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下一气呵成,看似简单,其中凶险不言而喻,所幸始鸠的真元与他相去太远,刹那间便为其元魄反制;女魃又正与众人激斗,未及察觉,等到醒悟时,拓拔野已扭转大局。

火族群雄大喜欢呼,始鸠脸色煞白,想要念诀驭蛊,却连舌尖也跳动不得,惊怒恐惧,汗水涔涔而下。

女魃听不见指令,孤身兀立,满脸茫然,耳廊忽然一动,尖声长啸,朝着拓拔野急冲飞掠,青衣鼓卷,双掌齐舞,无数道赤艳的红光紫浪汹汹怒爆,破空化合成一只巨大无匹的彤红怪鸟,碧眼凶光,银喙如刀,张翼狂啸……

“大金鹏鸟!”

蚩尤心中一沉,九黎群雄更是哗然惊呼,还不待想明那太古第一凶鸟的魂魄为何竟会与烈烟石同化一体,眼前赤浪狂卷,呼吸陡窒,那巨鸟已瞬间膨胀了数十倍,双翼合扫,宛如漫天火云滚滚崩塌!

“轰!”夜穹尽红,山摇地动,四周蓦地涌起了层层叠叠刺目光浪,惊呼惨叫此起彼伏,无数人影掀飞四舞,就连蚩尤、刑天、烈炎等人亦浑身着火,朝外高高飞跌。

拓拔野下意识地将文熙俊远远推飞,丹田内真气犹如太极涡旋,轰然冲涌,奋起神力,天元逆刃银弧电舞,划过一道眩目已极的阴阳鱼线,夭矫蜿蜒,迎面破入那大鹏双翼之中。

“嘭”地一声剧震,漫天红霞炸吐,竟象被刀光瞬时劈裂。

拓拔野金星乱舞,天旋地转,蓦地急旋定海珠,顺着那狂猛凶暴的火焰气浪飘摇跌宕,有惊无险地将巨大的冲击气波消卸开去,饶是如此,仍憋闷欲爆,“哇”地喷出一大口淤血。

大鹏尖啸,赤光晃荡,突如水波般粼粼摇碎,消散无形。女魃青衣倒舞,朝后踉跄直跌了数十步,“哧”地一声轻响,眉心沁出一条红线,人皮面具登时迎风裂散,露出那苍白秀丽的脸容来。

淡绿色的大眼,澄澈如春波,眉头轻蹙,薄薄的嘴唇浑无血色,冷漠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倦怠和迷惘,果然正是烈烟石!

蚩尤身子一震,热泪涌眶,想要呼唤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乱如麻,只是反反复复地默默念叨着:“她没有死!她没有死!”悲喜交织,胸膺象是要爆炸开来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仰头捶胸,发出一阵雷鸣似的狂呼,哈哈大笑。

火族群雄欢呼如沸,烈炎更是大喜过望,叫道:“八妹!八妹!”朝她大步奔去。

烈烟石却是没听见一般,蹙着眉头,冷冷地盯着拓拔野,杀机凌厉,突然回旋转身,朝着姬远玄疾箭似的怒射而出。

土族众人大骇,失声道:“保护陛下!”人影纷舞,神兵纵横,齐齐向她围攻而去。姬远玄喝道:“别伤她性命……”

但她来势极快,势如狂飙怒卷,话音未落,便已震飞数十人,冲到他的头顶,双手化爪,凌空抓下。

姬远玄朝前俯身急转,钧天剑黄光怒卷,反撩横扫。烈烟石却似乎早有所料,鬼魅似地飘然折转,抢身冲到他的左侧,闪电似地抓住他左手所握的练神鼎,劈手夺过,冲天而起。

姬远玄猝不及防,微微一怔,喝道:“水圣女和火正仙俱在鼎中!拦住她,莫让她跑了!”翻身骑上三眼麒麟兽,穷追其后。

众人大哗,纷纷驭风骑兽,四面围堵。

奈何她真气太过强猛,速度又快逾闪电,霎时间便接连震退白帝的大九流光剑、石夷的素光神尺、应龙的金光交错刀,穿过重围,朝西南夜空猎猎飞舞。

拓拔野心中大凛,此时波母自戕而亡,始鸠又在混战中被气浪震死,倘若乌丝兰玛再被女魃抢走,自己所蒙受的冤屈可就更加无法洗清了!当下再不迟疑,跃上乘黄,急电似地破空追去。

狂风扑面,冰雪纷飞,冰山雪玲急速倒掠。耳畔尽是风声鸟鸣,群雄的呼喊声渐渐听不真切了。

烈烟石越飞越快,双足真气宛如火焰推舞,腾云驾雾,速度之快,竟连乘黄也追之不及。

追兵越来越少,过不片刻,拓拔野转头望去,只约莫瞧见稀稀落落的百余人,长蛇似地迤逦半空。

又飞了半个多时辰,转头再望时,竟只剩下了姬远玄、风后、蚩尤、刑天等寥寥几十人遥遥在后。

※※※

明月西沉,晨星渐起,苍茫无边的蓝穹下,雪山皑皑,云海茫茫,烈烟石拖曳着一道赤艳的弧光,像是彗星,灼灼闪耀,无声地朝着西边天际划去。

将近黎明时,拓拔野回头再望,只依稀瞧见姬远玄、风后的身影,后方天边姹紫嫣红,黑紫色的云层滚滚翻腾,镶涂着一层金边,偶尔刺出数道霞光,吞吐变幻,诡谲而艳丽。

下方千山回绕,赤水奔腾,隆隆宏声隐隐可闻。那东西蜿蜒的雄岭南侧,是连绵如海的漫漫金沙,被狂风吹鼓,如烟腾浪卷,在晨曦里闪耀着点点光芒。不知不觉中,竟又回到了当日与烈碧光晟决战的大峡谷。

烈烟石青衣翻卷,突然朝西南折转,穿过峡谷,掠过流沙,朝桂林八树的穷尽处飞去。

林海大火尚未熄灭,浓烟滚滚,火星闪烁,原本郁郁葱葱的万里密林,现下已成了万里焦土,身在万丈高空,大风扑面,仍可闻着那草木焦臭之气。

拓拔野猜到必是蚩尤火炮所为,微微一笑,但想到战火所至,生灵涂炭,何止这桂林八树?心下又不由得一阵悲凉怅惘。

狂风鼓舞,硫磺味儿越来越浓,赤水河西畔与流沙东岸的群山之间,大雾弥漫,翻腾出白茫茫、青幽幽的重重瘴气,混沌一片,隐隐可见一株扫帚似的银色巨树矗立在赤水河边,光芒璀璨,宛如灯塔。

烈烟石冲掠而下,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宛如幽灵。拓拔野一怔,不知她为何要将自己引到这九嶷山下?

正自凛然,身后红日破晓,霞光万丈,霎时间群山尽染,如镀铜金,掩映着滚滚红河,茫茫黄沙,以及那火焰跳跃的万里林海,壮丽无已。唯有前方大雾凄迷,阴风惨淡,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乘黄长嘶,电掠而入。腥臭扑鼻,四周陡然昏暗。雾气离散弥合,却并未瞧见传说中彻夜不息的冲天火光,也听不见任何动响,整个世界竟像是沉睡了一般。

拓拔野心中一动,旋即恍然,那通天彻地的苍梧树既已折断,其枝桠形成的九座火山自然也随之沉埋渊底。原来的九嶷山,现在多半已变成了无底深壑。

凝神扫探,果然瞧见前方黑漆漆的一片,方圆数十里,偶尔亮起淡淡的红光,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炼火。那浓郁的硫磺气味便是来自这里。

当是时,烈烟石凌空转身,悬浮在那深壑上方,迷雾中,双眸灼灼地盯视着他,宛如鬼火闪耀。下方鼓起一道火光,她周身历历清晰,苍白的脸泛着娇艳的桃红,衣裳鼓舞,蓦地尖声怒啸,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了,姹紫嫣红的火焰滚滚怒爆,化作大金鹏鸟,朝着拓拔野狂飙撞来。

乘黄惊嘶,冲天而起,拓拔野方甫旋转定海珠,借势随形,身后突然刮起一阵难以形容的狂暴飙风,硬生生地将他朝前猛推!

奇变陡生,想要借力回避已然不及,仓促间,唯有挥扫天元逆刃,一记“星飞天外”,朝那急剧膨胀的大鹏奋力怒劈,“轰!”光浪炸舞,腥甜狂涌,被那赤炎火浪迎面撞中,登时从乘黄背上掀飞而起。

不等调匀呼吸,背后黄光怒爆,又是一股雄浑强猛的气浪呼啸撞来,拓拔野下意识地旋身回劈,五气相激,爆出一记绚丽无匹的极光气刀。

“嘭嘭”连震,光焰冲天,照得那人脸容一亮。

“太子黄帝!”拓拔野心中大震,惊愕骇怒,虽知姬远玄已将自己视作敌人,却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绝情卑鄙,在此时此地落井下石,暗算偷袭!

第十章 世外春秋

不容他多想,地壑内红光又起,烈烟石遍体霞光四射,就连那猎猎鼓卷的碧衣,也仿佛跳跃摇曳的紫青火焰,尖啸声中,双袖飞舞,大金鹏鸟急剧暴涨,挟卷迸天裂地之力,朝他接连不断地拍扫猛撞。

拓拔野接连格挡,震得气血乱涌,“嘭嘭!”那火焰狂飙与狂风激撞,方圆百里骤然起火,放眼望去,红彤彤、紫艳艳……无边无际,尽扫漫漫火海。

火光映照在姬远玄的脸上,阴晴不定,嘴角微笑,淡淡道:“龙神陛下,你我斗剑尚未开始,便在这里切磋,如何?”

钧天剑橙光怒放,突然夹涌起五彩虹霓似的道道绚光,其势如雷霆怒吼,猛不可挡。

“五气合一!”拓拔野心中大震,他剑芒中赫然交融了金、木、水、火、土五种真气!霎时间再无怀疑,喝道:“你就是帝鸿,是也不是?”

姬远玄也不回答,只是微笑道:“难道普天之下,只许你有五德之身么?”周身绚光流舞,滔滔不绝地冲入剑气之中,如狂涛骇浪,纵横席卷,将拓拔野硬生生地朝地壑迫去。

地壑内的火灵烈焰源源不断地纳入女魃体内,随之化作倍增倍长的大鹏,遮天蔽日,每一次撞击都宛如天崩地裂,岩浆喷薄,将拓拔野退路尽数封堵。他腹背受敌,险象还生,越战越是凛然,生平头一次感到近乎绝望的骇惧。

且不论姬远玄是否帝鸿,单就烈烟石而言,她原本便是天生火灵,当年被南阳仙子魂魄所附,冲入爆发的赤炎火山,体内的三昧紫火、情火与那狂猛无匹的火山火灵交相融合,导入奇经八脉,沉淀为深不可测的赤炎真元,她整个身躯,便也如沉睡的火山一般,一旦受激苏醒,威力惊天彻地。

到了三天子之都后,她阴差阳错筑就八极之基,无形之中,又将体内沉蕴的赤炎火灵逐一消化,待到她为救蚩尤,强咬大鹏灵珠,凶鸟元魄为其所吞,体内的赤炎真元与大鹏火灵交相迸爆,登时将她灼烧而“死”。

但她便象那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旦“活转”过来,大金鹏鸟的元魄、赤炎火山的真灵,在八极转换之间熔合为一。其火属真气之雄浑炙烈,已是旷古绝今;再于这苍梧地火吞吐处汲纳火灵,更可谓占尽天时地利,即便此刻青帝重生,亦难以匹敌!

拓拔野身陷当世两大太神级高手的合围,原已命悬一线,偏偏周侧飓风狂啸,又象长了眼睛似的,只对着他一人怒吼刮卷,更让他天旋地转,难辨方向,想要以定海神珠遏止风势,却又无暇应对。

空有五德之躯、绝世神功,却被逼得施展不出,连气也透不过来,更毋论聚气反攻了。

却不知姬远玄心中惊怒焦虑更胜于他。原以为将他诱到此处,与女魃、风后一齐动手,必可瞬间制其于死地。

想不到这小子韧力、斗志如此之强,每每山穷水尽,又让他绝处逢生,激战了近百合,还是莫能奈何。若不能尽快除去这眼中钉、肉中刺,等到五族群雄赶到,那便糟之极矣!

杀机大作,双臂一振,彩光轰然四射,那挺拔英秀的身躯突然膨胀了数十倍,浑圆如球,忽黄忽红,双手化作四只肉翼,平张拍舞,周侧伸出六只彤红的触角,随着肚腹鼓动,有节奏地舒张收缩,突然朝外一鼓,狂风怒卷,章鱼似的照着拓拔野兜头抓下!

拓拔野心中一沉,刹那之间,昨夜所有不敢正视的疑窦、猜测,全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悲愤填膺,纵声长啸,蓦地急旋定海珠,顺着那狂风向冲天拔起,丹田内绚光滚滚,随其盘旋飞转,银光陡然一亮,周围蓦地荡起一圈巨大的弧形光轮,太极似的飞旋怒舞,朝其雷霆猛劈。

“砰砰”连声,绚光炸鼓,照得方圆数十里一片雪亮,帝鸿那六只触足应声裂舞,腥血激射。

但那短足稍一收缩,又闪电似地冲舞而至,拓拔野呼吸一窒,如被狂涛骇浪掀卷,双臂、双脚陡然一紧,已被其牢牢缚住!

身后尖啸如雷,红光喷涌,“轰!”拓拔野动弹不得,登时被大鹏结结实实地撞中,眼前一黑,鲜血狂喷,周身骨骼仿佛散裂成了万千碎块,只觉火浪焚卷,霎时间从后心涌入体内,烧得他几欲昏厥。

帝鸿嗡嗡大笑道:“五德之躯,安能如此糟践?”肚腹处迸开一道血盆巨口似的细长裂缝,六只触足卷着他径直往里塞去。

腥风倒卷,热浪滚滚,裂缝中那凸凹不平的彤红色壁肉急剧起伏,拓拔野大凛,奋力挣扎,奈何奇经八脉已断毁近半,那六只触足更如混金铁箍,勒得他动弹不得。

眼角扫处,见风后斜举铜巽扇,骑着逆羽风鸟急冲而来,当下再不迟疑,蓦地凝神聚念,元神从泥丸宫中破冲离体,急电似的射入风后玄窍之中。

风后殊无防备,被他神识所控,周身一震,抡起巽风扇奋力猛扫。

“呼!”女魃的炽烈火浪随风狂卷,陡然扑在帝鸿身上,紫焰窜舞,帝鸿受灼吃痛,六只触足登时微微一松。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拓拔野的元神又已从她体内破冲而出,重归自己泥丸宫内,帝鸿触足放松,他立即奋起真气,天元逆刃银光爆舞,朝其口内疾刺而入。

相距极近,帝鸿猝不及防,“哧”地一声,腥血狂喷,剧痛怒吼,圆滚滚的巨躯陡然收缩,六足飞甩,将拓拔野高高抛起。可惜他经脉断毁,真气大打折扣,否则这一刀劈入,帝鸿纵然不死,也必重创。

险死还生,心中狂跳,狂风吹来,背脊凉浸浸的尽是冷汗。还不等他定神,后方霞雾迸涌,女魃尖啸,又与那大金鹏鸟合而为一,万千赤光霓浪滚滚飞卷,凌空撞来。

拓拔野此时不敢硬接,旋身反手,极光电火刀绚光流舞,斜地里猛劈在大鹏巨翼上,借着那炸涌气浪,喷出一口淤血,凌空翻身,朝那深不见底的地壑急冲而下。

当是时,远远地传来几声号角,呐喊隐隐,拓拔野精神大振,追兵既至,只要拼死斡旋上片刻,便可当着天下群雄之面,拆穿姬远玄的帝鸿身份了!

帝鸿光芒摇舞,当空又化作人形,转头遥望,脸色大变,蓦地从怀中抓出一个黄铜密匣,喝道:“生风,起火!”将那匣子朝拓拔野当头抛来。

风后挥扇狂舞,飓风咆哮。

女魃双袖齐鼓,赤红色的火浪如彤云翻滚。

“乓!”铜匣迸裂,乌黑油亮的泥土四炸纷扬,被那狂风一卷,陡然爆胀迸鼓,瞬息间便涨大了千万倍,轰隆连声,高高隆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山丘,再被那滔天烈火烧灼,山体陡然通红如炼钢,风雾刮卷,“哧哧”冒起重重白汽。

“息壤神土!”拓拔野惊怒交迸,当日皮母地丘,姬远玄便是惺惺作态,以封镇混沌兽为由,用这神土将他封埋地底;眼下故伎重施,却已露出其狰狞面目。当下聚气大喝,挥刀朝上怒斩,想劈开一条生路。

“哐当”剧震,他周身酥麻,那山体却只裂开了一道丈余深的长缝。

狂风怒吼,火浪滔滔,息壤继续急剧膨胀,刹那之间便已绵延出百余里,恰好将那巨大的地壑充填塞满。山体擦撞在壑壁上,隆隆狂震,火星四溅,朝着拓拔野兜头盖脑地压落。

这“混沌天土”乃盘古开天辟地时残留的神泥,遇风膨胀,大至无穷,再经女魃烈火这般烧灼,凝固后更坚逾玄铁,饶是拓拔野真气强猛,手中又有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亦无法斫开。

他连劈了数十刀,虎口迸裂,气血乱涌,无计可施,只得翻身朝下冲落。山体急坠,火焰倾泻,宛如天柱崩塌,其势之汹汹猛烈,更在翻天印之上。

那排山倒海的炙烈气浪接连猛撞,拓拔野背脊如裂,经脉如烧,五脏六腑也象是被颠倒挤压,几欲迸裂。

几在同时,下方炎风狂舞,“轰”地卷起茫茫无边的彤红火浪,万千道艳丽的紫线纵横飞舞,轰鸣声震耳欲聋。

地渊中原本便四处弥漫着苍梧树的炽热火浪,被息壤神山这般挟火怒撞,登时竞相爆炸。

拓拔野心中大凛,再这般下去,不等冲入渊底,即便不被息壤神山压作肉泥,也势必被苍梧火海烧成碳灰!

当下更不迟疑,抛出两仪钟,施力念诀。青光怒舞,神钟陡然变得一人来高,他翻身冲入其中,又将那饕餮离火鼎倒置在钟口。

“呼!”上方气浪撞入鼎内,鼓起刺目火光,那狂猛无匹的压力顿时化作惊天动力,神钟飞旋怒转,陀螺似的朝下猛冲而去。

飓风呼啸,那姹紫嫣红的滚滚炎浪就象一个巨大的旋涡,气浪“当当”不绝地怒撞在铜钟外壁上,火焰狂舞,拓拔野蜷身其内,有如从前乘着柚木潜水舟在惊涛骇浪中跌宕一般,震得百骸如散。

饶是这神钟隔绝阴阳,在这等狂风烈火交加激撞下,亦越来越烫,有如烤炉。拓拔野奇经八脉断毁近半,被如此震荡灼烧,更是裂痛欲死,大汗淋漓;轰鸣声惊雷似的在耳中鼓荡不绝,头昏眼花,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当琅琅”地连声狂震,两仪钟似已触底。拓拔野收势不及,一头撞到钟顶上,温热腥咸的鲜血顿时沿着额头淌落,神智一醒,强忍剧痛,徐徐爬起身来。

朝上望去,四壁深幽,如在井中。上方碧天澄澈,风声呼啸,黄沙蒙蒙卷过,被饕餮离火鼎喷出的火焰烧着,登时冲天飞扬,如火星乱舞。

敢情两仪钟已带他坠入苍梧之渊的地底,砸出一个大坑来。

拓拔野想起蚩尤所述,心中咯噔一响,森寒遍体。

当日九黎群雄是骑着大金鹏鸟,才侥幸飞上万里高空,从那九嶷壑口得返大荒。此刻大鹏已死,那裂口又被息壤封堵,他岂不是永生永世要被困在这太古地牢之中么?

个人自由倒是小事,眼下大荒风云诡谲,战火如荼,那些鬼国妖孽更在暗处虎视耽耽,煽风点火,还不知要使出什么奸谋诡计来。他若不能重出生天,又如何拆穿姬远玄的帝鸿假面?又如何还复天下太平,实践蜃楼之志?又如何……如何找到雨师妾,与她牧马南山,泛舟东海?

想到龙女那温柔娇媚的笑靥,他的心中更是痛如刀绞,抛开杂念,下定决心,无论何等艰难,定要设法离开此地!

激战一夜,又受重伤,饥肠辘辘,周身无一处不痛。当务之急,乃是猎食果腹,养精蓄锐。当下跃出地面,转头四顾。

狂风呼卷,飞沙走石,触目所及,尽是荒凉无垠的赤黄焦土,寸草不生,惟有南边天际青烟滚滚,偶尔窜起一绺绺金红的火光。彼处既然仍有火焰,想必还有树木果实。拓拔野收起离火鼎和神钟,朝南御风飞掠。

骄阳似火,酷热难耐,就连大风吹来,也象是火焰扑面。四处荒无人烟,就连飞鸟走兽也不见半只,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拓拔野伤势未愈,飞掠了百余里,汗出如浆,真气难以为继,于是将白龙鹿从天元逆刃中解印而出,苦笑道:“鹿兄,又得劳烦你了。”

白龙鹿许久未曾出来透气,也不惧炎风炙热,扬头甩尾,嗷嗷欢嘶,兴高采烈地驮着他朝南飞驰。

过了小半时辰,前方烟雾越来越大,火焰冲天,遥遥可见一根巨大的树桠横亘在地,盘旋缭绕,象长蛇似的一直朝西南延伸出近百里,黄果累累,黑花摇曳,树叶片片如青火,熊熊跳跃,当是一截断裂的苍梧树枝。

除此之外,不见任何草木花果,大地龟裂,连沙土都被烧成了灰白的粉尘,一阵风起,便大雾似的蒙蒙弥漫。

拓拔野想起《大荒经》、《百草注》中关于苍梧树的记述,其花、果均有剧毒,但若合在一起服用,则有益气补脉的奇效。当下奔到树侧,挥刀劈下花果,一边自行大嚼,一边送入白龙鹿口中。

那黄果酸甜割喉,黑花腥臭苦涩,混在一起,滋味古怪已极。白龙鹿昂首踢蹄,全都喷了出来,嗷嗷怪叫,再也不屑一顾。

拓拔野酸的龇牙咧嘴,泪水也险些涌了出来,但为了尽快修复经脉,只得皱着眉头,将那花果勉强吞了下去。过不片刻,腹内如热火翻涌,脏腑、经脉暖洋洋的极是受用。

拓拔野知其有效,精神大振。又接连吞服了十余颗花果,盘腿坐地,调息养气。他修行“潮汐流”已久,又从蚩尤那儿学到了些“八极新法”,对于调复经脉已是大有心得,再加上这些苍梧花果的灵力,只过了小半时辰,奇经八脉已痊愈了八成,真气循环大转通畅。

忽听雷声滚滚,震耳欲聋,狂风刮来,竟是彻骨冰寒。睁眼望去,心下大奇,不知何时,那万里碧天已是彤云密布,层层翻滚,时而亮起一道闪电,映得天地皆紫,阴惨惨的甚是诡异。

白龙鹿乃水族灵兽,最厌酷热天气,眼见暴雨在即,昂首欢嘶,大是兴奋。

狂风怒吼,苍梧树枝簌簌激响,火焰贴地狂舞,风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刺鼻之味。过不片刻,大雨倾盆,如万千白箭纵横穿空,打在白龙鹿身上,青烟乱窜,焦臭四起。

白龙鹿吃痛,怪叫跳跃,那坚硬银亮的鳞甲竟被“雨水”瞬间灼蚀了数十个小洞。

拓拔野大凛,方知这瓢泼大雨竟是漫天硫酸,急忙取出两仪钟,飞旋变大。将他与白龙鹿笼罩其中。碧光鼓舞,雨箭冲来,只听得“咄咄”密集之声大作,象是无数巨石猛砸而来。

拓拔野隔物凝眺,只见无数巨大的冰雹正如流星雨似的倾泄而下,雷霆万钧。最大的半径约有半里,最小的长宽也近六、七余丈,撞在周遭的地面上,顿时酸水狂溅,砸出万千深坑来。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风雨渐小,天色渐亮,空中又渐渐露出几处蓝天。满地的冰雹化作酸水,汩汩流入坑缝,渗入地底,很快消失不见。等到雨水全止时,大地又已干涸一片,满目疮痍。

白日当空,苍梧树火重又猎猎高窜,天地犹如一个巨大的炼炉,比之先前竟似又更炎热了几倍。

拓拔野收起神钟,唇干舌燥,喉咙中直欲冒出烟来,衣裳紧贴着肌肤,渗出一层白白的细盐,汗水方一流出,便立时蒸腾。白龙鹿更是燥热难耐,半吐舌头,赫赫喘气不已。

调息片刻,见经脉已基本无碍,拓拔野再不耽搁,重又封印白龙鹿,踏足御风,冲天飞起。

御风术顾名思义,乃是借助风力,扶摇直上,越往上飞,狂风鼓荡,通常飞行的越加轻松。但这苍梧之渊极是奇怪,风向千变万化,忽东忽西,忽上忽下,身在高空,就象是激流中的飘萍一般,跌宕翻转,极难控制方向。

所幸拓拔野腹内有定海珠,又深谙借势随形之妙,在风向中飘忽旋转,飞得倒也并不吃力。

低头俯瞰,那广袤荒凉的原野上,雄岭起伏,形态各异,一直朝南绵延到更远处的沙漠,数千里苍茫大地,火焰闪耀,有如阡陌纵横。朝北远眺,极远处,碧波粼粼,连天闪耀,竟是浩瀚大海。

他听蚩尤说过三天子之都的经历,对此处的地理地貌略知大概,知道南边当是九黎山野,北边便是苍梧崖岸。苍梧树擎天而立,九大树枝盘旋突入大荒地表,乃成九嶷火山。只要能找到三天子之都的方位,自然便能寻着被息壤神土封住的天幕裂口了。

当下便将那遥遥横亘的苍梧树干与海岸线交相对应,计算出三天子之都的位置,继续朝其上空猎猎飞去。

只是那碧天无穷无尽,高不可测,他乘风直上,飞了约莫四个时辰,眼见日头西移,天色渐暗,也摸不着天幕的半点边儿,更毋论什么裂口、缝隙了。

狂风益猛,寒冷彻骨,下方又渐渐堆涌起厚厚的云层,惊涛急浪似的汹涌翻腾,被夕阳映照,万里金光灿灿,壮丽非凡。

眼见白日将尽,一无所获,拓拔野心下又是失望又是焦急又是恼恨,也不知眼下天帝山上情势如何?姬远玄是否又纠集鬼国妖孽作出了什么惊人之事?蚩尤、烈炎等人会否被他蒙骗暗算?

越想越是心乱如麻,一日一夜未曾歇息,经脉尚未完全恢复,飞行了这么久,早已精疲力竭,虽不甘心,亦只好御风下掠,待到明日再继续寻找出路。

回到地面,夕阳已沉,漫天晚霞如火如荼,和苍梧树火连成一片。拓拔野既饿且渴,却寻不到可饮之水,更无任何食物,只得又斫下苍梧花果,聊以充饥。

到了夜间,气温骤降,冷风彻骨,龟裂干涸的大地结起一层银白的寒霜。拓拔野化霜为水,连喝了几捧,遍体清凉。

过不片刻,天空中雪花飘舞,越来越密,渐渐变成鹅毛大雪,天地尽白,银装素裹,惟有那苍梧树枝依旧红光吞吐,火焰熊熊。短短不过两个时辰,竟像是从盛夏陡然转入严冬。

将近半夜,彤云翻滚,电闪雷鸣,大雪转化为冰风暴,冰雹夹杂着酸雨,纵横飞舞。突然刮来一股龙卷风,呜呜呼啸,所到之处,冰雪、乱石、黄沙……重重飞旋,摇曳冲天。

四季气象竟全混杂在了一处,相交肆虐。

拓拔野这些年遍历大荒,也不知去了多少穷山恶水。原以为至为变化莫测、诡奇恶劣的天气,莫过于皮母地丘之中。今日才知比起这苍梧之渊,波母之丘简直有如天堂了。

当下重又藏入两仪钟内,不管外面风雪冷暖,自行闭目养息。

翌日清晨,烈日如烤,天穹湛蓝,大地龟裂如昨。炽热的狂风中满是硫磺、焦臭之气,那一切风暴雨雪仿佛只是一个幻梦。

拓拔野歇息了一夜,又吞服了十几枚苍梧花果,精神奕奕,当下重又御风飞天,寻找那崩裂的天幕缝隙。

一日之间,天气依旧瞬息万变,时而旱热难耐,时而狂风暴雨,时而冰雹呼啸,时而大雪纷扬。他扶摇飞翔了整整一日,饱历炎凉,仿佛穿行了春夏秋冬、地北天南,最终却又是无功而返。

此后十余日,日出月落,早起晚归,奈何天高万里,永不可及。飞遍了数万里碧虚,竭尽所能,上下求索,仍是一无所获。

每过一日,拓拔野心中的绝望焦怒便增加一分,残存的侥幸之念也越来越少,待到二十日后,已是从未有过的狂躁愤怒,胸膺如火山封堵,随时都欲喷薄。

※※※

这天半夜,又是雷电交加,风狂雨骤,他正盘腿坐在两仪钟内调息,突然觉得大地剧烈震动起来。

收起神钟,但见黑紫艳红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万千闪电如银蛇乱舞,咆哮地猛烈撞击地面。

炎风飙吼,四处地缝交相迸裂,急剧扩大,只听轰隆连声,万千道赤红的火舌齐齐猛烈喷吐。

顷刻之间,那白茫茫的雪野象是成了浮沉在滚滚岩浆上的裂石,被发狂发火浪冲天掀卷,不断迸炸。燃烧的火弹绚丽穿飞,将天地照得姹紫嫣红。

密云翻腾,雷电乱舞,突然又下起了见所未见的暴雨来,雨水如倾,势若天河崩泻,夹杂着流星雨似地无数冰雹,砸在地火中,“哧哧”激响,青烟弥漫,火势反倒更猛,冲天席卷。

拓拔野周身浇透,寒热交集,双拳青筋暴起,憋闷了半个多月的悲郁怒火仿佛也随着地震雷鸣一齐迸爆,蓦地奋起真气,仰头狂啸。

霎时间,火属真气从丹田层层暴涌,穿过经脉,烈火似的从肌肤毛孔鼓舞而出,浑身顿时紫光怒放。受其所激,土属真气随之奔腾周身,次第带动金、水、木各属真气,汹汹席卷,在奇经八脉之间循环激转,那种感觉说不出的酣畅痛快,仿佛与天地齐震,物我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