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蜜拉起弗朗切斯科的手靠近玛哈:“让我来告诉你。这两幅画对于我的人生和事业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我对她们的感情是相同的,具体的原因太复杂也太微妙,我很难用语言讲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每当我站在她们的面前,看着她们的时候,我的心都会变得非常的温暖,非常的平静,那是一种近乎于幸福的感觉。你明白吗?就像现在,当我们站在她的面前时,就在我们身边的几平方米里,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罩子,它隔绝了外界的纷扰,让我得到暂时的宁静。有的人喜欢通过喝酒忘却烦恼,有的人喜欢通过打电子游戏来摆脱苦闷,有的人喜欢听音乐来寻求安宁,而我是通过玛哈。”
“绮蜜。”弗朗切斯科温柔而迷惑地唤着她的名字,从后面抱着她:“让我来告诉你一点我的感受,在你幸福的时候我也能够感觉到幸福,我很高兴此刻我们一起感受到这种宁静,真希望永远都能这样。”
第四十章
克劳斯的绘画风格有些奇怪,虽然他已经是一个比较出名的画家,他的画也已经被一些世界级的博物馆所收藏,并且大家都公认他的绘画技巧近乎完美。可是多年来他觉得自己始终没能形成一种相对统一的,属于自己的风格。他游离在现代和传统之中,尽管有人称他是驾御和平衡两者的高手,但他自己不那么认为。有时候他会非常地羡慕莫迪利阿尼那种始终保持着的特立独行的姿态,但却又不能完全地抛弃写实或者具象的手法。就他个人来说,他更加欣赏马蒂斯那种能够将相对写实向抽象和简化的转变过程同时表现在一幅画中的风格。
第69节:玛哈(68)
可是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让他无法追寻马蒂斯的脚步前行,跟随别人的脚步基本上是他整个人生中最厌恶、最无法容忍的事情,而其中的意义又包括了现实和抽象两个层面。既然无法形成统一的风格,他就干脆随心所欲地作画,这倒反而促成了他的成功。在这个时代人们似乎更加喜欢不可琢磨和无法定性的东西。不过在最近他似乎刻意地回归传统,不知是不是因为呆在佛罗伦萨受到了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精神的影响,还是他主观上想要那么去做,总之他最近几幅关于艾米莉的画都可以看到最精妙的技巧和最细腻的笔触,流动着一种拉斐尔式的敏感和优雅。他认为,作为一名画家最重要的是要有丰富的艺术想象力以及超人的色彩感觉。他的早期作品含蓄中蕴涵着激情,现在却更加地追求秀美、优雅、和谐三者完美的统一。他很想知道自己后期的绘画方向会走向何处,当然没人能知道未来会怎样。绘画的风格会随着画家的世界观、人生观甚至爱情观的改变而改变,毫无疑问改变已经来临了。
此外他还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那就是,模特就是模特,爱人就是爱人。他原本以为,为所爱的人作画应该更能画出她那最可爱的心灵的表情,但事实却是他为艾米莉作画是那么流畅和轻松(艾米莉是一个实验品,他可以把她画得优美写实,也可以把她画得抽象立体,在她的身上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实践各种新奇的艺术想法)。但为绮蜜却是困难重重。过去的一周他一直在打草稿,一张又一张,始终无法使自己满意。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回忆着他和绮蜜短暂接触过程中的每一个片段,想要在其中寻找出她最迷人的一幅模样、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他越是寻找就越是找不到,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是美丽的,但又都不是他想要展现在画布上的。他想要追寻一个及至完美的表情,既幸福又忧伤,眼神既像是在微笑却又像是仿佛马上就要流泪般。他确信绮蜜一定能展露出这样的表情和眼神,只是时机还未到罢了。
如果只是为了作画他今天不该邀请绮蜜来他这里,因为他似乎还没有找到感觉。但他又是那么的想念她,就算不画画两个人安静地坐一会儿也很好。
“克劳斯,衣服换好了。 ”
艾米莉和绮蜜一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克劳斯对她们微微一笑。艾米莉是来拿她的肖像画的,画家终于完工了。这幅画就像是一个早产的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没有完全发育好就来到了世界上,无论出生后在暖箱里躺多久都无法弥补先天的损失。当克劳斯发现这幅画的缺憾时已经太晚了,再多的修补也无法改变克劳斯对其最终的看法。依照他的心思当然是想推倒重来一遍,可是他又没有时间,所以只能让这幅他不满意的作品离开他的画室。好在艾米莉答应不把这幅画随便给人看。可是说到底,他的心里还是不舒服,他暗下决心,决不让同样的事情重蹈覆辙,尤其是在绮蜜的身上。
“我还想问一遍,请你们别介意,我呆在这里真的没有打搅你们吗?克劳斯,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不,当然没有。”
画家随意而疲倦地说着,然后朝画架走去。
绮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已经对艾米莉说过三遍同画家一样的答案了,懒得再说了,她走到软榻边躺了上去。变换了几个动作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克劳斯拿起他的画笔在架子上架好一幅草图,这好像是他最先完成,后来又被他自己否定了的草图,可也是目前他唯一能接受的图稿。然后他看见艾米莉在画室里随意走动了一番后终于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手中看着一本他的画册。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和紧张,当然,紧张的只有他和绮蜜,与艾米莉没有关系。躺在软榻上的绮蜜身体僵硬得简直像一具尸体,他轻摇了一下头走了过去。
看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绮蜜更紧张了,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但画家不容置疑地搂住她的肩膀,手指从脖子开始慢慢向下滑动,另一只手则伸向她的后背,顺着着她光滑的肌肤依次移动着他的手指,用指腹按压着她的身体,渐渐地他感觉到绮蜜僵硬的身体正在他的手中慢慢软化下来。他看着她的眼睛,从那里面看到了放松、没有戒备。绮蜜对他略微笑着,好像是在对自己的糟糕表现表示歉意。克劳斯反而觉得她现在的表情很真实,如果不是艾米莉也在屋里,他真的很想吻她。
“好些了吗?”他问道。
“我觉得躺在这儿做模特的感觉和坐在照相机前拍照的感觉差不多,我总是紧张,非常的紧张,根本无法表露出自然的表情。所以我讨厌拍照。”
“但愿你不要讨厌做我的模特。”说着克劳斯又回到了画布前,开始准备调色的工作。
艾米莉听见了他们谈话的内容,便好心地想给绮蜜一点自己的经验。
第70节:玛哈(69)
“知道吗,绮蜜,我是怎么放松自己的。在给克劳斯当模特之前我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平面模特,就是专门给杂志拍摄照片的那种模特。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很紧张,只要第一张照片拍得不好,我就会紧张得直发抖。很可怕,是不是。知道后来我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吗?首先你得有一种忘乎所以的感觉,别在乎别人怎么说你看你,只管按着自己的节奏做。我会在拍摄前先闭上眼睛一小会儿,这很重要。哪怕镜头对着我,我也会那么干的,然后心里想着那些能让你真正高兴和放松的事情。比如,热乎乎的皮萨饼又或者香草冰激凌,想象自己正在大口吃着这些东西,然后在感觉自己吃得最开心的一刹那睁开眼睛,效果一定不会错的。”
绮蜜被她的话一下子给逗乐了,她装模做样地闭上眼睛然后说:“我该吃点什么呢?也许是一块我很想吃,但却不敢吃的有好多好多奶油和巧克力浆的蛋糕。一放进嘴里就会融化的那种,那种感觉一定很棒。”她突然睁开双眼看着艾米莉,两个人一同哈哈大笑了起来。
“姑娘们,姑娘们,好了,好了。”克劳斯像在面对两个不听话的学生时的老师那般高声说道:“我们该开始工作了。”
艾米莉调皮地吐吐舌头,安静地躲到一个角落里去了。
“知道吗?我昨天在报上看到了。”过了一会儿后,她又按耐不住地开口了。“乌菲兹又发生了谋杀案,报上说是连环谋杀案呢。按照报上的说法,乌菲兹现在是整个佛罗伦萨最危险的地方了。想想把,一个不知名的凶手在黑夜中肆意行凶,他将被害死的脚趾作为自己的战利品。”
“艾米莉,第二个被害者是在白天死的。”绮蜜不满地纠正她草率的话。
“是吗。也许是我看错了,要不就是报纸写错了,谁在乎呢。关键是两周内接连死了两个人,还有她们奇怪的死法。会不会就像某些恐怖电影的情节那样,凶手在执行某种仪式呢?”
“艾米莉你越说越悬了,我看你受那些电影的蛊惑太严重了。”这次连克劳斯也没有耐心了,他根本不想在自己家里提到任何关于谋杀的事情。
“才没呢,事实是现实比电影情节更加离奇。我在想凶手为什么要切掉被害者的脚趾呢?仅仅是因为想让她们穿上一双不合适的小鞋子吗?肯定不是那么简单。或许是凶手对小鞋子更可能是对小脚有一种病态的迷恋吧,我知道世界上是有这种人的。不一定是脚,也可以是人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比如舌头、牙齿有特殊的癖好,看到那些不和他们心意的长相或别的什么他们就受不了,当然也有可能正相反,看到了太合他们心意的东西就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不是还有扒人脸皮的杀人犯吗。也许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听起来像个恋物癖。亲爱的,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有做犯罪心理学家的天分。”
“是吗?”艾米莉不安地撇撇嘴说,然后她注意到了绮蜜尴尬的神色,想起了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马上感到内疚起来:“哦,对不起,绮蜜,我刚才说的话不是针对你的,我只是被谋杀弄得莫名其妙的兴奋和激动。虽然你就在乌菲兹工作,可是谁能相信你会干出这些可怕的事情来呢。瞧瞧你,多么娇弱啊。如果说你是凶手的目标那我还信。”
咣噹一声,艾米莉和绮蜜循声望去,克劳斯正从地上捡起他的画笔,他把它扔进一只水桶里闷声喊道:“艾米莉。”他不忍斥责她,于是不再说话了。
艾米莉冲着绮蜜扳了个鬼脸,好像在说,他生气了。
绮蜜此刻可没有心情理会她,她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言不由衷地说道。
绮蜜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担忧的感觉,就对着他摇一摇头,好像在说,我会没事的。但这并没有起作用他也向她摇一摇头,好像在回答说,我很担心你。然后他看见她美丽的善于变化的了脸在陡然间改变了颜色,她不想再在第三者面前进行这种无声的交流了,她甚至都不想在这间画室里继续呆下去了。
而在这时,艾米莉好像突然变得很识趣,她的头枕着一个垫子沉沉地睡去了。绮蜜强忍着不安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对面的画家也在做着和她一样的努力。
他们终于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作画上了。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慢慢地围绕着绮蜜的身体转动,一会儿射到她的头部,接着到胸部,最后又照到她的脚上。克劳斯用画笔断断续续地画着,他已经开始进入状态了,所以每一笔都那么深思熟虑,那是眼睛和手协调一致的结果。他们两人很享受这种熟悉而又颤动的静默。
画室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艾米莉柔和的呼吸声,绮蜜看着她对克劳斯说:“瞧她睡着了的样子,像个天使,你真该把她现在的样子画下来。”
第71节:玛哈(70)
“你很喜欢她是吗?”
“是的,难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可我更喜欢你。”
绮蜜笑了起来,又开始她所擅长的经常性地改变话题:“克劳斯,为什么你会选择画画的道路。”
画家摸着他的头说:“不知道,也许是上帝、或者别的什么神人指引我走了这条道路。”
“你的技艺高超,我在想上帝也许就附在你的手上,可是你不相信有上帝对吗?”
“这有关系吗?你相信有上帝吗?”
“实际上不信,可我想让自己相信,很矛盾,对吧。”她叹了口气又说:“我的生活充满了矛盾。”
克劳斯俯身看着她的脸,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一种近乎于绝望的心态。他走向她,在她的身边蹲下来,凝望着她:“告诉我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告诉我你所有的痛苦。”
绮蜜把脸转向他,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两只脚搭在一起。画家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它们所吸引,接着他听到绮蜜对他说道:“我所说的一切,你都会相信吗?”
“什么!”他愣了一下,然后他迅速做出了反应:“当然,当然喽!”
这时,绮蜜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她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我生性太多疑。我总是很难信任别人,因此也不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我总认为从人们口中说出的言语其可信度还不如脚语。”
“脚语。”
“对,人体中越是远离大脑的部位,其可信度就越大。脸离大脑中枢最近,因而最不诚实。”说着,绮蜜已经把手放在了画家的脸上,轻柔地抚摩着他的脸继续说道:“我们与别人相处,总是最注意他们的脸。而且我们也知道,别人也以相同的方式注意我们。所以,人们都在借着一颦一笑撒谎。再往下看。”她的手顺着他的脸,轻柔地滑过脖子来到胸口,之后,左移至他的肩膀,沿着手臂一直到达手部。“手,位于人体的中间偏下,诚实度只能算是中庸。人们多少利它说过谎。可是脚远离大脑,绝大多数人都顾不上这个部位,于是,它比脸、手诚实得多。它构成了人们独特的心理泄露——脚语。”
“它可以描述人的内心或稳定或失衡,或恬静或急噪,或安静或失措的状态。人的心情不同,性格各异,走起路来也会有不同的风采…”
克劳斯盯着绮蜜的脚说:“你似乎太悲观了,宁可相信脚也不愿意相信别人的心。但是请你相信我,完完全全地相信我,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我不懂脚语,不知道它们现在在表达怎样的情绪。”
“它们现在正在诉说忧愁、苦闷的心态。你看,它们那么柔软、苍白,摸上去有湿润的感觉,仿佛没有从眼中流出的泪水都汇集到了那里。它们需要,需要呵护。”
“是这样。”画家抬起右手,轻轻落下,先是试探性地把两根手指放在脚面上,感受脚面肌肤的细滑。然后,他的手指沿着她脚底流畅的横弓曲线滑过,又转向由五个脚趾排列而成的纵弓。真切体会到了柔软和温润的触感。感受到了她冰凉的足底和不停颤动的脚趾,仿佛她因为焦虑和恐惧而颤动的心。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呢?”他本能地说道,并且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却出乎意外地听到绮蜜说:“给我买双鞋吧。”
“真的,就这么简单。”
绮蜜点点头,带着让人信任的笑容说:“就这么简单。”
“为了让你高兴起来,我们现在就去。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鞋子。”
“我想要一双白色的或者银色的缎子面鞋子,上面还要有用金丝线绣出的花纹。”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你穿上那样的鞋子了。”
他们摇醒了艾米莉,绮蜜问她:“亲爱的,我和克劳斯现在要出去买点东西,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艾米莉揉着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能再继续打搅你们了,我这就回家去。”
“让我们送你吧。”克劳斯向她提议道。
艾米莉点了点头。
克劳斯把车停在离中央邮局不远的共和国广场上,艾米莉拿起她的画把一只手放在车把上,转过头看着车里的另外两个人。克劳斯宠溺地看着她,像父亲、像兄长、或者,只是一个经常容忍她错误的好心的主顾。绮蜜的表情则比他要纯真简单地多,艾米莉这才意识到其实他们俩也有十多岁的年龄差距,只不过他们在一起时,那些差距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多么让人羡慕啊,可是绮蜜是我的朋友。
她靠近绮蜜,不知为何一阵伤感的暖流涌向心头,她再靠上前去一点,搂住她的肩膀,然后挥一下手笑着说道:“瞧我,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让我们别再老一套了,今天不说再见这两个字,好吗?”
他们三个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充满着一种奇怪的气氛——绝望和期待,然后绮蜜说了三个字:“听你的。”
第72节:玛哈(71)
第四十一章
克劳斯对佛罗伦萨的商业街并不熟悉,如果让他带女人逛街,他只能带她们去最大最豪华的商场。好在绮蜜对佛罗伦萨的逛街地图了如指掌。佛罗伦萨的购物地区主要分布在托纳布奥尼大街和维尼亚·努奥巴大街,在这里只看看商店的橱窗也很有意思,因为街的两边林立着各种驰名世界的品牌专卖店。想购物的人一定要到连结市政广场与大教堂之间、人称“步行者天堂”的卡采莲里大街。如果按物品来划分购物地区,宝石与贵金属在韦奇奥桥一带,鞋与提包等皮革制品高级的名牌商品在托纳布奥尼大街和卡采莲里大街,中等的在圣·库罗契广场周围。想要经济实惠型商品的可以去圣·罗伦兹教堂旁边的露天市场。如果星期三上午有空还可以去卡西内市场,散步道上排满了店铺,从服装、鞋到食品应有尽有,从清晨开始就挤满了人。绮蜜认为在佛罗伦萨的名牌商店购物虽然很愉快,不过逛小店也是很让人愉悦的,中央邮局旁边的一条意趣盎然的小路上就有很多可爱的小商店。她过去很少光顾那里,所以今天打算去看看。
他们闲散地漫步在这条小路上,克劳斯拉起绮蜜的手,绮蜜对他微微一笑。这一刻他觉得这虽然只是他们第一次散步,可是感觉就像是他们已经无数次地这么做过了,并且以后还会有很多次这样的漫步。
“绮蜜,去过费拉加莫的鞋子博物馆吗?”
“去过,如今费拉加莫的鞋子和大卫和维纳斯一样都是这个城市的标志之一。去那里参观的确很好,有那么多各式各样的鞋子,有的古老,有的奇特,有的经典。我自己就有好几双费拉加莫的高跟凉鞋。”
“你想要的那种鞋子应该算是古典式样的吧,你过去在哪里见过?”
“在画上。”
他大笑了起来:“我就知道。”然后他又问道:“你说想要一双白色的或者银色的缎子面的鞋子,上面还有用金丝线绣出的花纹。这样的鞋子可是不怎么好找的,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去定做一双吗?”
“想过,但后来又放弃了这种想法。我对这双鞋子有一种特殊的情结,我不想刻意地去拥有它。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我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不期而遇。我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对自己特别渴望想要得到的东西。”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你永远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呢?”
“谁说不能,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去普拉多美术馆,但我从不认为自己永远都不能亲眼见到玛哈,然后有一天玛哈真的就自己跑到我的面前了。”
说完后她微笑地看着克劳斯,她知道他懂她所说的。
画家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说:“那么,就让我们期待你今天有好运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同时欣赏着布置精美的橱窗。不久之后,绮蜜开始感到有一点失望,因为这条街上最多的是文具店,甚少有卖服装的店,专卖皮鞋的就更少了。在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才终于看到了一家让他们感兴趣的鞋店。这家店的橱窗面积小的可怜,但主人却把这块弹丸之地布置成了一个奇幻天地。彩虹是这个橱窗的关键词,背景是一道若即若离的彩虹,仿佛用七彩的烟雾制成,根本无法猜出店主用了什么材料制造出如此迷幻的效果。从天花板上悬下的七根透明的丝线下分别挂着一只女式细带高跟凉鞋,正好也是彩虹的七种颜色,呈阶梯状从上至下排列。就好像有一只美丽的脚踩着七彩的步伐正从天堂走向人间。
他们走进店里,发现这是一家专卖女式皮鞋的店,店内展示的样品数量多得惊人,许多双鞋子挤在一起让人无从分辨每一双鞋子的真实面貌。这里总共有三层展示抬,摆在最底下那层的鞋子显然都是最不被人关注的,它们大多样式陈旧颜色暗淡。绮蜜随便对着它们扫了一眼,毫无兴趣。然后她的目光向上,第二层上的鞋子要时髦漂亮很多,颜色也更加丰富多彩。绮蜜虽然仍然不经心,但确实多看了几眼,然后她的目光继续向上游走。最上面的那层架子不知为何被放置得很高,需要抬头才能看清楚上面的东西。也许正是这个原因那上面只有零散的几双鞋子,并且看起来得需要再过三十年他们才会被普通人视为可以接受的时髦款式。
等,等,有一个声音在绮蜜的大脑中响起,提醒她回忆刚才看到的东西,在第二层的一个角落里。她果断地向那里走去,眼睛因为激动显得异常明亮。果然在几双鞋子的夹击下有一小块白色的东西露在外面,绮蜜拨开其它的鞋子后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随后心脏砰砰地急促跳动了起来,她太激动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开心,只是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激动。她转过头看着画家,眼中尽是不相信的神色。画家靠过去,似笑非笑地说:“奇迹出现了。”
第73节:玛哈(72)
绮蜜喘息着轻声说道:“是你给我带来了好运。我真喜欢这双鞋的样子,它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克劳斯让绮蜜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那双和绮蜜的想法高度吻合的鞋子给她穿上。当他的手触到她的脚,把鞋子温柔地套上去时,一种温暖、甜蜜、令人陶醉的感情流过她的全身。绮蜜禁不住颤动了一下身体,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刻啊!可是,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美好和谐的气氛。
克劳斯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你好,哦,是的,我现在住在佛罗伦萨。”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绮蜜,用手指了指门外,示意他要出去接电话。绮蜜点了一下头,他便走出去了。
绮蜜坐在沙发上,前后挪动双脚,看着它们在镜子里的样子。一个上了年纪的店员友好地来到她的身边。“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他的声音很亲切,没有令人讨厌的劝诱声调。
“哦,是的,我喜欢这双鞋子。不过有个问题。”
她稍微抬起一只脚,鞋跟马上就滑落了下来,“看,太大了。你们有小一点的尺码吗?”
店员面露难色:“对不起,我们的鞋子每种式样只有一个尺寸,但是我们可以为您定做。您的脚是多大号的?”
“我很难说的准,三十四号可能小点,三十五号又大了点,买鞋对我来说是件麻烦事。”
“那您就太适合定做鞋子了。别担心,我们做得鞋子会完全适合您的脚型,让我来先替您量一量尺寸。”
首先他让绮蜜赤脚踩在一张白纸上,他蹲下身体麻利地画出了脚型,接着拿出一根皮尺依次量出腿肚、脚裸、脚腕、脚背处的尺寸。他把这些数字一一标注好,然后领着绮蜜去挑选鞋跟。
“鞋跟最好不要超过八厘米,否则会十分吃力的。”
绮蜜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建议,她选择了一个六厘米高的鞋跟,最后他说道:“我们会为你定做一个鞋楦,并且保留在店中,如果你下次再来光顾的话就会方便很多的。”
绮蜜点点头,她还有一个小问题,她拿起那只鞋子指着鞋头上绣着的花纹问道:“这朵是什么花?”
“是百合,小姐。”店员十分肯定地说道。
绮蜜微微一笑,“是佛罗伦萨的市花。”
“是的,小姐。”
“很可爱,可惜我不喜欢。”
店员愣了一下问:“那么你喜欢什么呢?我们可以为你更换。”
“莲花,你懂我的意思吗,莲花。”
“我懂,我当然懂,就是这种花。”他拿起一支铅笔在地上迅速地画出了一朵莲花的草图,还真是有模有样。
“对,对极了。”绮蜜激动地拍起了手掌。“就是这种花,在鞋子的前端绣上这么一朵花,用金色的丝线,真是太美了。”
“是的,美极了,请你先等我一下。”
他在一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写好了绮蜜提出的具体要求,然后拿起鞋子和鞋样走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手拿一张收据走了回来。
“小姐,您必须先付20%的订金。”
绮蜜刚想伸手去接,不知何时,克劳斯回到了店里,他一把接过那张收条把钱付给了店员,然后对绮蜜说:“到时候我来替你拿鞋。”然后他又问店员道:“什么时候可以取鞋?”
“五天以后,先生。”
店员走了以后,克劳斯让绮蜜坐下,自己则在她的身边跪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完全是为了绮蜜而绽放的,他紧握着她的双手说道:“瞧,这几周你是多么幸运啊,先是见到了玛哈,然后又找到了中意的鞋子。”
“可是最后还是不得不定做一双,并没有多么幸运。”绮蜜虽然在笑,可是她的心思并不在这双鞋上,而是在遥远的不可知的远方。
“别太吹毛求疵了,小姑娘。”
绮蜜继续微笑着,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黑漆漆的瞳孔,那里面有一个异常丰富的精神世界,就像她一样。她说道:“我觉得这几个星期里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你。”接着她的眼神瞬间忧郁了起来,为了不让克劳斯发现这一点,她只能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怀里,暗暗想到:克劳斯,克劳斯,你说我很幸运,那是因为你所看到的只是好的方面,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坏的方面吗?究竟哪一方面会对我产生影响,会改变我的生活呢?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第四十二章
午餐时分,弗朗切斯科急急忙忙地冲进警察局,在路过局长办公室的门口时,他看见办公室里的百叶窗拉了下来,这说明局长回来了,并且正在和某人正进行着密谈。他用脚指头也能猜出那个人准是索妮娅。本能地,他想进去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可是他努力克制住这种欲望,他告诉自己这样不好,并且无耻,但同时也感到他们两个背着他谈论案情也是无耻的。
第74节:玛哈(73)
带着一肚子的怒气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里,他开始发号施令…
“卢卡雷利,先放下你手头的案子,我要你去和美国联邦调查局联系一下,争取让他们把一年前玛丽安桑托罗在美国接受的,关于她帮黑社会洗钱的调查资料传真给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又看着另一个下属说道:“你,万努奇,你去联系西班牙警方,请他们协助把几年前发生在马德里哈瓦那大街别墅盗窃案的线索提供给我们,就说这跟我们现在正在调查的一件谋杀案有关系。有消息之后,马上报告我。”
说完后,他用手敲着自己的头,觉得现在的情况真是越来越复杂了。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一下,然后看看怎样应付似乎每天都在增加的烦恼。
“局长,我仍然认为最大的嫌疑人是绮蜜。”
莫吉局长摸着自己布满胡渣的下巴,思忖着问:“为什么?”莫吉局长过去曾是一个独断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他会非常自信,极少听取别人的意见。但现在,在这种表象之下,他变得越来越圆滑了。他知道适时地听取一些别人的意见是很有好处的,否则他也不会坐在现在的位子上了。
索妮娅满是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她昂着头耐心地解释道:“很简单,因为我一直认为凶手只有可能是乌菲兹美术馆内部的人,这种想法在发生了第二次谋杀案之后更加坚定了。首先我们看到两个被害人的抛尸现场都是在美术馆里,并且请注意,不是在随便哪个展室里,而是在相对来说外人无法接近的管理人员办公区域。一次在乌尔曼小姐的办公室,一次在馆长办公室,他们两个都是美术馆最有权利的人,有谁敢在他们的面前撒野呢,一定是对他们很了解的人。两次谋杀,选择两次不同的抛尸地点,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当然,我觉得这只是一种凶手自己也许都没有意识到的潜在心理,她自己决定这么做主要的目的还是用来迷惑警方或者身边其他的人。”
莫吉局长摇着头,他仍然很不满意:“你没有解释清楚原因。绮蜜在美术馆里没有遇到复杂的人际关系,和馆长和乌尔曼小姐也相安无事。我们假设绮蜜出于某种原因杀了人,她完全可以把尸体随便处置,反正它们早晚是会被发现的。把尸体丢进馆长和乌尔曼小姐的办公室要冒很大的风险,得不偿失。如果说,第一次把尸体放在乌尔曼小姐的办公室,会让我们对乌尔曼小姐产生怀疑的话,第二次选择馆长办公室反而会让我们对她打消怀疑,至少也会减少。”
“可我觉得这正是她对自己采取的保护措施。”
“杀人动机呢?”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我原来以为切掉被害人的脚趾不过是凶手使得障眼法,和案情本身并没有多少关系。但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如果凶手出于对桑托罗夫人的憎恨而杀她,那么我还可以接受上述的推理,但在看到一个和艺术毫无关系,并且第一次来乌菲兹的女孩也被切掉了脚趾以后,我就再也不能保有原来的想法了。最让我怀疑绮蜜的不是两次在被害人的脚上发现了属于她的鞋子,而是我发现她对自己有一种病态的自恋。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桑托罗夫人被杀的第二天早晨,我看见她冲进了二号展厅,想知道她去那里干什么吗?”
莫吉局长不耐烦地点点头。
“当时她跑到二号展厅的门口,目光盯着一个方向,那里挂着两幅画。玛哈,戈雅的姐妹名作《着衣的玛哈》和《裸体的玛哈》。”
“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呢?”
索妮娅迷人地微笑着,嘴角带着嘲弄的韵味,“您见过绮蜜,她的美貌不逊于任何的经典艺术形象。娇美的身材,天使的脸庞,还有一对小的几乎和身材不成比例的双脚。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玛哈这幅画吗?因为画中的女人和她一样也拥有一双极小的脚。这是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只有在女人间才能产生的共鸣。”
“你是说你凭得是直觉。”
“我有依据,科学的依据。我拥有很强的观察力,和嫌疑人谈话时我能敏锐地分辨出对方说得是真话还是谎话。人们也许可以编造谎言,可以装模做样,可以在我面前演戏,可是他们的眼神会出卖自己的。尤其是当他们感到得意和恐惧的时候。当绮蜜站在玛哈的面前时,我曾经看到她流露出非常怪异的眼神。那是一种奇特的、隐秘着胜利光芒的眼神。我敢说,她是在和画中的人物对话,告诉她自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