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沉思一下就道:“不必了,四伯母要是聪明人,自会晓得收敛着些,要是不聪明,不肯收敛,再过几个月二伯母就回来了,那时就有好戏看了。”冬雪插话:“我们小姐毕竟是晚辈,今儿遇到这事,只能说丫鬟冲撞了五姑娘,寻管事娘子来责罚丫鬟,知道收敛的定会收敛,那要不知道的,也没法了。”

夏风已经去扯秋霜的耳朵:“听听,冬雪比你还小呢,你也要学着些,别只晓得咋咋呼呼。”曼娘也笑了:“是啊,冬雪啊,一看就是以后总管娘子的料。”冬雪这下才脸红:“小姐又笑我。”

几个人嘻嘻哈哈一阵,张婆子已亲自来回曼娘,说那两个丫鬟已被责打二十,被罚三个月月例。四奶奶也知道了这件事,让这两丫鬟去做粗使了,不许再在十二小姐的院子里。说完张婆子又笑着道:“四奶奶还说了,十二小姐未免有些娇惯,十三小姐虽是妹妹,可规矩礼仪学的定是很好的,要让十二小姐跟着您多学学呢。”

作者有话要说:只用排行是因为,我不会起名字啊,这点真佩服那些起名字起的一个和一个不重样的人。

、邱家

曼娘面上的浅笑没变,只是这样瞧着张婆子,张婆子初时还不觉,等过了些时不知怎么后背开始慢慢地凉起来,但额头偏偏就有汗滴下来。曼娘这才开口:“张妈妈是四伯母的陪房?”张婆子不知曼娘的意思,只是答个是字。

曼娘依旧笑着道:“想是四伯母事忙,张妈妈不晓得徐家从来都是长幼有序的,才说出什么让十二姐姐跟我多学学的话。今儿不过是因下人冲撞了五姑姑,十二姐姐事忙没有喝止,我这才多说一句,若就此让十二姐姐跟我多学学,我就真没脸去见祖母了。”

曼娘的头微微一偏:“祖母历来都赞四伯母是个知礼仪懂进退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在四伯母面前说什么我的礼仪规矩学的好,让十二姐姐反要跟我学的话呢。”曼娘说的轻描淡写,张婆子额上的汗越来越多,曼娘又低头啜着杯中的茶,似乎那不是最普通的香片,而是最上等的碧螺春。张婆子的膝盖都在那互相撞击时候曼娘才把杯子放下:“张妈妈是四伯母身边的要紧人,想也事忙,还请先回去吧。”明明是轻描淡写,明明曼娘一直笑着,可张婆子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压力,听到曼娘让自己回去才哑着嗓子说了个是,退出去时还感到有芒刺在背,急急出了院子。

曼娘已经把擦手的帕子往桌上一丢:“四伯母也未免太护着十二姐姐了,竟这样难为我。”春雨上前把帕子收下去才道:“姑娘也别生气,说句我不该说的,您就担待她们是糊涂人,过了也就过了。”糊涂人?曼娘笑着瞧一眼春雨:“得,我都还糊涂着呢,你倒说别人是糊涂人。”

春雨的眼瞪大:“小姐,您怎么糊涂了?”曼娘往椅背上一靠:“你要不糊涂,哪里又说的出这话?去催晚饭吧,我饿了。以后这些事还是少说,横竖上面有长辈呢。只要不大出格就好。”春雨应是,外头的秋霜已经道:“小姐,晚饭已经送得了,这就摆上。”曼娘叹口气,也只有如此了,毕竟自己是晚辈,有些事,不好说,更不好做。

经此一事,四奶奶果真把十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给换了,不过十二小姐对曼娘可没有原来那么亲热,曼娘也不以为意,姐妹之间,总是要有来有往的,没有一边贴着另一边不理的事,再说家里那么多姐妹,没了这个也有那个,如在家乡时一样,照常吃、照常玩,并不以此为念。

渐渐就到了七月,陈珍兰派人来接曼娘姐弟,说想的紧,让收拾了衣衫过去邱府住几日,还说要到中秋节了才放回来。四奶奶自然不会推辞,曼娘抱了难哥儿,叮嘱留在房里的春雨秋霜两人守好家,也就上车而去。

十二小姐等曼娘走了才斜睨着眼看十一小姐:“十一姐姐平日和曼娘这样好,今儿曼娘去邱家住几日,怎地也不带你去?我可听说邱家姨父还有几个没定亲的侄儿呢。”十一小姐听到这夹枪带棒的话,眉不由竖起,六小姐忙喝住十二小姐:“十二妹妹你越发娇惯了,哪能这样对你姐姐说话?”

十二小姐被喝住,身子一扭就带了人进去,六小姐摇头叹气:“这性子,再不磨一磨,等嫁了人有她吃苦头的。”十一小姐的怒火都被六小姐堵在那里,也只有顺着她的话道:“十二妹妹的婚事,四伯母定已有打算,不会让她吃苦头的。”

六小姐自然晓得十一小姐背后的意思,自己的娘管了这些日子的家,已经渐渐有些过分,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在旁瞧着都有些不像,也曾婉言相劝,倒被娘说,在这徐府里受了这么多年的气,好容易能直起头来哪能就此罢休。现在又把妹妹惯成这个样子,稍说一句也不行,以后怎么得了。六小姐叹一口气,眼看出嫁之期将到,也只有努力多劝着自己的娘些。

曼娘姐弟到了邱府,自被琦玉姐妹迎进去。邱府比起徐府陈府都要小得多,不过三进宅院。邱家人也不多,除了陈珍兰夫妻和四个孩子之外,也只有姨父邱淮的两个侄儿在京中坐监住在这里。

陈珍兰接了曼娘就笑着道:“我这里可比不得你们徐家,那是深宅大院,你住的都很宽敞,在我这,只能和你表妹一起住,到时可不许嫌服侍的人不够多。”曼娘靠到陈珍兰怀里:“姨母果然只有在自己家里才肯这样说笑吗?”

陈珍兰点下她的鼻子:“嗯,你也只有在我这里,才像个孩子。先安顿下吧,琦玉,你和你表姐一起住,可不许说表姐睡了你的床。”琦玉拉住陈珍兰的手晃啊晃:“娘,你生的女儿会是小气人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自到京来这个把月,曼娘到了这时才有安心的感觉,一屋子的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用去想什么做的对,什么做的错。

晚饭时候曼娘见到姨父,邱淮是大理寺正卿,执掌刑罚的他是朝中最年轻的三品官员,面容也严肃地多。曼娘觉得他比上回自己见到时候更严肃了,十分乖巧地和他说话,邱淮听完点头:“你在这家里住着,什么都别担心。你表弟表妹们都是,”

话没说完陈珍兰已经推邱淮一把:“去,少在我外甥女面前装出这样严肃正经的样子,我可和你说,这孩子现在没了娘,我这个姨母可要多疼她些,你这个姨父也要如此才可。”邱淮对陈珍兰打一拱:“是,是,夫人说的有理,我听着就是。”琦玉她们平常是见惯的,只是笑笑不说话,曼娘头一回见,不由眨眨眼,陈珍兰已经拉起曼娘的手:“好了,见过你姨父了,我们就吃饭去。琦玉还有两个堂哥,今儿一早出门时就说要去同窗家里会文,今儿不回来吃晚饭了,你在这要住些时候,总会见到的。”

曼娘含笑点头,桌上的菜不那么精致,但味道却和当日八奶奶在时,偶尔下厨做的那些小菜味道相近,难哥儿也觉得很高兴,竟吃了半小碗饭,让陈珍兰哈哈大笑:“难哥儿再过些日子也就该断奶了,男孩子家,也要吃饭才能长的又高又大。”

难哥儿一双琉璃似的眼转了转,接着就点头:“男孩子,男孩子。”曼娘的眼瞪大,抱过难哥儿:“哎,你什么时候会说话的?”难哥儿不解地望着曼娘,张口:“姐姐。”旁边的奶娘赶紧上来表功:“小姐,哥儿这些日子已经开始学说话了,前儿还叫妈,小的也就教他叫姐姐。”

奶娘话刚落,难哥儿又叫了声姐姐,喜得曼娘把难哥儿抱在怀里使劲亲了亲:“好弟弟,真乖。再多学着说话,等爹爹来时,就能叫爹爹了。”说着曼娘的神色微微一黯,徐启过完中秋启程,怎么算都要到九月中才能见到爹爹。

原先娘在世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娘去世了,曼娘才晓得,离开爹有些舍不得。陈珍兰明白曼娘为何神色黯然,不过这种事情,别人是代替不了的,只和曼娘说些别的话。

在邱府虽说做客,但比在京城徐府还要舒服些,下人不那么多的好处就是,听到的话也少些。每日陈珍兰处置家事时,带着曼娘和琦玉姐妹在旁听着,这种事当日曼娘在家乡从小就做的,但陈珍兰的处事手法和八奶奶徐大太太都不大一样,曼娘细细比较着,比较着里面的异同,自己还有那些地方学不好。

有时家里有客人来,陈珍兰只让曼娘一人坐在屏风后听她们聊些什么,妇人们聊的话题和闺阁女子总是有不同的,曼娘知道这是陈珍兰在教自己,以后出了阁要怎么办,毕竟俞家和别的人家不一样,嫁过去后没有长辈教导,一开始就要撑起这个家。

日子渐渐过去,中间五奶奶也带了十一小姐来拜访过两次,说是十一小姐想念曼娘,但实情陈珍兰一眼就看出来,十一小姐比曼娘还大一岁,到现在都没有亲事,五奶奶这是想寻亲了。给闺阁少女寻门稳妥的亲事,本就是这些太太奶奶们最爱做的事情,五奶奶虽没明说,陈珍兰也细细打量了十一小姐一番,赞几句,十一小姐去寻曼娘她们。

这里陈珍兰就和五奶奶说话,给五奶奶出着主意,毕竟这京城中,各族旁系庶枝没结亲的尽多,五奶奶只要不是眼特别高,非要寻一门了不得的亲事,十一小姐徐家女儿的身份还是能寻到一门不错的亲事。

五奶奶听了陈珍兰的话,只觉得心都舒展开了,笑着道:“果然五姨见识就是比我强,只是这种事,我们是女家,总不好俯就的。”陈珍兰抿唇一笑:“五奶奶想是为女儿亲事不谐着急,真要瞧中了,到时寻人递个话就可。”五奶奶连连点头:“五姨真是一颗玲珑心,帮了大忙。”陈珍兰摇头:“这话就外道了,您是曼娘的伯母,是至亲,这不过说句话的事,哪还藏着掖着?”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知道要赶紧写到退婚,可我真心不想曼娘受伤害,我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26家教

五奶奶会心一笑,自然明白陈珍兰的言下之意,两人又说几句闲话,陈珍兰留五奶奶母女吃过饭,五奶奶母女也就告辞而去。陈珍兰送了五奶奶母女回来才缓缓对曼娘说起五奶奶今日的来意。

曼娘听完就道:“其实,我已经猜到五伯母的来意了,十一姐已经不小,四伯母的脾气又是那样,五伯母着急也是难免的。”陈珍兰点头又道:“我帮你五伯母,一来是为了你,二来也是结个善缘,毕竟人这辈子,能走到哪一步谁都不知道。若今日瞧见别人落魄了就任意辱骂,看见别人得意了就上去吹捧,这样是不成的。”

曼娘点头笑了:“曾祖父在家时,也常常这样说。曾祖父还说,说就算施了一百个人的恩德,只有一个人报答,也是好的。”说着曼娘侧头细思:“原本我还觉得奇怪,到现在我明白了。”

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陈珍兰欣慰一笑:“你是个知进退的好孩子,只是少了些磨练,慢慢的就好了。”曼娘自然晓得陈珍兰这话因何而起,脸又有微微红色,为掩饰自己不由看向天边彩霞。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八月中秋,四奶奶虽对曼娘有些不满,可也不敢怠慢了,八月十四就让人来邱府接了曼娘回徐府过节。姐妹们相见,又是另一番情形,十二小姐虽在中间说几句酸话,曼娘也不放在心上,只和姐妹们欢喜笑闹过了节,依旧去邱府住着,直到九月初十,接了徐府的信,说徐启在这几日就到京,曼娘这才回到徐府。

琦玉晓得曼娘这回回去,可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拉着曼娘的手依依不舍,直送到门口。倒是陈珍兰笑着道:“都在京城里,你要想你表姐,坐个车不就到了。这回你姨父进京,你表姐定是要去服侍的,我们也要过去拜访,到时留你在那住几日就成了,何必这样眼圈里都有泪?”

这番话说的琦玉不好意思了,忙把泪擦掉笑嘻嘻地说:“我就是没有娘您聪明。姐姐不好长住,我也可以去姐姐那边住两日。”陈珍兰一指头点在女儿额头:“说你胖你就开始喘了?住两日,只怕住了一日你爹就要亲自去接你了。走吧,天下总没不散的宴席,只要姐妹们相聚时候欢欢喜喜就好。”

琦玉的泪又在眼眶中转了圈,也就消失不见,曼娘已经明白,道声珍重也就离去。

曼娘回到徐府,见过四奶奶说了几句话后就要告辞回屋给徐启收拾屋子。四奶奶留住她:“就是这屋子的事不大好办,若八婶婶还在时,八叔叔自是住在那边正房,可现时八婶婶已经没了,你晋弟弟也不小了,不好再进内院去。我想着紧贴内院的那座院子收拾起来给八叔叔住如何?等日后八叔叔续了弦,再搬到那边正房住也不迟。”

四奶奶这话说的并没错,徐启在八奶奶过世后,也搬到外面书房住,可四奶奶说话时候偏不好好说话,只拿眼斜瞟曼娘,唇边笑容还有几分嘲讽,似乎在说曼娘再怎么有陈家护着,也不过是个没娘的女儿。

四奶奶这样的小动作曼娘并不在意,只是轻声道:“四伯母说的是,侄女这就回去让人把那院子收拾出来。”说着曼娘起身行礼告退。等她一走,十二小姐就怒气冲冲开口:“娘,你看她那个样,分明不把你放在眼里。”

四奶奶忙安抚女儿:“你也别急躁,她现在是这样千娇万宠的闺阁女儿,这一转眼就满孝了,满孝就要嫁人,你大姑母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从来不知道管家理事的。那个俞泠,虽有点才,不过也就那样,她啊,吃苦还在后头呢。”十二小姐想起中秋节时俞家送来的节礼,那样淡薄的四样礼,真是赏人都嫌拿不出手,俞家也好意思。

不由心上有几分得意,但那嘴还是撅着,闷闷地道:“可大祖父和八叔一定会给她备很丰厚的嫁妆,她啊,吃苦也不会吃多久。”四奶奶嘴一撇:“丰厚嫁妆?你大姑母出阁时候,那嫁妆何等丰厚,光陪嫁的庄田就有十五顷,结果呢,不到二十年就花的干干净净。若不是你大祖母疼爱你大姑母,只怕这会儿还落魄着呢。曼娘?她已没了亲娘,弟兄们未必肯帮忙,到那时才有笑话可瞧呢。”

十二小姐仿佛已能瞧见曼娘日后的落魄情形,面上不由露出得意神色。四奶奶也十分得意,但还是拍拍女儿的肩:“乖女儿,我们也就在这屋子里说说,你可别在你六姐面前露出什么行迹来。你六姐最近越发疯了,也不知是怕出嫁还是什么,没事就在我旁边念叨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让我收敛些,还让我多说说你。念叨的人头都晕了,也只有先应着。等她出了阁,受了妯娌们的气,才晓得我这个娘待她好。”

十二小姐往四奶奶怀里依偎一下:“娘你说的是,除了我们这些血亲,别的都不是一家子,六姐冒傻气,我可不会。”四奶奶看着女儿十分欣慰,好在还有这个女儿,不然都像大女儿一样,那才叫头疼。

徐启到京,曼娘父女姐弟团聚,自有一番话讲。徐启见难哥儿比起数月前又长大许多,叫爹也叫的十分清晰,心中大为安慰。慰问女儿几句,又去京中各府拜访一番,也就闭门读书准备明年春闱。

俞家那边知道徐启到京,俞泠亲自前来拜候岳父,徐启虽说闭门读书,女婿来了也要来见。曼娘知道俞泠来了的消息,一颗心扑通乱跳,不知道该做什么。秋霜见了促狭地道:“小姐,不如由我去奉茶,好告诉小姐表少爷,不,我们姑爷是又长高了呢还是又长壮了?”

曼娘听的这话,满脸飞起红霞,伸手往秋霜肩上捶去:“是让你在这府里守着家,你是去哪里学的这些混话,到我面前说?我瞧啊,你也该领上几板子。”曼娘虽板着脸,但面上的羞涩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一向稳重的夏风也笑着道:“小姐,秋霜这话说的虽早了些,可八爷是在书房见的姑爷,那边奉茶的不过是小厮,点心想也备的不周到,不如小姐让人送几样点心过去?”

曼娘没有说话,夏风知道她已默认,让秋霜和冬雪装了几样新鲜点心送到外头书房。自她们走后,曼娘就越发魂不守舍,想做针线,做了几针才发现线配的不对,放下拿起书看一看,那书上的字偏进不了眼。

想弹琴,这会儿心绪乱着,谁晓得弹出什么?练字,只怕是鬼画符一般。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见秋霜冬雪两人满脸是笑地回来,曼娘开口想问,可又觉害羞,只是拿了杆笔在纸上乱画。

秋霜冬雪明白曼娘的心,两人在那和夏风说起来,先是秋霜开口:“也不过就是五个月没见,表少爷好似又高了,也更加有礼了。”哪里来的五个月,是四个月零十九天,曼娘屈指一算,已经算出时候,脸不由又觉得热了。

冬雪往曼娘这边一瞧,点头道:“就是,不过瞧着表少爷的衣衫好似有些旧了,说起来,我们大姑奶奶样样都好,就是这管家一事,有点不大好。看来,要有个管家的人才好。”曼娘一张脸已经红的不能再看,把手里的纸团了团往她们那边丢去:“就晓得说别人家的事,新裁好的冬衣送来了,你们仔细瞧瞧,有什么不合身,再拿去让针线房的人改。”

秋霜还要再说,已被冬雪拉走,秋霜会意一笑,曼娘已经羞得伏在桌上,哎呀呀,听到他衣衫有些旧了,就想为他做件衣衫这是怎么了?这些事,本该是嫁过去后才为他做的。

秋去了冬来,十一小姐跟了琦玉,也去过几次赏花宴消寒会,也有人打听十一小姐的性情,这是将要说亲的前兆。虽还没定下,五奶奶又去了邱府一趟,送了自己亲手做的一些点心,毕竟对徐陈两家来说,天下又有多少没见过的稀罕物?自然是亲手做的才是心意。

这让四奶奶不免有些吃味,况且这些日子来探听十一小姐的人家,有几家隐约比当日来探听十二小姐的人家还要好。好在四奶奶嫁了六小姐,还要办七小姐的嫁妆,纵再吃味也不过就是一瞬。

家中人各有各的事,不觉过了残冬又是新年,进了二月就是春闱。这回徐家赴考的有三人,除徐启外,二房长孙二少爷和那位五姑姑的父亲也要赴考。虽不指望三人都得中,但最少也要中了一个徐家脸面才有光。

放榜那日,徐家上下人等都在厅内等候,连平日住在另一边的五姑姑一家也被请到厅上,四奶奶再小心眼,可这点面子功夫还是会做。

作者有话要说:是三个都中呢还是要有人落榜,真是个难题。

、喜事

离放榜的时候越来越近,别人犹可,五姑姑一来年纪小,二来这些年也受了些别人的冷言冷语,手心都有汗出,脚在地上不自觉地滑动出声。只滑了一下,十二小姐就抬头瞧了一眼,眼里写满不屑,纵中了,也不过就是入了仕途,以后如何还不知道。三年一次开科取士,一百多人能当到高官的又有几个?

五姑姑被自己吓了一跳,倒没注意十二小姐的眼神,还在呆呆想着心事时手心里就被塞进一块帕子,这时五姑姑才晓得自己手心全是汗。看着曼娘的笑容,五姑姑让自己镇定下来,纵不中又如何?再等三年阿爹也才三十五岁,三十五岁的进士还是十分年轻的。

有人在厅门口露了下头,倒是五奶奶先问出来:“有消息了?”那人被五奶奶的急切吓了一跳,只是摇头:“厨房里来问,都午饭时候了,要不要传午饭?”

这会儿日头正正照在头顶,确已是午饭时候,可没有信谁有心去吃午饭。还是二少爷开口:“都这会儿了,就传午饭吧,别人倒罢了,几位妹妹饿不得,还有娘子也不能饿。”二少奶奶不能挨饿?四奶奶的眉不自觉地竖起来,当着这么多长辈,说自己媳妇不能挨饿,这也未免有些太过。

五奶奶敏锐地看见二少奶奶脸上泛起的红晕,难道说二少奶奶有喜了?这可是桩喜事,二少奶奶过门也有两年多了,若那进门就有喜的,现在孩子都该满地跑了,可二少奶奶一直都没动静,二奶奶还托人寻好医者来打算给二少奶奶调理身子呢。

想到这五奶奶不由笑了:“先抱子也是好事。”这下除那些懵懂不知的孩子外,别人全都晓得了,二少奶奶脸上更红,四奶奶已经道:“这是好事,二少奶奶,愿你一举得…”那个男字已在嘴边,四奶奶生生咽下去,对徐家的媳妇来说,一举得男绝不是什么好话。远的是四太太,生了九爷没多久,就添了个庶子,然后四老爷一病不起四太太就此守寡。

近得是大少奶奶,生了徐首辅的第一个玄孙儿,可还没欢喜几天家里就接二连三出事。反观先开花后结果的那些,个个都平安无事夫妻恩爱。四奶奶在那僵住,五奶奶笑着道:“二嫂要知道能得个孙女,那才叫十分欢喜。”

这下厅内气氛重又活跃些,女眷们虽不好直接道喜,可也纷纷笑着看向二少奶奶。厨房已经把午饭送上来,男女分做两桌胡乱吃些,徐启心里奇怪,虽说三人都中的可能性不大,可绝不会三人都落榜,毕竟徐首辅还有几分面子在那。当了众人,徐启也不好说出,只闷闷地用汤泡了一碗饭,夹了几筷菜就准备下桌。

徐启手里的筷子还没放下,管家就气喘吁吁跑进来:“报子已经到了。”到了,一家子等了这么些时候终于等到这两个字,徐启拿着筷子就站起来:“是谁中了?”管家还在喘,又跑进来一个小厮,对着徐启打一拱:“恭喜八爷、贺喜八爷,得中第二十三名。”

徐启一颗心这才算完全落下,二少爷面色有些黯然地上前对徐启说恭喜,徐启刚要安慰他几句就见自己要称一声七叔的七老爷面色更加黯然,他们名虽叔侄,年纪相近,连开蒙都是一个先生开的,金榜题名对徐启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对七老爷来说,却是改变家人命运的希望所在。

徐启忙撇下侄儿走到七老爷身边,刚说了句七叔,七老爷就已笑了:“恭喜仲明,我没事,这么多年,习惯了。”话里的落寞徐启听得出来,刚要再安慰就又有人跑进来:“给七老爷贺喜,得中第十一名。”

真的?七老爷眼里闪出惊喜,虽然已曾无数次想过得中后的情形,可当美梦成真的时候,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和七老爷的惊喜相比,二少爷脸上的黯然神色更重,已经报到第十一名,那自己准是落第了,毕竟自己的才学是知道的。

肩上被轻轻拍了下,看着妻子安慰的眼,二少爷浅浅一笑,没事,自己才二十岁,一个叔祖,一个叔叔都是三十多才中的,自己再等一科又何妨?二少爷拍拍妻子的手走上前去给徐启和七老爷倒恭喜。

一家子中了两个,这是莫大的喜事,门外已经放起鞭炮,四奶奶再不高兴,也让人在原来预备好的两百两赏银之外,额外添了一百两替七老爷付了赏银。毕竟这中了在族内话语权就会增加,若在公公面前随便多说了一句,自己就要吃苦头了。

热闹说笑了一会儿,女眷们各自回去,四奶奶是要预备今晚的庆贺宴席,其他人是要打点贺礼。曼娘回了屋,就让春雨取出一百两银子,再加上两匹尺头一对金钗,额外又加上十个各样的金银锞子给七老爷那边送去。

春雨听了倒吓一跳:“小姐,怎么送那么多,若是平常,送尺头和金钗就够了。”夏风走过来:“让你送就去送,若是二少爷中了,自然是送这些,可七老爷家说句不好听的,已经穷了这么久,这会儿去道贺的人必然多,但送现银子的不多,小姐预备这些,也是要七太太赏人用的。”

冬雪也走过来:“小姐不是常说一句,该花的就花,春雨姐姐,赶紧收拾吧。”曼娘抿唇笑了:“你和冬雪恰是一对儿,日后都是好管家婆。”屋里的人都一笑,春雨已经收拾好东西,曼娘带了她去给七老爷那边送去。

两座宅子之间在花园处有道角门直通过去,曼娘也不需坐车,出了角门就是那边花园,出了花园就是徐家在京族人住的地方。和幽深的徐府相比,这座宅子不过三进三间的宅子,现住在这里的有六家人,人多屋子小,吵闹的多。

七老爷一家子除了他们夫妇,还有四个孩子和一个婆子一个丫鬟,总共八口人住了四间屋子。此时那屋子十分热闹,内外都挤满了人,全是来给七老爷道喜的,毕竟住徐家族内提供宅子的,都是些连会馆租金都付不起的穷族人。住这里不用出一个铜板,每个月还有族内供给的米面柴火。

本热闹说话的人瞧见曼娘带了人走过来,有人忙说了句:“十三小姐来了。”于是全闭了嘴,分开一条道请曼娘进去。曼娘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对能认得出的人称呼几声,不外就是些婶子嫂嫂姐姐妹妹。

五姑姑已经迎出来,曼娘忙对她行礼问安,五姑姑脸上的兴奋之色没退,再看见曼娘身后的春雨抱了那么大一包东西,眼圈不由有些发红,忙挽起曼娘进屋。见曼娘进来,别的人急忙退出去。曼娘见状更不好意思,让春雨把东西放下就对七太太道:“不过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婶婆千万别推辞。我在这久待也有不便,婶婆千万别说我轻狂。”

七太太眼里本就有泪,此时不免又流下:“这一家子,就是大嫂这边为人最好。曼娘你也是这般,倒让我什么话都难以说出。五丫头,好好送你侄女出去。”曼娘知道七太太总难免有些怨气,但这些事曼娘做晚辈的不好说,口里推辞着不敢方才离开。

五姑姑在门口又和曼娘说了几句,两人彼此心照也不好再多说也就各自告辞。曼娘往回走的时候遇到张婆子带人送东西过来,曼娘晓得这是四奶奶吩咐的,其实真要示好,自是亲自过来才好,毕竟这边怎么说都是长辈。不过曼娘这些日子也明白四奶奶的脾气,也不再多说,只带了人径自离去。

到晚间徐启把曼娘叫去,虽忙碌一日,徐启面上喜悦之情并没消失。曼娘进了屋才笑着道:“给爹爹道喜了。”徐启叫女儿坐下,问了几句今日收礼送礼的情况,听到曼娘往七老爷那边送去的东西就点头:“你能这么想最好。我叫你来,是有件事和你商量,等赴过殿试授官之后我会回乡祭祖,到时算了时候,也差不多能给你娘做法事,你也该出孝了。临来之前,你祖父和我商量过,这次不管中不中,都要说续弦的事了。你跟我一起回乡,除了给你娘做法事你脱孝之外,也要,”

曼娘虽心里一直有准备,但听到徐启亲口说他要续弦的事,还是有些许伤心,只低垂着头不说话。徐启心中当然也有不少的大道理要告诉女儿,可看见一向乖巧的女儿只低头不语,那些话怎么说的出口,只轻声道:“曼娘,爹曾经和你说过,定会护住你们姐弟,这句话,爹从不曾忘。新人虽好,哪及旧人情深?”

曼娘抬头,眼里的泪已经被逼回去,只是浅浅一笑:“爹,我明白,纵然爹这句话是骗女儿的,女儿也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曼娘啊,也只有在她爹和五姨母面前会有点孩子的样子。

、回乡

徐启本是安慰女儿的,听了女儿这句话,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轻轻拍拍女儿的头:“曼娘,爹从不会骗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爹从小读圣贤书,也知道些道理,若为新人美姿容好嫁妆新得儿女聪明伶俐就忘了前面所生的儿女,那不成禽兽一样?”说着徐启伸手捏住自己的脸往外拉一下:“爹像禽兽吗?”

徐启虽年过而立,但生的眉目清秀,风度翩翩,这样曼娘小时候他哄曼娘的动作一做出来,曼娘噗嗤一声笑了:“女儿相信爹,爹爹绝不会是禽兽。等以后继母进了门,女儿也会让弟弟们侍奉她的。绝不让爹爹两头为难。”这个女儿,乖巧的让人心疼,徐启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点头。

应酬已罢,就是殿试之期,殿试过后,徐启和七老爷都中在二甲,点选之后,徐启考上庶吉士入了翰林。七老爷榜下擎签中了知县,选在山东为官。点选之后,例行给假数月回家乡。七老爷和徐启约定日子双双回家,离开京城之前,总还各自有些应酬。

别人家罢了,宁国公、陈邱这几家既是至亲,也要亲自去拜会告辞。拜别陈珍兰时,曼娘心中只觉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是握住姨母的手久久不语。陈珍兰素来豁达,此时也如此:“别难过了,这回回去用不了三四个月就又回来了,再说我和姨夫还有你大姑母都商量过了,除了服也不好让你立即就嫁,等明年四月你过了十五岁生日,四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就定在那日。”

这个日子比曼娘想的要晚一些,曼娘的唇微微张了张,陈珍兰拍拍她的手:“都想多留你一年,可你大姑母那边的情形你也知道,只怕你嫁过去,还要帮忙张罗弟弟妹妹们的婚事。”曼娘心中默默在算,绵珠比自己还大两岁,今年已经十六,可到现在都没说亲,算起来,俞隆也不小了。

陈珍兰一想到这事就摇头:“你大姑母那个脾性你也是知道的,让她去相看媳妇寻女婿,就跟受刑一样,我也提醒过她,让她给绵珠还有俞隆都寻摸一门亲事。结果她跑去问了绵珠和俞隆,回来告诉我说,这两人说婚事但凭她做主。等她做主,哪要等到什么年月。”

这样性子,倒也是徐琴能做出的事。曼娘不由莞尔一笑,可想到绵珠,曼娘的眼又微微有些黯,那年在徐家时候,俞泠对绵珠的爱护是能看出来的。来到京城差不多一年,绵珠也和曼娘经常见面,可曼娘总觉得和绵珠之间隔了些什么。

曼娘的眼神黯下去,陈珍兰会错了意,以为她是担心婚后就要担起这么大的担子,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你刚嫁过去就要当家,未免有些难为你了。可情形所逼,再说这当家也有当家的好,虽然累了些,可是自在。”曼娘正要说出对绵珠的疑惑,就听到耳边传来笑声:“哎,陈姐姐,这是和谁在说话呢,我都来了大半日了,你愣是没瞧见我。”

曼娘和陈珍兰是在陈府的花园里,此时是三月末,正是牡丹花开的时候,曼娘顺着说话声望去,看见那个如牡丹一样艳丽的女子,此时笑容灿烂,竟不输给旁边开的正艳的牡丹。

陈珍兰已经站起身,笑着招呼:“原来是郡主,过来吧,这是我外甥女,准备回乡过来辞行的。”郡主?在京城里和陈家来往密切的郡主也不多,齐王的几位郡主年纪都不大,那这位就是新安郡主了。

虽说是寡妇,可新安郡主面上粉光脂匀,步摇上垂下的珍珠足有小指顶那么大。坊间一直传言这位郡主耐不住寂寞有改嫁之意,可一来没有合适的人,二来自从本朝立到如今,尚无公主郡主改嫁先例,于是一直蹉跎下来。曼娘心里品评着,但面上神色恭敬地给新安郡主行礼。

新安郡主已经和陈珍兰说过话伸手扶起曼娘,笑着道:“我和陈姐姐那么熟,她的外甥女就是我的外甥女,你不必如此拘礼。”说着新安郡主细细端详了一番才笑道:“这个模样,倒有些像陈姐姐你,不过,”这后面的不过没说出来,曼娘从小就知道自己生的只能称清秀,虽然徐启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八奶奶也是出名的美人,但曼娘继承的,偏偏是徐启和八奶奶脸上不好看的地方。

八奶奶鼻子微微有点扁,曼娘也是,徐启的脸有些方,曼娘的脸就不是八奶奶那张鹅蛋脸。凡此种种,曼娘就有了现在这张一瞧就是爹娘的孩子,但只能称清秀的脸。新安郡主这种可惜眼神,曼娘在别人那里也瞧过,自不会在意。

陈珍兰已经笑着道:“记得去年在宁国公府,你该见过她才是,怎么现在就不认识了?”新安郡主侧头笑道:“是吗?原来就是徐家那位年纪小的小姐,我竟不大记得了。瞧着比去年长高好些了。”说着新安郡主突然笑了:“刚才我还在琢磨要给什么见面礼呢,现在陈姐姐你既说去年见过了,那就不给了。”

陈珍兰轻拍新安郡主肩一下:“这样说偏要给。”新安郡主斜睨陈珍兰一眼,接着就笑了,她笑的有些放肆,和常见的那种贵妇浅笑全不一样。曼娘心里更感奇怪,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是怎么和五姨母来往密切的?总觉得五姨母不会和这样的人来往才对。

看新安郡主和陈珍兰有话要说,曼娘也就去寻琦玉姐妹,到那一瞧,除了琦玉姐妹,还有新安郡主的女儿,年方十三的林琉玫。去年曼娘和她也有一面之缘,林琉玫还记得曼娘,彼此问候后也就坐下说笑。

林琉玫虽父亲早亡,但身为新安郡主的女儿,又是福王唯一的后人,所得到的宠爱也不少,有些时候说话会让曼娘想起徐琴,或者徐琴没出阁前,就是这样极有才华目下无尘的样子。不过林琉玫的未来只会比徐琴更顺利,毕竟今上对这位远房表妹,极其礼遇,坊间都认为,林琉玫在出嫁前,会得到宫中赐予的封号爵位,有皇家做为后盾,又有谁会欺负?

在陈府用过晚饭也就各自归家,徐启听到曼娘今日遇到新安郡主和她女儿,倒皱了眉:“这对母女还是少接触的好。”这话太奇怪了,徐启从不管曼娘和谁交友,此时怎会专门提这件事?徐启也知道这事难以启口,努力想出另一个理由:“新安郡主是宗室郡主,又得福王宠爱,行事有些无所顾忌,她的女儿难免也如此。可你不一样,你的家世,还不能让你行事无所顾忌。”

原来爹爹是为了自己好,曼娘已经点头:“女儿知道了,女儿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的。”徐启点头,让女儿回去准备行装好回乡,但愿这回回乡能定下亲事,娶了媳妇过门好让她操持曼娘的婚事。也能,徐启想到不能对女儿启齿的事,这回回乡连去带回差不多要半年左右,半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京城的应酬已完,徐启和七老爷各自携了家眷回乡。七太太和五姑姑都不是那种一得意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的人,一路上谈天说地,也不寂寞。难哥儿不再是去年那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现在会跑会跳,说的话也多了不少,常指着没见过的东西问东问西,等到了家乡,恰恰是五月初八,从去年离开,恰是一年。

踏上故土,曼娘心里不由有些激动,回头看五姑姑,竟是坐在那里不说话。曼娘不由问她为什么,五姑姑叹口气道:“当日父亲带了我们离家,说不成功则不还乡。今日也算衣锦荣归,可我觉得,若没有得中,父亲会怎么想?”

曼娘想的没有五姑姑这么远,衣锦还乡固然人人都盼,可是这世间,衣锦还乡的又有多少?徐家一族,族内人口已有上千,现在举人也不过数十,进士七八个,能做到高官的,也不过那么寥寥数人。

曼娘收回思绪对五姑姑笑着道:“五姑姑能如此想,日后定不可限量,我做侄女的先贺了。”五姑姑浅浅一笑:“娘说的果然对,徐首辅一门,长房家教最好。”七太太那日还说了后面一句,不过长房长子的家教,就有些说不清。但只要别人好,出个把废人也无所谓,徐家又不是养不起闲人。

下船换车,又在陈家歇了一夜,小女婿中了进士,陈阁老也十分欢喜,当晚自然又大排筵席,徐启和七老爷都各自被灌了几杯。次日上路稍晚,等回到徐家时,已近晚饭时候,曼娘走进徐大太太上房,突然觉得松弛下来,看着对自己和蔼笑着的徐大太太,行礼下去时不由带了点鼻音:“祖母安好,孙女…”

作者有话要说:郡主正式出场,嚯嚯嚯。

、除服

徐大太太已经把她扶起来:“哎,给祖母瞧瞧,这一年也长高不少。”旁边的人都笑起来,徐三奶奶已经道:“婆婆只记得瞧侄女,也要让她坐下,哪有这样站着说话的?”徐大太太点头:“你说的是,坐着说话,哎,我这一年精神越发短了,凡事都要她们提点着才成。”

曼娘往徐大太太脸上望去,见她面色红润,虽能瞧见有几根银发在发间,但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这样的话也是谦词,只笑一笑就道:“祖母不老,祖母还要等到难哥儿长大娶媳妇给您生重孙呢。”

这话让徐大太太哈哈大笑,笑过了奶娘就抱着难哥儿过来给徐大太太问安,去时难哥儿刚会走路,只会含糊说话,回来时已经走的很稳,一双眼瞅着徐大太太,不等奶娘说这是祖母,难哥儿就张开手臂要徐大太太抱,这让徐大太太十分欢喜,忙把难哥儿抱起来,往他脸上亲了亲:“难哥儿还记得祖母,会叫了吗?”

难哥儿自从学会说话,每日就算别人不逗他也要嘀嘀咕咕在那说别人不懂的话,此时听到徐大太太这样问,早已露出笑容:“祖母。”这声叫让徐大太太心花都开了,往难哥儿脸上连亲几下,又叫过奶娘问了几句难哥儿平日的作息。

徐三奶奶已经对曼娘笑着道:“你十婶子上个月生了一个哥儿,曾祖父做主,把这孩子过继到你九叔名下,等明儿你去各家的时候,就能瞧见那个孩子,说也怪,这孩子竟生的有些像九叔,四婶子抱着时候都呆住了。”

曼娘含笑应了,回头看着难哥儿心里松了口气,既然九爷那里已经有了嗣子,自己弟弟就彻底安全了。有些话徐三奶奶自然不好告诉曼娘的,十奶奶怀着这胎时候,徐首辅就说这胎若是男的,就过继给九爷。和迎春当时怀孕四太太巴望着是个男孩不一样,十奶奶这一胎,四太太就只差说出生个女儿最好。

十奶奶进了产房,生出孩子稳婆来报喜,四太太都有些不悦,直到看到襁褓里孩子那张脸,四太太才哭出声,这孩子,和当初九爷生出时的样貌差不多。见四太太爽快收了这个嗣孙,一家子这才松口气,毕竟四太太守节那么多年,全家对她还是以敬重为主。若四太太真不要十爷这个儿子为嗣孙,到时那孩子过继过去也是受苦。

谈笑一会儿,晚饭摆上来,曼娘举目望去,八小姐已出阁,听说九小姐也定了婚事,被她外祖家接去,十小姐再有数月也要出嫁,姐妹们中,没出嫁的是越来越少了。十小姐见曼娘往四周瞧了一圈面上有叹息之色就笑着道:“妹妹可是想见八姐姐,那边并不远,八姐姐还是常归宁的。妹妹要在家待半年呢,定会见到八姐姐的。”

十小姐果然还是一颗玲珑心,曼娘笑着道:“只是想着,姐妹们陆续都要出阁,日后再聚还不知几时,不觉有些伤心。”十六小姐睁大一双眼睛:“十三姐姐你这说的不对,要知道人在这世上,不过短短数十年,若成日只记得姐妹们分别时伤心,不晓得姐妹们相聚时欢喜,那有什么意思?”

曼娘伸手摸摸十六小姐的头:“一年不见,十六妹妹果然又知道了不少道理,姐姐都不如你。”十六小姐不由翘起小下巴,一脸得意洋洋。十小姐点她额头一下:“少得意,你啊,就是看你十三姐姐性子好,才这样卖弄的。”十六小姐吐下舌头,笑嘻嘻不说话。

看着祖母慈爱笑容,和姐妹们温言说笑,曼娘浅浅一笑,收起方才心里掠过的那一丝伤感,还是照了十六小姐的话,人生短短数十年,多记高兴的事,少记伤心的事。

徐启他们高中归来,自然要开祠堂祭祖、焚黄拜坟,办完这些家里的事,自然要大摆酒席请客,除族里的人外,亲友故交都纷纷来贺。徐家出阁的女儿们也回了家,这样喜事,她们当然要在家多待几天。

一来曼娘是徐启的女儿,二来徐大太太也是有心想锻炼下曼娘,三来孝也将满。这回请客,曼娘并没像原先一样不去席上应酬,而是被徐大太太带在身边,谆谆教诲。曼娘一一听了,虽说京城里要应酬的人和这家乡的不一样,但应酬的规矩礼仪,大致都是一样的。

在席面上应酬过了,还要和姐妹们说笑,曼娘回乡的日子过的十分快。十五姑娘也归宁,她出嫁已快一年,已怀了五个月的身孕,瞧她面上笑容曼娘就知道她婚后日子过的不错,毕竟是出了阁的女儿,徐大太太对她倒比没出阁时候还客气几分,让管家娘子们一定要小心照顾,又让厨房备了孕妇宜吃的菜肴等。

看着十五姑娘,曼娘想到那日听到的,既是徐家的人,有些事就不用去争,面上的总不会错,果然在这家里,人人都有一个怎么过日子的准则。

请客摆酒,足足热闹了一个来月,这边的事情完了,算着日子,到八月十二就该给八奶奶做除服的法事。请僧众备祭品布置灵堂,这些事都有条不紊地在进行。徐大太太又开了箱取出许多衣料,给曼娘姐弟三人做衣衫打首饰。

针线房的人来量身的时候,曼娘不由微微叹息,等做完法事,换上新衣,再娶了新人进来,娘就只能被记在自己心里了。徐大太太正在和旁边的徐三奶奶说该给曼娘姐弟做什么式样的衣衫就看见曼娘在那发呆,徐大太太拉过曼娘的手:“有些事,有些人,是要记在心上不是挂在嘴边的。”

曼娘点头:“孙女明白,爹爹也才三十出头,有一个好内助对他以后仕途也好,弟弟们的学业也好,都是有好处的。”徐大太太欣慰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了。要知道这前后房的儿女不谐吵架甚至破家的都不少。只是说到你爹的续弦,这些日子我们也瞧了不少人家,可总是这样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