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来也就罢了,可这表哥,弦歌和敏姐儿已不小,各自侧过身子,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许不满。再小也是过了十岁的外男,又不是平日间见过熟悉的。歆姐儿也心里叫苦不迭,本来是欢欢喜喜想来起诗社,可谁知道自己姨母非要把这对表姐表兄塞来,还说他们诗才不错,其实不过是明摆着想来攀附。若不是看在自己娘的面子上,歆姐儿都把这两人赶下马车了。
屋内陷入短暂寂静,那位表姐是个自来熟的,已经笑着上前做了自我介绍,还道:“本知道来的鲁莽,可我想着,能借此多结识几个人也好。”
伸手不打笑面人,阿昭刚打算答应,睐姐儿已经拉一把她笑嘻嘻开口:“这位姐姐倒罢了,可我们这个诗社都是女孩子,不如这样,我出个题,这位朱兄能做到,那就入我们诗社。”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个错误,齐王应该是陈家姐弟的表叔,被我写成表舅了
、178
睐姐儿生的俏丽,又穿了件大红织金绣牡丹的袄子,发上戴了一个小小的攒珠金冠,腕上是九阿公送的那对金环,手腕一动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声音,看的小朱有些目眩,如见了观音驾前玉女一样,此时再听她要出题,想着这样女娃娃,就算出题,也不过是些对子,一口应道:“还请这位妹妹出题。”
睐姐儿伸出一根雪白手指:“朱兄是男子,自然比我们女儿家看书看的多,那想请问朱兄,双首四足又能在天上飞的,是什么奇物?”小朱原本已在肚内搜索枯肠,寻出一些典故来,为的一鸣惊人,可谁知道睐姐儿问的竟是这样的话,顿时呆在那里,说不出来。
几个少女也在那皱眉细思,可想了半日都想不出来,阿昭让侍女去拿山海经来。睐姐儿看着小朱好整以暇:“朱兄,想出来没有?”小朱摇头,他妹妹和他是双生子,双生子之间总比别人多些默契,已经开口道:“陈家妹妹这是刁难人,别说山海经了,把那些奇异怪志都翻出来,也翻不到这么个东西。”
睐姐儿转头看她,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朱姐姐你这就错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不晓得呢?书上说,乌鸦有反哺之德,这乌鸦老了,不能飞了,要去哪里,不是该它的子女托着它飞,如此不是双首四足?先生常说,读书要举一反三,不能拘泥于书。”
竟还有这样的道理?朱表姐的眼都快瞪出来,却反驳不出来。敏姐儿见状笑着说:“平日姐妹们在一起玩耍,就喜欢编些书上的事来互相考校。这种不过是小技,和你们男子平日的大事不一样。”敏姐儿说的婉转,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小朱的脸红了又红,对睐姐儿作揖道:“姑娘的聪慧,在下领教了,既答不出来,就出外等候妹妹们就是。”
他妹妹还想再说话,可看大家没一个愿意帮忙的,只得闭嘴不说。睐姐儿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已经笑嘻嘻对阿昭道:“阿昭,人齐了,你说我们今儿起个什么题目,诗社叫什么名字?还有,要拿什么彩头出来?”
琦姐儿掩口笑了:“睐妹妹你说慢些好不好?说那么急,也不怕舌头打结?”歆姐儿已经把睐姐儿拉过来捏捏她的耳朵:“这样刁钻古怪的,还不晓得以后嫁到谁家,不如我回去和我娘说说,把你娶回去?”
睐姐儿吐下舌:“歆姐姐你又和我开玩笑了,谁不晓得你上个月才定了亲,我听娘说,这人一定了亲,就喜欢给人做媒,原来歆姐姐你也是这样。”歆姐儿伸手捏下睐姐儿的脸:“好利口,不过呢,这话,可是把你弟媳妇也说进去了。”
说着歆姐儿秋波一转,看向阿颜,阿颜正和弦歌她们商量今儿要出什么题目,见歆姐儿这样就道:“歆姐姐是晓得我口笨,特地来欺负我。好姐姐,你可要多帮我几句。”这下众人都笑了,阿昭笑完才又和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诗社叫什么名字,要起什么题目。
因是冬日,应景叫了腊日诗社,每月开两次,初三十八,按年龄大小轮换着来,下回就是弦歌做东,再下回是敏姐儿,依次排下去。社日谁要请假,下回的彩头就要她来出。商议已定,也就出了题目,作了点评一回,用过午饭,又玩耍一会儿,各自告辞回家。
睐姐儿今早起的早些,一上车就有些昏昏沉沉,靠在弦歌肩上打算睡去,弦歌摸摸她的脸:“你啊,非喝一杯酒,瞧瞧,这会儿脸红了吧,等回去,舅母又要说你。”睐姐儿把眼皮支起一边瞧着表姐,撒娇地说:“那酒甜的跟蜜水样的,再说表姐你喝的比我还多呢。”
弦歌瞧着她娇嗔地小模样,手竟舍不得从她脸上离开:“难怪人人都喜欢你。”睐姐儿摇头:“不呢,娘总说我,没有表姐你沉稳,可我觉得,人人都沉稳了,岂不不好玩了。”
弦歌不由噗嗤笑出声,马车已停下,春雨带人上前来扶她们姐俩下车,睐姐儿困的很,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巴不得赶紧回屋睡觉。曼娘管家管的严,春雨也不敢让丫鬟进去抬轿子过来给睐姐儿过来,只有扶着她往前走。
睐姐儿困的眼皮都快合上,只是任由春雨扶着,听到耳边有靴子响,下意识想避开,抬头睁眼看见来人,立即笑出来:“小舅舅,你怎么来了,哎呀,要晓得你来了,我就该早些回来。”
徐明楠没有平日见到外甥女的欢喜,只是摸摸她的发:“看你这困的,快睁不开眼了,赶紧回去吧。”睐姐儿刚想说自己不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舅舅,你不在家吃晚饭吗?”徐明楠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呢,这是你冯二叔,你见见。”
这时睐姐儿才看见徐明楠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男子,难怪表姐都不说话了,睐姐儿后知后觉地想,对冯毅道个万福:“冯二叔好。”冯毅的神色比起徐明楠好不了多少,勉强点头道好,春雨对徐明楠说了一声,也就带着她们继续往里面走。
徐明楠见冯毅往另一个方向望去,那个方向就是陈家合族买的宅子,也是刘吟梅现在住的地方,不由叹气拍一下他的肩:“走吧,我姐夫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阿毅,仔细想想,我姐夫说的也对,你已成了家,纵有再多不甘,也要全放在心里,不然对现在的冯二嫂也不公平。”
成了家,冯毅苦涩一笑,跟着徐明楠一步步往外走:“可我,只是想见她一面。”徐明楠手一摊:“可你今日见到了啊。”那怎么一样,今日见面,是在下人们的陪伴下,连一句贴心话都不能说,只能问几句她可好。
还有,今日的她,对自己更加礼貌客气,看着自己如看一个陌生人,这不是冯毅想要的结果。徐明楠可不知道冯毅心里转着的念头,自顾自道:“你也晓得我姐姐的脾气,只要说帮忙照顾,定会妥妥帖帖,再说那宅子,虽是合族而居,可等闲的人也进不去,下人们也会细心照顾,比住柳树胡同好多了。等过了年,我再去求求姨父,让把刘兄从牢里放出来。”
说着徐明楠四处一瞧凑在冯毅耳边:“姨父上回说,按例是该放的,不过汪家那边,来打过招呼,说多关几日,等过了年,就把人放出来。你放心吧。”冯毅的眼还是没有转回来,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新妇虽好,却难忘旧人。这一回,就是彻底地再无重见之日,冯毅重重地叹了口气。
徐明楠没识过情滋味,不懂得冯毅的纠结,嘀嘀咕咕又说了些别的,不外就是连刘大爷也不用担心,牢里有人打点,过的比普通犯人好多了。
冯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路上愁绪万千,到了家才和徐明楠道谢进家,徐明楠调转马头回家,别人已经忙着过年,可锦衣卫过年是没有假的,还要去衙门走一趟,总好过回家听徐启和新安郡主唠叨他该寻房媳妇的话。可原来不是说让自己寻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唠叨,哎,长辈们就是这样变来变去。
睐姐儿睡醒的时候已经日头偏西,听到曼娘在那和秋霜说晚饭的事,这才一咕噜爬起来,鞋也不穿就摇摆摆上前:“娘,您怎么也不叫醒我?”
曼娘把女儿的发丝往旁边拢一下:“睡够了?以后还这样早起吗?你表姐都还没走,你就已经开始打呼噜了。”睐姐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往曼娘手上瞧去,见是今日诗社作的诗,立即喊起来:“娘,今儿敏姐姐赞我作的好呢。”
曼娘见她没穿鞋,让珍儿上前给她穿鞋,听了这话就点她额头一下:“你作的除了比阿颜好些,我瞧比谁的都差,而且阿颜还比你有灵气。你啊,可别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以为人人都不如自己。”
小聪明?睐姐儿顿时想起为难小朱的事,眨眨眼:“娘,表姐和你说了?”曼娘嗯了声:“就算你表姐不说,今儿这么多人呢,总会知道的。睐姐儿,娘晓得你从小聪明伶俐,可是你有时不免失于刻薄。要知道,精明和刻薄,只差了那么一线,却完全不一样。此时你是陈家女,你爹又得重用,纵然刻薄些,旁人也只赞你精明,可人这辈子,纵是公子王孙,也没有顺遂一辈子,没有挫折的时候。”
睐姐儿乖乖地听自己娘的教导,等听完了才问:“娘,那刻薄和精明,有什么区别?”曼娘知道女儿好奇心重,点一下她心口:“一呢,是本心要宽厚,二呢,是要有阅历,经过的事多了,就自然明白,你现在还没经过多少事呢。”
睐姐儿的眉皱起,用手托住下巴问:“所以娘让我学的沉稳一些?”曼娘点头:“虽说你不必像我一样,泰山崩于前而不言,可是也不能咋咋呼呼。”睐姐儿不由吐一下舌,曼娘摸摸女儿的发,母女俩没有再说别话。
转眼就过了年,初二日要回娘家,今年陈铭眉回来,曼娘也能带着孩子们回去娘家,果然把三个孩子留给新安郡主,等过元宵节再回来。还没过正月,一个消息就震惊朝内,陛下驾崩。陛下驾崩比起太后驾崩来,虽同样是国丧,牵扯更广一些,好在太子已立了日子不短,驾崩第二日,就在皇后和群臣支持下,于灵前即位。
曼娘夫妻照例要进宫哭灵,忙个不停时候,家乡又传来消息,陈阁老在正
作者有话要说:写长文往往就会遇到这种时候,哎,所以这是我不愿意写跨度时间长的文的原因。年纪越大,生老病死这种事情,就觉得开始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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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皇帝驾崩,太子即位,陈家虽进宫哭灵可心里还有喜悦之感。现在陈阁老的过世,带给陈家的就全是哀痛,九阿公和陈阁老虽非同父同母所生,弟兄相处这么多年,比起亲生弟兄也差不了多少,命陈大老爷带了陈五爷亲自赶回家奔丧,合家老小又齐齐带孝。
最伤心的是曼娘,外祖父没了,算起来徐尚书夫妇比陈阁老小不了几岁,现在身体虽还康健,怎么说都是风烛残年,也不知什么时候,家乡就传来祖父母去世的消息,一想到此,曼娘的心就一阵阵疼。
再次入宫哭灵时候,曼娘想着外祖父,心一阵阵疼,哭的比别人都伤心数分,等哭完灵去侧殿歇息时,就有老夫人道:“陈奶奶和邱夫人两人,这些日子哭灵,真是比别人要伤痛数分,难怪两位的夫君做官如此顺溜。”
话里带着嘲讽,曼娘此时不愿去回这位老夫人的话,只是往陈珍兰那边看去,见姨母面色憔悴,脸上泪痕纵横,姨母只会更伤心吧?可此时是在宫中,曼娘也不能上前去安慰姨母,只有坐在那里,眼里有忧虑之色。
一个女官走进来,对众人道:“太后有旨,宣邱尚书夫人陈氏即陈庶子夫人徐氏进见。”命妇们进宫哭灵这些日子,也常有被宣去的,不过多是宗室,少有外官之妻,此时见一宣就宣两个,命妇们都看过去,方才冷言嘲讽的那位老夫人不由哼了一声,曼娘也不在意,和陈珍兰两人起身随着女官而去。
新帝虽则登基,大行皇帝丧礼尚未结束,后妃们都还住在原来地方并没搬迁,只是改了称呼而已。太后带了妃嫔们在另一边安置,也无需往昭阳殿去。
曼娘二人进到太后所在的侧殿,殿内除了太后,还有皇后也在,曼娘姨甥二人忙下跪行礼,太后命起,皇后亲自上前搀扶,太后又命赐坐,两人谢恩后才各自坐下。
太后往陈珍兰和曼娘脸上看了看才到:“陈阁老为国之栋梁,骤然去世,陛下甚感哀痛。”陈珍兰二人忙站起身连道不敢并谢恩,太后让她们俩坐下,又讲几句宽慰的话,也就请她们二人出去。
等走出殿,曼娘见陈珍兰憔悴不堪,对身后宫女道:“殿内太闷,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们在外随意走走。”太后尚且对她们温言,宫女急忙应是:“两位夫人可往这边散散,离下次哭灵还有好一会儿呢。”
曼娘谢过宫女,也就扶着陈珍兰往那边去,走出一段路,已经看不到人群了,陈珍兰才停下,看着远方泪一滴滴落下,曼娘知道此时说什么安慰的话也不管用,只是陪在一边。宫女早在陈珍兰停下时就在离她们数步之外站着,此时风吹着陈珍兰的衣角,这座无数人向往想进入的天下至尊之地,竟似只剩下她一人。
曼娘眼中的泪也落下,却不知这泪,是为的外祖父去世伤心还是为的陈珍兰此刻的伤心?陈珍兰低头看着身上的孝服,天子驾崩、举国俱哀、举国服孝,可自己想穿的,却是为父亲,眼里的泪似乎已经干了,唯感酸涩没有泪落下,纵已做了祖母,早不是父母膝前的娇女,可从此之后,喊爹喊娘再也无人答应,心里之痛竟是无人能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珍兰才抬头看向曼娘:“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曼娘扶住她,陈珍兰反拍拍她的手:“不必为我担忧,我只是,一时有些无法适应,这没爹没娘的日子。”曼娘眼里又是一阵酸涩,泪珠已滚下,此时已走到宫女站着的地方,宫女眼里也有泪,曼娘还不忘拿出两个小金锞子塞到宫女手里:“多谢。”
宫女了然,收下金锞子什么都没说就带她们回到殿内。
大行皇帝停灵四十九日后,才由嗣皇帝亲自带人送到皇陵安葬,从皇陵回转时候,已是四月天,春装都穿不住,要穿夏衣,曼娘的身孕都已六个月,高高挺起。睐姐儿看见的时候,眼不由眨了眨:“娘,怎么就变这么大了。”
这些日子忙着皇帝家的丧事,曼娘早出晚归,去送葬来回,算起来见女儿的次数都寥寥无几,看着女儿竟比几个月前要长高许多,不由伸手摸向女儿头发:“你都长高了这么多,娘怀着你妹妹,当然也会大了。”
睐姐儿了然点头:“娘说的是,阿弟们都长高了,还有世杰表弟,他差不多有慎弟高了,我记得来的时候,他比慎弟还矮。”赵妈妈上前笑道:“大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见了奶奶就有说不完的话,怎么着也该先让奶奶进屋去,然后换了衣裳,喝了茶,再去给太太道乏去。再说大小姐也该去见见太太。”
睐姐儿脸上现出红晕:“我竟忘了,娘您先进来,来,我扶您,还有爹呢,他不是也该跟您一起回来,阿弟们都在外面等爹爹呢。”曼娘进了屋,洗了把脸觉得清爽些,又接过茶来喝着才道:“你爹爹还有事呢,要先进宫一趟,然后才能回来。”
睐姐儿不由叹一声,曼娘把女儿的手拉过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睐姐儿摇头:“谁会欺负我呢,我只是想着,原先爹爹就那么忙,以后只怕更忙,那不就要成月都见不到爹爹了,就跟敏姐姐一样。”曼娘捏下女儿的脸:“怎么会呢,你爹爹总要休沐的,再说也有早回来的时候,哪会成月都见不到?”
这对,睐姐儿脸上顿时露出笑容,门外就传来谨慎哥俩的声音,接着慎哥儿先跑进来,刚要喊娘扑到娘怀里,看见曼娘顶着个肚子,立即收住脚步,谨哥儿没弟弟跑的快,他这么一停脚,差点就撞到弟弟身上,看见娘的肚子,谨哥儿了然,走上前给曼娘行礼:“儿子见过娘。”这才问曼娘:“娘,这里就是我们小妹妹?”
慎哥儿也胡乱作个揖就凑到曼娘跟前:“娘,这是妹妹?妹妹好,比姐姐好,姐姐只会欺负人。”睐姐儿的腮帮子都鼓起来:“慎弟只会和娘告我的状,以后,我再不护着你了。”慎哥儿笑嘻嘻地去搂曼娘的脖子:“我有娘护着。”
看见这三个孩子,什么烦恼都可以没有,曼娘拍拍慎哥儿的手:“你姐姐管着你们,也是为你们好,好了,都起来吧,跟我去给你们祖母道乏去。”睐姐儿扶了曼娘,谨慎哥俩跟在后面,嘻嘻哈哈走出去。
初夏时节,一路走过去都能看到绿色,阳光也没有那么毒辣,劳累了那么久,是该歇一会儿了,曼娘打个哈欠,眯了眼带孩子们走进陈大太太上房。
上房照例是一群人在里面,见曼娘带了孩子们进来,赵氏忙起身迎接,不等曼娘给陈大太太行礼,陈大太太就忙道:“你们快些扶住,这肚子越发大了,偏偏不巧,要是这几个月,还能报个产育。”
曼娘被陈二奶奶扶着坐下来,见屋里冬日的那些陈设都收起来,换上的都是夏日的摆设,不由对陈二奶奶笑道:“二嫂子细心,这路上我还想着,这些日子在外面,婆婆屋里的东西都不知道有没有换,不然这样的天气,盖厚棉被,才叫我们不孝呢。”
陈二奶奶也笑道:“我不似你们,只能在家帮忙这些琐事,若再做不好,岂不惹人笑话?”众人也就陪着说笑几句,见陈大太太和曼娘都是一脸疲累,也就请陈大太太歇息,曼娘带了孩子们回到房里,孩子们虽说都很想和曼娘说话,可见曼娘这样疲累,也乖乖地不敢再说,只是由曼娘歇息。
这一觉只睡到深夜,中间也有人进来,想是问晚饭,见曼娘睡的踏实,也没有再问,然后曼娘重又睡去,等醒来时只见屋内漆黑一片,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感到身边枕空,曼娘伸手摸去,刚摸到一半手就被陈铭远握住:“我在你脚边呢,哎,你肚子变的老大,我怕挤了你,就到脚边睡了。”
原来如此,曼娘听丈夫声音还有浓浓困意,索性抱了枕头往他那边去,靠着他道:“你睡吧,挤不到我。”陈铭远嗯了一声,手摸索过来,曼娘把手放到丈夫手心,陈铭远握紧才道:“原来不握着你的手睡觉,我会睡不踏实。”
曼娘被这句话说的心头浓浓地全是暖意,想要回几句,可已听到丈夫传来的鼾声,不由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地不让肚子碰到他,闭目安睡。
次日起来时,陈铭远已上朝去,大行皇帝葬礼既完,朝中就要重新恢复正常,想来朝中会有一番换人动作,不过这些和曼娘没多少关系,梳洗后去给陈大太太问安过,也就去和陈二奶奶一起,瞧瞧这些日子家里的情形。
陈二奶奶先把账本这些都递上,又说了些家里人员变化,接着才道:“因金姨娘好,大姐姐去和祖父说了,想把杜鹃两口要过去,祖父没应,但赏了金姨娘许多东西。”曼娘嗯了一声:“杜鹃本就是祖父的人,祖父愿怎样就怎样。”
陈二奶奶笑了:“就知道三婶子你会这样说,新帝登基,例有大赦,那位刘姑娘的兄长,在前日出来了,不过没有住在这边,送到客栈住去了,刘姑娘想去客栈照顾她的兄长,我不好定夺。”
这几个月陈二奶奶暂时当家,刘吟梅的出身自然不能瞒了她。曼娘不由笑一笑:“二嫂果然谨慎,他们兄妹团圆,也是好事。”陈二奶奶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这些日子,我瞧着,总要等到她兄长彻底好了,再送去不迟。”作者有话要说:曼娘满了29了,这个文,其实是想写到她40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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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娘敏锐地感觉到陈二奶奶话里别的意思,抬眼看向陈二奶奶,陈二奶奶声音压低一些:“这话,总不好说出来,上个月,刘姑娘的丫鬟悄悄告诉我,说冯家二爷托人给刘姑娘送东西,刘姑娘没收。三婶子,你想,这在我们家,冯二爷都不死心,托人送东西进来,更何况住到客栈那边,刘大爷现在病着,客栈那些伙计们,还不是见钱眼开,到那时候,就麻烦了。”
曼娘是真没想到冯毅到了此时还对刘吟梅念念不忘,不由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都另结亲的人了。”陈二奶奶也点头:“既然帮了忙,就要全须全尾的,到时真住到客栈去,有些皂丝麻线的,冯二奶奶追究起来,说不定连我们家都牵连了。”
说着陈二奶奶叹气:“说来刘姑娘也是这样好的出身,可一遇到事,连名誉都难以保全。”曼娘用手按下额头:“冯二奶奶算起来,还是我表侄女呢。”这时丫鬟走进来:“两位奶奶,刘姑娘听的三奶奶回来了,说要过来拜见。”
曼娘忙让请,刘吟梅走进来,四个来月没见,她神色少了些憔悴,不过脸上笑容还是很少,见了曼娘两人坐下寒暄几句,果然是来谢曼娘,并说要搬去客栈照顾兄长。
此心可表,曼娘和陈二奶奶互看一眼,曼娘才道:“这事本该成全,可我方才听二嫂说了几句,倒不如等刘大爷病好了,你们兄妹择日一起离京,那时再去见你兄长,免得在客栈时,被宵小之辈看见,到时生出些什么谣言来,就辜负了姑娘你的这片苦心。”
话里的意思刘吟梅一听就明白,不由叹气道:“若是别人,这话我定羞的不敢说出来,可两位奶奶对我有再造之恩,哪能不说出?他是曾给我送来些东西,还说余情未了,我没有收,让丫鬟都扔回去了。客栈那里,难免也会遇到些事情,可此时父亲不在,仅有我兄妹二人,我哪能为了一些别的,就不去照顾兄长?三奶奶,我心已如匪石,再无转移,他是来纠缠也好,来什么也罢,我定不会似原先一样,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这话让曼娘和陈二奶奶齐齐变色,惊呼不可,刘吟梅惨然一笑:“娘没了时候,我还以为可以靠着族人,谁知族人也不可靠,吃了千辛万苦来到京城,那时为的不过是见兄长一面,就了断此生。谁晓得又遇到他,这心慢慢地就软了,对他也有了念想,可这些日子慢慢想着,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再心软的。两位奶奶,我晓得你们是为我好,可我已是在鬼门关前打过两转的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别的什么呢?”
说着刘吟梅眼里有泪流下,曼娘和陈二奶奶互看一眼,晓得她主意已定,再不能劝,也只有点头应了,刘吟梅谢过她们妯娌俩,也就告辞回去收拾东西,曼娘又让秋霜带人送她去客栈,到时叮嘱客栈掌柜,照顾好他们。
等刘吟梅走了,曼娘才长叹一口气:“这人啊,总是没遇到事情不晓得本来面目是什么样的,瞧着刘姑娘这娇滴滴的一个姑娘,竟这样硬气。”陈二奶奶端起茶喝了一口:“那也是三婶子你成全她的硬气,毕竟这个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太少了。”
曼娘眼波一转:“二嫂这话说的,就跟我是这天下最好的人一样。”陈二奶奶手托着腮:“这是真心话,不是别的话,像三婶子这样的人,还真是极少见的。高贵而不傲慢、宽厚而不懦弱…”曼娘拍一下手:“得,今儿才晓得二嫂这嘴,比谁都甜,再说,我都快飘起来了,二嫂也很好,聪明、本分、宽厚…”
不等曼娘说完,陈二奶奶就笑了:“我们今儿是互相夸?”曼娘点头,接着和陈二奶奶相视一笑,前尘往事,全都在这一笑之中,接着才又商量起别的事来。
晚间秋霜前来回话,说已把刘吟梅送到刘大爷所在的客栈,并且已和客栈掌柜说了,让掌柜的照顾好刘家兄妹,若冯毅要来,还请客栈掌柜别让他们进门。说完秋霜就从怀里拿出个小玉佩来:“这是刘姑娘赏我的,说吃穿用度都是陈家的,唯有这个,是一直放在身边,再难都没典当过,累陈家这么多,没有别的,仅有这个。”
曼娘接过玉佩一瞧,这玉佩是比目鱼状,只有一寸大小,却雕的极好,再一细瞧,比目鱼眼里,分明有两个极小的字,曼娘对着烛仔细瞧了,有一个字像是梅字,另一个笔画多些,想来多半是个毅字,他们青梅竹马自小定亲,这只怕是当日私馈的定情信物。
玉佩十分光滑,也不知曾被摩挲过多少遍,把这玉佩都送出去,最后的那根线也该断了,曼娘摩挲一下玉佩就递给秋霜:“既是刘姑娘赏你的,你拿着玩也好,再给别人也罢,随你高兴。”
秋霜接过玉佩,又谢过曼娘,说了几句别话,告退下去,曼娘坐在烛前,当日刘吟梅接到这玉佩也是十分欣喜,珍而重之地藏着,再落魄时候都不肯送到当铺里。姻缘这种事情,真是难以琢磨,自小定亲也好,曾经倾慕成眷属也罢,白头也不悔的人有几对?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踢自己一下,曼娘的手摸下肚子,轻声说:“你也愿意你爹爹和我白头,再不后悔吗?”
肚里的孩子仿佛能听懂曼娘的话一样,又踢了一脚,接着就沉静下来。这孩子,该比睐姐儿乖巧点吧?曼娘唇边露出笑容,在灯下继续等着丈夫归来。
新君上位,例行要对臣子们进行一番更换,况且有些老臣也只要等个三朝元老的名头就好告老。朝中老臣告老的不少,提拔的人也多,陈铭远出任通政司左通政,每日更是公务繁忙,回家时候越来越晚,却从无夜不归宿的日子。
曼娘这些时候在灯下等他,已经成了习惯,每日不和丈夫见一面,说几句话,似乎总觉缺了什么。夜很安静,曼娘边等边做几样针线,灯花爆了一下,曼娘忙拿起烛剪小心剪去灯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和丈夫一起共剪灯芯?曼娘把烛剪放下,痴痴地看起来。
门帘被掀起,曼娘回头,看见丈夫走进门,不由微微一笑。丫鬟婆子们都被曼娘叫下去睡去了,此时整个宅子,只有这里还点着烛,陈铭远看着妻子宁静笑容,纵在外面有再多辛苦,此时也飞到天边去了。两人之间,无需再有别的话说,只要四目相对,就足够了。
天气越来越热,夏日的蝉叫的越来越大声,刘吟梅的兄长已经病好,带着刘吟梅来辞别过就还乡了,曼娘不好出去相送,遣人送了一份礼出去,还有三百两现银,有了这些,纵是回乡后没有争回产业,也能暂时安身。
刘大爷没有推辞,只让秋霜带进句话,以后粉身碎骨,也要报答陈家的恩情。天下说这话的人多了,曼娘也只为结一善缘,并没放在心上。
睐姐儿自从结了诗社,心心念念都是下回作诗怎么才不被人压在头上,曼娘见女儿好胜心太强,不免又要训诫她一番。睐姐儿只是嘻嘻笑着,答应以后定不那么好胜。
这日轮到睐姐儿在陈家开社,早两日前睐姐儿就忙上了,一定要最好的冰、最好的点心、最好的吃食。看见睐姐儿在那指使的人团团转,曼娘不由摇头:“你啊,还说不要好胜,可才一转眼,就什么都要最好的,上回你表姐开社,可没你这么忙。”
睐姐儿才和珍儿商量着点心要什么样的,就听到娘说自己,脸上露出赧色,接着就道:“娘,就一回,一回。”曼娘把她的手拉过来;“不是一回不一回的事,你现在是陈家女儿,银子任你花销,自然可以色|色都要好的。可若有一日,嫁去的夫家落魄,那你还能不能接受那样日子?”
睐姐儿的眉皱起,柳条手里端着盘点心进来给睐姐儿试吃,听了这话就道:“可是奶奶,此时小姐在这,是金尊玉贵的,为何要想以后的日子?”珍儿沉吟一下:“我想,奶奶的意思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小姐一个月五两银子的月例,真要这样化,只怕…”
说着珍儿就不说了,睐姐儿的眉还皱在那:“可是,可是…”曼娘的眉微微一挑:“你也快十岁了,马上又要做姐姐了,等这社开完,就要学着怎么管理这点小小收入。从下月起,你的月例银子到了,不放在珍儿手里,而是你自己管,然后样样记账,我倒要瞧瞧,你这五两银子,够不够你日常花用。”
曼娘既然这么说,睐姐儿就晓得,定是不够花的,嘴不由往下撇,曼娘才不去理会女儿,慢慢大了,就该晓得些人间疾苦烟火气浓,而不是依旧风花雪月。
曼娘继续做着针线,睐姐儿已经上前拉着她的袖子:“可是娘,五两银子那么少,”曼娘头都不抬:“少?睐姐儿,你爹当初在龙岩的时候,一年不过四十两银子,比你还少了二十两。”睐姐儿再次被堵住,冬雪已经走进来:“奶奶,韩亲家老爷太太来了,太太请您出去陪客呢。”
托新帝登基的福,韩老爷也被从贵州赦回京城,不过自然不会去做原官,而是在工部任个闲职,这回到京,自然要来亲家家里拜访。曼娘扶着冬雪的手站起来,瞧睐姐儿一眼:“好好想想吧?你那五两银子,怎么才能够花。”
说着不去管睐姐儿脸上的愁苦神色,和冬雪一起出去。作者有话要说:曼娘教女儿,好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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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家来访,陈大太太并没请在自己上房,而是请到花园里的一个水榭之中,水榭正对荷花池,旁边遍植修竹,清风吹来,凉爽宜人,韩老爷自有陈大老爷在外面招呼。
曼娘走进水榭时候,陈二奶奶和赵氏都已陪在旁边,看见曼娘进来,赵氏上前扶了一把,曼娘身子重,自然不好弯腰行礼,只朝上拜了拜,就算行礼过了。
韩太太的年纪比陈大太太小了五六岁,但这些年的遭遇下来,又长时间生病,已满头白发皱纹满脸,看起来比陈大太太还老了五六岁。陈大太太笑着道:“本来三奶奶怀了身子,平素也少出来陪客的,只是亲家母比不得别人,这才请她出来一起陪了。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韩太太微微一笑:“亲家母待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说完这句,就又住了口,长辈们不说话,晚辈们自然不好开口,曼娘坐在韩大奶奶身边,心里嘀咕不已,韩家来拜访究竟为的什么?总不会是来说几句家常话,这样沉默坐着不动?
韩大奶奶额头上有细细汗珠出现,这汗珠并不是因为天热,陈二奶奶瞧见就笑道:“这里虽凉快,可没风还是有些热。”说着陈二奶奶回头让打扇的丫鬟们往韩大奶奶这边多摇一些,又给韩大奶奶递上帕子让她擦汗。
韩大奶奶低声谢了,见上面两位长辈还是坐着不动,手心不由有汗出,只是把帕子牢牢握在手心。曼娘正要开口打破沉默,就听韩太太往外面望了望:“怎么妍儿还没来。”
韩氏?原来是为韩氏而来,可这件事里外里的情形,韩大奶奶都已周知,想来韩太太也该周知才对。见曼娘往自己这边瞧来,韩大奶奶用帕子擦掉额头上又渗出的汗,这件事,只微微对婆婆提了提,毕竟韩太太那时也病着,韩大奶奶是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就憋过去,那可就是自己这个做媳妇的大罪过。
陈大太太已经道:“四奶奶久病之人,这些日子虽稍微好些,可要过来,还是要些时候,其实亲家母你,尽可以去四奶奶屋子那边去瞧。”韩太太话里似有所指:“久病之人,能出来散散总是好的,我这些年也一直病着,有时躺的骨头都发虚,这荷花既开的好,让她来瞧瞧荷花,再有我这个亲娘在旁,说不定一开心,病就好了。”
说着话,岸上已经传来脚步声,接着翡翠在前,背后是坐在小竹轿上的韩氏,赵氏忙起身出外迎接,韩太太也从座上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有泪。客人站起来了,主人家也不能再坐着,陈大太太也缓缓站起,唇抿了抿,韩氏总不能真的病一辈子吧?
被翡翠和赵氏扶进来水榭的韩氏瞧见自己的娘,眼里的泪顿时就落下,挣扎行礼:“娘,女儿又见到你了。”韩太太见了女儿,心里也是百般难过,上前抱住女儿就大哭起来。她们母女这一哭,陈大太太不由皱眉,韩大奶奶和陈二奶奶忙各自上前安慰,劝解好一会儿,才让她们母女分开。虽分开了,韩太太却还是拉着韩氏不放,让韩氏坐在自己身边,这才对陈大太太道:“许久不见女儿,难免伤心,亲家母你也是有女儿的,想来能体谅。”
都说到这样了,陈大太太怎能不说体谅,点头道:“我虽不能说把儿媳当女儿看待,可是令爱进我家门这些年,我也自觉没什么对她不起,这些年她病着,请医寻药,也没少了她。”
“这是亲家母你做婆婆的宽厚,我再疼女儿也要这样说,可亲家母,他们夫妻到了今时今日,难道你还要瞒着吗?”韩太太把韩氏的手拉在自己手心,就对陈大太太道,果然提到他们夫妻之间的事,陈大太太下意识地想要曼娘她们离开,韩太太已经止住:“亲家母,这很不必,说来说去,都是内宅事宜,都说二门以内,没有任何事是秘密,她们在,也好评个理。”
这声口明白不好,曼娘吩咐那些打扇的丫鬟全都退出水榭,到岸上等候,这才对韩太太道:“亲家太太,这些日子天热,您还先请喝碗绿豆汤,再慢慢说。”
韩太太摇手制止:“三奶奶不必了,你是伶俐周全人我明白,我不敢说我女儿没有错,可亲家母,这做丈夫的,抛下生病的妻子长久住在书房,也似没有这个理。还有…”韩太太正要继续往下说,韩大奶奶就道:“婆婆,这事…”
韩太太看自己儿媳一眼:“你别辩驳了,这事要分的话,你妹妹错有六成,你妹夫错也有四成,我晓得,你是怕陈亲家和我们家翻脸,把你妹妹休回去,可婚姻大事,哪是任意一家说什么就什么的事。”
说着韩太太看着陈大太太:“亲家母,你也是做婆婆的,难道不希望自己儿子儿媳和和美美的,而是不和到全京城都人尽皆知的地步?”陈大太太看向韩氏,韩氏听到休回去三个字,身子抖了抖,接着就低头,这些动静全落在陈大太太眼里,陈大太太对韩太太道:“亲家母,这事我也想了很长时间,可我虽是做长辈的,这事也不能强扭吧,再说令爱的性情,也有些执拗,若她能…”
不等陈大太太说完,韩氏的泪就如雨点一样往下落,她这一哭,倒让人没法往下说话,韩太太忙给女儿擦泪,韩氏哭了好一会儿才道:“婆婆一口一个我执拗、我错,可他可曾听我说过一个字?我做那些事,为的还不是这家里,难道是为的我自己?再说纵我错了,婆婆也好,他也罢,可念过昔日旧情?都只记得我的错,没一个肯为我想想。”
这话不止陈大太太皱眉,赵氏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神色,看见陈大太太扫眼过来,忙又收敛神色,转头去看新开红荷。这件事的是是非非,和曼娘也有些关系,但曼娘此时不打算开口,毕竟有两位长辈在,不管是斗口也好,怎样也罢,都还不到开口的时候,只是屏声静气,等着事态发展。
真正最着急的,反而是韩大奶奶,她的眉已经皱的很紧,轻声道:“小姑,我晓得,这件事未免也是我们拖累了你,可公平些说,你自己难道就一点都没错?”韩氏还要再说,韩太太已经拍拍女儿的手,对陈大太太道:“谁错谁对,争不出个什么来,我只想问亲家母一句,我女儿今年也不过三十岁,就算活到六十,也有三十年好活,难道后面这三十年,依旧这样夫妻分开不成?亲家母,我家老爷一回来,尚未来得及欢喜,就听到京城里那些话,差点气怒攻心,晕过去。我韩家养女不教,是我韩家的不是,可是你陈家纵子和妻子分离,也不是那么宽厚。亲家母,今儿来,也就干干脆脆一句话,要不,他们夫妻和好如初,要不,就离了这里,我韩家,也不是养不起个女儿。”
赵氏收起方才的漫不经心端正坐好,素来不大在意的陈二奶奶也不由竖起耳朵,陈大太太端坐在那里,眉一直微微蹙着,倒是真没想到韩太太会这样说,水榭内一下十分安静,只有远处的锦鲤不时跃出水面,接着又回到水里,但那些声音也没人在意。
韩氏的眼瞪大一些,要她和陈四爷分开,她心里也不愿的,毕竟没有事发时候,也是一对恩爱夫妻,正因是一对恩爱夫妻,所以才会在事发后更觉委屈,既是夫妻,为何他不肯对自己多留些情?而是那样离开。
可此时自家娘说的斩钉截铁,倒让韩氏说不出话来,只看着自己的娘,伸手去拉她的胳膊,韩太太把她的手放回去:“没什么舍不得的,你舍不得丈夫,把他当做一颗宝珠,可他呢,把你当做什么?连石头都不如,只怕还恨你硌了他的脚,夫妻夫妻,总要互相帮扶才是夫妻,哪是一遇到出事,就把你撇在一边,他自己去的。”
这话说在韩氏心里,泪又落下:“娘,只有你明白我的委屈。”韩太太把女儿揽过来,赵氏不由撇嘴,脸上现出不屑神色,还真有脸说自己委屈。水榭内顿时很安静,曼娘这才缓缓开口:“按说,亲家太太在,我们做晚辈的不该开言,亲家太太方才的话说的对,夫妻夫妻,互相帮扶才是夫妻,四婶子觉得四叔没有帮了自己,觉得委屈也是应当的。四婶子和四叔是夫妻,内中细情外人并不清楚,我们能见到的,只是四叔自四婶子病后,虽搬到书房去住,可两个侄儿的教导,从没放松一点,太医来瞧过,四叔也会亲自问用药如何。这些我们也瞧在眼里,也曾着人去和四婶子说过,亲家太太是做娘的,体谅四婶子的委屈,能来劝劝四婶子是大好事。”
韩太太瞧着曼娘,过了许久才对陈大太太道:“亲家母果然娶了个好媳妇,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陈大太太心里满意可面上还是对韩太太道:“她小孩子家,能少些错也就够了,别的还能说些什么。亲家母,你是做娘的,我也是做娘的,你能体谅四奶奶的委屈,难道我就不晓得我儿子心里的委屈?”
这话说的在理,韩氏见自己的娘沉默了,差点脱口而出,他有什么委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咬住嘴唇,看向韩太太的眼里满是希冀,韩太太看着女儿的眼,对陈大太太笑了:“亲家母这话说的,有些好笑了,做男子的,怎么都比女儿家少些委屈的。”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改了好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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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太太的笑没有入眼底,陈大太太唇边也露出笑容,那眼同样也是冰冷的:“亲家母这话说的对,男子在这家里,是要比女儿家少些委屈,可是男子在外面,也是要比女儿家辛苦多的,内宅妇人做的不是,有些也要男子在外面描补。亲家母今儿来,为的是自己女儿抱不平。亲家母只觉得我们纠着这错不放,纵子夫妻分离,可曾想过为什么?”
水榭内顿时冷下来,韩太太看向韩氏,又看向韩大奶奶,韩太太这些年病着,韩大奶奶额头上又冒出汗珠,韩氏的眼里又有泪,抽噎着说:“婆婆说的,我本不该驳回,可婆婆,媳妇…”
陈大太太已经打断她:“你那些为家里受蛊惑的话也别再说。四奶奶,这一年多,你难道真以为是我看你不顺眼,是你三嫂为的银钱才和你淘气,是你夫君为的没了面子才和你各房而居?四奶奶,你若还这样以为,就应了你娘的这句话,爽爽快快分了罢。我陈家,担不起这样的媳妇。”
这话出口,如石破天惊一样,韩氏顿时连落泪都忘了,韩太太也惊诧地看向陈大太太,陈大太太说完这话之后,就闭嘴不说,只是去看不远处那些盛开的荷花。陈二奶奶素来不开口,此时自然也如此,曼娘咬一下唇,赵氏还是那一脸看好戏的神色,用手扯着帕子。
过了好一会儿,韩大奶奶才开口:“亲家太太,别的不说,看在两个外甥份上,这样的话,两边都不该说。”有被出母,对孩子总是有影响的,韩太太已经呵斥自己媳妇:“住口,我们这几年累你妹妹也够了,定不能再为了别的事情,累的你妹妹继续受苦。”
陈大太太眼神一凛,接着就叹气:“亲家母真是以为,我陈家为的是银钱细事,才对令爱这样?那亲家母可曾问过,令爱到底在外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事发之前,我们数次相询,令爱都不肯吐一个字,动辄就说我们没念旧情,不顾及她。亲家母,要我们真是毫不念旧情,不顾及两个孩子,又怎会胳膊肘折在袖口里,忍了这事?亲家母,你口口声声我儿子对不起令爱,还说什么令爱有六分错的话,那我儿子就有四分。我儿子错就错在,真把妻子当妻子,什么都信,结果得到什么?我倒想问问亲家母,天下可有藏着掖着不肯说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