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被人这么质问,蒋东霆难得笑了,眼底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商人的算计来。
“可是你,确实欠家父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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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晰再回到宴厅,陆冕离开了已有些时候——如今他不是当初那个惯于应酬的艺人,交际场合提早退场成了常态。
她在大厅里环顾了一圈,没抱什么希望,提着裙摆去了趟电梯间,正遇到程宸从电梯里出来:“晰姐?”
“咦,找陆冕哥吗?我刚把他送上车。”程宸还没回答完她的问题,电梯就已经在面前关上,直达地下停车场。
夏晰还是没抱什么希望,她所做的不过是受人之托,尽力而为罢了。
她出了电梯,往门外走几步,举目望过去,只有数不清令人眼花缭乱的豪车。
停车场内寂静无比,没有车辆穿行往来,甚至连个巡逻的保安都没有。
夏晰脚踩高跟鞋,“笃笃”的声音轻敲地面,带着她往前走了一圈。
不多时她便停下,放弃了这徒劳的寻找,转身折返。
也就是在要转身的那一刻。
“夏晰。”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抬起了头。
远处,那个男人自路边一辆车内迈出脚步,一起身,朝着她走了过来。
☆、你眼中有黑夜
她坐进他的车里。
入秋后的气温已带凉意, 陆冕把西装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没有拒绝, 单只手扶住。
“要走了吗?”夏晰垂下浓密的眼睫毛,问。
陆冕“嗯”了一声。
司机与助理都下了车, 只剩他们两个人并肩坐在后厢。
他的手很规矩, 交叠在膝上, 眼神也同样克制, 朝着她的方向, 但不汇聚在任何一处。
“去哪儿呢?”夏晰又问。
“挪威,”陆冕的语调很温和, 一如他的目光柔软,他告诉她,“那里的观鲸季要开始了。”
夏晰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具体地说给自己听, 那令她不由讶异:“是要去看鲸鱼吗?”
“是。”陆冕微微地笑了笑,“听说每年的这个时候, 那些逆戟鲸从北部海岸迁徙,去更温暖的海域……”
“逆戟鲸。”夏晰念着这个名字,如今听他说着这些, 她很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他们之间曾发生过那么多事。
在那些激烈冲突的每一个瞬间,她都不会想到今后有一天, 彼此还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以这样平淡的心境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是的。”陆冕说,稍顿一刻,他又笑了起来, “他们说,看到鲸鱼,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噢。”夏晰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是夏晰先开的口,她酝酿片刻,轻声提了起来:“听李导说,你有息影的打算。”
问完许久不见回应,她偏过头去,抬眸,正看到他俊美的眉宇微微一动。
“是他让你来劝我?”
“我不劝你。”夏晰摇头。
她缓缓抬起了垂在身侧的手,看一眼那只一直握在手中的信封,再递到陆冕的面前。
他因而眸色微滞。
“东霆哥哥让我交给你这个。”夏晰想了想,补充一句,“要不要,也全凭你自己。”
她的动作迟迟悬在空中,陆冕没有伸手去接。
他看着那个信封,略有出神。
双眼似蒙上了一层迷雾,惘惘而惝恍。
“为了这些东西,我浪费太久的时间了。”回过神时,他缓声说。
好像不需打开,他就已经知道了里面是什么。
陆冕移开眼。
“在陆家我不是陆家人。”他说。
他失了笑,扬唇的瞬间说出来:“在蒋家我也不是蒋家人。”
短短两句话,就概括了他没有归属感的过去小半辈子。
也让夏晰倏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早已逝去的夏天。
忧郁的少年在树下惶惶说着:“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初夏的微风和煦而怡人,吹开记忆中那头蓬松缱绻的头发,夏晰闭了闭眼睛,到如今,她终于懂得该如何回答那个时候的他。
“你就是你。”
陆冕抬起了头。
他转过脸来,夏晰坦然地迎上那道明亮的目光。
“你不需要为任何身份,为任何人而活。”她认真看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你就是你自己。”
那一刻,他错愕一下,继而笑了。
“好,”陆冕点头,再点头,“好。”
他伸手抽走了那封信。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把它撕成了一堆碎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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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冕与李哲将再度合作的新消息传出去,让他的粉丝们,乃至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如今市场愈发浮躁,国内像他这样外形出众,又肯真正沉淀下来,用心出作品的演员实属难能可贵。
不过这之后他产量少了很多,商业电影几乎不再接了。
挑选剧本的标准更严格了起来,只跟几个固定的导演拍些文艺片。
粉丝遗憾归遗憾,倒是都很高兴他可以放松下来,不再像从前那么累。
另一边,程宸的发展则日益迅猛。
在由流量小鲜肉往实力演员转型的这条路上,他走得还算成功,在工作室的把控下接连接了几部剧,加上自己争气,市场反馈都意外不错。
连先前那些不看好他的人,也松口承认了他演技上的进步。
他的婚礼在南部的一个海岛上举行。
那天,几乎半个娱乐圈的人都到了。
二十五岁结婚,作为男明星来说似乎太早了点,一如他先前轰轰烈烈公开恋情时那样任性。
但没办法,谁也管不了程宸,他结婚的消息,丝毫没有妨碍到他最近的那部上星剧双台破二——靠运气也好,靠背景也好,无论旁人怎么酸,都阻止不了他在演艺圈中,越走越稳。
夏晰受邀参加了这场婚礼。
婚礼高调而宾客众多,不大的海岛都有那么点儿挤不下的意思,她走在热闹的草坪上,身边还不时有小小的花童嬉闹着穿梭掠过,引起众人的一阵惊呼:“小心,小心。”
那些小孩子长得可爱,她转身去看时忍不住带了笑,并不在意。正好旁人过来攀谈,她便转回去应酬,随意说两句圈中近日发生的趣事。
就在聊得正开心的时候,一个小家伙从身后咋咋唬唬地奔过来,一头撞在了她的身上。
“哎——”夏晰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手里预备送给新人的礼物也跟着脱力飞出,闷声落入了远处的草丛中。
“慢点。”身边人出声关切,她则很快站稳,走过去捡。
而同一时刻,另一只手已然落下,将那只礼袋提了起来。
夏晰顿住脚步。
“陆先生。”在她之前,四周的人纷纷打起了招呼,手提礼物的男人稍稍点头,再将视线转了回来,落在她的身上。
陆冕走过来时不疾不徐,半侧身体逆着光线,消融了轮廓,这样的情景过份熟悉,夏晰却已想不起最初遇见他时的样子。
想着,他人就到了面前,把东西递了过来。
“拿好了。”陆冕的声音轻得像是掠过身体的风。
这一次,他还给了她。
交到她的手中,就转身离去。
陆冕是来当证婚人的。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过于年轻,这个角色对于他而言份量多少有些重,据说那是出自程宸的特别要求。
也是,凭这几年里陆冕对程宸的各种提携和栽培,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程宸的人生导师,区区一个证婚人自然不在话下。
这场婚礼如此盛大,台下宾客满座,站在台上的时刻,陆冕恍惚觉得,这一刻的来临他也同样期盼了很久。
“我宣布程宸先生与颜朵小姐修成正果,正式结为夫妇,祝你们……”陆冕起先平静地说着,说到这里却仰起了脸,他感到双眼略微模糊,灿烂的阳光迎面投来,照得眼角发热,也发痛。
他停了几秒,保持着情绪的稳定,笑着说完了致辞:“新婚愉快,永远幸福。”
雷鸣般热烈的掌声响起来,覆盖了耳边的一切声音。
自此,他也终于成全了别人的童话。
陆冕交还了话筒,面色波澜不起地向台下走去,向远处走去。
他走着走着,一直走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天,走回丹麦的那个小教堂中。
玻璃般纯净的姑娘就站在讲台前等他,一张美丽的脸转过来,带着股惴惴问道:“我们真的要结婚吗?”
“当然是真的。”陆冕握住她的手,压抑下无数次冲动,才不至于在这时就抱住她用力拥吻。
他深呼吸了一下,用温暖的笑容抚平她的忐忑:“我们就要永远在一起了。”
他说完这句话,那可爱的女孩子笑得好高兴,他从没有见过的那种高兴。
她就要扑入他的怀中,却莫名脚步不稳,直接一个磕绊,整个人跌了过来。
在陆冕伸手扶住她的刹那,他们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头顶上的天花板也往下渗落了沙土。
“发生了什么?”女孩手足无措,在他的怀中转过头,眼看着神父与修女们从面前纷纷奔逃出去,她登时惊了惊,“好像是地震了。”
她拉着他想一起往外逃跑,却被他轻轻拉了回来。
“那有什么关系。”陆冕深深注视着她,说,“没有什么能阻止这场婚礼。”
“可是,可是……”女孩困惑不解地眨巴着眼,在一片茫然中,仰头望着这座摇晃不已的教堂。
而就在这时,已经撤离的修女们奇迹般地折了回来,神父也忽然间出现,手捧圣经回到他的讲台上,站在他们的面前。
地面还在晃动,飞扬的沙土围绕在他们四周,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庄严而肃穆的婚礼照常进行了。
神父翻开圣经,宣读起了福音:“我主,今日到你面前,目睹这对携手踏入婚姻圣殿的爱侣,遵你旨意,奉你祝福,二人宣告结合,相伴终老……”
女孩听得呆呆的,一双手也紧紧挽着陆冕,直到那神父说完大段冗长的誓言,面向她发问:“夏小姐,你愿意让陆先生成为你的丈夫吗?”
那刻地壳又颤了一下,她站立不稳,被陆冕一把扶住,他目睹她傻傻的样子,温柔地低哄:“说呀。”
“说呀……”他是如此的焦灼,也不安。
终于,她温软的唇动一动,将答案吐出:“我愿意。”
旋即,陆冕开心地笑了,还不等神父说完下一段誓词,就急急地告诉他:“我也愿意。”
一片地动山摇中,他握住女孩的手,跑出了教堂,这一生最快乐的笑声混入了呼啸的风里,他听见她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们在一起,去哪儿都行。”那一刻,陆冕停下来,站在了原地。
说完,他便静静守在旁,看着那个憧憬中的自己,用力牵紧了他心爱的新婚妻子,朝着这个世界上所有可能的美好角落奔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一段是幻想
原谅我的私心,正篇在这里结束了,故事停在这里,对夏晰是最好的,我想用这个结局给她一个成全。
但两个主角的交集不止于此,还会在番外延续,接下来该甜了,依然要追妻,依然有火葬场,只不过一切都会朝着温暖的方向走。
希望HE的小伙伴可以留下,如果觉得还是分开比较好的,那就无视之后的内容。
这是我能够做到的最大的圆满,谢谢大家的支持,番外从下周一开始更新,晚安
☆、番外-空隙
“七千八百万。”
“16号出价七千八百万, 有没有再加价的?”
法院拍卖现场, 宁市的一处不动产正在竞拍中。
夏氏资金链断裂的风言风语隐隐约约传了一年有余, 到了真的被强制执行的这一天,已经无人会觉得出乎意料, 反而都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拍卖现场座无虚席, 其中不乏财大气粗的各界人士, 都在观望着“捡漏”的好时机。传闻夏文轩私产颇丰, 他品位极好, 颇具艺术素养,收集名贵字画无数, 本人又是建筑师出身,名下房产无一不是精心选址修建的奢居。
眼下拍卖的这一独栋别墅,据说是由他亲自操刀设计, 送给爱女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耗费了多少心血人力不说, 光是坐落于紫金山脚下的这个绝佳地段,就足够吸引人争相出价哄抢。
只是……七千八百万?
宁市的房价就摆在那里,顶了天, 任评估师把这房子的收藏价值、升值空间夸得再天花乱坠,这个数字也还是太离谱了。
在场大多数人纷纷望而却步, 先前还有不少兴致勃勃参与了第一轮出价的,这会儿也都安静了下来,把自己的号码牌捂得死死的。
那倒不是最终结果。
“七千八百万一次——”法官开始倒计时,正坐前排的一名衣着考究的男士, 手里的号码牌跃跃就要举起,被他身边的助理一把按下。
“这个价格……”那助理直摇头。
本就是性价比极低的法拍房,还高出市价近三成,并附带巨额税费,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投资选项。
在他看来,这房子超过四千万都算亏。
男人却好似无动于衷。
面对助理的摇头,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七千八百万二次——”法官的话音刚落,那只号码牌就被高高举过了头顶,伴随一声:“八千万!”
“19号出价八千万!”法官立刻对着话筒宣布,一时间,四座哗然。
“南霆少爷!”助理也小声惊吼。
“不用管我。”蒋南霆眉目微蹙,平淡中隐隐挟带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妈妈那边,我会摆平。”
他直视着前方的拍卖桌,静待法官下一个动作,另一边的竞价在这时来了:“16号出价八千八百万!”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忽然急促。
包括蒋南霆在内,都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往后排的角落,想一睹那位“16号”的真容。
对方却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穿一身材质普通的黑衣,长相属于过目即忘的类型,看不出身份几何。
看样子,应该是代人出面来拍的。
只是举手投足那股淡定的姿态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八千八百万一次、八千八百万二次……”法官再次倒数,这一次,蒋南霆举牌的动作犹豫了起来。
助理也趁势劝说:“少爷,家中正是困难的时候,可不能像以前那么任性了。”
的确,经历了丧父、财产纷争丑闻、母家重创……蒋南霆的家底已大不如前,那些怎样挥霍都有人善后的日子,早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