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棋子是左怜自己心甘情愿,或者说是喜出望外地要去做的。
虽然还是有强硬派,坚持不同意结盟和婚事,但是在爷爷的布置下,这些人已经不成威胁了。
自己还是看不透爷爷啊!每天都跟在爷爷身边,竟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何时作出了这样惊人的决定,又是在何时与玉家达成了默契,才有了这一连串的动作,终于促成了今日的局面。
无论如何,君寰,我们终于能相聚了——在阳光下!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体会到左怜如今涅槃一般的幸福,那自然是她的情人,玉君寰。
无数次,在那个小小的爱巢中,黑暗笼罩着两个人的心。
他们不敢回忆过去,也不敢设想将来,只能靠着那如火焰一般的热情来麻痹、告慰自己。
但如今,他们终于可以走入阳光,终于可以一起分享那曾经以为永远都无权享受的爱情。可惜,即使是江湖儿女,有些礼节还是得守的。既然已经文定,男女便不能见面,即使他们离得如此之近——玉君寰正陪同他的大哥来下定,此刻就在前方正屋内,和爷爷密谈。
可那幸福感来得如此的灼热,让左怜迫切地想要与君寰分享,同时,她也想分享君寰的幸福。
不管了,左家大小姐岂能如同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一样躲着不见人?一定要去看看,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即使远远的偷偷一眼,也能让自己灼热的心找到一个依托。
树阴遍地,蝉声不绝,倒衬得小院更为宁静。
左怜却知道,其实这看似宁静、悠闲的别院里至少有七十三道暗哨,二十七组埋伏。此刻此地的守卫之森严,只怕并不下于左家堡的总部。
爷爷和君寰的哥哥正在密谈的,大概决不仅仅是自己的婚事,而是足以让江湖掀起风暴的大事吧?
但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去听一听。就算是身为棋子,也有权利知道自己会被放在哪里不是么?左怜的脸上又是一片红云飘过,想出这么多理由,其实归结到底不过是在骗自己罢了。自己会如此冲动,其实只有一个原因:想见见自己的情郎,一刻也不想耽搁!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森严的戒备不仅仅是为防备外人,就算是本堡中人,强硬地反对与玉家讲和的也不在少数。何况这里毕竟是左家的地头,外人想要破坏力量也是有限,完全不足挂齿,防止自己人捣乱反倒成了这个时候的重点。
可以说在这一刻一般人,甚至是一般左家人想要接近正房都是难如登天,但是左家的左怜大小姐岂同一般——不要说她的轻功之高,名动武林,绝对是左家左锋以下的第一人,单就说她长期跟随在爷爷身边,负责整个家族的防御调度,这些她亲手布置的守卫,又怎么能拦住她呢?
轻巧地潜行出暗桩的范围,左怜隐身在屋门之后——这么容易就进来了,看来防御力量依旧不足,呆会儿得好好整治一下他们了。一边想着,左怜一边悄悄接近了正屋三丈以内。不能再近了,屋内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自己再接近,肯定会被发现的。
爷爷和君寰的大哥都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自是谨慎到了极点,虽然身处如此的层层防护之下,两人的交谈仍是压低了声音,左怜的藏身处本就较远,只能模模糊糊听到只言片语。
靠着听到支离破碎的话语完全猜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几个名字能够偶尔清晰地传进耳朵:张延、莫非平、天杀盟。毫无疑问,爷爷和君寰的大哥正在讨论对抗天杀盟的大事。
可在少女的心中,这些都是次要的事情。
左怜轻咬贝齿,只是心不在焉地想:君寰明明也在屋中,为何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仔细一想也便释然了——如此大事,作为弟弟,君寰自然还没有资格插言。哼,讨论大事,不让我听却让那小子在那儿听着,明显是看不起我这大小姐。左怜悻悻地胡思乱想着,脸上却不禁绯红如火。虽是江湖儿女,毕竟也是怕羞的少女罢了。
骤地,一个名字传进了她的耳朵——苏纤纤。
死去的状元郎左寒论辈分虽是左怜的叔叔,却基本与她属于不同派系,两人平日的感情甚是淡漠。对于他的死,左怜倒也不觉得太过悲伤,倒是想起苏纤纤,想起这个几乎就成了她婶婶的女子,左怜却不禁唏嘘人生无常。莫非平的一箭不仅杀了十七叔,也毁了这个女子一生的幸福。
只是这个名字一被说出,屋中人的情绪竟似立时变得激动不已。不仅爷爷的声音骤然拔高了八度,就连君寰的声音也弱弱地响了起来。
左怜心中一惊,不禁悄悄地潜伏到了正房的门边,一刻之后,她将深深地后悔自己这一次莽撞的偷听!
别离·闯宴
楚宁看着眼前大口吃菜的男人,心下甚是不安。
做了多年的夫妻,她对张延的心思习惯自是了如指掌。
眼前的男人虽然看似神色如常,可楚宁知道,此刻他心中必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只是张延既然不说,楚宁也不问,只是温柔地给他再添上一碗热汤。
大儿子张思兴冲冲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七八岁的男孩子最是好动,加上自幼习武,体格甚好,这孩子每次回家都是一路跑来。
一进院门,张思却立刻停下脚步,仿佛生怕惊动了地上的蚂蚁一般,蹑手蹑脚地走入中房,轻声唤道:“爹、娘,我回来了。”
儿子的懂事稍稍减缓了楚宁的不安,她当即拉过小凳,让张思坐下,给他添上满满的一碗饭,眼睛却不由望向内屋摇篮中兀自熟睡的女儿——方才张思自是怕吵醒了妹妹才放轻脚步的。
每次想到可怜的女儿,楚宁的心都是一阵刺痛。就见丈夫的身体也是忽地一震,必是和自己思虑的一样。
孩子总是不耐寂寞的,即使是面对一桌佳肴。
就听张思压低了声音,一边吃饭,一边叽叽喳喳地给爹娘讲述白天学堂中的事情:先生让背书,就我一个人背了下来;田辉和田度打架了,是我拉开的;先生今天教新书了……楚宁微笑听着,几乎插不上嘴。
所谓幸福,就是如此吧,张延不禁心中感慨。
儿子吃饱便跑出去玩了,张延忽地起身,拿起官服道:“我要出去办点事情。”
楚宁点了点头。晚上出去公干,对张延来说也算平常之事。看着张延走出院子,她便俯身继续收拾。
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响声,抬头一看,却是张延去而复返。
张延并不说话,只是直直凝望妻子,神情甚是复杂:有痛苦,有踌躇,有迷茫,合在一处,便成了深深的不舍。
楚宁虽不愿干涉丈夫的公事,此刻却也几乎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正要说话,却见张延走至榻前,抚摸着犹在熟睡的婴儿,忽道:“师父这一两天内可能就要来了。他老人家上次书信说,新的一株火焰藤已经要长成,晴儿会有救的。老人家的恩情我是一辈子都报不完了,你一定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楚宁点头应是,心下却是惴惴。就听张延续道:“还有婶娘,你回头去看看她。思儿甚是聪明,但是不要太宠了,孩子还是得管的。”说话间,他的声音渐低。
楚宁大惊——这分明是交代后事的口气了。
张延还要继续说下去,猛觉得身上一暖,是楚宁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张延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只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和楚宁低低的啜泣。
半晌,楚宁才能发出声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能去冒险,你不能去!没有你,我们……”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几近嘶哑,却再也接续不下去了。
张延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缓缓道:“别担心,我只是要去抓捕凶犯,有点危险而已。这么多年了,我抓过多少凶恶的犯人,还不都平安回来了,你不要担心。”
楚宁却知道,张延要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像他说的,只是“有点”危险而已。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看着这个从不惧生死的男人此刻的犹豫,她就知道肯定是九死一生。
想到此处,楚宁不禁啜泣道:“你不要去了,不要去!不要总想着什么公道国法,想想我们娘仨,想想思儿,想想晴儿。他们不能没有父亲,我也不能没有你!你不要去!”
张延又叹了口气,语声痛苦,态度却甚是坚决:“我不能不去。我不想今后每夜都睡不着觉,痛恨自己的怯懦。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
楚宁止住了哭泣。
他的回答肯定是这样的。自己当初选择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值得自己与之生死与共。
她缓了缓情绪,方道:“好。我知道,有些东西对你而言,比生死更重要。但你也要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比你对我更重要。既然如此危险,那我陪你一块去,咱们生,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张延心下一痛,轻轻捧起楚宁犹带泪痕却神情坚决的脸:“别傻了,还有孩子,你怎么能抛下他们?我对不起你。”说完这一句话,张延猛地挣脱楚宁的怀抱,转身离去。
楚宁愣愣地站在屋内,眼看着丈夫的背影,渐渐消失。
那熟睡的婴儿仿佛受到什么感召一般,忽地惊醒,大哭起来。
左家在西北一带根深蒂固,几近有呼风唤雨之能,做事也一向嚣张至极。只看这左家别院,门口的石狮子竟然比封州衙门前的一对还要大上一半。
张延叹了口气,单凭这一条明显僭越的作为,便可知这左家在封州的势力大到了何等地步。而今天,自己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庞大无敌的巨物——或者是两个!
这次他是一个人独行,并没有带兄弟们一同办案,甚至没有告诉过他们自己的推测,包括自己的左右手白千帆。原因很简单:做捕快十余年了,他还是头一次失去了自信——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是不知道凭自己的一腔热血,这一次是否能够伸张正义。
要知道,如果一如自己的推测,那么这桩案子不论多么荒谬,但现在它所牵扯的,已不仅仅是几个涉案人的生死荣辱,而将直接影响到这两个豪门世族的生死存亡!无论玉家还是左家,都决不会坐视他张延翻出真相,让这两家落于覆亡的境地。
只凭自己这小小的捕快,能否孤身对抗两座没有退路的庞然大物?
从理智上,他知道,不能!所以他才不让自己的兄弟牵扯进来。但是他自己依旧是要来的,他已没有退路,因为他的身后有四个字——“国、法、公、道”!
即使明知事不成,也要去做,即使明知会身死,也要尽最后的一分力找出真相,洗雪沉冤。只有这样,才不枉人叫他一声“张神捕”,才不会玷污了城门前那把犹自雪亮的断刀!
即使死,也要告诉别人,世间还有公道,还有人在不惜用鲜血来捍卫这公道!
左家正厅内,一桌丰盛的酒宴,玉肃和左锋这对亲家正在推杯换盏,相谈甚欢。玉君寰和几名左家长老在下首陪坐,笑语晏晏,让人绝对想不到就在前天,这些人还是彼此不共戴天的仇敌。
忽然,一名左家子弟悄悄走入,看着满屋的客人,稍稍犹豫了一下,方才高声禀报道:“张延拜庄!”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玉肃和左锋则交换了一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