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知道了么?”她确实迟钝啊。

“也不算知道,只是猜测而已。”比她猜的女婿多出一样。

说实话,赵大老爷对他的好,远远超出一个女婿的待遇,再加上同姓,青河向南,母亲的信,种种迹象其实明朗。

他猜的,总比她准,她自是服气。

“我听二太太话里,大老爷与大太太虽互敬互尊,反倒是惦记着干娘的缘故。府里皆知这些年两人分院子住,兴许真得…”

“逝者已矣。”他道。

是的,人死不能复生,赵大老爷情再长,对干娘也已无可弥补。

夏苏轻叹,这事,自己插不上嘴。

两人沉默之时,东方忽然大放一线明光,将金红的浮云丝丝拉进,不管它们是否甘心,不顾它们奋力拼亮。

赵青河动了,立上窗台,对夏苏伸了手,“还好没让禾心那个小丫头说中,下什么雪的。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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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片 挑灯看蟹

坐船,游河,出城,所为不过这一刻。

夏苏捉住赵青河的手。

事到如今,若还非要对这个人保持防备,简直自欺欺人。她已丢壳卸壳,就算是被骗,掉下塔去,她也没什么不甘,咎由自取罢了。

两人轻功卓绝,眨眼就飞上塔尖,齐望东方。金光沉在天际,如涛海滚滚,下一刻万道光芒挣出,一轮圆日蒸升。新年日出,那么朝气蓬勃,令人心神振奋。

“今年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

晨风东来,将赵青河的话语吹到夏苏耳里,似乎那不是愿望,而是允诺。

她轻道一声很好,眯眼朝阳,接下黎明。

旧年,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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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庆年近尾声,却仍热闹。

说服了老太太,赵大太太包下华夫人的太湖饭庄,领着府里的女眷出来,吃看灯蟹听大戏。

江南人杰地灵,山水锦绣,江南的女子就比北方女子少了一点点拘谨,尤其是这样的大节下,大户人家的女儿媳妇随同长辈们出府逛上一日,并不鲜见。

当然,事前赵府和饭庄都作了充足准备,将上席设菜的伙计一律换成婢女,捞蟹捞鱼皆少年,戏班必须严格使用专门通道和出入口,全庄有赵府的护院负责,进来出去一定要看牌子。

说到底,包了庄子,也是弄得像赵府别园一样,唯太湖风光特别,从庄里可看湖上,还很方便坐画舫,到附近的湖面赏玩。

这日一起出行的,不仅仅是女眷,还有几个年少的赵家儿郎,以及赵青河。

自从赵青河身世揭晓,府里的议论就没消停过,各房面上尊重老太爷的决定,私下并不乐见其成。

赵青河可不是一般的私生子入户,将以大老爷第一任嫡妻的嫡子身份记族谱,不但分家占大优,还成为仅次于大老爷的家主候选,这让他们很难接受。

毕竟,这个侄子冒出得太突然,他们无法用血浓于水来亲近他,表面客气着,更多得是猜忌疑虑。

如今才过去半个月,赵青河刻意躲着他爹,年夜饭桌上直接撂话不认亲,让人看来也并非随口说说,故而各房能暂观望。

受大太太郑重托付,赵青河来帮忙保护女眷们安全。

他可以说不,夏苏却在邀请之列,他这个兄长当然要随行。

大年初一他连累她再遇凶险,而且吃花生吃到她嘴上去了,虽然一起愉快看过新年日出,半个月来却觉得她有些冷漠。

夏苏甚至不惜改变昼伏夜出的作息来避他,身旁总有别人,让他头一回埋怨家里人多。

他实在不太喜欢这般相处,又不懂如何哄回,只擅长跟着赖着,慢慢陪磨。

正午开席,长屋长案,女子一大间,男子一小间。

今日饭庄里,除了夏苏,就是一屋子赵家儿女,没有别家,所以不放帘子,两边的绵纸格门皆拉开,一边戏台一边花池,爱听热闹戏的,爱看捉湖鲜的,任君挑选。

赵大太太看菜上得差不多,使人喊来巡庄的赵青河,“累你忙了半日,辛苦了,快去你弟弟们那桌吃酒,。”

夏苏悄然抬眼,就和那双冷锋的眼睛对上,视线一颤,又落他唇上,心头狂跳。

她慌地耷拉下眼皮,暗念石头脸不俊不俊,拣菜吃,无滋味,只是胡乱想着——弟弟们?赵大太太对大老爷的夫妻情不浅,事事齐心,这回显然帮忙在父子之间穿针引线。

赵青河看过去,一桌半大不小的儿郎,也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十二。因为都岁数不大,没有赵府其他人想得复杂,瞧他的目光多好奇,也有些翘盼。

就他所知,四郎六郎忙着读书大考,又过了二十,与十来岁的弟弟们平时玩不到一处。这是突然多出了一个大兄,不知厉害关系的少年们,大概以为他能带他们玩耍?

无论如何,不能当这些少年的面驳回赵大太太的话,赵青河不多言,走到隔壁那间,落座。

二太太睨着,嘴角刻薄抿住,一转眼对大太太笑开了花,“听说三郎不愿认大伯,我们还担心你们不好受,如今看来到底是骨肉亲情。”

老太太不在,大太太就是最大,可她没摆架子,哪怕二太太打着笑脸揣着酸溜溜的心,仍态度晴好。

“如二太太所言,不管三郎认不认,骨肉血亲不可否,父子就是父子。”

夏苏一旁听了,心里叹气,出身果然难改,自己再不愿,也是徒然。

她,和他,都一样,逃得一时,最后却一定被过往追上。

这么想着,她心情不由沉,吃酒都少了贪杯的兴致,听九娘说着备嫁的琐事,看花池那里开瓮挑蟹,冷冷淡淡瞧桌上撤去席。

但望赵青河,见他带着赵家小儿郎们捉蟹钓虾,时而爽朗得像个大孩子,时而又很稳重,将每个弟弟照顾周到。

她想,这人原来就有兄长气质么?

大概看少年郎们玩得欢,十七娘就抱怨起诗社散了,又不爱听戏猜灯,怪没意思。

赵二太太总对别人挑剔,自己亲女儿是掌上明珠,想法子让女儿开心,“要不咱上画舫吧,难得出来一趟,怎能不游太湖?”

大太太道,“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要等等华夫人,我让她准备着呢。”

华夫人来得很快,“大太太,都布置好了,不知何时上船?”

“就这会儿。”大太太站起来,拉着华夫人的手往外走,与她笑言,“已经开始跟我抱怨无聊了,一台子好戏也没人认真听,劳烦你让班主他们吃饭去罢。”

华夫人吩咐了掌事的去办,一手揽着大太太,另一手揽着二太太,“赵府里就养着伶官,今日老太太又没来,姑娘公子们自然无心听戏。湖上风光好,我还打听过,正巧今日不系园游来太湖,在湖正中开集,有文人墨客当场作字画竞卖,也有名倌吟诗助歌舞,还有名书古画鉴赏。姑娘公子们即便上不得船,也能就近看热闹。

不系园是杭州闻名遐迩的大画舫,文人才子聚会之所,不时还办书画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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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女排打进决赛啦!

第88片 不系出日

一听不系园,除了大房里的九娘和十一娘,其他赵家姑娘们立时雀跃。她们能起诗社,自然对书画也知道几分,更何况不系园名声响亮,难得到苏州来,机会珍贵。

大太太与几位太太商量一下,对华夫人嘱咐,“不能上不系园,但可驶到近处看一会儿。”

华夫人笑应了,关照船娘们去湖心。

夏苏站得稍远,却听得只字不漏,不知不系园,也知有画展可瞧,神情较之前大振。

“妹妹之面色变化,委实昭然。”赵青河是船上唯一成年男子,夏苏是船上唯一待字亲戚,他全仗着义兄妹的名头,毫不避嫌,与她袖碰着袖。

所幸夏苏也不敏感这种事,“我又非偷鸡摸狗,昭然如何?”九娘之外,她只得赵青河一个说话人。

九娘正回头找夏苏,见赵青河与夏苏并立,直觉竟是好俊的一对人物。她性子温和偏静,赵青河身世揭晓后,还未曾与他照面,此刻正好,上前盈盈施礼,诚意道声三哥。

赵青河一怔,大太太有心刻意,他可不理会,只是赵九娘发自真心,却令他不好敷衍,淡然哦了一声。

夏苏闻画心情舒畅,慢腾腾道,“九娘,你三哥应了这声,你可问他要份大一点的贺礼。”

赵青河忍不住笑出,“九娘莫上苏娘当,这贺礼就得问她要,她管着家里的银子,三哥我从她那儿支银子,十足可怜。”

夏苏冷白一眼,“你归你送,我归我送。”扯。她何曾掌过他手里的银子,顶多抠过分过。

“这样好,一份变两份。”赵青河继续闲扯,“九娘得跟我说声谢。”

九娘真张口。

夏苏拉着赵九娘却走,“就算要谢,等拿到礼再谢,谁知是不是空口白话。”

赵青河一向不急于洗白自己,且在这点上,他万分赞同夏苏。事实胜于雄辩。

他只道,“别忙着走,妹妹莫非不想和我上不系园?”

夏苏刹住身形转回头,以乌龟的速度来说,简直成精了,“你有何办法?”

“泅水过去?”赵青河抬眉,好看的眼,好看的笑。他今日既非来当大众保镖,也非来当孩子王,只来凑某位妹妹的热乎。她之心愿,就是他之挑战,越难越有意思。

夏苏瞥开眼,对心跳全然放弃,“满出来了。”

猜妹妹的字谜,也是一大乐趣,但赵青河也放弃得极快,“什么满出来了?”

“自信。”夏苏咬字。

“谢妹妹夸奖。”稀奇了,居然没来“兜财手”那招?

夏苏哼笑,“谁夸你?自信满出来就是自大自狂自我毁灭。”

赵青河无语,瞪了她半晌,按着太阳穴呵笑,“乌龟妹妹有尖牙。”

九娘看两人斗嘴,不觉得不妥,只觉得羡慕,即使是在大家族出生长大,兄弟姐妹那么多,她也不曾经历过这般轻松却亲近的相处。撇开两人其中难言的感情,实实在在是彼此信任的。

“不系园!”十七娘欢呼。

烟波浩瀚的云水湖面,水光笼罩着一艘大舫。它仿佛第二轮金日,拉近四面八方的船只,吸引,聚拢,又散开,却停得不远,呈明月之下星罗棋布。而日光月光,都掩盖不住船身三个刚劲大字,不系园。

这番景象,连几位太太都望入了迷,任船娘们驶得很近,忽听不系园上有人喊赵青河之名。

那男子满头灰白发,身旁有位笑容可亲的妇人,似一对夫妻。

夏苏并不认识,但也不稀奇,赵青河这几个月一直在画市里探路,人脉开拓。

倒是大太太二太太显得惊讶,又同声招呼那对人物,态度十分尊敬,称其董先生董夫人。

这位董先生三言两语,道明两点,不系园不随便放人上船,不系园是观学识慧的好地方。董夫人也想请岁数较长的姑娘陪同。

于是,大太太二太太就允了适时提出请求的赵青河,让赵家儿郎,九娘和夏苏,登上不系园。

乍看起来,赵青河并未想到特别上船的法子,只是运气好而已。夏苏如是想,却听到赵青河与董先生的对话,当下愕然。

赵青河道,“多谢先生帮忙。”

董先生道,“不必客气,前头那位就是喜爱丹青的义妹么?”

赵青河答是,“不系园仅停留太湖一日,而长辈之请不可推辞,才劳驾先生特意跑这一趟。”

董先生道,“无妨,不过举手之劳。若只因女儿身就受到拘束,岂非可惜?令妹能作一手好画,难能可贵啊。”

赵青河谦言,“算不得多好,却真用心。她尚未许人,我这当兄长的,自然想多宠着她些,待她嫁入夫家,未必能有这么自在了。”

董先生叹,“的确如此。就说这赵府,大户广宅规矩多,要不是教着四郎六郎,老夫恐怕也帮不到令妹…”

原来,董先生是赵四赵六的夫子。

赵青河请来这对夫妻,就是要让赵府夫人们变点头哑巴,看似一场偶遇,看似十分运气,全是他一手谋就,从接下大太太的邀请开始执行,最终一定会让夏苏登上不系园。

除了许人嫁人那句多余,夏苏无甚怨言,也自叹不如。

董夫人如面相一般亲切,发现夏苏落后,就笑等着她赶上,“我家先生十分喜爱夏姑娘的画,让我今日找机会跟你再购一幅,不知可否?”

夏苏即便不如赵青河长袖善舞,也懂得人情世故,只是她性子不爱兜不喜绕,直接就问画的事了,“不知先生喜欢谁的画?”

夏苏的话直,却正对董夫人的脾气,遂也不费舌客套,“我家先生已有一幅你仿的李公麟人物白描,这回想购你的画。”

她的画?夏苏一怔,兀自低头想了片刻,才道,“董夫人,只怕我画不好,您还是说一位董先生喜爱的大家吧。”

赵九娘不知夏苏擅画,更不知她擅长摹画,连董先生都求她的画,心里正佩服,听到这儿就糊涂了。

九娘问,“仿李公麟的白描难道不是苏娘所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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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片 又见暮江

董夫人代夏苏答,“是夏姑娘画的,却不是夏姑娘的画。

赵九娘豁然开朗,随即又奇,“苏娘仿李公麟的白描可获董先生赞,想来画功不同一般,为何说画不好呢?”

夏苏对上董夫人明朗的目光,答赵九娘问,“摹仿与自绘是两种境界,我并无自绘的天赋。”

董夫人温和笑着,“画来看看就是,你不是我家先生的学生,不必怕他苛责,顶多当心他不付银子。”

这是董夫人说笑,夏苏尽管慢一拍,还能跟上赵九娘,一同笑,“我尽力一试。”答应了。

董夫人趁九娘和夏苏说话,回头对丈夫眨眨眼。

董先生开口,“夏姑娘既然应了,可容老夫指定题目?”

夏苏转身行礼,她自幼从画师多位,十分尊重师者,“先生请说。”

“冬去春到,夏姑娘就画一幅春暖花开的小青绿吧。”

“是。何时交画呢?”董先生一句话,别人听不出名堂,夏苏就理解了。主题:春暖花开。设色:青绿。内容:小写意。

“夏姑娘自觉水到渠成之时。”董先生道。

“先生也教画么?”夏苏沉思半晌,突然问道。

董先生摇头,捋过黑中渗银丝的胡髯,“老夫喜赏,画无才,勉强习得一手不难看的书法,也是为了摆教书先生的门面。不过,老夫以为,读书与画画相通,急智惊才者,细水长流者,资质各不同。”

然而,教她的人,恨不得她一夕学会天下大成,丹青笔不可离一日手,稍有退步就挨训罚挨戒尺,如此复复年年,练出上乘摹技,夏苏却反而不会自画了。

董夫人这时唤董先生过去,似看到熟识,而赵九娘自觉走到前头带弟弟们,留夏苏和赵青河在最后。

“听说今日雅集的字画是不系园主人亲自相请,由苏州各位收藏大家出借,虽只有四十六幅,皆为珍贵藏品,平时无缘得见,其中不仅有你最喜爱的唐寅书画,最古可追溯至南北朝王羲之的字。不系园还邀请到苏杭一带的画家和名鉴,要在顶舱举行评画茶会,当场开价竞购,也能以物易物。妹妹若有看中的,不妨告诉我。”赵青河放慢脚步。

“告诉你又当如何?”夏苏嘴角轻勾,一抹“你买啊”的笑。

赵青河也笑,“我自会想办法让妹妹高兴的。”

夏苏静静走了一会儿,“能上这条船已是足够…”想谢他,却压在舌尖说不出口,这人欠她的旧债太多。

前头少年们开始出现方向分歧,九娘明显无力,夏苏赶紧推赵青河一把,“别说空话,不如管好他们,让我把所有的画好好看完。”

“得令。”赵青河迈着大步去了。

他人高马大,往少年中一站,鹤立鸡群,立刻就显威势,只只乖啄点头,说往哪儿就往哪儿。

九娘退到夏苏身旁,微笑道,“想不到三哥竟治得住十二弟。十二弟倔起来,亲四哥的话都不听,母亲也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