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岳如筝心里隐隐作痛,低声道,“为什么你总是要说对不起?其实,有时候,你并没有什么错。”
他怔怔地望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忽而道:“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自己不好。”说着,他又勉强地笑了笑,道,“昨天是我吓到你了。我也不想这样,我不想吓到别人,可是,我就是这个样子。如筝,我有时候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真的很想永远没有任何感情,这样我就不会难过,你也不会因此而害怕我。”
“我没有害怕你!”岳如筝上前一步,伤心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送来的东西,会让你那么激动。我在温州府挑了很久,可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结果,我好不容易想到买来的点心,又让你发火了。小唐,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唐雁初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满是困惑不解,神情极其认真。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挣扎了很久,还是蹙着眉,避开了她的视线,道:“我真的不想说。”
岳如筝眼里的困惑更浓重了,原本带着的期待之色也逐渐破灭。
唐雁初低声道:“回去吧。你根本没心思采药了。”说罢,便朝着来时的山路走去。
二人回到小院后,岳如筝放下竹筐便回到正屋,昨晚吃完糕点后,她就把锦盒放在了桌上。她捧着那做工精巧的暗红色锦盒,发了一会呆,又拿着它来到院中,打了一桶水,仔仔细细地用布擦拭干净。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唐雁初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岳如筝将锦盒放在青石板上晾干,抬头道:“里面的糕点都吃完了,你应该不会生气了吧?”
唐雁初移开了视线,道:“不会了……你不用顾忌我。”
岳如筝这才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帮了很多忙,我还没有正式向你道谢。”
他没有说话,岳如筝又道:“不过,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凭借什么说服了连岛主放弃了和墨离的约定?你一夜之间也没法赶回七星岛啊!”
唐雁初紧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你不需要知道这些。”说罢,就要转身回房。
岳如筝怔了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取下腰带上的香囊,道:“小唐,你过来。”
唐雁初犹豫着,回身慢慢走到她身边。她解开香囊,从里面倒出一片片的花瓣,托在掌心,伸到他面前,笑盈盈道:“你看,这是我院子里的绿萼梅,我给你带来了。”
他低下眸子望着那些簌簌轻动的花瓣,微白透绿,虽已不再润泽,却依旧散发出淡淡的香。
“原来,真的有绿色的梅花。”唐雁初总算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啊,我们印溪小筑里有各种各样的梅花。”岳如筝小心地合拢双掌,将花瓣收在手心,道,“可惜现在过了花期,已经都谢了。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啊!”
唐雁初微微怔了怔,道:“好。”
第十九章 旧时月色梨花影
那个锦盒就这样被岳如筝放在了唐雁初的房里,从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提起那天的事情。岳如筝不想回忆起他那可怕的样子,她心目中的小唐,应该永远保持着那份安静从容,即便是生气,也不应该是那样。唐雁初好像也不想再说那件事,包括关于他的母亲和连海潮的关系。岳如筝发现,小唐的身上,有太多的往事。她越是知道的多,越是疑惑重重,或许,他还有很多的事情不想对她说。
她虽然一直记得师伯交代的事情,想要打探出他的确切身世,但触及他的眼神,便不忍强行去追问。
有一天,岳如筝甚至还主动问他:“你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的过去呢?”
“没什么好问的。”他顾自整理着平铺在地上的药草,好像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岳如筝气结道:“唐雁初,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个年轻人?”
他抬起眼看了看站在暖阳下的她,缓缓道:“那我应该怎么样?”
“你不该跟我聊聊天吗?难道一直要我傻傻地在那自言自语?”她耐着性子跟他再说得明白一些,希望能从交谈中找到一些过往的痕迹。
谁料他还是静静地抬脚拨开地上的草药,不咸不淡地道:“你要是觉得无趣,也可以沉默一些。”
“可恶!”岳如筝气哼哼地跑过去,伸手胡弄几下就把他整理好的草药给搞乱了。
“岳如筝!”他后退一步,沉脸道。
岳如筝蹲在他脚边,反而笑嘻嘻道:“你终于还是生气了。”
“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人,希望看到别人生气。”他冷冷道,“我发火了你要哭,安静了又来惹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岳如筝垂着头,又将草药一一铺开,一边做事一边道:“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唐雁初紧抿着唇站了一会儿,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她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冷淡的脸,手里的草药落了下来,“你已经希望我回去了?”
唐雁初怔了怔,还未来得及回答,岳如筝已经站起身来,道:“我只是把草药弄乱了而已,现在已经在帮你整理了!你就又要赶我走?我从庐州来一次很容易吗?一点都不懂人心!”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唐雁初追上几步,她又忽然回过去,蹲下身用力地将竹筐里的草药都抓了出来,飞快地铺在地上,口中还喃喃道:“我好事做到底,省得你说我是来添乱的!”
唐雁初蹲在她身边,她又要伸手去拿竹筐,却被他的身子挡住了。岳如筝瞥了他一眼,抬起手肘撞了他一下,道:“让一让行吗?”
唐雁初摇摇头,道:“你怎么总是那么心急?都没让我说话。”
“你不是不想说话吗?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她没好气地道。
他想了想,似乎还在考虑,末了才道:“我只是问问你的打算,并没有赶着你回去的意思。”
岳如筝哼了一声,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问这个?”
唐雁初却笑了笑,道:“你不是要我跟你说话吗?”
“那你也应该找些别的话题啊!”岳如筝无奈地看着他明澈的眼眸,道。
“我不会找。”唐雁初道,“你可以随便说,我都听着。”
岳如筝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现在不想理你了。”说罢,就自己走进屋子,重重地躺在了床上。
唐雁初跟着走了进来,坐在床前,俯身看了看她,道:“你每天都要跟我闹别扭吗?”
“是你自己老是说一些令我寒心的话。”她依旧睡着,拿眼角余光瞟着他。
他叹了一声,道:“有时候,是你自己多想了。我只不过习惯那样说话罢了。”
岳如筝翻过身,侧对着他,拉过他的衣袖,让他低了低身子,道:“你有那么多习惯,怎么不能改一改,变得更让我喜欢一些?”
唐雁初愣了愣,勉强直起身子坐好,端端正正地道:“我好像很难改变自己了。”
岳如筝本来是有些不悦,但看到他那故作冷淡镇定的样子,唇边不由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她坐了起来,双膝跪在床上,故意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唐雁初有点局促地往后坐了一下,道:“你又在想什么?”
岳如筝笑出声来,道:“你还是不要改变自己的好。我觉得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小唐。”
唐雁初的脸上微微有些腼腆之色,道:“是你自己说要我改变,现在又不准我改……”
“我那是试试你。”她略带得意地用手指点点他,道,“虽然你不爱说话,难得回答又口是心非,有时候还要乱发脾气,不过,你是这世上唯一的小唐,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你是这世上唯一的小唐,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其实唐雁初觉得,如果把岳如筝的名字放在这句话里,也同样说得通。他寂寞的生涯,随着岳如筝的回来,又变得吵吵闹闹,不再冷清。有时候,他会被她的强词夺理弄得不愉快,有时候,他又要放低语气去安慰极易动气的她。但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她本身就如同一阵清风,从山外吹来,拂乱一池春水,却不知何时又会消无声息地离去。
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这是某个夜晚,他陪着她坐在屋外看着天上圆月的时候才知道的。岳如筝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来到了印溪小筑,被江疏影收养并成长起来的。她也记得小时候被姑姑抱在怀里,用手指拨弄贝壳风铃的景象。那个屋子四周有透明的纱帘,在春风中飘来荡去,伴着风铃发出的清脆之音,好似人间天堂。
“可是,我只记得这些了,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自己一个人,在荒山里不停地走……我翻过了山坡,穿过了城镇,走得很累很累的时候,就抱着身边的梅树睡着了……”她抱着双膝,望着那一轮皓白如玉的圆月,眼神里有一些怅惘与迷惑。
“你那个姑姑以前跟你住在哪里?”唐雁初想帮她回忆起一些蛛丝马迹。但岳如筝摇头道:“姑姑总是带着我四处为家,有时才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又搬走了。我只记得姑姑烧得一手好菜,还会做各种点心,我最爱吃她做的青团还有酒酿圆子……”
“也许是江南人氏吧?”唐雁初沉吟着道。
岳如筝拍拍他的肩头,道:“你瞧,我虽然很想跟你说说小时候的事情,却什么都记不清了。而你分明有很多故事,却又不愿意回忆。我们真是奇怪的两个人啊!”
唐雁初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涩。月光皎洁地倾斜于青石板之上,仿佛笼着薄薄的霜。竹篱前的那株梨树上结着花苞,素白的梨花立在月色中,朦朦胧胧中透出一股遗世独立的娟秀之态。夜风沉沉,吹动着一树梨花,芳影摇曳,月色清澄,地上映着横斜的枝叶,宛如水中青荇。
“一个人流浪的时候,害怕吗?”唐雁初看着岳如筝问道。
她好像很无谓地笑了笑,道:“当时好像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只是不停往前走,想找到回家的路。可是走了好久好久,都不是自己待过的地方。那个时候,好像也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流浪下去了。”
“你还想找到自己的来处吗?还有你那个姑姑,会不会也一直在找你?”唐雁初蹙眉道。
岳如筝脸上的笑意停滞了一下,道:“可是,我到哪里去找她呢?”她想了想,又从衣领里掏出那串海蓝色珍珠璎珞,递到他面前,道,“还记得这个吗?这璎珞一直戴在我身上,也是姑姑给我的。”
唐雁初凝视那流溢着神秘光色的珍珠,忽而道:“如筝,你去过海边吗?”
岳如筝怔了怔,道:“没有,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珍珠不太常见,我以为你小时候住在海边。”他淡淡道。
岳如筝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你呢?”话一出口,她忽然意识到七星岛正位于东海之中,但又不能收回说出的话,神情很是尴尬。
但唐雁初并没有什么不悦,只是望着暗蓝色的天幕,道:“我在七星岛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我正在养伤,很少出去,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听着海浪的声音。”
岳如筝下意识地看了看他垂下的衣袖,小声地道:“是手臂的伤?”
他侧过脸望了她一眼,眼神深邃如幽潭,且又冷得像是含冰吞雪一般:“是。”
“那,伤势好了之后,为什么又走了?”岳如筝大着胆子追问。
唐雁初沉默了片刻,道:“不想在那待下去。那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
“那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觉得孤单吗?”岳如筝想到他说过的关于如何生活的话,不免又低落起来。
他垂下眼帘,清秀的脸上流露出淡漠的表情,道:“我情愿自己一个人。”
岳如筝的心痛了一下,不由低声唤道:“小唐。”
“嗯?”他侧过身,扬起眉,等着她说话。
岳如筝抬头正对着他,他的眼眸好像有一种清透又无形的吸引力,要将她的心事全都接受过去。她怔怔地望着他,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却强行压住,低下头去。唐雁初一直在等着她说下去,见她沉默了,便轻声道:“天晚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岳如筝心里纷乱,既不敢直视他,又不愿回房。她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赌气似的紧紧抱住双膝,弯腰坐在门前不吭声。
唐雁初看看她,起身回了屋子,不多时,又回到岳如筝身边。他肩上搭着床单,单膝跪地,微微斜着肩膀,将床单放在她肩头,道:“你不想进去,就披着它吧。”
岳如筝展开大大的床单,披在头上,将自己包裹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带着温暖的笑意望着他。唐雁初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了她身边。
风吹梨花素影动,满庭月光一地霜。岳如筝忽而将床单一展,分出一半来,披在了唐雁初肩头。
他震了震,岳如筝替他拉住了边角,道:“你也别着凉呀,小唐。”
唐雁初抬眼很快地看了看她,旋即便移开了目光。他望着苍穹群星,那星空璀璨静逸,却又遥远得永远无法触及。
夜深的时分,岳如筝倚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她的手里还紧紧抓着床单两头的边角,将二人裹在中间。唐雁初没有手臂的支撑,坐得很累,可是不敢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女孩的面容。她有着粉雕玉琢般的脸庞,好似从未经历过什么苦难,与她认识以来,也从不曾想到她有那样一段流浪天涯的岁月。或许,正如岳如筝所说,她与他,一个遗失了记忆,一个则封存了过去。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便又好像回到了幼时的时光。
常年体弱的母亲,虽有着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却敌不过病痛的侵袭。记忆中的童年,他便是一直守在她的床前,小心翼翼地侍奉。他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照顾自己,照顾母亲。别人家的孩子在村前玩耍或者去私塾读书之时,他只有干不完的活,煎不完的药。可是他还是觉得很幸福,哪怕是母亲的病情稍有缓解时,教他练武,教他发暗器,他也会乐此不疲地认真去学。因为这是母亲与他在一起的记忆,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温柔。
很多个风雨之夜,他依偎在母亲身边,听着屋顶漏下的雨水打在床边,滴滴答答,彻骨寒凉。他会伸出双臂环抱着母亲,给她最初的温暖。他没有父亲,或者应该说,在他的脑海中,完全没有父亲这个概念。很小很小的时候,被旁人取笑后,他也曾哭着回家问过母亲,但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于是他学会了沉默,用沉默来对待一切可能伤及自己,伤及母亲的话语与目光。
尽管如此,他一直很努力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他在默默等待,等待自己长大。幼时的唐雁初觉得,即便是没有父亲,总有一天,他会长大成人,然后就可以更好地照顾母亲,过上与其他人家同样的平凡日子。九岁生日那天,他高兴地对母亲说,再过一年,我就满十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母亲给他换上了难得的新衣,还用竹篾给他做了从未拥有过的纸鸢。那一天,春风送暖,花团锦簇,他至今还记得,母亲拉着他的手,在原野中奔跑,燕子纸鸢在风里高高飞起,钻进了碧青云霄。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起纸鸢。那只有着乌黑眼睛,尖尖尾翼的燕子纸鸢,随着人生的惨痛转折而湮灭不见,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已过半夜时,岳如筝醒了一下,朦胧中还以为自己在屋里,却又觉腰背酸痛,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何时竟倚着唐雁初睡着了。他好像并无睡意,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树影婆娑的地面。岳如筝急忙坐直了身子,轻轻推了他一下,道:“你怎么不叫我?”
唐雁初看了看她,神色好像有点黯然,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道:“醒了就回房去吧。”
岳如筝裹着床单站起身,他上身微微前倾,也站了起来,却有些摇晃。岳如筝跟在他身边,忙扶住他的腰,他略微侧过脸望着下方,低声道:“我没事。”
岳如筝还想说话,唐雁初却自己走进了屋子,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忽然低落了下去,只得站在原处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第二十章 今夕何夕恨未了
清早的阳光刚刚透过窗纸照进屋子,唐雁初就听见房门被敲了几下,他还未起来,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岳如筝那浅绿的衣衫在门后微微露出,他刚要坐起,就看见她伸出手来摆了摆。
“你不要起来。”岳如筝隔着门小声道,“昨天你也睡得晚,我去做早饭。”说完,她也不等唐雁初回答,就又将房门关上了。
唐雁初躺在床上,听到外面响起了打水的声音,随后便是岳如筝的脚步声,应该是去了厨房。他其实真的还是困乏背酸,可却怎么也睡不着,怔怔地躺了一会儿,便坐了起来。
岳如筝手忙脚乱地在厨房煮粥,不是找不到勺子,就是忘记加水,好不容易收拾齐全,她已觉自己的耐性即将耗尽,恹恹地坐在灶台边的椅子上守着。屋外的阳光亮的刺眼,她趴在椅背上望着望着,便闭了眼睛想休息一会儿。
不料这一假寐便没了分寸,待到再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发现唐雁初蹲在灶台前,在看着火苗的势头。岳如筝惊了一下,站起身急道:“我是不是把水烧干了?”
“还没有。”他淡淡地道。
岳如筝才松了一口气,他却又笑了笑道:“不过也快了。”
岳如筝沮丧地要去揭开锅盖,唐雁初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道:“不要去动,我已经加过水了。”
“我刚才真的睡着了?”岳如筝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去,支着腮望着他的侧脸。
“你要是困,就回房去休息。”他转过脸说了一句,又道,“差不多了,不然又要没水了。”
岳如筝揭开锅盖,盛出粥来,因还滚烫,便放在灶台上凉着。她见唐雁初站在一边,便转身将他按坐于椅子上,道:“我不是叫你不要起来吗?”
“我不起来,你会把整个院子都烧光。”他从容淡定道。
岳如筝捶了他的肩头,伏在椅背上道:“小唐,你今天还进山吗?”
“不了,我要到镇上去,把草药卖了。”
“让我去帮你卖草药好不好?你留在这看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哪里有那么多原因。”
“你会迷路的……”
“怎么可能?!”
……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趴在他肩后,你一言我一语,难得有这样的时光。岳如筝有一瞬间觉得好像可以如此直至长久,平平淡淡,不惊尘烟。她喜欢与他说话,哪怕他并不回应,只是安静地看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岳如筝也会感受到那种淡然宁谧的目光。她此时就趴在他的身后,他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回头,饶是如此,岳如筝还是很想去仔细看看他那双深澈的眼。但她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惊扰了这个让她捉摸不定的少年。两相矛盾之下,岳如筝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个大胆的念头,垂头丧气地站直了身子。
唐雁初回过头看看她,有些疑惑地道:“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之后,就变得有点奇怪,总是忽悲忽喜的。”
“哪有?”她心虚地说了一声,便将温热的粥放在他面前,道,“吃吧。”
唐雁初瞟了她一眼,抬脚搁在灶台边缘,夹着勺子,俯身吃着她做的早饭,表情有些隐忍不发的感觉。
那粥果然因为先前烧干了水的缘故而有点焦味,岳如筝抢在他之前匆匆忙忙吃完,便背着竹筐出了院子。
山路崎岖漫长,加之背上那满满一筐的药草,岳如筝走到半路就觉得双肩被绳子勒得生疼,她才知道原来小唐所做的这些看似寻常的事情,其实也饱含着艰辛。与他的生活相比,自己在印溪小筑中除了练武之外,似乎尽是闲适。师傅的祖辈曾是当朝武将,只因与同僚政见不合才自行退隐还乡,故此,印溪小筑虽处于幽静之地,却也不乏财物支撑。岳如筝尽管算不得花钱如流水,却从未因缺钱而犯愁,更不会为了区区几十文钱而走上那么远的山路。
她来到镇子的时候,已近中午,肩膀疼得像是快要断了似的,又转了一圈才找到唐雁初说的那家收草药的铺子。一进店门,那老板与伙计便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似是在奇怪为什么来了这样一位完全陌生的姑娘。岳如筝有些局促地放下竹筐,向老板说了自己是替别人来的,老板才点点头,让小伙计给那些草药过秤。这当口,老板随意地问岳如筝是替谁来,她回答了唐雁初的名字,老板却愣了愣,好像不认识一般。小伙计一边看秤,一边道:“是不是那个没有手的小唐?”
岳如筝心里一堵,不悦地道:“你不能就叫他小唐吗?为什么还要多说那几个字?”
小伙计一时没弄懂岳如筝的意思,老板却大咧咧地道:“咳,我当是谁呢!我们这里都这样叫他。不然哪里记得住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很奇怪吗?!有什么记不住的?”岳如筝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也大了起来,把老板和伙计吓了一跳。
“你是他什么人啊?你去问问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叫他?他自己都习惯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小伙计气哼哼地把秤放下,插着腰对岳如筝嚷嚷。
岳如筝紧抿着唇,冲过去一把拎起竹筐,怒道:“不卖了!”说罢,也不管老板在身后大声叫喊,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店铺。
她背着竹筐一股劲地往回走,走到半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都未曾吃点东西,又累又饿又气。岳如筝闷闷地坐在山路边的石头上休息,看看那一筐药草,忽然想到如果这样背回去,唐雁初肯定会追问原因,但她一点都不愿意将自己吵架的事情告诉他。不管他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别人这样说他,岳如筝就是不允许,她咽不下这口气。但她也清楚,小唐若是知道了这事,必定会告诉她,他真的无所谓,还会怪她冲动多事。可他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只是绝对不会对别人说。岳如筝思前想后,只得将草药偷偷倒在了树林里,随后再背着空了的竹筐朝着回去的路前行。
回到院中,岳如筝尽量装出欢悦的样子,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铜钱给唐雁初看了看,道:“我帮你放到房里去啊!”
唐雁初却蹙眉道:“你把钱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