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陈清源是一道从昌明镇走的。在扶桑县城分开。她坐火车回横桑。而他则跟随医疗队奔赴灾区救灾。

那天上午,太阳特别好。似乎都没有六月太阳该有的灼人,一点也不热。

她有点想哭,因为知道自古救灾就容易受伤,容易死人。虽然心里很清楚这是他身为医生该有的职责所在,危难当头,他们医生是可以牺牲一切的。

可她还是有些孩子气地问他:“能不去吗?”

陈清源穿一件简单的纯色T恤,眉眼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说:“别说傻话。”

“我怕你受伤。”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有些东西是我们医生必须背负的,没得选择,更没得逃避。你要学着适应。”

“我不要。”她猛地摇脑袋,泪眼婆娑,“我不想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伸出右手去擦她的眼泪,粗砺的指腹划过她脸颊,表情平静:“我还等着你的答复,所以我一定会平安回去的。”

她吸了吸鼻子:“那你要早点回来!”

他轻柔一笑:“好。”

他笑起来真好看,眉宇间冷硬悉数消失,浅浅的弧度自唇角划起,温柔得不像话。

“满满,我们该走了!”于心谣远远地冲着她喊。

“去吧,我看着你上车。”

她这才依依不舍地坐上大巴。

车子很快便缓缓移动起来,她探出窗外,看到他站在原地,头顶日光倾城,将他的身体轮廓镶了浅浅的金色,说不出的低柔与优雅。

他岿然不动,静谧如画。

直到车子越行越远,他才转身,坐进一辆前往灾区的面包车。

他们分别的这一天,阳光明媚,微风徐徐,世间万物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可她没有想到,他们重逢的那一天,阴云密布,大雨滂沱,虽热血难凉,却如临深渊。

***

跟十年前那场地震相比,桥石此次受灾情况还不算严重。除了震源中心的几个乡镇受灾严重以外,边缘的区域倒还好。

所以医疗队首先进驻的就是震源中心的紫湖镇。

紫湖镇地势高耸、险峻,多蜿蜒的盘山公路。从桥石县城绕进紫湖镇平时驾车也要两个多小时。如今被地震一震,部分路段塌方,受到摧毁,还有一部分路段诱发山体滑坡,交通则更加不便。

医疗队进入紫湖镇前前后后耽误了不少时间。

面包车里,所有医生护士都面色凝重。就连平时多话的丁孜,也都静默不语。

最为平静的要数陈清源和霍承远了。两位第一医院的颜值担当,此刻一个在闭目养神,一个在拿着手机玩单机小游戏。似乎完全不像是要奔赴前线救灾的人。

这已经不知道是丁护士第几次看手机了。

“别看了,省点电吧!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信号的。”霍医生顺利通关,将手机收好,对丁孜这样说。

丁孜:“……”

紫湖镇四面环山,在大山深处,平日里的信号就弱。何况这还刚刚被震,通讯设施被截断,灾区根本没有信号。

听他这样说,丁孜泄气地将手机收起来放进包里,哭丧着一张脸,“我本来打算告诉我妈我的银/行/卡密码,要是我出了事,就让她把我的那笔钱取出来给她和我爸养老。出发之前着急,就给忘了。等记起来已经进入灾区,早就没信号了。”

霍承远:“……”

众人:“……”

行为确实夸张了点,可害怕的心情却是真的。毕竟这次他们一行人完全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灾区的。

地震刚刚发生,接下来会有余震,会有山体滑坡,可能还会有泥石流,等待他们的还有无数危险。

丁孜刚工作三年不到,还是第一次被派往灾区。她的担忧和害怕可想而知。

大伙儿也都心知肚明。毕竟事到如今,谁心里还能不担心,不害怕呢?

霍承远:“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我大大小小救灾二十多次,我不也安全地活到了现在。生死有命,担心没用!”

——

一行人到达紫湖镇已经是傍晚了。

不过十多秒,整座乡镇被直接移成平地,地震的摧毁能力可见一斑。

整座乡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垃圾场,倒塌的建筑物支离破碎,到处可见残桓断瓦,满目疮痍。

天空灰雾蒙蒙,阴沉不定。几朵流云飘浮在乡镇上空。

沉闷,压抑,几乎让人透不过起来。

四目所及之处,有医生护士神圣的纯白,有解放军纯净的橄榄绿,有消防官兵火热的橘黄,还有志愿者耀眼的嫣红,三种颜色不断交织,重叠,密密麻麻。

“下面应该还有人,把阿黄牵来!”

“坚持住,我们马上就救你出来!”

“失血过多,病人已经休克了……马上实施抢救……”

“快把这些水和吃的给大伙儿分了……”

……

他们来不及思考,立马加入救援大军中。

不愧是有二十多次救灾经历的人,面对地震,霍承远表现出了惊人的应对能力。医疗队一到达灾区,他便组织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进行救灾工作。

***

这边梁满满时刻关注着灾区的消息。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手机刷灾区的新闻。哪里哪里余震了,哪里哪里山体滑坡了,哪里哪里有人死了。

每次一看到这些新闻,她的心就忍不住揪起来。

于心谣说了她几次,让她不要这样担心。说她现在已经有些神经过敏了。

可她就是做不到。因为她担心陈清源的安危。没日没夜的担心。他也担心霍承远,他同在灾区。

一个是所爱之人,一个是至亲之人,两个她都担心,她都害怕他们出事。

这两人自进入灾区就和她断了联系。手机根本打不通。

虽然她知道这是因为灾区的通讯被截断了。可因为听不到他们的消息,她则更加担心。每天吃不好,睡不下,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

第三天,她终于接到了陈清源的电话。

失联许久,咋一听到他的声音,梁满满的眼泪直接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你总算是给我打电话了。你知不知道,她都快担心死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儿。我答应你了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别太担心了,过个几天我也就回去了。”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这几天我吃不下,睡不好,都瘦了好几斤。你赶紧给我回来,不然再过几天,我都要瘦成一道闪电了。”

陈清源:“……”

他在电话那头低低一笑,“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我才不要,女孩子还是有点肉好。”

“嗯,抱起来舒服。”

梁满满:“……”

呵呵,这厮居然一本正经耍流氓!

“我二哥呢,他还好吧?丁孜呢?”

“放心吧,大伙儿都很好。”

就在这会儿听筒里传来霍承远和丁孜声音——

“满满,二哥我身强体壮,吃嘛嘛香!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满满,回去你可要请我吃饭,这里的伙食太差了!”

她捏着手机正欲回话,就在这时,她清晰地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余震来了……快跑……”

然后下一秒通话戛然而止!

第四十一章

强烈的震感结束后, 陈清源拍掉满身的泥泞和尘土, 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

手机已经黑屏了。

他摁了开机键, 想打个电话给梁满满报个平安。电话打到一半, 突然切断。她肯定很担心。

可电量过低,已经开不了机了。

丁孜抚了抚自己胸口,气息不定,“尼玛, 太吓人了!”

霍承远面带微笑, 调侃:“感觉这次救灾就是将脑袋随时随地别在裤腰带上。”

丁孜:“……”

陈清源想借霍承远的手机给梁满满回个电话,可同事却在喊他:“霍医生, 陈医生,那边有患者!”

“走!”他收起手机,直接跟同事走了。

消防官兵从废墟中刚救出来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身材很是魁梧。

伤得很严重。救援的一个消防官兵说:“搜救犬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了。他被压在一块水泥板下面,埋得很深,钢筋插入胸部, 我们前后破拆,花费了不少时间。”

陈清源赶紧蹲下/身,检查伤者的右腿。他的右腿被水泥板压地已经变形了, 血肉模糊。

霍承远则检查胸部的伤口。

致命伤在胸部。钢筋条刺入左胸, 离心脏很近。

患者也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微弱。

同时被救援队救出来的还有年轻人的母亲, 她倒是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护士们给她简单包扎一下就好了。

中年妇女一边抹眼泪,一边拼命哭诉:“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我们家就只有他一棵独苗啊……”

霍承远拧了拧眉,笑起来,沉声说:“伤势很严重,必须马上手术。”

陈清源问:“最近的医院距离这里多远?”

一个中年消防官兵告诉他们:“这个乡只有一家医院,在乡中心,距离这里二十多公里。”

霍承远一听,眉峰拧成了一道深深的褶皱:“来不及了,患者等不了这么久。如果不马上手术,后果不堪设想!”

胸外的一个男医生站在边上也是满脸愁容:“那怎么办?这里也不能动手术啊!”

霍承远面色沉冷,说:“就在这里手术!”

“霍医生你开什么玩笑?在这里手术?没有手术室,做不了无菌操作,术后的并发症你想过没有?何况我们的设备也不够。出了问题谁负责?”

“那你说怎么办?让病人就这样颠簸二十多公里送去乡镇医院么?现在非常时期,路都被堵了,这里到镇医院最快也要两个多小时。这还是往少了计算的。要是路上再遇到个余震。病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他坚持得了这么久吗?”

“何况乡镇条件有限,医生们平时也就看个伤风感冒,他们的医生有没有能力主刀这台手术都说不准!我们是医生,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么?”

“可是你也不能在这里手术啊!这里什么条件,是能手术的地方么?”

“我在国外,时缝战乱,这种手术做了多少?多得我都数不过来。要是都像你这么拘泥于条条框框,他们早就没命了!”

……

“我同意霍医生的决定,就在这里手术。这个病人不止胸部一处伤,如果不及时手术,他这条腿也保不住了!”就在霍承远和同事争执不休的时候,陈清源冷声打断他们:“非常时期只能采取非常措施,这是我和霍医生共同的决定,出了事儿我们俩共同承担!”

“好样儿的哥们!”霍承远赞许地拍了拍陈清源的肩膀,直接吩咐:“直接手术!”

——

在消防官兵的帮助下,他们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搭了个帐篷,组成临时的简易手术室。

手术前,护士询问家属:“病人之前有什么既往病史吗?”

“什么叫既往病史?”

“就是他之前得过什么病没有?”

“没……没有吧!”妇女迟疑片刻,这才回答。

“到底有没有?”护士再次确认。

“没有!我儿子的身体一向都很健康的……平时感冒都很少……”妇女操着一口乡音很重的普通话,斩钉截铁地说。

护士不疑有他,报告给霍承远。

陈清源站在边上,将妇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霍承远不敢耽搁,吩咐:“开始手术!”

霍承远的手术结束后,陈清源再给病人动腿部手术。

想不到有生之年,第一医院的两大男神医生还有主刀同一台手术的机会。

——

霍承远的手术进行地很缓慢。直到深夜才结束。

陈清源趁着霍承远手术的时候在帐篷里眯了一会儿。这段时间忙着抢救伤员,一刻也不停,睡眠严重不足。

到了凌晨一点,胸外的护士过来告诉他:“陈医生,霍医生那边已经好了,让你过去。”

“好,我马上过去。”

——

“你脸怎么回事?”

陈清源走进帐篷,看到霍承远满脸血渍。口罩,额头,脖子,手术服上面到处都是血。

“刚拔钢筋的时候,血止不住喷了出来。没事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

——

手术很成功。手术结束后,消防官兵连夜将病人送到了县医院。

两男人都有些透支了,纷纷瘫坐在废墟上。

头顶是一轮弯月,隐在云层后面,半明半昧。

霍承远摸出一盒烟,扔了一根给陈清源,“来一根!”

陈清源伸手接过,递到唇边点燃了。

格外微弱的一缕青烟,缭绕在空气里,越来越淡。

他就着滤嘴猛地吸了一口。没曾想,这烟烈性很猛,他直接被呛住了。

“抽不惯?”霍承远边抽边说。

“这烟好猛。”

霍承远闷笑:“朋友送的,我也觉得它烈性足了点。”

陈清源似乎想起什么来,“刚这个病人我们要重点关注一下,后续还要很近。”

霍承远点头,“确实,伤得这么严重,手术虽然成功了,可难免不会有并发症发生。”

“这个倒是其次的。主要是手术室护士询问病史的时候,他母亲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儿。”

“你是说,病人家属刻意隐瞒了病人的既往病史,没告诉我们?”霍承远一下子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难说。”

“难不成是HIV,她不敢说?”

陈清源:“……”

“多关注一点就是了。”

两男人一人一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

霍承远吐一口烟圈,神色淡淡:“真不明白这些女生为什么迷医生,这特么真不是人干的职业。”

“那你还学医?”陈清源指尖弹了弹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