,你是长子,本来这个家,我还不想这么早交到你手上。我原想着让你二姐帮你看两年,可谁知段家出了这个事,只怕她也帮不了你了。”
敬泰没接话,吴老爷之前让吴二姐先学着帮他理家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明白这是吴老爷用来防着敬齐的手段。所以打心眼里,他倒真觉得跟这个二姐最亲近。一家门里五个孩子,只有他跟二姐是被爹另眼相看的,二姐就像他的一个帮手,只要站在那里,他就不算是一个人。
吴老爷看着仍是看起来跟个没长开的孩子似的敬泰,而他自己已经是个半截土埋身的人了,这偌大的家业搁在这里,要是他有个好歹,这么大的责任落在敬泰的肩上,他能撑得起来吗?
他又想起二姐,多好的一个孩子。有她跟吴冯氏在,就是他有个好歹,她们两个有商有量的也能把这个家给守住,不至于在敬泰长大前被哪只野狗扒了去。
可现在他的盘算都落空了。长叹一声后,吴老爷说:“正好也是个机会,你也大了,不能再躲在你娘后头当孩子了,你姐姐出嫁后,你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敬泰心下发虚,嘴上不说,脸上却显出来。吴老爷见了,心急也没办法。他不能等到自己不行了之后再安排这一大家子怎么办,他要想在前头,都安排好了,哪怕他明天就咽气,这个家也不至于散了架子。
敬泰还是太小,敬贤还没有炕沿高。吴老爷嘬牙,可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只好拍着敬泰说:“你是大哥,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要知道上进。”
敬泰听到弟弟就不太舒服,他只有一个弟弟,就是娘身旁的敬贤,至于东下屋里那个齐少爷,怎么配称是他的弟弟?
那不过是条野狗!
他对敬齐以前还没有什么感觉,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偶尔一见,竟让他惊讶的发现那小子居然已经像个大人似的在院子里转圈了!而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样。那是头一回,他见了敬齐觉得不痛快。这份心思藏在心底,层层累积,回头又看到了娘身旁还在牙牙学语的敬贤,两下一比较,亲疏立现。
敬泰心中清楚,对爹来说,那个敬齐也是他的儿子,可对他自己来说,那个敬齐是卡在他喉咙眼的一根刺,他早晚要收拾了他。
吴老爷半遮半掩的给敬泰说了些话就带着他去了吴冯氏那里,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掀帘子进去时就见二姑娘正拿了剪好的红纸年画往小敬贤脑门上贴,一个巴掌大的年年有余沾了茶水像门帘般挂在年娃娃般白胖的敬贤脸上,小敬贤抿着小嘴皱着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着,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二姐。
吴冯氏笑得浑身乱颤,按着吴二姐照她的背上就是一通狠捶:“让你欺负弟弟!”
吴大姑娘帕子掩着嘴趴在炕桌上笑得抬不起来头。
敬泰看着小敬贤苦着脸扯着他二姐的袖子还在问:“二姐,二姐,我贴了这个,你答应要给我一颗金豆子的!你可不能赖账!”顿时扑过去抱着小弟弟按着他的后脑勺大声笑骂,“你个小财迷!哄你两句就什么都信!”话没说完,拍膝大笑。
吴老爷憋着笑过去抱起小儿子,掀开他脸上挂着的年画笑问:“二姐说贴了这个给你一颗金豆子?”
小敬贤笑眯眯的举着手说:“二姐说贴了这个明年有好日子过!”
吴二姐见状下炕要溜,被吴冯氏一把按着,大姐见了也挪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衣裳下摆上。二姐连声求饶,敬泰见状也过来,拿了根粗麻线过来捅二姐鼻子眼,二姐两只手被吴冯氏压着动不了,惨叫:“娘!他欺负我!”
吴冯氏抬手要打,吴二姐趁机想溜,吴冯氏一抬身又按回来,见她又被压趴在坑头,敬泰在一旁得意怪笑:“嘿嘿嘿!看俺的本事!”继续拿着根粗线逗她。
吴老爷仍抱着小敬贤问他,小敬贤一本正经的把话学给吴老爷听:“二姐说这都是贴在窗户上门上和墙上的,但她疼我,所以特地剪了个让我贴脸上。”
吴老爷笑:“啊,二姐是这么说的啊。”边说边笑眯眯的看被一堆人按在炕上的吴二姐。
吴二姐赶紧求饶:“爹啊我知错了!”又对敬贤叫,“你个坏小子!不是说了不让告诉爹的吗?”
小敬贤捂着嘴偷笑。
吴老爷抱着小敬贤走过去,一边对小敬贤说:“敬贤,你二姐说的没错,这东西贴着是明年要走好运的,所以咱也要给她贴上。”
吴二姐大叫:“我不要!”
一屋子人都欢叫着拿了桌上剪好的红纸年画往吴二姐脸上衣服上贴去,吴老爷还握着小敬贤的手,让他把一个福字倒着贴在吴二姐的脑门正中央。
吴二姐虽然苦着脸又叫又躲,可是吴老爷握着小敬贤的手贴过来时,她却扬着脸迎过去,连做几年鬼脸逗得小敬贤哈哈大笑。然后一把将吴老爷怀里的小敬贤夺过来,狠狠亲着他的脸蛋说:“坏孩子!坏孩子!”
小敬贤尖叫欢笑,又躲又闹,一家人乐了半晌,一上午剪好的红纸都废了。丫头婆子守在屋外,听着里屋的笑闹声也都掩着嘴笑起来。
痛痛快快一个年节过去,吴冯氏松了口气,夜里两夫妻躺在炕上时,悄悄跟吴老爷说:“过几日,你去一趟西镇吧,跟聂家通通气,我估摸着要早就是六月里,大姐就该嫁过去了,这一算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东西还差着一半呢。”
吴老爷摸着肚子半搭着被子,闻言叹道:“……我知道,只是二丫头的东西都还没预备,别的不说,家具什么的也来不及打了,要不,买现成的?”
吴冯氏听了心酸,艰涩的说:“……我也是这么想,就买现成的吧。挑那时兴好看的款式给她备下,只是衣裳妆奁什么都还没备好,要是赶着买只怕要多花钱。”
吴老爷见她难过,搂着她宽慰道:“花钱怕什么?我挣的就是给你和孩子们花的,只要能让咱家二丫头风风光光的出门,多花点钱还不是应该的吗?”
吴冯氏背过脸去掉泪,咬着枕头巾不敢出声,她好不容易哄着二丫头过了个舒心年,不肯让这些腌臜事坏了她的好心情。
吴老爷明白她的心思,抱着她哄道:“女儿大了都要出嫁的。”见她掉泪,伸手给她抹泪,又说:“别哭,坏眼睛的。”把她按到怀里拍着背哄道:“爹的小心肝啊爹的小心肝……”
吴冯氏钻进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裳压下所有声音痛哭了一场。
吴老爷眼眶也有点热,他一个大男人不好为点后宅小事掉泪,埋首在吴冯氏如云的乌发间,掩住。
过了年到三月间,吴老爷扔下手中的事就亲自去了西镇,见了聂家人,送上礼后就提了大姐的亲事,本就是一早定下的事,吴家近几年越来越富,聂老爷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即拍了板子订好日子。
吴老爷又见了聂家五少爷,当时吴冯氏给两个女儿定亲时,他对这件事一点也没上心,谁能想到几年过去竟会把两个女儿都疼到心眼里去?吴老爷一边摇头笑叹风水转得快,一边好好的考了考聂五少,最后不得不承认吴冯氏手段好,这聂五少见了他竟比见聂老爷还亲近,再看聂五少身边穿用的东西,不少都是吴家的手笔。
吴老爷放下大半的心,又交待聂五少迎亲的事后才回了吴家,这一来一回就到了五月了。
他回来后,吴冯氏已经把给吴二姐备下的嫁妆准备得差不多了,有钱好办事,家具也已经订好,只等着上漆。而他离开这段时间,吴二姐领着敬泰管家,手把手的教他,回来他一考,二姑娘没藏私,敬泰反倒学了不少她的手段,搞得敬泰现在挂在嘴边就是一句:“我二姐说……!”骄傲得不得了。
吴老爷听着敬泰连天的这个也是他二姐说,那个也是他二姐说,搁了茶碗笑着逗他:“你二姐有个毛病,你处的时候长了就知道。”
敬泰一听他二姐居然还有毛病?顿时竖着耳朵坐到吴老爷跟前专心致致的要听。这两个月他可是要佩服死他二姐了,那一套套话说起来是头头是道,他听着脑袋都快不够使了,两只眼睛盯着他二姐直往外冒金光。
吴老爷笑道:“你二姐话说的狠,可她自己未必做的到。”
敬泰品品这味,哦了声。
吴老爷说:“她一个女儿家,我也不想她沾上那些事。你不一样。”说着就盯着敬泰瞧。
敬泰笑:“爹,我是男孩,哪会跟姑娘家似的心软?”
吴老爷点点头,平常见敬泰收拾他身旁的小幺也没见心慈手软,想着应该是个管家的料。
又说:“可她说的那些话,你要是能照着做出个八成,这吴家交给你我也就能安心闭眼了。”
敬泰懵懂点头。
从吴老爷那边出来,敬泰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吴老爷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后,总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意思。再见到吴二姐时就盯着她瞧。
吴二姐被他盯得发毛,扔了手中的帐册唬道:“你说要来问我事,又老这么瞧着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敬泰没直说,倒翻着帐册像在想什么,候得吴二姐急了才慢吞吞的问道:“二姐,我见你不怎么罚人啊,有个不好的都是寻个由头撵出去。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吴二姐想了想,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不把人往那绝路上逼,他就不会怨恨你。”
敬泰笑:“这是怎么说的?那下人不老实就要打到他老实!一次不长记性,就打到他长记性!倒要让他来怨恨咱?那这上下尊卑怎么算?”
吴二姐知道这种事说不到个头,也懒得跟敬泰打这个擂台。想了想,干脆这么教他说:“你记着一条吧。这人,你要是不打算把他整到死,不妨多留些余地,施些恩惠收他的心。要是不打算再留,就要一次打到死为止!不能让他有爬起来的机会!”
敬泰品着这里面的味,好像跟吴二姐刚才的话不是一个意思,追问:“二姐,怎么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
吴二姐烦了,给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的说:“你先记下!日后慢慢悟!”
见他还一脸不解,吴二姐担心他做一半留一半反倒招祸,又交待道:“切记不能留下尾巴!不然就是给自己给家里人招祸事!”
敬泰点头,回屋又自己看了看吴二姐罚走的下人,翻过来覆过去的想,算是明白吴老爷话里的意思了。
吴二姐话有两层意思,可她自己做时却留下了余地。而这个余地留得吴老爷并不满意。
他扔了帐册,笑着倒在炕上:“果然是妇人。”人自有三六九等,二姐的话不是不对,只是要看人。余地要留也是留给跟他一样地位的人,人情要讲也是跟他一般的人讲。而那些底下的奴婢才下等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怨恨?”敬泰枕着双臂笑:“我倒想瞧瞧哪个下人敢怨恨主子的!”嘴角一咧,得意的笑起来。
第 33 章
果然男子与女子不同,二姐还是差他一截啊!
敬泰满意极了,越发觉得二姐亲近顺眼起来。
吴家这边吴冯氏和吴老爷正在准备,段家那边段章氏正急得火上房。
小杨姨奶奶过了新年跟着段章氏回了家后就被段章氏提着领子在屋子里骂了三天,刚从段家老宅风光回来的小杨姨奶奶还有点回不过来味,委委屈屈的不敢跟段章氏争辩,只想等段浩方回来让他给她做主。
她到底是有了孩子的,段章氏也没再让她天天的过来侍候,只是要照她来说,这个孩子她可是一点都不稀罕!姓杨的要真生个男孩出来,她这个当婆婆的日后不等于头上架着两个媳妇吗?段老太太今年过年时就不停的捧着这个妾不给她脸了,要是她再生个男孩出来,日后难不成让她去看儿子的妾的脸?
段章氏在屋子里生闷气,出来了就找丫头婆子的不痛快。谁也都不是瞎子,当家奶奶为了什么事生气找事,下人们看得清楚,不敢给段章氏顶着干的人就变着法的找小杨姨奶奶的麻烦,横竖段家老太太手又伸不出这里来,明摆着段章氏又不站在她这边,小杨姨奶奶倒过得比之前更苦三分,最让她没想到的是,如今她都有孩子了,还是跟吴家那个妾住一个屋,她的丫头还是跟之前似的在灶下住,不能进屋侍候她。段章氏也不要她再去上房了,天天跟一群下等仆妇挤在一个屋子里,小杨姨奶奶一个月就瘦了一圈,肚子却吹气似的大起来,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她是在段浩方年前去南方做生意前怀上的,到过年时已经瞒了快有两三个月了,现在她挺着个西瓜大的肚子,却只能闷在小屋子里跟别人挤,越想越难受的她只能在半夜里咬着手指悄悄掉泪,盼着段浩方快些回来给她做主。
她想着,她有了孩子,段浩方总是会高兴的。男人不都喜欢孩子吗?她要是能生个儿子,就是吴家姑娘进了门也要看她的脸色,不是吗?长子可是她生出来的!
小杨姨奶奶盼着段浩方回来给她做主,段章氏也盼着段浩方回来,她盼着段浩方赶紧回来去给吴家提亲!
过年时查出小杨姨奶奶有了身孕,段章氏几天嘴上就长了一圈火泡,天天愁得睡不着觉,可在段家老宅里又不敢露出来自己的心思,只说自己没吃过好吃的,这一过年就吃伤了。
几个兄弟妯娌都瞧着她笑,话里话外的恭喜她要抱孙子了,段章氏面上笑,心中狠不能把小杨姨奶奶跟段老太太统统推河沟里去!
她的菩萨奶奶啊!这可怎么办?
要是哪个丫头有了孩子吧,那就生下来!她可以拍这个板。要是那个吴家的妾有了孩子吧,吴家也不会说出个一二三来,她也可以翘着二郎腿等着抱孙子,可偏偏就是这个小杨姨奶奶有了!
段章氏叹气,发愁,没办法。
小杨姨奶奶是段老太太给的,这孩子生下来就不一样。丫头不算人,生就生。吴家的生了,那也是直接往吴家姑娘头上记的。只这小杨姨奶奶生的,要怎么办?
首先吴家就未必肯认。吴家又不是那寒门小户,听说吴大山是个疼女儿的,这种没见识的乡下粗汉又说不通道理。要是他拧着劲着段家作对,不肯让花轿过门可怎么办?
段老太太那边除了火浇油也不会干别的正事!只怕这花轿不进门她还正高兴呢!瞧她给段浩平找的那门亲!那是哪个寒酸小户家的,也敢称声姑娘?她呸!好好的一个长子长媳就这么让段老太太毁了!当她不知道这老不死的安得什么心呐?还是不怕她们这个三房日后给大房、二房的添堵?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娘!难道她男人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心眼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段老太太不稀罕这门亲,她稀罕!她花了多少功夫才寻着吴家这门亲!小儿媳妇进门好管不说,家里又是乡下的,没见识胆子小,更难得是嫁妆丰厚!段章氏想起吴二姐回头要带进门的嫁妆肥田就激动的快要坐不住!
日后段老太太是不用指望了,他们这个三房里只怕也只有吴二姐能带点东西过来。
谁要是在这时挡着她儿子的姻缘路!她就跟那人掂刀拼命!
现在段章氏最怕的就是吴家会掐着这一点不让新娘进门。要是他们家提出不卖妾不行的话,虽然段章氏自己是一千一万个的愿意,可她却没办法管得着段老太太。
这段老太太到时候一句退亲就退亲!正好把小杨姨奶奶扶正!段章氏想到这里就狠不能冲到小杨姨奶奶的屋里把她活吞了!
想想大儿子十几年不在她身旁,又结了那种亲事,再想想二儿子的亲事可能又要黄在段老太太手里。段章氏就咬着后槽牙发恶咒,老天开开眼收了那个老不死的吧!!
段章氏坐在屋里握着手里的帕子发狠,说什么也不能让人把吴家这门亲事搅黄了!让那些小人得意!
在南边的段浩方过年时将要到家前接到了段章氏的信,生生又拖足了半个月,差点没赶上吃年夜饭。只留了一天不到又跑回南方去了,只拜见了老太太各长辈还有爹娘,小杨姨奶奶望穿秋水也没见着一片衣角,她跑到段老太太跟前掉了两滴泪被教训男人当以正事为重,她们女人就是要好好在家守着,小杨姨奶奶就不敢再多吭一声。
段老太太虽是这么说,可是一晃眼半年过去了,她算着日子小杨姨奶奶的肚子可是够大了,段浩方还没回来的影子。段老太太要风风光光的抱重孙子,就不肯让小杨姨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落地还没个身份。
可段浩方还没娶正室,妾的孩子先出来不吉利。当家奶奶还没进门,这孩子落地算谁的?没听过孩子记在姨奶奶名下的。又不是天上掉的地下捡来的?又要名声好听又要面子好看,老太太就又把段章氏叫到老宅来。
怕什么来什么,段章氏百般不情愿的去了。
一进门,段老太太开门见山:“你给方儿定的那个亲,什么时候过门啊?眼瞧着这孩子都快落地了,当娘的在哪呢?”说着白了眼段章氏,“你可别把明月当那小门户里的不值钱人,我可在这里站着呢!”
段章氏肚子里骂着你个老不死的,脸上却陪着笑:“方儿还没回来,这什么事不都要他在才能办嘛。横竖还有几个月,不急。”
段老太太砸了个杯子在段章氏的脚边,吓得她跳了起来,哆嗦着跪下。
段老太太探着身子,一口唾沫啐在段章氏脸上:“扯你祖奶奶个蛋!”
段章氏垂着脸不敢吭,脸上的唾沫星子擦都不敢擦。
段老太太一急就忘了端着她大家太太的架子,把早年跟着段老爷挤在菜市口小院子里过活时,跟街坊对骂的派头拿出来了。
段老太太拍得炕桌子啪啪响:“你糊弄谁呢!当我是那乡下不懂事的村婆子不成?嫡妻不进门,段二生的哪门子的儿子?你是不是打着日后不认这个孩子的主意?你说!”
段章氏眼眶含泪,她就是真打着这个主意,也绝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当着一屋子丫头婆子的面,真是狠不能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段老太太不要脸,她还要呢!立刻不敢再顶一句,只拼命磕头连声说:“娘教训的是!都是媳妇想得不周全!立刻就叫他回来!”
段老太太泄了通火倒觉得丢人了,清清嗓子理理衣襟,一眼扫过满屋子的丫头婆子,这群人侍候老太太日子久,此时全都低头盯着地缝瞧,没一个敢抬眼。
段老太太又见段章氏把头磕得梆梆响,心气顺了点,说:“男人们都有正事要干,他就是你儿子,你这个当娘的也没有说阻着儿子出息的道理,这么点子小事何必急着让他赶回来?让他的兄弟抱着公鸡就行。”
段章氏连忙应下。
段老太太就说:“这事不能拖!紧着办,给那一家去信,让他们赶着把姑娘送过来。”
段章氏立刻陪着笑说:“这事就是急,也要挑个日子,也要备下东西,怎么着也不是一两个月能成的,娘容媳妇再盘算盘算。”
段老太太又要拿茶杯砸她,手都抬起来了才发现手边没杯子了,段章氏早就把头又伏在地上,半天见没事才哆嗦着抬起来,一张脸上涕泪横流,完全没有在商量儿子喜事的喜庆气。
段老太太把要骂她的话咽回去,她现在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能办那些没身份的事。她也知道段章氏为什么要拖时间,还不是怕那女的那一家不答应?新娘没进门,小杨姨奶奶就有了身孕,那一家怎么着也要拿一拿架子。
段老太太冷笑,这亲事黄了才好呢!下死眼瞪着趴在地上的段章氏,哼!敢哄着她儿子搬出去住,看她能让她好过!当娘的给儿子定下的亲事又怎么样?拿着错处,她照样能把这事给抹了去!看着段章氏见了她大儿媳妇那副不痛快的模样段老太太就痛快,该!日后非让你两个儿媳妇都跟你对着干不可!
段老太太想着日后段章氏家宅不宁的惨样就心里痛快,脸上倒越来越和气,使着眼色叫婆子过去搀她起来,段章氏哪里敢起来?死死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一会儿脑门上就一片青。
段老太太心中舒坦,慢吞吞的说:“这孩子可不等人,在娘的肚子里呆够了就要出来。你去跟那一家的人说,不是只有他们家有姑娘,要是不按我说的办,大不了退亲!新娘子现成有的是!”说完,拍桌子撂下话走了。
段老太太离开半天,段章氏还趴在地上不敢起来,浑身抖如筛糠。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站在一旁瞧笑话样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婆子蹑手蹑脚上前搀着段章氏起来,见她一张脸糊成一盆糨子,乱七八糟五颜六色,汗啊泪啊鼻水啊满脸都是,额头上一片青肿瘀伤,眼泡肿得老大,连眼睛都被挤成一条缝,鼻尖哭得通红,脸却吓得惨白,被婆子扶起来还站不直,脚下只打虚,吓得还在哆嗦。
婆子好笑,慢悠悠消遣她三太太走好,三太太脚下稳着点把她给推出去。一出屋子,满院子的小丫头都惊奇的瞧笑话,个个瞪大眼睛不错珠子的盯着段章氏的这副狼狈像瞧。
段章氏一出来露在大太阳底下,过路的下人们都往她脸上看,又是羞又是恼,偏身抬袖半遮住脸,低头急步走出去,婆子后面一路赶,不住高声喊三太太慢着点!奴婢侍候着您!于是引来更多的人看。
这些段家老宅的仆人个个都是段老太太跟前的能人,知道这三爷的太太不得老太太的心,都乐意瞧着主子的笑话,有那大胆的还敢指指点点的瞧。
段章氏臊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闷着头躲回以前住在这里时的院子,进屋关门就不肯开了,任外面婆子叫得震天响死活不肯出去。
婆子嚷了阵,见段章氏这番模样不敢独自离开,一溜烟去把段章氏的大儿媳妇叫了过来。这媳妇平常在段家老宅也是个看人脸色过活的,既不是长孙又不是长房,娘家又没多少能耐,男人又不替她撑腰,平日里见了有些头脸的丫头婆子都要陪着笑。见段老太太身旁的婆子来喊她,说的又是段章氏的事,有心不想去吧,又怕落人口舌,百般不情愿的带着小丫头过去,却只敢站在门外蚊子哼哼般小声叫娘,娘啊,娘你开开门,我是玉贞啊。
段章氏躲在屋子里掉泪,心中暗恨。别说外边是大儿媳妇,就是段浩平来她也不开门!
段章氏躲到晚饭时才开门让人进去,之后几天整个段家老宅都在拿这件事当笑话讲。段老爷的三太太,被老太太训得臊了脸,躲在屋子里哭不敢见人呢,儿媳妇来叫都不给开门,丢死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