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见着曼娘的笑,陈珍兰招手让曼娘过来,曼娘走过来后陈珍兰用手摸摸她的发:“方才你觉得,是不是我不该那样对你四祖母?”曼娘先点头后又摇头,陈珍兰笑了:“我们这样人家,从小就是要守礼的,可是有些时候,总是会遇到不知礼的人。若是无关紧要的,也就走开不理。可那紧缠着不放的,那就要让她知道些厉害免得她以为好欺负。”
这些道理曼娘都明白,但还是迟疑地说:“可是像今日四祖母这样,毕竟…”陈珍兰笑了:“有些话你不能说,但我能说,对你四祖母,我虽是小辈却也是客人,又是难哥儿的亲姨母,有些话自然只能我去说。”说着陈珍兰的眉微微皱一下,自言自语地道:“只怕你曾祖父也是这样想的,我呢,不过将计就计,也不怕他会恼怒。”
陈珍兰声音有些小,曼娘没听清,正要问时陈珍兰已经拍了拍她:“好了,别想那么多了,难哥儿过继这事,以后再不会有人提起,你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别到京了才发现没有把礼物带齐,难道要临时出去买?”
作者有话要说:五姨母真是软硬都不吃啊。
、嫁妆
这话说的曼娘低头羞涩一笑,陈珍兰摸摸她的脸,语重心长地说:“曼娘,姨母也好,你娘还在世时候也好,毕竟也只能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你明白吗?”曼娘已经点头:“是,姨母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说着曼娘抬起头,满眼孺慕之思:“姨母,我要像娘说的一样,像姨母您一样,做一个什么都能拿得起的人。”她眼里的孺慕之思让陈珍兰看的心里有些酸涩,这回回来,不也有多陪陪自己母亲的意思?毕竟陈夫人年近七旬,陡遭丧女之痛,偏偏这种痛当了别人又不能说出来,陈珍兰压下心中的酸涩摸着曼娘的发:“这回进京之前,你从这边过去,在你外祖家住上几日再进京可好?”
曼娘乖巧点头,站起身道:“姨母,我去收拾东西了。”见她宛若风中杨柳一样的身姿,不知不觉间,这个外甥女已经长大。
四太太从这边回去,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听说她生病了,九奶奶命人去请医生呢。此时徐大太太正和陈珍兰在那说话,听到柳嫂来报就哦了一声,对徐大奶奶道:“你四婶子既病了,我这里还有上回剩下的木香顺气丸,你拿两丸给你四婶子送去,顺便代我致意,说家里有客人,我就不便过去了。”
徐大奶奶应是起身后拿了丫鬟寻出来的药丸带着人离去,陈珍兰只淡淡一笑,徐三奶奶已经道:“今儿庄上送来几尾鲜鱼,记得五姨母喜欢吃鱼,里面恰好还有两尾桂鱼,不如一条做了松鼠鱼,另一条做了汤,五姨母觉得如何?”
陈珍兰瞧着徐大太太笑道:“三奶奶真是各种体贴,连我的口味都记得,这季节的桂鱼烧汤是不错的,不过松鼠鱼的话未免太过普通,记得去年去宁国公府的时候吃过一回桂鱼卷,那滋味一吃就爱上了,也不晓得贵府厨子做的桂鱼卷如何?”
宁国公府是徐大太太的娘家,这菜却不是京味,而是徐大太太的叔叔在广东做官时学的,卸任时带回来的厨子又和京中口味重新改过,算是宁国公府的不传之谜。陈珍兰这么说徐大太太不由笑了:“这算得什么,”说着就吩咐柳嫂:“既如此,今儿的晚饭就让我院里的小厨房做了,那道桂鱼卷,你亲自动手,可别交给别人收拾。”
柳嫂笑着应了,徐三奶奶已经掰着手指头数了:“柳妈妈的手艺,我嫁过来快二十年了,也没尝过几回,今儿是沾五姨母的光,柳妈妈要不嫌累的话,再做一道鱼香肉丝来。”柳嫂笑着道:“这菜还是五年前大姑奶奶回来时做过一回,没想到三奶奶今儿还记得。”
徐三奶奶故意嘴一翘:“就是那一回吃过就不敢忘,也让厨子做来着,但都不是柳妈妈做的那个味,本还想央柳妈妈帮我做一回,可柳妈妈一直这么忙,也就不敢央了,今儿沾了五姨母的光,那就多点一样。”徐大太太已经伸手点徐三奶奶额头一下:“再过几年,你也是做婆婆做祖母的人了,这时候还撒娇,还当了五姨的面,你害臊不害臊?”
徐三奶奶伸手抱住徐大太太的胳膊撒起娇来:“表姑妈,我就算做了祖母,在您面前不也是孩子,孩子在大人面前,怎能不撒娇,再说,不过今儿就是要了口吃的,难道表姑妈就不疼我了?”说的徐大太太那故意板着的脸也放松下来,笑着拍下徐三奶奶的胳膊就对陈珍兰叹道:“虽说我儿女多,可是女儿都嫁了,几个媳妇里面,十一家的离的远,原先你妹妹还在时候,倒也和三奶奶能一唱一和逗我欢心,现在啊,也只有三奶奶一人了。”
提起妹妹,陈珍兰难免有几分伤心,但也要止了伤心安慰徐大太太道:“妹妹她也不能说没福,等曼娘出嫁了,只怕妹夫也要续弦了,到时还请太太看在舍妹这些年的好处上,对两个孩子多加招抚。”换了别人讲这话,只怕徐大太太都恼了,孩子始终姓徐,你陈家也是外家,怎能这么叮咛又叮咛?
可陈阁老当年得子如此艰难,好容易生下这一儿两女,都是当心肝样看待,陈阁老夫妻听的八奶奶过世,躺在床上病了数日。况且若不是徐老太爷为徐宁之死训斥全家,也不至于难哥儿早产,八奶奶调理不当早逝?陈家人不来灵前哭诉已是好的,更何况现在不过是叮嘱徐大太太多照顾那两个孩子,徐大太太连声答应:“这是自然。还有那续弦的事,明年就是春闱了,老爷的意思,让你妹夫赴过春闱再续弦,至于要哪家的姑娘,到时还请五姨多帮着相看相看。”
陈珍兰推辞几句这才答应下来,柳嫂来报晚饭已经做好,众人用过晚饭也就各自安歇,约好五月初四地派人来接曼娘姐弟,在陈家过了端午节五月初八就一起回京,陈珍兰又住了一日也就带了儿女和侄儿回陈家去。
既是五月走,自然赶不上参加十五姑娘和八小姐的婚礼,曼娘禀明徐启,从八奶奶的嫁妆里挑出两样出色的首饰分别送给十五姑娘和八小姐做添妆。这些事情,若八奶奶活着,该是八奶奶料理的,徐启见女儿事事想的周到,心里是又欢喜又觉得有些酸楚,若妻子还活着,何必女儿来想这些?感伤一会儿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帐来:“这是你娘田庄和铺子上的帐,原本是你娘收掌的,你娘过世后就交给了我,现在我瞧着你慢慢周到起来,这本帐就你管着。曼娘,虽说…”
曼娘听到父亲话里的伤感之情,沉默接过账本,打开第一页就是娘熟悉的字迹,不由有些伤心起来,但怕父亲更加伤心,强忍住在脸上挤出笑容:“爹不怕女儿不会管家,把这些银子都花费了?”徐启晓得女儿这是安慰自己的话,也笑一笑:“不过一年两千银子的进项,你小孩子家花费到哪里去?”
说着徐启从抽屉里又拿出一样东西:“你出嫁,公中总是会备一份嫁妆的,这是当日你定亲之后,我和你娘这么些年给你攒的东西,轻巧的锁在你娘那个红色樟木箱子里,重的那些在我书房里锁着。单子在我这里,除此还有两百亩田,你娘还和我商量着,要有合适的铺子,给你买上一个,可惜她没等寻到合适的铺子就过世了。”
那单子是张很薄的纸,最上面记得是累丝金钗一对,字迹已经有些发黄,密密麻麻总记了七八十样,最下面记的是一匹云锦,墨迹也早就干了。曼娘缓缓摸上去,感觉似乎触摸到母亲的手,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地转,始终不让自己哭出声。
徐家家大业大,但平摊到每个人身上总是有限的,曼娘看过帐,徐启这一房,一年从公中拿到的例银不过千把银子,再加上八奶奶嫁妆的出息,也就三千来两。虽说吃穿都是公中出的,但也有别的往来应酬,再加上这家中的一些花销,一年能剩千把两就算不错。
但这份单子上,粗粗一瞧,除了首饰衣料,还有些好木头好玉石,曼娘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孩子,略一估算,这份东西就值上万银子,这些年的进项,除了家里的开销,剩下的全给曼娘做嫁妆了。
这薄薄的纸竟变的似有千斤重,这承载的,是爹娘对自己的一份心,曼娘的泪从眼里掉落,又怕泪水打湿了字迹,只是用袖子捂住眼睛,让泪纵情流淌。徐启也想起妻子,声音里的伤悲更浓:“你娘说,女儿家总是要有银子傍身的,况且你大姑母的性子你是晓得的,持家之才平平,到时你嫁过去就要持家,给什么都不如给你这些好。”
曼娘再忍不住,放下袖子扑进父亲怀里,呜呜大哭起来,自从女儿渐大,这种举动是没有的。徐启一时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对女儿,过了很久才扶住她的肩让她站直身子,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曼娘,你过的好好的,你娘就会放心,知道吗?”曼娘用袖子把眼泪擦掉,努力点头。
徐启脸上露出笑:“瞧你,都大姑娘了还用袖子擦眼泪,来,把眼泪擦了,好好地进京备嫁,我大概九月也会进京,到时把你弟弟带去,晋儿他,聪明处是有的,就是有些坐不住。在这家里,难免你祖母会纵了他,还是带进京让你姨父管教吧。”
曼娘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姨父要知道您不肯管十五弟,又要他管,一定要说了。”徐启故意摇头:“谁让他是管刑法的?去把那两样首饰送去吧,你十五姑姑那里,再多添上一百两银子。”曼娘了然,虽则不是同母,但徐启对这个小妹妹还是有几分怜惜,对她,自然和对八小姐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写坏爸妈,晚上写好爹娘,感觉人都快分裂了。
、疑心
既然父亲有令,曼娘回房收拾好了银两和首饰也就亲自带了春雨夏风两人给十五姑娘送过去,初夏的庭院已经一片绿色,不再似春日时到处姹紫嫣红,走过一棵杏树下已能看到树上有青色的小果子。
春雨不由停下脚步指着那树笑着说:“半月前我路过的时候还能看见有些残花,今儿过来连半点残花都看不见了,全是这些小果子,可惜今年要进京,不然这杏可甜了。”夏风抿唇笑着道:“你这丫头,就只晓得吃,难道京城里就没有别的好吃的?京里府邸院子里那棵梨树,结的果子比这杏更甜。”
两个侍女一问一答,曼娘唇边不由露出笑容,脚步也轻快起来,不同时不同地方有不一样的风景,何必纠结感伤于一地一时之风光?
主仆三人走进十五姑娘的院子,本该在廊下做针线的小丫鬟们一个也不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春雨的眉不由皱起,难道说十五姑娘在歇午,于是这些丫鬟们都不敢出声?曼娘也是这样想的,主仆三人的脚步放的更轻,夏风正想走到后面去寻十五姑娘的丫鬟就听到屋泪传出说话声,听起来有些抱怨:“姑娘,大奶奶做事也太过分了,虽说八小姐是她女儿,可您还是八小姐的长辈呢。铺子和庄子虽说价钱是一样的,可也分了好坏,大奶奶哪能把好铺子和庄子都给八小姐了,您只能拿那次一等的?要依我的主意,这事就该去寻太太做主。”
原本正准备出身的春雨忙住了口,曼娘倒没想到她们主仆在说这事,打算退出去却有欲盖弥彰之嫌,索性站在那听十五姑娘怎么说。十五姑娘已经笑了:“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毛躁。我去寻母亲说,母亲自然会命大嫂把那两处好的庄子铺子都给我。可是得罪了大嫂于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不是母亲肚里出来的,情分有限,女子嫁出去总归还是要靠娘家的,大嫂这事做的是不地道,可你也要想想,徐家的东西,再差也是好的。那处庄子和铺子,一年的出息虽说比不上八侄女的那两处,可也缺不了多少。再说母亲是个讲规矩的人,大嫂所为她是瞧在眼里的,方才不是命人送来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两百两银子,说是祖母留给我的。可祖母留给我的东西,当日丧事办完,就按了她生前的话送来给我了。”
方才那个丫鬟还是有些怨气地开口:“虽说您不是太太生的,可太太面上对您,还不是要做足…”十五姑娘打断她的话:“你也知道这是面上要好,母亲既要做到面上情,那我也要把面子做好,不然连这点面子情都没了,要怎么过日子?”最后一句话带了些叹息,那丫鬟沉默一会儿才道:“老太太在时就好了,有她疼您。”
十五姑娘沉默不语,过了会儿才低头:“母亲对我如此,也算不错了。前几年刘家三姐姐,不嫁了个五十的鳏夫?虽说那边是做官的,可继子比她还大呢。当日刘太太待刘三姐姐,外人可都赞呢。”徐大太太虽心里不待见十五姑娘,可十五姑娘该有的也没缺过,该备的嫁妆也一分不少,嫁的人家算是不高不低,至于人品相貌,也偷偷打听过,是家中的三子,下面还有一弟弟一妹妹,人品也还好,相貌虽称不上英俊可也不丑。这样姻缘已经比十五姑娘的设想要强,见过那么多和自己差不多出身的姑娘们,十五姑娘知道遇到徐大太太这种面上很淡但内里都没缺了自己的嫡母,算幸运了。
至于出嫁之后,就是要过自己的日子了,又何必在出嫁前为嫁妆的事得罪大嫂?大哥再不成器,也是这家里的长子长孙,再说大哥的儿子瞧起来比大哥能干的多,有娘家撑腰,在婆家的日子会过的更好。
十五姑娘低头,继续绣着手中的嫁衣,丫鬟侧头一想,自己姑娘说的也十分有理,也不再多说,摸摸旁边的茶有些凉了正准备去换一壶时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接着是春雨的声音:“紫英姐姐在吗?”
紫英就是这丫鬟,忙掀起帘子出去,见曼娘带着人站在院里,忙上前行礼:“十三小姐好。”曼娘笑着让她起来才问:“十五姑姑睡醒了吗?”方才十五姑娘确实歇了会儿午,紫英就让小丫鬟们出去后面洗衣服,免得打扰十五姑娘睡觉,自己一人在旁服侍。
见曼娘这样问,紫英忙笑着说:“一刻前就醒了,本来说叫她们回来呢,可姑娘说让她们玩会儿也罢,这才没让她们回来。十三小姐请进屋里吃茶。”曼娘走进屋子,十五姑娘这才停下针线笑着说:“天气渐渐热了,你不在屋里歇午,怎么想起来我屋里坐坐?”
曼娘方才在外面听了她们主仆的对话,这才知道这个平日不声不响的姑姑,竟是一个胸有丘壑的女子,这倒是平日不知道的。忙笑着道:“姑姑也知道侄女要进京了,赶不上姑姑的婚礼,特地寻出样首饰给姑姑,还望姑姑休嫌怠慢。”
说着春雨夏风把手上捧着的匣子放下,提起添妆也是有的,十五姑娘说声多谢就命紫英收起来。曼娘又道:“里面有一百两银子,爹爹说专门给姑姑的,还说姑姑出嫁之后,莫忘记家中还有兄长等人。”后面这句是曼娘听了今日这番话自己添的,不过曼娘觉得,自己爹也一定是这个意思。
十五姑娘笑的眼都弯了:“你回去替我谢谢八哥。再等两年你也该出嫁了。记得你初生时候,我也不过有那床高,站在八嫂膝前看着你,今日想起还似昨日,谁知你竟这么大了。”说着十五姑娘的手比划下,曼娘也有些感慨,和十五姑娘又说了些家常也就告辞,走出院子的时候看见十五姑娘房里的那些丫鬟嘻嘻哈哈地回来。
曼娘不由停下脚步看了看这才离开,春雨有些不解地问:“小姐您瞧什么?”曼娘回头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听见曼娘叹息:“果然这家里的聪明人多。”春雨和夏风对看一眼,夏风已经追上去:“那小姐,宋姑娘也是聪明人吗?我觉得,她好像也有些不一样。”
绵珠?夏风这话让曼娘想起那日绵珠伤了脚,俞泠的焦急。原本还想让丫鬟们去探听下的,可俞泠后来的回答让曼娘一颗心都泡进蜜里,就忘了这事。春雨也跟上来:“我听说,宋姑娘和俞家两位表少爷都很好,大姑奶奶也待她很好,还说要请大太太给她寻门好亲事,可是宋姑娘没同意,也不知道为什么?”
绵珠比曼娘还大两岁,这个年纪的姑娘本该陆续寻亲,夏风已经哎呀一声:“春雨你不知道别乱说,那日我遇见伺候宋姑娘的小蝉,小蝉说宋姑娘觉得好亲事自己配不上。毕竟宋姑娘说起来原本只是大姑奶奶的侍女,虽被收做弟子,可总不是亲的,真要嫁到那高门大户里面去,只怕被人欺负。要我说,宋姑娘这样的,就该嫁一户且过得去的人家就成。”
嫁一户且过得去的,顶好还是很熟的人家,曼娘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漫上不安,急忙把那种不安从心里抹掉才对两个丫鬟道:“你们俩,大天白日地说什么嫁不嫁的?难道还欠管事妈妈们罚你们吗?”
春雨夏风各自吐下舌不敢再说,曼娘心中的那点疑既然已经起了,就再怎么也消不下去,很快想到邻人疑斧,又觉得全是自己疑心,况且瞧谁都不好,未免太不符合自己平日所受的教养。回到房中坐了半日才决定以后多瞧瞧,若俞泠和绵珠之间,只是兄妹之情,那也是自己庸人自扰。可若真是男女之情,曼娘的脸变的煞白,自己又该怎么办?是嫁还是不嫁?
两种念头都在心里翻滚,难免睡的不好。第二日起床去问安,徐大太太见孙女脸色有些发黄,还以为是收拾东西累着,让柳嫂过去帮忙,曼娘忙止住她:“我房里的丫鬟们也大了,都该学着了。”
这话说的也是,徐大太太握住曼娘的手:“再过两年就出阁了,你那些丫鬟日后都是要做管事媳妇的,当然也要学着些,你这主意很好。不过自己也要好好睡。”曼娘点头,看见徐大太太慈爱神色忍不住开口问:“孙女想请教祖母一件事。”
徐大太太示意她开口,曼娘想了很久才迟疑开口:“孙女现在心中因为一件事疑心一个人,可是又觉得是自己疑心错了,怕到时冤枉了,想问问祖母该怎么办?”徐大太太还以为曼娘问的是她房中的下人,哦了一声就道:“你要记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有些时候,用人不是那么凑巧,那就要多瞧瞧,况且下人中间,为了争有油水的差使,使绊子的也不少,那时你要分清楚,这疑惑是不是因为别人使了绊子。”
作者有话要说:曼娘在慢慢长大啊。
、教诲
徐大太太说的用心,曼娘听的仔细,只是这点疑心并不是因为下人而起,见徐大太太端起杯子喝茶,曼娘等她喝完接过茶杯没有放下而是握着茶杯开口:“祖母,孙女房里侍奉的那些人,现在瞧着也是好的,孙女的疑心,并不是因下人而起。”
不是因下人而起?原本徐大太太还打算让柳嫂去瞧瞧曼娘房里的那些人可有人这些日子和原来不一样,此时听到曼娘这句,徐大太太的眉不禁皱起来,曼娘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不到别的人,只和姐妹们说笑玩耍。到底是对谁起了疑心,徐大太太往曼娘脸上看去,曼娘说完已经十分困窘,这种事,本该埋在肚子里不说出来才是,可是不说出来,又有些坐立难安。
见曼娘只是绞着双手,十个嫩白的指头都快打结了,徐大太太把孙女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手心:“你说的,是不是绵珠?”见心事被说中,曼娘一张脸顿时红起来,低头不语。徐大太太是经历过事的人,俞泠和曼娘从小定亲,在小两口成亲前见见面,对彼此都有感觉,等成亲后日子要好过些。
见曼娘这样表现,徐大太太心里顿时明镜似的,自己这个孙女,对俞泠算是情意已生,正因为情意已生,才会对俞泠一举一动都那么关心,甚至对和俞泠接触更多的绵珠心生疑惑。终究是年轻人啊,徐大太太把孙女的手握紧一些,款款地道:“你和俞泠打小定亲,他是你日后的丈夫,做妻子的,总是要信任丈夫的,况且这回回来我瞧着,他对你也算用心。”这话让曼娘的心又喜又害羞,那张脸已经热辣辣的像要着火一样。
徐大太太摸摸孙女的发:“绵珠呢,和俞泠一样,跟在你大姑母身边学画,难免有些接触,你大姑母说来,颇有几分持才傲物的性子,纵…”徐大太太的眉皱起来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如果绵珠和俞泠之间真有了情分,若俞泠记得自己定过亲,发乎情止乎礼也是好的。若不能,曼娘照旧嫁过去,岂不委屈了曼娘?
毕竟嫁一个心上有别人的男子,那是多么地难熬?徐大太太把孙女的脸抬起来,曼娘脸上对自己写满了信任。很快徐大太太就心就定下来,少年男女,接触多些,又是兄妹相称,难免比别人熟些,自己想的未免太多。徐大太太转口道:“总是定过亲的,等我去和你大姑母说,说绵珠也不小了,虽是兄妹相称,但毕竟不是亲兄妹,也该避嫌些。”
这也合了曼娘的心意,曼娘抿唇一笑,笑容里有几分不好意思:“祖母不会觉得孙女疑心太重,本该信任泠表哥和宋姐姐的。”徐大太太拍拍她的手:“你啊,只不过是长大了。曼娘,你既然长大了,祖母也要和你说些夫妻相处之道。说起来,这夫妻之间,不止是要信任,还要明白,如果你的丈夫既不能让你信任,也不让你明白,这样的丈夫说来也没什么可要的。”
说着徐大太太叹气,自言自语地说:“我此生最悔的,就是没教好你大伯。”徐大爷的荒唐,徐大太太还是有耳闻的,而自己的儿媳,分明一副已经对丈夫死了心,不再开口规劝的样子,一心只扑在儿女身上,难免眼界就没原来那么大了。毕竟做这个家的主母,眼里不能只有儿女丈夫,那是样样事都要想的周到的。
徐大太太的悲伤感染了曼娘,她伏到徐大太太怀里:“祖母,我不会像大伯和大伯母一样的。”徐大太太拍拍孙女的脸:“我的曼娘,果真是长大了。曼娘,你是我的孙女,不管出了什么事,徐家都会站在你这边的。”曼娘紧紧依偎在徐大太太怀里,什么都没说。
徐大太太把她抱紧一些,答应曼娘上京,其实也是想让她早些经些事,毕竟徐琴,着实不是一个能教导儿媳的婆婆啊。至于那个绵珠,徐大太太的唇抿紧,总要多瞧瞧,若真是她有意无意和俞泠之间有些什么,那就容不得她了。
时光过的很快,先是陈铭远收拾好行装要出去游历,小九爷知道了和他结伴而去,徐明晋见哥哥们要出门游历,也眼馋了回去缠徐启要跟着哥哥们去,被徐启呵斥一顿说还小那能凑这些热闹。徐明晋也只有眼巴巴瞧着哥哥们束装而去,接着就到了曼娘上京的日子,徐明晋坐在那瞧着曼娘指挥丫鬟们把东西装箱,不死心地问:“姐姐,我真的要和爹一起上京,而不能提前和你一起去?”
曼娘这回上京带的人和东西都很多,房里伺候的四大四小八个丫鬟全都要带走,还要带一房家人进京,至于房里的东西,除那些家具不好移动之外,别的细软摆设全都装箱带走,毕竟这一去,等再回来时,只怕就是嫁做人|妇,不是这家的未婚女儿了。
曼娘在百忙中听到弟弟这话,上前弹他脑门一下:“我和难哥儿都上京,你当然要留在家里陪祖母了,爹身边哪能没有儿女呢?再说你们过完中秋也就上京了,那时秋凉了,路上更好走。姐姐先到京里,把院子收拾好了,再给你买些好玩的放着,等你一到京,样样都是齐的,你说好不好?”
小小少年托着下巴的手并没放下,反而叹了口气:“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哄我。”说着徐明晋伸手扯住曼娘的手:“姐姐,我会很想你的。”曼娘弯下腰看着弟弟,徐明晋的个头都快和她一样高了,再过两年,就不再是孩子而是成人了。看着他清澈的眼,曼娘摸摸他的头:“是啊,我们十五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要像大人一样,等…”
徐明晋鼓起腮帮子:“我不要娶媳妇,”看着弟弟双颊飞上红色,曼娘点头:“嗯,你不娶媳妇,然后等到夜里就哭。”徐明晋的腮帮子鼓的更厉害了,曼娘收起戏谑:“姐姐上京了,你要好好照顾爹知道吗?”
看见徐明晋乖乖点头,曼娘摸摸他的脑袋:“你照顾好了爹,等你过了十五岁,我去和爹说,让你也学陈家表哥和九哥一样出外游历。”真的?徐明晋的眼顿时瞪大,头点的更厉害。曼娘轻叹一声,看着这渐渐空了的屋子,不知数年之后归来,这屋子是否还会和现在一样,而那时心情又将如何?
在陈家过了端午节,陈阁老夫妻看见曼娘姐弟来,都十分高兴,陈阁老是拘着徐明晋读书,还把自己少年时用的一些书给了徐明晋。陈阁老是一甲榜眼,最希望的就是书香能传下去,曼娘的舅舅成亲还不到三个月,陈阁老等孙子还早,只有先指望徐明晋了。
陈夫人拉着曼娘说的就更多了,怎么管束下人,约束家中子侄,婚后和那些夫人太太怎么应酬,怎么和丈夫相处。诸如此类,巴不得把自己近七十年的人生经验都告诉外孙女,让她少走弯路。
曼娘细细听了,有些徐大太太也说过,有些却和陈夫人说的不一样,不免要问问陈夫人,陈夫人笑着说:“人性子不一样,自然所想的也不同。要说我除了生子不如你祖母,还有件事不一样,我性子内外都是平和的,你祖母呢,外头虽瞧着和我一样平和,但毕竟是宁国公府出来的人,内里有股骄傲,轻易不肯低头,当初刚嫁过去,和你祖父也闹过些矛盾。若没有你曾祖母,只怕你祖父祖母也成了一对怨偶。说到这些,你曾祖母才是最通达世事的一个。穷的时候也好,富贵时候也罢,都是那等待人,我说来远不如她。”
曾祖母在曼娘心里,是个永远笑着拿些糖果点心给孩子们分食的慈爱老太太,至于别的,曼娘接触也不多。陈夫人已经笑了:“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曼娘,你嫁过去后,是一家主母。一家主母,是不能眼睛只盯在子女丈夫身上的,小家有小家的当法,大家有大家的做法。这些,我就算和你说,你也学不到这么多,以后,慢慢领悟吧。”
曼娘点头,陈珍兰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娘还和曼娘没说完?娘,有些事,纵然告诉过她,没经过总是要吃些苦头的。”陈夫人笑了:“但告诉了总比不告诉好,你说是不是?”陈珍兰的胳膊已经绕上陈夫人的脖子:“我知道,娘,你看,你不就把我和妹妹都教的这么好。”陈夫人拍拍陈珍兰的手满足地笑了。
五月初八很快到了,前一晚已经把所有的行李都发到船上,只需坐了轿上船就是,曼娘带了弟弟,和陈珍兰还有前晚到的徐琴他们一起上了船,挥别故乡往京城行去。
、扬州
虽已近六月盛暑,面前依旧柳绿花红,不时还能听到声声莺啼,恰似春|色没去,曼娘赏了会儿景,和琦玉笑着道:“难怪说扬州盐商富甲天下,这园子虽不是十分大,景致之精致难得一见,更难得是牡丹芍药这个季节都还开放。”
琦玉尚未答话,旁边一个少女已经笑出来:“这牡丹芍药这时节还开放,不过是花匠的矫揉造作罢了,生生让花儿又多开两个月,说起来倒是这花不好,不能自由开放,偏生被拘着。”琦玉不由笑了:“秦姐姐两年不见,这口齿又伶俐多了,只是我们今儿总是借了这园子来做客的,哪能说主人家的是非,传到外面去,别人犹可,若是秦姐夫听见了,要说秦姐姐你一张利口,怕就怕日后有季常之患。”
说着琦玉已经捂住嘴笑了,秦姑娘名唤婉柔,是盐运使的长女,父亲和琦玉父亲是同科进士,两家在京城时常有来往,此次陈珍兰路过扬州,秦家自然要尽主人之责,借了本地张总商的别院请陈珍兰听戏喝酒赏玩。
秦婉柔和琦玉是自小的交情,又是两年不见,见了面自然要携手逛去趁机说些悄悄话,陈珍兰见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怕两人走远丫鬟一时照顾不到,让曼娘也跟了过来。三人在这园中赏玩一会儿,又来到一处太湖石堆的假山亭上坐坐。
此时听到琦玉笑话自己,秦婉柔伸手去打琦玉:“呸,两年不见,你也越发伶俐了,只晓得拿我取笑。”琦玉忙躲到曼娘身后,曼娘顺势握住秦婉柔的手笑着道:“秦家妹子,这就我们三个,方才你说的话自己不会传出去,难道说我和表妹会传,如此的话既不敢深交了。”说着曼娘自己崩不住,先笑了,秦婉柔还是过去捏琦玉脸一下才笑着说:“常听琦玉妹妹说,她的徐家表姐又漂亮又大方,昨儿一面已经晓得姐姐也是和我们是一样的人,这才在姐姐面前放肆,姐姐这样说,我就不敢和姐姐相处了。”
说着秦婉柔扭身坐下,琦玉从曼娘身后转出来,伸手去扳秦婉柔的肩:“好了好了,别装了,我晓得你在笑。”秦婉柔抬起头,果然是一张笑脸,曼娘抿唇一笑,三人又伏在栏杆上对着下面景色指点一番,秦婉柔指着牡丹芍药上张着的黑色纱帐道:“姐姐知道为何这牡丹芍药这时节还开放吗?唐时就有人搭了棚子,让冬日有白菜生长出来。这张家老太太最喜牡丹芍药,恨不得日日都能瞧见牡丹。虽说牡丹常年开放是做不到的,但要多开两月还是能成。这花匠想了无数法子,先是把一盆盆牡丹都放进地窖里,让它们只长骨朵不开花,等牡丹花期已过,这才又从地窖里抬出来,上头用黑色纱帐遮了些日头,下面又挖条深沟,让水流过,还怕这水不够凉,又往水里投些冰块,虽是夏日,那牡丹摆放之处却似春日一般,这才这个时节依旧开放。”
夏日用冰也是常事,可把这冰块投到水中,只为多赏几日牡丹花,这着实是大手笔。秦婉柔也道:“扬州盐商豪富,只把银子不当数的花,家家院子里处处都只见太湖石、楠木厅,好在这总商人家常和官府往来,这园子还有些雅致,不然有些人家,就只恨不得把有钱两个字写在脑门上,穿金衣着银靴呢。不过父亲说,天下银子总是有来有往才对,若都聚集起来不流出来,那才叫没了法子。”
琦玉一双眼都瞪大了,秦婉柔这两年在扬州,也见惯了扬州盐商互相攀比花钱,说来张家是为了讨老太太欢心,还算是孝顺之意。有些人家那做的,真是小老婆都要穿了镶珠的绣花鞋,就有些过了。”
徐陈两家都是积年的世家,教育子女都是惜福怜下为要,吃穿用度不愁,故意糟蹋东西是不许的。琦玉是陈家外孙女,自然受的也是这样教导,听了不由摇头:“虽说银子是他们自己赚来的,不过这样糟蹋,未免太不惜福。”
秦婉柔挽着她的手走下假山,笑着道:“可不是,不过扬州盐商大都出身普通,这一发了迹就想给自己脸上贴金也是常事,再说,”琦玉已经接话:“这样花销也不晓得能多少时候?真是不为后辈积德。”
秦婉柔和曼娘都笑了,三人又往牡丹花处赏玩一番,正待要走时见前面来了一群人,领头少女已经笑着说:“二妹你和邱家妹妹见了面就说个不停,只怕徐妹妹听的烦了。”领头的是秦婉柔的姐姐秦婉宁,和她一起的有琦华、绵珠,被请来做陪客的扬州知府的女儿和这园子主人张总商家的千金。
少女们未免又是一场厮见,丫鬟们已经在牡丹花边摆好茶水点心,秦婉宁招呼众人坐下:“原本我还想去寻你们,没想到你们恰也在这牡丹花边,今日的姐妹们相聚也是难得,各人也都读过些书的,我就想着不如约姐妹们来咏牡丹,谁夺了魁,就请宋姑娘画出来,把诗题上。倒省的坐在那楼上听戏,烦闷的很。”
秦婉宁一说完秦婉柔就鼓起腮帮子:“姐姐你从来都是这么长篇大论的,就一句,过来做牡丹诗,再请宋姑娘画画就是,哪来那么多话。”秦婉宁摇一摇头,捏妹妹脸一下,丫鬟们已在旁边摆好桌案,放好纸笔。
张千金已经笑着道:“秦姐姐果然是个风雅至极的人,大家都晓得我的,哪会做什么诗,就算做出来也满是铜臭味,不如把我这钗拿出来当了彩头,免了我作诗罢。”说着张千金就从头上拔下一根钗来,那钗是很普通的凤头钗,但凤口衔了一颗小指大小的南珠,光滑圆润,这等好的南珠曼娘见的也不太多,果然这盐商豪富。
秦婉宁并没接这根钗,故意板着脸:“姐妹们作诗不过是图个乐,哪有这样大的彩头的,快收起来,别人罢了,你跟了吴先生学了三四年,休打量我不知道。”
这样说着,张千金还是没把这钗收起,但也答应作诗,于是限定时候,众人在牡丹花边徘徊良久,各自皱眉细思。倒是琦华第一个提笔写了:“我年纪小,做的不好,你们可别笑我。”说着一挥而就,琦玉上前瞧了先笑她的字:“你这丫头,这诗也就罢了,偏这字,先是嫌簪花小楷闺阁女儿人人都学的,要改练魏碑,学了两日又觉得魏碑难学,要学瘦金。瞧瞧,这字儿啊,既有些像小楷又有些像魏碑还有几分瘦金的样子在里面,倒是个什么字?”
秦婉宁也接过那纸瞧了瞧,抿唇笑道:“虽说不是前人的字,可也有几分功底,以后啊,就叫邱家草书。”众人哄堂大笑,琦华晓得是笑自己,撅起嘴道:“秦姐姐,我可是最先写完的,比你们都快,你们呢?”
琦玉已经提笔写了:“你啊,就是争强好胜,你没见表姐、宋姐姐,还有柳姐姐都已写好了吗?”说完琦玉也已写完,秦婉柔拿起琦玉写的,点一点头:“不错,比我们的好。”琦玉白她一眼:“都没写出来就说我的比你的好,难道你要自认垫底?”
此时秦婉玉也把做的诗写出来,秦婉柔这才提笔要写,猛地想起张千金,笑着道:“张姐姐,你的呢?”不等张千金说完,柳姑娘就笑了:“她啊,怕不如邱妹妹,被人笑话不好意思写吧。”这话让曼娘的眉微微皱了皱,虽说少女们聚在一起玩笑,可还是能听出什么是开玩笑什么是恶意。
这柳姑娘虽然面上带着笑,但话里的恶意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不光曼娘,秦婉宁自然也听出来了,她是主人又是提议作诗的人,那脸色变一边就上去拉住柳姑娘:“柳妹妹还是这么爱说笑,张妹妹前些日子写桃花的诗我瞧了,虽没登堂已经入门,再说作诗这种事,灵性一来就是从没做过诗的都做的好。”
张千金虽出身商家,可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和官府也有往来应酬,哪受得了这个,见秦婉宁打圆场,这才对秦婉宁点一点头,提笔写诗。
她写诗时候,众人都已瞧过别人写的,也评定了一个顺序,只等她写完就把她的顺序排上。张千金憋了一口气,自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来写,等写出来众人又看了,也就圈定一个名次,交到秦婉宁手里。
秦婉宁当了众人面把那些纸条都拆开,一个个名次念出来,由秦婉柔在旁记了。最后琦玉的以五个第一得了头名,绵珠次之,曼娘第三。剩下最末的并不是张千金,而是柳姑娘,八个人中有六个认为柳姑娘做的最差,只有四个认为张姑娘做的最差。
这个结果让柳姑娘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偏偏秦婉柔还笑着道:“果然姐姐说的对,写诗这种事,是讲灵性的。”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我真喜欢扬州啊。。。
、冲突
这让柳姑娘更加恼火,张千金不是最差的,心里自然欢喜,手一抬就把方才那支凤头钗拔下来,笑吟吟地走到琦玉面前:“邱妹妹得了第一,之前说的彩头,还请拿去。”这样玩耍细事得了这么一支钗,琦玉正要推辞,见柳姑娘满脸不高兴,心念一转就笑着接过这钗:“张姐姐既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就手把那钗插到发上,柳姑娘见少女们开始围着琦玉赞这钗很不错,心头开始渐渐火起,她在家中是最小的女儿,爹娘难免娇宠了些,等再大些出门应酬,扬州这地面上除秦家姐妹,就算她是身份最高的官家千金,况且柳姑娘的外祖是户部侍郎,而秦夫人不过是出身老儒之家,出外应酬时众人总也要让她三分。这更让柳姑娘妄自尊大起来,今日本打算好好地出个风头,谁晓得来的客人不管是邱家姐妹还是曼娘,出身都比自己高一截,不由有些气软,等作诗也落了人后,心中的恼越来越深。
总算柳姑娘还记得这是在宴席之上,虽恼也不过就在那卷着帕子咬着唇不说话。等少女们赞完了钗,绵珠已经把那牡丹画好,笑着对琦玉道:“玉妹妹方才那首牡丹做的好极,你就抄录上去,等到了京城,我裱好了就送给你可好?”
琦玉刚要点头,张千金已经插口:“宋姐姐,扬州工匠天下有名,这画何需拿到京城,邱妹妹抄录好了,我就让人拿出去,保管明儿你们没动身就裱好。”绵珠正待致谢,柳姑娘已经笑着道:“张姐姐可真是贤惠,连一个画师都捧到天上去。女子本等,本该持家,那些诗啊画啊的,本就是末节,更何况以画画为生,更是…”
这话柳姑娘没说完,但唇边笑意带了几分恶意,少女们都有些愣住,绵珠虽是宫女出身,但自从来到徐琴身边做了她的弟子,走到哪里别人还是给几分面子,哪遇到今日这样的事。况且这话直指绵珠的心病,绵珠从来都以自己出身为耻,别人笑的不亲热了,还要担心是不是自己被别人鄙视,更何况是这样说?
绵珠一张脸登时就苍白,她姿容本美,这样苍白了脸更觉楚楚可怜。秦婉宁正待开口打圆场,曼娘已经笑着道:“虽说女子以持家为本等,可这史上不少以琴棋书画知名的女子。东晋卫夫人善书之外尚有书圣为弟子,郗夫人也不让书圣专美于前,称女中笔仙。管夫人与夫君一道,书画双绝,传于后世。绵珠姐姐日后得配一善画的夫君,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曼娘声音清脆,句句维护着绵珠,柳姑娘想驳几句,但不晓得怎么驳,只得红了一双眼手有些发抖。秦婉宁忙上前打圆场,笑着拉起柳姑娘的手:“徐妹妹,你今日初会,不晓得柳妹妹口直心快,难免得罪了人。其实心是不坏的。”
按说这样打圆场,柳姑娘也就顺了梯下,不再恼怒才是,可柳姑娘只觉得今儿受了从娘胎里出来就再没受过的辱,哪肯就此罢休,反而冷笑道:“徐姐姐好一张利口,只是天下那么多有才女子,能得青史传名的也不过几个。倒不如守了女子的本等,”
见柳姑娘这样不肯罢休,曼娘也有些恼了,反笑着道:“柳妹妹这话说的对,我常听人说一句俗语,女子无才便是德,原来我还不信的。谁晓得今儿见了柳妹妹,才知道柳妹妹定是十分有德的。”
曼娘这话明褒暗贬,在座的人怎么听不出来,柳姑娘大恼,但这不是在自己家中可以砸盘砸碗,不让她推几下她又觉得憋着一口气,站起身把桌子一推,那桌子上面放的东西不少,按说柳姑娘是推不动的,可她气恼之下力气比平日要大一些,桌子摇晃起来,上面的各色装颜料的碟子首先倒了,绵珠正站在桌边,那几个碟子正扑在她裙上,穿了来赴宴的一条新新的白绫裙顿时被染成五彩。
众人没料到有这一变,琦玉站的近,忙上前来拿出帕子擦裙子上的颜料,可怎么擦的干净?张千金忙道:“我还带了条裙子预备换的,不如就我带了宋姑娘去把裙子换了。”秦婉柔是主人,出这样事也要陪着,张千金命丫鬟去把自己的裙子拿来,这才和秦婉柔陪绵珠去换裙子。
丫鬟们忙过来收拾东西,柳姑娘见状才想出了一口气似的,曼娘的脸已经沉下来,沉声问道:“敢问令堂是哪家的千金,教出这样有德的女儿,我见识浅,没听过。”柳姑娘出了一口气,伸手去扯了根柳枝在手里把玩,徐家虽出过首辅尚书,可已经致仕,自己外祖,可是现任的侍郎,淡淡一笑就道:“我娘不像贵府一样出身那么好,我外祖不过就是一个户部侍郎。”说着柳姑娘的眼看向曼娘:“不过呢,我外祖是现任的。”
曼娘也笑了:“原来如此,表妹,你说我们进京之后,要不要去拜见齐王,说来他也是我们表舅。”说着曼娘的手轻轻一拍:“对了,还有汪伯母,上回她进京之前还前来见过曾祖母,说让我下回进京的时候千万要去她家坐坐。只是后来接二连三有事,才拖到现在。”
本朝姓汪的官员不少,但曼娘特地拿出来说的,那只有新任阁老的那位汪大人。柳姑娘一张脸登时气的有些变形,汪阁老的夫人柳姑娘当然也能够格去拜见,可是那和汪夫人亲自相约是两回事。
秦婉宁在旁又想笑又不能笑出来,努力忍住笑上前打圆场:“平日都拘在闺阁中,见到意气相投的难免多说几句话。柳妹妹,你先坐下,喝杯茶,再好好赏花。”柳姑娘想发怒想退席,但也晓得今儿是碰到硬茬子,只得怏怏坐下。
丫鬟们已经把那些都收拾好,又重新倒了茶来,张千金和秦婉柔这才陪了绵珠过来,曼娘也不去看柳姑娘,只和琦玉迎上去笑问怎么去了那么多时?张千金已经笑道:“方才换了裙子,走出来时见那边有黄莺叫的好听,就和两位妹妹在那站着听黄莺啼,耽搁了。”
曼娘能瞧见张千金眼里有快意,若不是柳姑娘针对绵珠,以曼娘的性子是不会开口的,绵珠总是姑母的弟子,外人眼里是徐家的人而不是别人家的人。徐家的人受了气,自然要徐家的人出面挡回去。
前面已经来了两个丫鬟,秦家姐妹看见是秦夫人身边的丫鬟,忙起身问可有什么事,那丫鬟笑眯眯地道:“并没什么,太太听说姑娘们在这作诗画画,说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爱玩,说要拿出东西来当彩头,各位太太们听了说太太的主意很好,索性一人拿了一样,让我们给送过来。”
说着那丫鬟把手里的托盘往上一送,里面都是些首饰物件,独有一个白脂玉手镯十分醒目。丫鬟已经笑着道:“这里共有八样,太太说,就按得的座次,谁第一谁就得那个白脂玉手镯,剩下的由各人挑去,也是按座次挑。”
秦婉柔已经把琦玉推出去:“瞧瞧,你只怕是喜事要动了,今儿一日就得两样好首饰,这是给你添妆呢,还不快去拿?”琦玉也不推辞,上前拿起那个手镯就对绵珠笑道:“姐姐方才污了裙子,既换了张姐姐的,那这个手镯就是妹子我给的赔罪。”
绵珠忙双手连摆推辞,琦玉已经塞到她手里,秦婉宁也笑着道:“还是玉妹妹你想的周到,这是我做主人的不是了。”琦玉也笑:“我啊,不过是借花献佛。再说绵珠姐姐还为我们画了画呢,自然要有好首饰。”
除柳姑娘外都笑了,绵珠推辞不过接了那镯子,琦玉已经拿起一根簪:“这簪不错,和我这钗恰是一对,你们瞧,多好看啊?”各人也挑了东西,轮到柳姑娘虽然不是这里面最差的,却已是挑无可挑,只气的七窍生烟还无法说出来。
曼娘笑着回头,见绵珠面上似乎有一丝不愉,正待上前问时见她那些不愉已经消失,还当她是因裙子被污心里不快,又不能回击柳姑娘,只走到她身边和她指着牡丹花说笑为她开解。
欢聚一日,也就各自散去,此行因带的行李多,一行人并没住驿馆依旧住在船上,刚回到船上就看见俞泠弟兄走过来,先给徐琴她们行礼后俞隆才开口:“听说绵珠在酒席上受辱,连裙子都被人泼脏,儿子想问问娘绵珠可受了伤?”
徐琴素来不耐应酬,坐了这么一整天只想回去睡觉,这种事情也不在意的,挥手道:“我不大记得,你去问问绵珠吧,我先回去。”徐琴如此,陈珍兰不由摇头,绵珠站在那里,听到俞隆说话时不由有些震动,等瞧见俞泠对自己投来关心目光时,那已经消去的委屈又涌上心,只是碍于在人前,也只能低头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大概是同类型文中出场率最高的古代俗语了。
、思乡
绵珠这样低头不语,看在俞泠眼里,更是心疼不已,可是面前有自己的未婚妻在,纵有万般言语也难以说出,只得强自把眼转向另一方,那手却悄悄地去扯俞隆的袖子,示意他继续问。
俞隆虽奇怪为何哥哥要让自己去问,但绵珠是自己母亲的弟子,俞隆和她相处那么多年,也有些情分,见绵珠不回答只是低头不语,那眉不由皱起来:“也不知那是谁家的姑娘,怎的全无一点礼节,这样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