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应是后才道:“婆婆,媳妇还求婆婆一个示下,由媳妇跟了他去。”陈大太太的眼顿时瞪大:“你说什么,你要跟了他去,那样千山万水的,更何况你还怀着孩子,睐姐儿那么小,你还要在家里照顾她。”

曼娘这回没有跪下而是看着婆婆:“婆婆,睐姐儿是我和夫君的孩子,自然要跟我们一路去。婆婆觉得那千山万水十分辛苦,可是一路上坐车坐轿,还有人服侍,比不得那没人服侍的小官上任。朝廷设一个官位就有它的用处,别人去得,媳妇自然也去的。再者说,我跟了去,才会更放心。”

曼娘愿意跟陈铭远去,陈大太太是愿意的,毕竟妻子服侍丈夫,要比别人要周到的多,不然到时只有给陈铭远纳妾带去,等回京城时,那样暂代过夫人角色的妾,往往不好处置。陈大太太思索了一下才道:“你既愿意跟了他去,这也是你们夫妻之间的恩爱情分。可是睐姐儿还小,服侍的人也没有家里的人多,还是跟在我身边吧。我是她祖母,怎会不待她好?”

曼娘晓得这时该谢了婆婆的恩典才对,但是曼娘早已打定主意,要把睐姐儿一同带去,谢过婆婆就道:“婆婆对睐姐儿的疼爱,睐姐儿也该在婆婆身边代夫君尽孝。可是夫君见不到睐姐儿就会到处去寻,天各一方,媳妇虽能宽慰,可有些时候,也不忍见夫君黯然神伤。”

陈大太太再疼爱睐姐儿,那也是因是儿子的女儿而爱屋及乌,听到儿子会因孙女不在身边而伤心,一颗慈心就全转到儿子身上:“既然如此,就让睐姐儿跟你们去,可你们也要好好待睐姐儿,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说着陈大太太哽咽起来,曼娘忙道:“这是自然,到时等婆婆见了睐姐儿,睐姐儿不但没少一根头发丝,还一点也不输给这京里各家的淑女呢。”

陈大太太被曼娘这话说的一笑,但很快就叹气:“可我的心啊,一直都会挂着的,哎,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会有多远?”曼娘又宽慰几句,陈大太太好一些,这才让曼娘回去。

曼娘行礼告退,走出门就觉得腰有些酸,还是站久了。曼娘感觉到肚里的孩子踢了自己一下,摸着肚子轻声说:“乖宝,你要好好的,等出来要保护姐姐、爱护弟弟。要学你爹爹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那孩子似乎能听懂曼娘的话,又踢一脚就没了动静,曼娘等了许久,这是这孩子的第一次胎动呢,这么用力,一定是个很结实的孩子。

陈铭远直到过了晚饭很久才回来,那时全家都已知道,陈铭远被贬,贬去福建漳州府龙岩县做县丞。漳州这个地名曼娘还听过,可是龙岩就不知道了。这一路,差不多有四千多里,少说也要走四十多天,这回去了,再回来时,就不晓得是几年后了。

陈铭远回来后并没回房,而是被陈大老爷夫妇叫过去谈了许久的话,直到三更天才被放回来。那时睐姐儿早已睡着,曼娘一个人坐在灯下等着。

看见妻子,陈铭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方才陈大太太也和陈铭远说过,曼娘要跟随他而去,并叮嘱陈铭远,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哪能只顾自己不顾家人?等去了那里,天高地远,家里人也无法帮忙,可要记得这些。

父母的叮嘱,陈铭远自然要应,此时想到方才自己娘说的那些话,陈铭远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你可以早些睡,毕竟你怀着孩子呢。再说爹娘也同意你和睐姐儿跟我一起去,到那时,我们一家人就不分开。”

曼娘微微嗯了声:“我晓得,可没有你在身边,我睡的不踏实。要在什么时候动身?”虽然已近年末,可天子又怎会让你过完年再走?凭上的日子,要在十一月中,原官到任前赶到,算算日子,十天后就要走。

看着妻子那微凸的小腹,陈铭远伸手摸一摸:“我的意思,你和睐姐儿,等到明年这时候再去,那时孩子已经生下,八个月的孩子,带出门也…”曼娘已经摇头:“我晓得你的心思,偏僻地方自然难寻好的医生,这你不用操心,福王府有几位老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外人只知她们擅接生,不晓得她们还懂医。福王薨后,她们被郡主接到我家,本是郡主为寿阳县主预备的。等明早我就去请郡主分我一个。带去的人我也想清楚了,就带赵妈妈一家去,赶着把春雨和你奶弟的喜事办了,小厮就带冬雪和他定亲那个。再带上睐姐儿的奶娘,这样人不多但又足够用。”

原来妻子一切都思虑好了,陈铭远把她手握紧:“我还以为…”曼娘有些调皮地道:“你以为我什么都没想过,只为了跟你在一起就要去。身子是我自己的,孩子还在我肚子里,我当然要准备的妥帖。”

说着曼娘把陈铭远的手拉过去:“你瞧,他踢我了。”娶妻如此,夫复何求?陈铭远心中,除了欢喜就没有别的。

第二日曼娘回了娘家,只要她开口,新安郡主怎么会不答应,还说总共四个嬷嬷,让曼娘带两个走,这样她们路上也有伴,况且这样的人,别家难寻,新安郡主是好寻的。曼娘坚决不肯,这才只带了一个嬷嬷跟曼娘回去。

定好了人,又是那些东西,曼娘的陪嫁不少,这些都要封存起来,由不跟着去的钱妈妈带人看管。钱妈妈听说自己不能去,已经哭了好几场,说要跟了曼娘去。曼娘温言安慰,又把这些东西一一点给她:“妈妈您瞧,这些东西可也是十分要紧的,都跟了我去,到时等我们回来,七零八落的,怎么过日子?”

、96准备(下)

曼娘嫁妆丰厚,那些家具搬不走,可是首饰衣料各样摆设,都是既轻巧又不便宜的。钱妈妈擦了擦泪才道:“我也晓得这是小姐您倚重我,可是…”曼娘轻轻拍一下她的肩:“没什么可是的,你带了夏露秋霜她们好好替我守着家。那些小丫鬟们,我已和婆婆说过,若我们去的日子长,她们到年纪该配人了,你和夏露她们就看着有合适的给她们寻个人家。”

去的日子长,长到那些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们都已到了配人的年龄,钱妈妈的泪又落下。曼娘没有再劝她:“这些细软,哪个箱子有什么,都有本帐,上面贴了封条。这本帐你和我各拿一本。铺子和庄子的帐,我会交给婆婆。”

曼娘说一句,钱妈妈跟着应一声,听到铺子和庄子的帐,不由微微愣一下,接着就道:“小姐您想的周到,铺子和庄子的帐,交给太太是正理,可是太太毕竟年纪已经大了,这些年精力不济,再过些年,只怕就是四奶奶掌家,到时这…”

钱妈妈这样想曼娘是明白的,不过曼娘也有主意:“我明白你的心,想的是不让我吃亏,可是这些东西,不放在妥当人手上,难道我要拿回去让母亲管?这不是白白地让婆婆和我之间生嫌隙?现在交给婆婆,以后婆婆没有精力,让四婶子管着,不过就是几年的利息,别的她敢贪墨了不成?若她真能这么做,到时我也是有法子的。”

既然曼娘有主意,钱妈妈也就不再劝,曼娘又叮嘱她们几句,不外就是自己不在,除必要的,别的事都不要去沾,横竖该得的,她们也不会少。钱妈妈和夏露她们应是,曼娘又拿出一个匣子交给钱妈妈:“这里有两百两银子,钱妈妈你拿着,若有个万一,你们也好填补着些。”

这是担心有个万一,毕竟虽有月例,但要遇到那种捧高踩低的管事故意刁难也是有的,这些银子是留给钱妈妈她们防身用的。钱妈妈和夏露等人不由垂泪。秋霜呜咽着道:“小姐,您为何不要我跟了你去,冬雪比我还小呢。”

曼娘淡淡一笑:“我晓得,可是你的公公婆婆都不方便跟了我去。你啊,还是好好地在这,和钱妈妈一起看着我这些东西,若少了…”秋霜的唇嘟起:“若少了一样,小姐回来就杀了我的头。”

曼娘不由一笑,春雨已经进来,面上神色有些焦急:“奶奶,老太妃来了。太太请您赶紧过去。”这件事是要瞒着陈太妃的,总要等到陈铭远出门后,再让齐王世子缓缓地告诉她,那时木已成舟,再有众人劝慰着,太妃慢慢也就好了,可这时太妃怎会突然来到?

曼娘匆匆理一下头面衣衫就往前面去,刚进院子韩氏就迎出来,对曼娘使个眼色,曼娘会意,脚步放的更轻,面上神色也更恭敬,刚低头走进屋不及行礼。陈太妃就道:“你们都出去,留远儿媳妇在这。”

陈大太太已经收起面上笑容:“姑妈,这,”陈太妃抬眼一瞧:“怎么,我还能吃了她不成?”陈大太太忙又赔笑:“自然是不能了。”陈太妃没再说,陈大太太晓得自己不能再在这,只得带着人出去。

等只剩的陈太妃和曼娘两个,陈太妃才猛地一拍桌子:“我竟看错了你,以为你是个温柔贤惠的,谁晓得,谁晓得胆子竟比天大。这样事情,哪是臣子好能沾惹的?你们,真是要活活气死我。”

曼娘没有下跪求情,而是缓缓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年太妃于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才有今日之富贵。夫君是男子,又是这支长子,自然也要如此,才能博得长远富贵。”陈太妃的唇张一张,那后面的话竟然说不出来,当年若不是一搏,又怎有今日富贵?过了许久才道:“可是你难道不晓得,这是怎样的大事,哪能随意张口?今日不过是被贬官,异日呢?这京中,今日还是万人之上,明日就成阶下囚的,我难道看的还少吗?”

曼娘看着陈太妃毫不动摇:“太妃当日把夫君送去给三皇子做伴读时候,夫君就已…”曼娘停下没有说,陈太妃的手也顿在那里,当日送陈铭远为皇子伴读,不过是希望陈铭远能多得一个靠山,毕竟宗室王哪有皇子离皇帝近。可是谁也没想到,一年后大皇子去世,二皇子多病,原本非嫡非长的三皇子,竟一下被推到这么重要的位置。

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想得到?陈太妃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看一眼曼娘的肚子就道:“你坐下吧,哎,如果早知道,或者我就不会让远儿去做什么伴读,也不会牵扯进这么多的是非。”不管陈太妃是怎么想的,她心疼陈铭远这点是没有错的,曼娘走到陈太妃身边轻声道:“太妃也是心疼夫君,可是太妃,孩子总是会长大的。夫君已然是三皇子这边的,怎么都撇不清楚。”

陈太妃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世间事哪里去买早知道,真要论起来,一切肇因都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福建那边,天高地远,陛下,实在也是太狠心了。”

既这样说,表明太妃的怒气就散了,曼娘又是浅浅一笑:“雷霆雨露,都是天恩。陛下既要杀鸡给猴看,自然也要贬的越远越好。”背后的话曼娘没有说出来,陈太妃已经知道了,不光是越远越好,还要越来越难管。听不懂当地的话还是末节,风俗吃食都不习惯,甚至有被贬的官因这些而死在当地。

陈太妃觉得眼里的泪怎么都止不住,陈铭远一个从小娇生惯养,没经过多少风雨的京城的贵公子,去了那种地方,到底?曼娘也没有上前去劝说,只是站在那。陈太妃觉得哭够了,擦了擦泪才道:“我听说你和郡主要了个嬷嬷,大概就是跟着去的。若你不是去要这个嬷嬷,我也不会晓得。这件事,已成定局,我也没法扭转。你既有了个嬷嬷,我也再给你个人。”

说着陈太妃顿住,不会是要给自己一个美貌的,经过□的女子?曼娘心里暗忖,可嘴上还道:“太妃要给的,定是好的,只怕她受不了那边的苦。”陈太妃眼神里带上一丝趣味:“你们做主人的都能受苦,更何况是他们?不过是当年我初入宫时遇到的一个小宦官,伺候我一直很尽心。原本说的是他就在王府养老,可是听说你们要去福建,触动了他的乡念,他家乡也是那边的,七岁那年被拐子拐了,后来进的宫。这辈子原本是不打算回乡的,遇到这个机会,就求我成全。我怎能不成全?”

原来是个宦官,这就简单,曼娘急忙又谢过陈太妃,陈太妃瞧着她:“你们夫妻情深,外人自然也插不进去,可等到以后,若有个什么,你也别做出那样的事来。”太妃语焉不详,但曼娘已经明白太妃话里是什么意思,恭敬行礼道:“太妃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的丈夫,您的侄孙,也不是那样浅薄的人。”

陈太妃的眉微微一挑就没再说,只是轻声道:“把她们都请进来吧,不然我见你婆婆,都快急的没法了。其实,我老了,还能做什么呢?”当初那个敢站出来自请入宫,为弟弟博一个一帆风顺前程的少女,现在已经鬓边白发丛生,额上脸上有深深的皱纹,做事会左思右想。其实宫廷,虽然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可也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当时她不怕,而现在,却为侄孙的被贬各种焦虑。

曼娘往陈太妃脸上细细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妃不是老了,而是经过的事情多了,想的多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只有少年人才会那样不顾一切,老人总是会慎重思虑,陈太妃的唇微微一弯:“你肯陪他去,也算同甘共苦,要好好地照顾他,多少被贬的人,去之前豪情万丈,回来后一蹶不振。”

曼娘郑重点头,那是她的丈夫,她和孩子们一辈子的依靠。陈太妃的眼渐渐有些湿润,孩子们总算长大了,再舍不得也长大了,有了主见,老人家就没多少能说的了。

陈大太太一干人等走进来,见曼娘好好的,太妃也好好的,这才算放心下来,又陪着陈太妃说了会儿话,曼娘也就告辞回去继续收拾行装。

到了晚间,陈太妃让人把那位老宦官送过来,陈铭远接了,安置他在外院住下,等到时一起启程就是。

亲友们知道了消息的,也要各自来送些东西,有送福建风土人情的册子的,也有送上给福建各级官员手书的。送人送物的就更多,曼娘和陈铭远既然打算轻车简从,也就一概却了不收。

十天时光转眼就过,行李都被捆上车,跟随的人也准备妥当,曼娘和陈铭远拜别父母,上车离去。睐姐儿并不晓得要去很远,上车后还指着外面说个不停,陈铭远抱着她,耐心地解释外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睐姐儿小脑袋直点,好像什么都知道。

有了女儿,果然是能让人开心的,曼娘点下女儿的鼻子,这回离开前,没有去父亲面前辞行,只让新安郡主转交了一封信,怕的就是见到父亲会舍不得离开。现在父亲只怕已经收到自己的信了吧?曼娘还在想就听到外面传来春雨的声音:“小姐,老爷来了,还有,还有七老爷。”

爹爹?曼娘掀起帘子,果然看见徐明晋陪了徐启站在前面,旁边的陈七老爷还伸长脖子往车上看。

作者有话要说:在查福建的风土人情什么的。。。可是明朝到现在,分明已经大不同了。。。

、97路上

陈铭远已经掀起车帘跳下马车给两位长辈行礼,曼娘感到泪又流下,睐姐儿睁大一双眼伸手给娘擦着眼泪:“娘不疼,吹吹,吹吹。”说着睐姐儿就鼓起小嘴往曼娘手上吹。这孩子,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哪里疼才哭?曼娘觉得女儿无比贴心,大着肚子不好抱她,只是点着她的鼻子:“傻闺女,心疼哪是吹吹就好的?”

是吗?睐姐儿听不懂娘说什么,眼睛还是睁的大大的。车帘又被掀开,这回进来的是徐明晋,他一进来,睐姐儿就笑开:“舅舅,抱。”徐明晋接住外甥女才对曼娘说:“姐,你这回啊,胆子太大了,走就走吧,还不肯告诉爹,还让郡主和你一起隐瞒。你当爹就什么都不晓得?要不是看在这小丫头面上,爹都快气死了。”

说着徐明晋哎呀叫起来:“这是你舅舅我的肉,不是糖,别乱咬。”曼娘把徐明晋的衣衫从睐姐儿嘴里面扯下来:“她现在在出牙呢,牙根痒,见人就咬。出完了就好了。”出牙?徐明晋伸出手把睐姐儿的小嘴打开,整整齐齐两排小牙:“这不都快出完了?还牙根痒?”曼娘没有理弟弟,而是把弟弟的手指从女儿嘴里拿出来:“你舅舅手脏,别咬。”

徐明晋不满了:“姐,那是我的肉好吧,你啊,还是快些想想怎么和爹爹说?”怎么说?曼娘把女儿往自己怀里拢紧一些:“爹爹他,会明白我的。”徐明晋的眼眨了眨。曼娘摸下他的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娶了媳妇,以后这个家,你要顶起来。”

徐明晋没有再像平常那样,和曼娘嘻哈几句,而是郑重点头:“姐姐,我明白。”这时马车停下,春雨来请曼娘下车,十里长亭,爹爹和舅舅,竟然送自己送了十里,曼娘的眼又有些湿,带着睐姐儿下车。

睐姐儿看见外祖父,一双眼顿时弯起,张开双臂要外祖父抱。这是徐启的第一个孙辈,自然也十分得疼,徐启把睐姐儿抱起才对曼娘道:“我晓得,你们是要去经风吃雨的,可是睐姐儿还这么小,还有你肚里这个,你就真能忍心?”

父亲话里永远都含着浓浓的担忧,曼娘勾唇一笑:“爹爹,从我三岁起,您和娘,还有祖母,就教了我很多了,我不是一个只会过好日子的人,我的女儿,也不会是那样娇惯的什么都不会的人。爹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三岁那年,就是和俞家定亲时候,徐启轻叹一声:“我晓得,你是有主意的,不然你也不会这样跟着你丈夫过去吃苦。可是,你想过我没有?”

徐启年不过四十,尚称壮年,可曼娘从他发边,已经看见原来没看见的银丝,曼娘不由悲从中来,声音有些哽咽:“爹爹,是女儿不孝,可是人家生了女儿,总是要出嫁的,出了嫁就跟别人走了。”徐启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声音里带上叹息:“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就只该生男不生女。”

免得成人之后,要面临这样境地。陈七老爷听到这话就插道:“生男又如何,长大后没出息还好,有了出息,还不是千山万水地去了。总之,做人就是如此。姐夫,你也不要这样难过,虽说福建很远,龙岩很小,可也是朝廷统率之所。朝廷历年都有官员去的。”

徐启当然晓得,可是那是别人,不是自己女儿女婿,徐启的眼还是看着女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走了,回来时候,爹爹要看见你和现在差不多,可不能…”陈七老爷已经往徐启手上塞一杯酒,又往陈铭远手上塞一杯酒,接着自己举起酒杯:“姐夫,事已至此,你就痛痛快快放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去,又何必这样婆婆妈妈的?来,阿远,饮了这杯酒,此后一路顺风。人,最要紧的就是这口气,这口气不能泄,就什么都好。”

陈铭远恭敬行礼,正要把酒杯往嘴里送去就听到陈七老爷道:“我是你堂叔,又是你媳妇的亲舅舅。今儿,就别论堂叔这个理,我外甥女跟了你去,你要好好待她,若有什么委屈了她,回来,我饶不了你。”

曼娘擦掉眼角的泪,嗔怪地喊了声舅舅。陈铭远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舅舅,我晓得,您放心,我会对曼娘很好,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曼娘看一眼徐明晋:“你要照顾好爹爹。”徐明晋点头,曼娘这才盈盈拜下:“不孝女今日拜别爹爹、舅舅。”

徐启扶起女儿,再舍不得也要让她离开,陈七老爷已经挥手:“上车吧,别婆婆妈妈的了。我啊,还等着你们回来,给我带福建的土仪呢。”陈铭远再次行礼,就带了曼娘和孩子往车上去,睐姐儿学着爹娘的样子挥手,看着女儿一行人远去,徐启眼里的泪还是落下,怕旁边的陈七老爷笑话,用袖子点一下眼角:“这都十月天了,怎么这么大的风?”

陈七老爷怎不明白徐启的心思,此时自不会说破,只是招呼小厮收拾好那些东西,让他们牵过马来,和徐氏父子一起回京。

往福建去,可走海路也可乘江船,睐姐儿还小,听说海上风浪大,虽说海路要快许多,陈铭远还是选了坐江船走。睐姐儿坐上船就十分欢喜,在船上跑来跑去,奶娘每日都不停歇地看着她。

看着岸上风景越来越熟,勾起曼娘思乡之情,其实从这里拐个弯,再往那边行四日,就能到家乡了,可是凭上有限制,也只有望着家乡叹一声。陈铭远能明白妻子的心情,只有搂住她的肩膀。

睐姐儿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外面喊,曾祖母。哪里来的人?曼娘探头瞧瞧,江上依旧船来船往,看不到别人。奶娘在旁道:“只怕小姐以为,这是回家乡看老太太她们的路,谁知不是呢。”

曼娘低头看着女儿,摸摸她的发:“嗯,我们睐姐儿,记性这么好,只走了一次就记住了。”睐姐儿的眼眨一眨,接着嘻嘻一笑。曼娘看着女儿的脸,把她的小手捂紧一些,不知道下回回来时候,能不能看到祖母他们,毕竟她们已经风烛残年了。

一路行船到了赣州,要从这里进闽,这里的风光已经大不一样,听说福建那边的山更高,景色更不一样,有些人的打扮也不一样,至于话语风俗,就更不相同了。

一路陈铭远都没停留,也没有和官府应酬,但在赣州停了下来。曼娘的二伯在江西按察使任上,隔省为官,陈铭远理当去拜访,凑巧的是,徐二老爷最近正在巡查,巡查到赣州这边正好可以等候他们。

弃船上岸,徐家的下人已经等候在那里,看见曼娘忙上前口称十三姑奶奶,并问睐姐儿的安,见曼娘面色有些疲惫,管家忙道:“老爷已经在驿站等着了,姑奶奶您先去驿站歇息一下。”

说着就让轿子过来,曼娘上了轿,睐姐儿被奶娘抱着上了另一乘轿,这才往驿站行去,看着这排场,曼娘心里暗自想到,这大概是入闽之前最后的排场了。

轿子到了驿站,驿丞并没出现,曼娘和陈铭远也不在意,被请进屋里各自梳洗一番,又给睐姐儿换了衣裳这才带着孩子往正厅去见徐二老爷。

数年不见,徐二老爷鬓边也多了些霜华,发福的有些厉害,不复曼娘记忆中那风度翩翩的男子。徐二老爷受了曼娘和陈铭远的礼,又接过睐姐儿赞了几声好孩子,就让曼娘带了孩子先回去,他要和陈铭远单独说话。

做长辈的对犯了错的晚辈进行训诫这本是常事,即便今日和徐二老爷算得上初次正式见面,陈铭远还是恭敬坐在下面,打算聆听伯岳训示。

见他态度恭敬,徐二老爷不由点头,接着才道:“我见你也不是那样不稳重的孩子,只是太年轻了,难免会做些冲动的事。福建藩台是同科举人,虽比我早了一科中进士,为人极好。我给他写一封信,你随身带了去,若有晋省时候就去拜见,让他照顾一二。不然,龙岩那种地方,虽说景色很好,可别的你们定不习惯,到时寻个借口留在省里,过个两三年,等陛下气消了,你再谋划回京。”

陈铭远恭恭敬敬谢过才道:“二伯也晓得小婿是触怒了陛下,小婿就不敢求得庇护,不然传回京中,难免会连累二伯乃至藩台大人。况且小婿暗自揣摩,只怕陛下也有借此磨练小婿的打算,既如此,小婿也只有迎难而上。”

徐二老爷在官场中也数十年了,看邸报时候就觉得奇怪,为何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会由陛下亲口下旨贬官,此中定有蹊跷。再者陈铭远是三皇子伴读的事,徐二老爷是知道的,既然当今有意让三皇子承继,那么让三皇子的人出去历练,等数年后再回京做为臂膀,这也是情理之中。

此时陈铭远的话更证实了徐二老爷的猜想,他不由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信我还是要写,不过呢我让人送到福州去,毕竟这官场险恶,万一有什么人故意从中作梗,到时美意成了恶意,岂不是国家损失?”陈铭远忙起身谢过徐二老爷,徐二老爷扶起陈铭远:“休如此,你娶了我侄女,徐陈两家又数代有亲,本就是一家人,这不过举手之劳的事。可惜小儿不在,不然你们也能谈谈说说。”

陈铭远是知道徐二老爷有个儿子一直跟他在任上帮他打点那些琐事的,笑着道:“在京中时候,二舅兄和我们常有来往。”提到自己能干儿子,徐二老爷十分欢喜,又和陈铭远说了话,留他用饭才让他回去歇息。

、98到达

徐二老爷本在赣州等了几日,第二日也就点齐人马返回南昌。曼娘夫妇送走徐二老爷,在赣州歇了一日,也就继续前行。

赣州入闽虽有管道,但山渐渐高了,陈铭远担心一家老小,秉承晚起早歇,再加上山路难行,每日只行六十余里。睐姐儿从没看过这般高的山,常常指着山景说好看。

虽然山路难行,但能看见难得一见的景色,陈铭远也觉得身心为之一快,指了这些山景对女儿许诺,等她再大些,就要带她去寻朱熹游过的九曲溪,还要去看柳永出生的地方,还要…。

曼娘听的直笑:“你啊,许了那么多,可是这路哪是这样好走的?”别的不说,这武夷山就横亘中间,又不是那平路那么好走。陈铭远呵呵一笑:“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出来,也是有好处的,自然这样的好处就要多给自己闺女。”

曼娘瞅他一眼,也只笑不说话,自从进了福建,一直很少说话的老宦官慢条斯理开口:“是啊,福建那么大,要寻到那些地方,哪是这么轻易?”声音里带有不少叹息,睐姐儿的大眼又睁的圆圆的,金嬷嬷笑了:“哪里不大呢?刘老哥还能回到福建,虽说不记得家乡在哪,总归能听到乡音了。不像我们,连家乡在哪都不晓得。”

雇的车少,老宦官和金嬷嬷又是这样出身,就和曼娘一家子坐一辆车。听了他俩的叹息,曼娘就对老宦官道:“刘内侍既已来到福建,等安顿下来,就去寻家乡,到时能寻到一两个家人也好。”

老宦官擦一下眼里的泪:“还寻什么,出来时候年纪还小,除了记得是福建的,别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坐船也不晓得坐了多久,然后就进了京,再之后,一晃也就那么多年,五十多年了,连乡音都不大记得了。”

曼娘也恍惚听过,之后买老宦官那家破了家,老宦官再次被卖,这回就是被卖进宫做宦官去了。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进宫去做宦官?毕竟,那一刀割下去的,不是别的,而是从此都不再是个完整的人。

车内沉默下来,睐姐儿依旧无忧无虑,小手指着窗外,不时蹦出一两句完整的话,陈铭远摸摸女儿的头,又开始指着外面告诉女儿那是什么。

从赣州到龙岩,不过五百余里,曼娘一家走了九天才到,看见龙岩城门时候,曼娘只觉得这一路的疲惫都涌上,总算到了,这个地方,今后可能就是要住几年的。拿出凭引,守城门的见是县里二太爷到了,急忙行礼问安,请来小头目过来和陈铭远说话。

小头目是早就晓得要来一个新县丞,而且还是陛下亲口御贬,只怕是京中贵公子不好伺候。过来一看这小白脸的模样,笑容也很和气,心里松了一下,但面上还是不敢怠慢,行礼后就道:“二太爷还请在此稍候,标下让人备鼓乐来迎。”

小头目虽打了几句官话,可口音浓重,陈铭远听懂时候小头目已经去寻鼓乐了,陈铭远忙唤住小头目:“上有堂官,这不必了,只要引我到驿站,先安顿了家小,我再亲去拜见堂官就好。”小头目忙应是,亲自带着陈铭远一行人往驿站行去。

进了城门就是一条大街,两边也有卖有买,虽街不甚宽,也不算长,但看来也不是那样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到了驿站驿丞出迎,彼此行礼道乏后曼娘一行人这才进屋,龙岩县城不大,这驿站也小,不过三间上房。只是暂居,曼娘也不会挑剔,让春雨等人先把陈铭远的官服和凭证寻出来,先去县衙拜堂官才是正经事。

驿站的人打来热水,陈铭远洗把脸梳了头正在换衣裳就听到外面驿丞道:“二太爷,三太爷来拜。”陈铭远忙系好衣带迎出去。本县主簿姓宋,一张圆圆胖胖的脸,满脸和和气气的笑容,这院子小,两人作揖打拱后也就在驿站厅上闲坐。

宋主薄是本地人,官话讲的不甚好,口音有些浓重,陈铭远要竭力去听才能听懂。不外就是先道几声辛苦,然后说知县已经知道陈铭远到了,不过碍于朝廷法度,这才没有先来拜访。

陈铭远自然也要先谢过,两人互相客气一番,陈铭远也就和主簿一起往县衙去拜见知县。在路上走了这么多天,总算到目的地了,曼娘也觉得十分轻松,要来水给睐姐儿和自己都洗了澡,又让钱妈妈带了春雨去街上瞧瞧,可有什么好吃的,或者稀罕吃食。

钱妈妈领命而去,曼娘拿了块驿丞送的点心逗睐姐儿,睐姐儿接过咬了一口就嫌恶地丢掉,女儿从没如此。曼娘往她手上打了一下,捡起这块点心咬了口,一股子甜味,还有一股腻腻的油味,难怪女儿不爱吃。

但曼娘还是把这块点心吃完,接着拉过女儿的手:“你要晓得,东西都是难得到的,就算不爱吃,也没有咬一口就扔掉的。”睐姐儿听不大懂,只是点着小脑袋。春雨已经走进来:“奶奶,这街真短,城也小,就只有两条街像点样子,别的都是泥泞地方。钱妈妈见这桔子不错,买了些让我先送过来。”

说着春雨把这桔子递过来,曼娘见这桔子虽不甚大,却色泽金黄,拿一个过来给睐姐儿剥着:“这里风土人情都和京城不一样,你们以后要多和周围人问这里的话,别说什么京城的话了。”

春雨应是:“奴婢省的,不过是顺嘴说说,不过奴婢方才一路行去,见街虽不大,买东卖西的人不少,听说这里靠海,还有卖外洋来的货的店呢。”桔子很甜,睐姐儿吃了一整个还要,曼娘拿帕子给她擦着嘴:“吃多了上火,到时你又肚子疼,明儿再吃。”

睐姐儿的小嘴嘟起,只有把头低下,已经传来钱妈妈的声音:“春雨,快过来帮我把东西提到厨房,差不多该做晚饭了。”春雨哎了一声就走出去,曼娘把女儿拉过来:“怎么,不高兴了,可是什么事,都不能由着性子来。”

“姐儿还小呢,奶奶现在就教,未免早了些。”曼娘听见金嬷嬷的声音,忙站起身道:“嬷嬷坐,这地方小,委屈嬷嬷了。”金嬷嬷坐到曼娘身边才请曼娘把手伸出来,诊了双手才道:“原本我还担心这一路辛苦,奶奶的身孕会不好,可方才看来,奶奶这胎像很稳固,这胎,十之八|九是男胎。”

曼娘六个月的肚子已经不小,听了金嬷嬷这话就道:“原本我也觉得,这胎要是个男孩才好,可走了这么一路,倒想着,只要这孩子好,不管是什么都好。”金嬷嬷笑了:“儿女双全是福气,奶奶为人这么好,怎没有这样的福气?”

睐姐儿在旁直点头,曼娘捏下女儿的小鼻子:“什么都听不懂,只会点头。”睐姐儿嘻嘻一笑,往娘脸上亲一下就指向那盘桔子,曼娘不由摇头:“你啊,都说了不许多吃。”老年人瞧见孩子都是喜欢的,金嬷嬷也不例外,笑的脸上都开了朵菊花:“姐儿这般乖,等哥出世,定是个好姐姐。”

睐姐儿小脑袋还是一点一点:“好姐姐、好姐姐。”曼娘摸摸她的头:“知道什么啊,好姐姐?”还是缠不过,给她拿了个桔子慢慢剥着吃。金嬷嬷笑着道:“这福建,虽说山高路远的,天气还和京城不一样,你瞧,这都十一月了,人都还穿夹的。听说一年到头,也穿不了大毛衣服。这地方还有不少稀罕吃食,有些,京城里的人都没见过。”

京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每年也有无数贡品进上,什么荔枝、香蕉,这些京城不产但都远道进贡到天子面前。曼娘生长在富贵人家,见识自然和外面人不一样,不由笑道:“嬷嬷的意思我明白,若我是那样人,也就不会陪了夫君到这来了。”

金嬷嬷脸上笑容没变:“小的也不是这样意思,只是妇人家怀了孩子,想法和平常不一样。”两人正在说话,冬雪走进来道:“奶奶,主簿家的太太来了。”曼娘忙让冬雪请进来。宋太太和她的夫君也差不多,也是个看起来很和气的人,和曼娘彼此见礼,寒暄过才道:“这地方不大,历任官员少有带家眷上任的,原来的县丞都是住在县衙里,可现在陈太爷带了家眷来,太爷的意思,是想请陈太爷在外面寻座宅子。”

宋太太的官话比她丈夫讲的好多了,曼娘是真没想到这地方竟小到县丞连单独的衙门都没有,微微一笑道:“来的匆忙,也没打听清楚,既然如此,还请宋太太出个管家,带我家下人去寻宅子。”

宋太太哈地笑了声:“陈奶奶您真是大户人家出身,还当这是大地方呢,这地方统共也就两条看得过去的街,你家人口不少,这宅子难找。”曼娘不由用手扶一下额头:“若不是宋太太提醒我,我还真没想到这点。还请宋太太帮个忙,替我寻一所合适的宅子,你也看到了,我家马上就要进人口了。”

宋太太十分满意曼娘的语气和态度,对曼娘也亲近了些:“瞧您说的,我们夫君都在一县为官,我们又是本地人,帮着些是最应当不过的了。”曼娘又谢了,宋太太才说就在驿站后面有座宅子,是两进的,什么都齐还有个小花园,离县衙也近,曼娘要喜欢,用过晚饭就过去瞧瞧。

正好这时钱妈妈来回,说晚饭已经好了,曼娘留宋太太在这用饭。宋太太辞谢不过,忍不住啧啧赞道:“果然是大家出来,这做派,真是…”曼娘晓得她是寻不出词来形容,只是微微一笑请她用饭。

作者有话要说:龙岩蜜桔虽然不是龙岩产的,但福建产好桔子和好水果是真的。

、99安顿

用过了饭陈铭远还没回来,大概也是被知县留在县衙里用晚饭,曼娘就和宋太太往那宅子去。从驿站后门出去,走不上几步路就到了那所宅子面前,那家主人早就得了消息,已经在那等着。

见宋太太陪了一个穿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妇人过来,忙迎上前:“这位想必就是陈奶奶,真是,这样的气派,让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开眼了。”接着就赶着宋太太叫姐姐,曼娘这才奇怪地道:“这是太太您的妹子?”

宋太太脸一红就道:“这是我妹子,寡妇失业的,只带了一个闺女,母女俩带个小丫鬟也住不了这么大的宅子,老早就想租出去,只是没有那么巧的主。”难怪一听到消息宋太太就来了,曼娘只哦了一声就和她们姐妹进了这宅子。

这宅子也不算大,两进大小,说是花园,不过只有半亩,也没好好收拾,只种了棵桂花,又搭了个亭子就算完了。曼娘四处瞧着并没说话,宋太太的妹子有些急了:“这院里,还有玫瑰花呢,只是我不大会种花,也就撩在那儿了。这院子,虽靠着驿站,但也不吵闹。”

曼娘只淡淡哦了一声就推开门走进正屋去看,正屋是寻常可见的两明一暗的格局,里面还摆了些家具,虽然做工不是那么精致,但也算耐用。宋太太的妹子已经焦急地扯住宋太太的衣衫:“你说,是不是不满意?哎,这宅子,再租不出去,我和妮子可要怎么过?”

宋太太白妹子一眼:“就是你这样没成算的,把铺子给了前房儿子,拿着这宅子和乡下那几亩田顶什么用?都叮嘱过你几回了,这事我帮你谋划,可你就听了阿弟的,现在瞧前房儿子过的是什么日子,这宅子再不租出去,我瞧啊,你别说给外甥女的嫁妆,就算这日常的嚼裹都不够。”

这妹子被宋太太说的泪汪汪的,宋太太见曼娘已经走出来,忙迎上笑着问道:“陈奶奶瞧这宅子可好?”曼娘的眼往那妹子身上扫了一眼就道:“还要等我夫君回来瞧过才好。”宋太太虽微有些失望但还是笑道:“这是自然,一家子过日子,总要商量好了才成。”

曼娘又和她姐妹说几句,也就和宋太太一起回驿站。回到驿站和宋太太再说几句闲话,见曼娘浑不统口,宋太太也只有告辞,曼娘拿了几样京里的土仪做了礼物送了她出去。

等回转陈铭远还没回来,睐姐儿在那打瞌睡,奶娘抱着哄呢。曼娘过去瞧一眼女儿,睐姐儿睁开一个小缝,迷迷糊糊喊声娘就睡着。曼娘爱怜地摸下女儿的脸,让奶娘抱她下去睡,刚坐下钱妈妈就过来道:“奶奶,打听清楚了,这宅子的确是宋太太她妹子的,她妹子嫁了两回,前头男人死了没儿没女就改嫁了,生了个闺女,前房娘子还有个儿子,这男人两年前也没了。那儿子都已经娶了媳妇,想把家产全占了,要赶宋太太妹子出门。这妹子就去寻了娘家人做主,也不晓得怎么说的,把这宅子和乡下的几十亩田留给这妹子,两间铺子和一座山就留给了那儿子。这妹子坐吃山空,想把宅子卖了,这样地方哪有什么好主家,这才寻思着租出去,可也寻不到什么人家。”

曼娘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难怪宋太太这样热心。”钱妈妈又道:“寡妇原来男人姓万,就叫她万寡妇。她闺女也才十岁,说的是想把这宅子租出去几年好给闺女寻些嚼裹,等以后闺女长大,再把宅子收回来,招个夫婿过日子。”

曼娘点头,钱妈妈小心地又问道:“小的还打听到了,说这县城虽不大,却也有几户有闲置宅子的,只是都离县衙远一些。不过呢,这县城也不大,远近也没多么要紧。”曼娘刚要回答就听到门被打开,陈铭远一脸疲惫一身酒味走进来。

钱妈妈忙停下说话,赶着去打热水来伺候陈铭远梳洗,曼娘过去帮丈夫换着衣衫,嘴里抱怨道:“初来乍到就喝这么多酒,这一路这么辛苦,哪受得了?”陈铭远把袖子嗅一嗅:“哪有那么重。是小童失手把酒洒到我袖子上罢了。”

说着陈铭远接过热手巾往身上擦了两把宽掉外衣才问:“你去瞧了宅子没有?宋主簿说他小姨子是个寡妇,想把宅子赁出去,还说宅子一定好。还说已经让他太太过来请你去瞧宅子了。要满意,也就租了吧,横竖我们在这也不多几年,没必要花钱买宅子。”

宋主簿要比他太太实诚多了,曼娘瞅了下丈夫就道:“你是一家之主,你说是就是。这宅子我去瞧过,别说我们这么一家子,就算再多添几口人也够了。”虽然在陌生的地方,可是身边有妻子的温言,送来的茶也是自己喜欢的,这让应酬了一下午的陈铭远觉得如在家一般,而不是在千山万水之外。

伸手握住妻子的手,陈铭远整个把脸埋在妻子凸起的小腹上:“曼娘,你在身边,真好。”曼娘把丈夫的头抬起来:“我答应过太妃,等回京的时候,要给她带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回去。”陈铭远嗯了一声,双眼都在发亮:“等回京时候,我也会带给岳父一个更加温柔体贴容光焕发的女子回家的。”

曼娘唇边露出笑容,接着那丝笑变的有些调皮:“嗯,我明白了,你要带回家一个别的女子,比我更温柔更体贴更…”陈铭远虽晓得妻子是在开玩笑,仍然握住她的手:“不许胡说,这辈子,我只要你,我只有你。不是你,再好的女子都进不了我的心。”

曼娘弯腰,唇在丈夫唇上轻轻一点,轻柔的如同一片花瓣落在唇间,接着曼娘笑了:“我信你,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信你,也只信你。”有妻子在身边相伴真好,陈铭远把妻子的手握紧,闭上双眼,有了这些,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不怕。

次日曼娘就让人请宋太太来,商量把那所宅子租下,每年三十两银子,最少要租三年。宋太太了了一桩心事,自然满口答应,请过万寡妇来立了约,就让驿丞做了中人,一模一样的约各自画了押,打了手模。曼娘取出一年三十两银子的租金,又谢了驿丞三两银子,万寡妇也就把钥匙交给曼娘,任由曼娘安排人去打扫置办家私。

万寡妇揣了银子欢欢喜喜跟自己姐姐出门,拐过弯才道:“这家子,虽说只是个县丞,我瞧着那奶奶穿的,只怕比知县太太还好。”宋太太撇一下嘴:“你啊,都嫁了两回了还是这么没见识?我告诉你,你姐夫可是打听过了,这个县丞曾经给皇子做过伴读,又是齐王的侄儿,算得上皇亲国戚。虽说被贬,可朝中还有不少他家的人在,来这里只怕也没有几年就回京了。你没见知县老爷都对他格外另眼相看。和他家打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