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海潮?”林碧芝思忖道,“据我所知,他们连家自有忘情谱,照理来说,不能同时练习两种心法……”
江疏影道:“他那忘情阁内不是搜罗了天下异宝?或许他只是猎奇,并不曾真正修炼。”
林碧芝缓缓摇头,道:“先不说这些,待我先给她疗治。”
疗治之前,岳如筝先脱去了外衣,林碧芝原本似乎还在思索方才所说的那事,忽然间注视着岳如筝颈下的那串璎珞,神色中带着几分惊讶。
江疏影看出她的异样,才想询问,林碧芝已向岳如筝问道:“岳姑娘,你这串璎珞是从何而来?”
岳如筝怔了怔,下意识地掩住璎珞上的贝壳,道:“自小就带着了,是我姑姑给的。”
“你姑姑?”林碧芝皱眉道,“可否告知她的姓名?”
岳如筝看了看一边的江疏影,为难道:“我也不清楚。”
江疏影俯身向林碧芝道:“如筝是独自流浪到此,被我收留养大的。”
林碧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欲言又止,但她还是忍住了心头的疑惑,先为岳如筝运功疗伤。
待得疗治结束之后,江疏影陪同她一起下楼。远离了岳如筝的住所,行至僻静之处,江疏影停下脚步,低声问道:“道长刚才似是有所思索,可否告知一二?”
林碧芝似乎努力回忆了片刻,方才回答道:“我初见到那璎珞,便觉得很是眼熟,现在再三回想,确实是我见过的东西。可是这璎珞照理来说,不应该会在你徒弟身上,我很是不解。”
江疏影见她神色凝重,不由也有些不安起来,“道长怎会见过璎珞?”
林碧芝缓缓道:“此事要说到二十多年前了。这璎珞上的三颗珍珠,乃是出自南海,家师素来喜爱寻幽探古,得到这纯蓝珍珠实属不易。他虽对此物爱不释手,但听闻一位忘年朋友即将娶妻,便亲自动手,将珍珠镶嵌于璎珞之上,以表一番心意。这份贺礼,正是由我代替家师转交给了他的故友。”
江疏影不禁问道:“你说的那位故友,到底是何人?”
林碧芝迟疑片刻,道:“江夫人,家师与这位故友之间纯粹是因切磋武艺而认识,故此在江湖中甚少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情。不过他的这位朋友现已故去,想来家师也不会怪罪我将此事说给你听……”
江疏影听到这里,心里隐隐有一层担忧之意,“你是说?”
林碧芝神色肃穆道:“我刚才说的这人,正是七星岛的连海潮。”
江疏影虽然已在心底闪现过这个想法,但听到她亲口说出,还是大感意外,“照这样说来,这璎珞本来就应该在七星岛了?!”
林碧芝颔首道:“所以我方才问你徒弟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串璎珞……”她顿了顿,又道,“江夫人,我听你说过与七星岛的一些恩怨,可是这位岳姑娘莫非是与连家有什么亲密关系?否则这属于连海潮的宝物,又怎会戴在她的身上?”
江疏影本来肌肤雪白,听了这话,脸色变得难堪之极。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恼恨,一时之间也不知应该如何解释这事。
就在此时,遥遥望见于贺之与蓝柏臣缓步而来,她急忙镇定心神,向两人点了点头,道:“师兄,柏臣兄。”
于贺之与蓝柏臣本来正在小声交谈,见有客到来,便加快脚步来到跟前。江疏影为他们互相引见之后,便站在一边沉默不语,于贺之细细看了她一眼,道:“师妹,既然林道长已经前来为如筝疗伤,你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疏影抬头看着他,眉宇间满是无奈与苦涩,只长叹一声,根本就不想再说此事。
等到将林碧芝送到厢房休息之后,蓝柏臣也向江疏影道别,说是见神霄宫弟子已到,料想岳如筝应该不会有大碍,而他也已离开衡山有一段时间,想要先行告别。
于贺之却在一旁道:“柏臣虽然这样说,其实还是放心不下家中的千金小姐。”
蓝柏臣素来严肃的脸上微露尴尬,叹道:“小女顽劣,少了我的管教,只怕会惹出事端。”
江疏影见他执意要走,也不便强留,当下安排人手为蓝柏臣准备送行。
于贺之在一旁道:“刚才去城中见了邵飏,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不打算回到这里。我看他心情低落,便答应让他随着柏臣去一趟衡山。”
“什么?去衡山?”江疏影一惊。
蓝柏臣道:“放心,我不会将你这个徒弟抢走,只是带他去排遣一下心中烦闷。”
江疏影长叹一声,道:“邵飏是我大师兄的遗腹子,照理说日后这印溪小筑也该由他来继承。可惜如筝使他心灰意冷……”
于贺之淡淡一笑:“师妹不必太担心。你可知柏臣兄的千金年方十八,据说也出落得十分标致,说不定邵飏此去……”
蓝柏臣急忙摆手道:“贺之说笑了!我那女儿成天疯疯癫癫,若是能太平一些就好了。”
江疏影听到此,方才放心了一些。
等这些事情都打理完毕,蓝柏臣亦回屋收拾行李之后,她见于贺之似是十分关心她的样子,便屏退了仆人,轻声道:“师兄,有一件事,我很是困惑。”
于贺之微微一怔,“我刚才就看你不太对劲,难道是如筝的伤势……”
“并不是她的伤势有变,而是关于她的来历。”江疏影心绪沉重,坐在窗前,将林碧芝说的话转述给了于贺之。
于贺之的脸色也渐渐凝重,他低眉沉思道:“师妹,我知道你因为大师兄的事情,向来对七星岛怀有怨恨。那连海潮既然曾经与外室生下连珺初,会不会还与其他女人有瓜葛……万一如筝也是他的女儿,你打算怎样处理?”
江疏影怔怔地望着窗外如画景致,声音喑哑,“这正是我最最不愿想到的结果……先前她与连海潮的儿子交往过于密切,但那时为了取回神珠,我也就隐忍罢了。如今她自己又与连家牵扯上关系……
“我看这事千万不能让她知晓。”于贺之站到她身侧,低声道,“第一她身体还未恢复,不要让此事搅乱了她的心绪。第二,神珠已回到我们手里,倘若日后她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偏向于七星岛,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江疏影按照他所说的细细考虑,又道:“师兄,方才林道长说了,那个打伤如筝的人必定也练过神霄宫的钧雷心法。当年我赶到之时,大师兄已经自尽身亡,我们找遍他的住处都不见神珠与心法抄本,你说这心法是不是现在还在七星岛上?但连海潮已死,他们连家又会有谁能有这样的内力?”
于贺之一笑道:“那心法既然已经被连海潮夺走,你怎知他不会私自传授给别人?而且七星岛素来与外界关系疏远,我们对他们又有几分了解?师妹,你常年幽居在这印溪小筑,对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如筝在这方面上与你倒是相似,常常认人不清,好坏不分。”
江疏影挑起黛眉,直视于他,道:“你是说她对于连珺初的感情?”
于贺之见四下无人,便凑近她身边,道:“那个小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文质彬彬,你可知道,连海潮或许就是因他而死。”
江疏影虽对连珺初没什么好感,听了于贺之的话,还是大吃一惊。
“连海潮之死很是隐秘,你怎会知道内情?”她急切道。
于贺之哼了一声,道:“这几年来我为了夺回神珠,私下里探寻了很多消息。”他目光闪动,压低声音道,“连珺秋离开七星岛,也是与连珺初有关……她这个做姐姐的,其实与连珺初早就夹缠不清,十分暧昧。我看连海潮很可能就是被这一对□人伦的姐弟活活气死,故此七星岛对于他的死因一直闭口不提。”
江疏影白皙的脸上因怒而泛起绯红,她素来深受父辈三纲五常的训导,对这样的事情简直不可忍耐。
“师兄,不要再说下去了!这样污秽的事情我连听都不想听。”她霍然站起,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不管如筝是不是连家的人,我都不会允许她再与他们接触!”
此后的数天内,林碧芝见岳如筝早已遗忘了幼时的经历,便也不加追问,只是循序渐进地为她疗治内伤。江疏影将那神珠取出,林碧芝以神珠灌注内力,辅之以涤荡心神的钧雷心法,岳如筝体内的那股寒气倒是渐渐消融了。
在此期间,卫衡也到了印溪小筑,见林碧芝反而比他先到一步,看来她确实是轻功超凡,又日夜兼程,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暗中赞叹。岳如筝见了卫衡,几次三番想要有所询问,但每次都有旁人在场。只有一次卫衡跟随江疏影前来探问病情,原本是要一起离开,但江疏影却一反常态地让卫衡留下与岳如筝多多说话。
岳如筝见师傅近日来话语减少,表情也很是古怪,但又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等到江疏影下楼之后,急忙起身向卫衡道:“小卫,我听阿洪说过,他找到你的时候,恰好遇到了连珺初。”
卫衡略带尴尬地笑了笑,“你果然开口闭口都是连珺初。”
岳如筝的脸红了一下,道:“我只是问问而已。”
他坐在床前椅子上,翘起腿,眼睛里含着笑意,“你放心,我不会像你师兄那样一提到连珺初就暴跳如雷的。”
岳如筝怔了怔,低头道:“师兄他跟着蓝前辈走了,不知还会不会再回庐州……”
“他等了你那么多年,平时你和他都相处融洽,可只要连珺初一出现,你的心就完全被占据。你说他怎不气恼?”卫衡虽长着孩子气的脸,却故作老成地道,“不过这男女之情,确实也没有道理可讲,你说是不是?”
岳如筝抿了抿唇,抬起眼望着他,道:“你就是这张嘴会说话。”
“我岂止是会说话?只不过……”卫衡摇头叹了一声,“连珺初那种成天冷冰冰的样子却让你魂不守舍。对了,他已经回到七星岛了,你可知道?”
岳如筝虽然猜到了这点,但还是很是失望。
“他是接到我的信之后就回去了吗?”她幽幽道。
卫衡踌躇了一下,见她情绪低落,便道:“不是……他跟我一起去了天台山,随后才走的。”
“天台山?”岳如筝愕然,想了又想,忽然道,“那不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吗?你们为什么去了那里?”
卫衡一愣,道:“这我倒没听他说。我们之所以去天台山,是为了给你找海琼子,这不是找到了林碧芝?不然等我赶到岭南再回来,恐怕都已经是明年了。”
岳如筝听他说完,静静地笑了笑。过了片刻,她才道:“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事呢。”
“其实,他走的时候叫我不要说的。”卫衡皱眉道,“他说不想让人知道,怕添麻烦……”
岳如筝原本欣然的神情有所黯淡,道:“他是怕我师傅生气?”
“应该是。”卫衡点点头,双手撑在膝上,身子稍稍向前,“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要跟他有所结果,你师傅这关是不可能躲开的。”
岳如筝无奈地笑了笑,道:“我都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有所结果。”
卫衡见她的眼神又渐渐迷离,不由道:“你若是真的放不下他,也实在不必顾虑太多。”
岳如筝静默片刻,道:“他有没有说接下去会怎么办?”
“没有。”卫衡淡淡地道,“不过你应该明白,他很少会把自己想的事情说出来。”
大寒时节,天降瑞雪。
经过林碧芝的疗治,岳如筝的内伤已经无碍,但必须静养三月,不能轻易动武。林碧芝在道别之际,向江疏影道:“神珠是家师馈赠于印溪小筑的,还请妥善保存,至于那心法如今流落在外,为了避免再造成伤害,我会禀明师傅,一定会彻查到底。”
江疏影再三致谢,于贺之道:“道长这次准备要回岭南还是再去寻找海琼子前辈?”
林碧芝道:“我的另几位师弟最近也都离山游历,我会尽快找到师傅,与他商议此事。”她抬头望了望门前簌簌之雪,稽首道,“好了,我也不再多言,两位,后会有期。”
说罢,她手持拂尘,撑着纸伞快步离去。
江疏影在门前站了片刻,道:“海琼子前辈功力高深,若是能由他查实此事,我想那打伤如筝的人恐怕就无处遁形了。”
于贺之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
第七十三章
那天的大雪下了许久,临近傍晚时分才渐渐停止。印溪小筑四周的梅树尽被白雪覆盖,偶尔风过,吹落片片碎雪,花瓣才得以微露容颜。
送走了林碧芝后,江疏影总觉得好像还是有些不安,这些天来她一直没有向如筝提起那璎珞的事。但虽然如此,林碧芝所说的话,始终都像是一根刺,深深扎在江疏影的心底。
环顾左右,原本喜爱清静的她,却觉很是寂寞。邵飏早已随着蓝柏臣去了衡山,于贺之说为了避免闲言碎语,也不便多在印溪小筑居住。江疏影想到岳如筝,便传来茜儿,叫她去看看如筝身体怎样。茜儿点头答应,却在此时,守门人匆匆赶到屋前,道:“禀告夫人,门外有人求见。”
江疏影心中疑惑,此时已经即将天黑,且又满地积雪,不知有谁会来印溪小筑。故此她随口问了一句:“是何人?”
守门人躬身递上拜帖,茜儿出门接过,又递交给江疏影。江疏影见那拜帖质地精良,料是出自大户人家,接到手中细细一看,脸色蓦地转变,紧抿着唇将帖子掷在桌上,向门外道:“你去转告那人,江湖是非太多,我印溪小筑门庭清静,不想结交不明不白的人!”
守门人虽是被吓了一跳,却也不能追问,只得应了一声,又匆忙离去。
江疏影义愤填膺,伸手抓过帖子,揉成一团,扔在一旁,见茜儿战战兢兢地等在一边,又正色告诫道:“这事不要多嘴。”
茜儿唯有点头,又过了一会儿,江疏影正待离开厅堂,却见先前的守门人一路小跑又赶了回来,在门外拱手道:“小人已将话传到,但那人执意不走。您说应该怎么办?”
江疏影冷哼一声,“那就由他等着。”说罢,她转身便走,茜儿赶忙跟在后边。但才踏出厅堂,江疏影忽又停了脚步,心中暗自想道:若是任由他站在门外,万一被如筝发现,岂不是又要多出事端?
一想到此,她便又改变了主意。
雪已止,月下清寒。江疏影缓步来到门前,屏退了其他人等,亲手开启了大门。
寂静的台阶上,覆着厚厚一层积雪,朱红色的梅瓣落在其间,好似点点胭脂。
石阶漫长,一身暗青锦袍的连珺初默默地站在雪地中,还是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他抬头,望着缓缓打开的大门,门内却只有素衣狐裘的江疏影,她的身后空空荡荡,并不见别人的身影。
她冷冷地望着连珺初,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着清秀忧悒的容颜,穿着尊贵素雅的锦袍,可再怎么样,都无法掩饰去那双空荡荡的衣袖。
“连公子,你又有何贵干?”江疏影冷淡地道。
连珺初正对着她,躬身弯腰,低声道:“晚辈特来拜访江夫人。”
“你来找我?”江疏影的眉眼里充满看透一切的不屑,“我与你连熟悉都算不上,你又何必找这样的借口?”
连珺初慢慢直起腰,望着江疏影,道:“其实在那拜帖里,晚辈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抱歉,我没有闲情逸致与你寒暄,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速速说完。”江疏影笼着狐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连珺初勉强笑了笑,道:“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情,可能令夫人对我心怀芥蒂,这次前来,是特意想要解释一下。”
江疏影默然,片刻后低声道:“我对你不满,并不只是因为一两件事情而已。连公子,你我两家之间的纠葛难以理清,我承认三年前让如筝盗取神珠的决定,或许有失磊落。但这些年来,如筝为此已经饱受打击,我希望你能够不计前嫌,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她了。”
连珺初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他尽力平和地道:“我不是有意要这样对她……这次重来庐州,也是想要问问她,如今可曾康复?”
江疏影扶着大门,微微侧过脸,充满苦涩地道:“不是有意这样对她?连公子,试问你既然不想折磨她,为何又一次次地出现在她身边?你难道不明白,你每次出现,都会让我的如筝痛彻心扉?请你扪心自问,自从三年前她认识了你之后,你给过她什么?原来的她虽不是名贯江湖,却也性情开朗,生活无忧。可自从认识了你,非但祸事连连,还使她变得郁郁寡欢,甚至险些丢了性命!你现在轻描淡写地问上一句,以为就可以抹掉你所做的一切,我就会让你踏足印溪小筑了么?!”
连珺初的脸色渐渐苍白,他有些吃力地走上几级台阶,道:“江夫人,我只想见一见她。如果你觉得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我愿意在此道歉。”
“不必了!”江疏影站立于大门内侧,丝毫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如筝现在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始终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再也不希望她卷入江湖纷争,你还是尽早离开,以免又惹她平添伤悲!”
说罢,她双手一拢门户,便要准备将大门关闭起来。连珺初情急之下飞奔至门前,高声道:“前辈!”
江疏影怕里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只得上前一步,跨出门槛,同时反手将大门紧闭。
“连公子,我今日就把话说清楚了。当年你只是一个山中少年,我不允许如筝与你在一起,是觉得你没有能力保护她。如今你虽然换了身份,但你给如筝带来的伤害却数不胜数。我不会让你再去见她了!”
“为什么?”连珺初望着她身后紧紧关闭的大门,勉强还带着微笑,道,“我答应过她,会替她找到神珠疗伤,但我却没有做到。如果您连见都不准我见她一次,她会以为我是个不守信诺的人……这样的话,她不是会更难过吗?”
江疏影冷笑着看着他,“枉你一向自称对如筝牵挂在心,可你究竟为她做了些什么?我只看到她一次又一次地为了你东奔西跑,甚至身受重伤。可是你自己呢?无论是三年前的唐雁初,还是如今的连公子,从始至终,你都只是在利用如筝对你那一点点怜悯同情之心,你从来都没有真真切切地为她考虑过!”
一直都竭力镇静的连珺初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声音也有些颤抖了,“我没有利用她!她对我也不是怜悯同情!”
江疏影愤然道:“我问你,当天如筝身受重伤,若不是连珺秋出现,你是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如筝倒在地上?还有,你不要当我不知道,连珺秋对你,难道仅仅是姐弟之情那么简单?!我本不愿当面说这些话,但你实在是毫无自知之明!你既然不承认自己在利用她的感情,那就好好替她考虑考虑!”
连珺初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面对这样的质问,一时间他竟觉得无法回答。还能再说什么呢?一味辩白,无非是显得自己愈加无能,只会用苍白的言语来掩饰自己的虚弱。
“连公子,”江疏影看着忽然间就沉默了下去的他,缓缓说道,“只要有我在,你是不可能踏进这大门一步的。请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伤害她了。”
连珺初从她说出这最后的宣告之后,便一直静静地站在凄冷的月色中,略显单薄的身影中隐忍着许多的情绪,然后,在江疏影那冰冷锋利的眼神之下,分崩瓦解,尽碎成屑。
他腰身挺直,直视着印溪小筑的门户,过了许久,慢慢垂下眼帘,收起了所有情感地道:“抱歉,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她。”
江疏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做任何回答,转身便返回了印溪小筑。
“砰”的一声,大门再度紧紧关上,震落了细琐落雪。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院墙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墙头探出的一枝绿萼梅,在月色下随风微微颤动。
连珺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高高院墙之下的,他缓缓抬起头,淡绿色的花萼间,梅瓣秀美清芬,就像当年岳如筝托在手心中的一样,薄透轻盈。
这样想着的时候,岳如筝那笑意满满的面容,似乎就真的出现在眼前。她曾说过,自己住的地方,便种植着一株绿萼,生长多年,每逢寒雪之时,便盛开得最美。
可是现在,他的面前,只有厚厚高墙。绿萼探出花枝,或许一伸手,便可以采摘到。连珺初扬起脸,在他的上方,就是这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花朵。
踏着一地积雪,他独自一人到了大蜀山下的梅林。当日他初次离岛来到庐州,岳如筝就是孤零零地站在这里,看着他从身边快步走过,不做丝毫停留。
现在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站在迎雪而开的梅花之下。月华轻移,洒落点点花影,他的身子冰冷,感觉不到一点暖意。终于真正明白了,那种满怀忐忑,满怀憧憬,最后却被人彻底无视的绝望。
他没有怨恨江疏影,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在一厢情愿?自以为用情极真,到头来,却是陷得越深,伤人越深。
真的没有办法回答江疏影的那些质问。
即便是岳如筝一次次为他奔波,为他受伤,即便是她依旧一次次或哭着或笑着抱住他,告诉他,我很想你。他都无法直视这些年来对于她的伤害,究竟有多深,又究竟是谁的错。
她一直都固执地用以前的名字来称呼他,对于岳如筝来说,或许令她感到温暖的,只是那个幽居在山坳里的小唐,那个不会让她受到那么多伤害的少年……可是,一切不是都已经改变了吗?
他在梅林里坐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