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逼他下注——“你可以做到吗?”
“夏晰……”陆冕不可置信地消化着这一番话。
“我是认真的,”夏晰的眼神幽幽,如同彻夜燃烧不休的篝火,“你现在就说。”
☆、情歌而已
她笃定了他说不出口。
分明陆冕一辈子都沉溺于这些挣扎之中, 要让他放手, 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永远是被排在最后的那一个。
夏晰压抑着“砰砰”狂跳的心脏, 冷眼看他脸上的表情由惘然变成无助,再接近痛苦, 始终不为所动。
就是要等他明明白白做出抉择, 好把这一切了结, 让他今后再也没有来纠缠自己的理由。
“说话啊。”她焦灼地道, 没有发现自己声音里带了哽咽。
“叮——”电梯去了又来, 徐徐开启,从国医中赶来的蒋东霆一眼撞见明显气氛不对的两个人, 神色稍稍一愣。
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他无暇关心面前的这一对怨偶,几步上前抓住陆冕的胳膊:“爸爸在急救, 医生下三次病危通知书了,快点跟我回去。”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 陆冕朝他转过了头,整个人的反应浑浑噩噩,恍若仍置身于梦中。
倒是夏晰瞬间清醒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她抬手触摸眼眶, 讶异地感觉到指尖温热一片。
其实到了这个关头,已经没有强迫他选择的必要了,因为答案就摆在那里,不甚明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是会为此感到难过, 仅仅是呼出空气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觉得痛。
“再见,陆冕。”她两下抹去眼泪,勉强镇定地把告别说完,走进刚载着蒋东霆上来的电梯。
“小晰……?”面对缓缓合上的门,蒋东霆略感纳闷,陆冕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放她走了。
还是在哭泣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么无动于衷才对。
LED屏上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心有莫名的蒋东霆肩上猛然一沉。
陆冕初初靠过来的时刻,他尚未反应过来,伸手去扶的动作仅出自本能,下一秒就见人失去平衡,朝后仰去。
……
“陆冕?陆冕!!”
-
“医生说你长期体力透支过度。”卓凡说话的声音响在头顶,伴随着塑料袋窸窸窣窣的碎音,一只手从里面拿出张病历单,细细看。
陆冕半睁的眼睛又抬起了一些,视线模糊一阵,清晰一阵,所到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点滴无声地流淌,他听见人在身边叹了一口气:“你最近拍戏是比较辛苦,还好已经结束了。”
“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说睡不着,”卓凡一面看着药盒上的说明,一面问,“是不是到现在还是这样?”
絮絮叨叨的话语徒劳地消散在空气中,没有得到半句回应,他就像是自言自语。
卓凡便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了陆冕的脸上,他明明记得自己刚才看到人醒了的。
的确醒着,那对漂亮的眼睛与其说没什么神采,不如说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透着倦怠。
病房里一副了无生机的单调景象,窗外却是截然相反的色调,夕阳烧红了半边的天空,绮丽的颜色斜斜铺叠。
卓凡望望窗外,想了一会儿,对陆冕说:“蒋先生已经脱离危险了。”
他考虑陆冕也许会对父亲的事比较感兴趣,对方的反应也正印证了他的猜想,原本还躺着不动,这会儿就坐起身来。
透白的面孔如冷玉雕琢,一张薄唇不带半点血色。
那苍白的唇开口却问了一句:“夏晰呢?”
“她……已经走了。”卓凡没想到会是这一句,顿了有半晌,他一直尽量避开这个名字,却拦不住人主动提,“你先别想那么多,先把身体调理好,之后……”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还隐隐在担心几天后的美国行能不能如约赶上,那毕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想什么来什么,桌上的手机在静默中亮起了李导的来电,卓凡乍一眼瞟过去喜上眉梢,赶紧用眼神示意陆冕快接。
但陆冕的波澜不兴的目光淡淡然投过去,就像不认识那个名字一样,看了几秒便移往别处,由着它在等待中无尽消磨。
“卓凡我累了,”陆冕转向了他,平和中不失认真地道,“想休息一阵子。”
“……对,对,”卓凡一怔之下讪讪堆起了笑容,“当然,健康更重要嘛,我的意思也是要让你休息休息。”
他劝慰得如此卖力,陆冕也不禁跟着无奈失笑了一阵,最终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宁市城郊的一间不大的茶社里,开始了例行晚间表演。
大厅的舞台以古朴的竹艺装饰,身着民国旗装的女子坐在正中,手持琵琶,媚眼如丝,用一口吴侬软语唱着评弹小调。
夏晰没想到孙雪照导演会专程来趟宁市看自己,可惜的是她摔得并不严重,导演人还没到,她自己就先出了院。
探病就这样改为了喝茶,两个人带着各自的助理在二楼的包间看台就坐,双方客气地彼此寒暄了一阵,孙雪照才说起了他真实的来意。
“夏晰,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一件事。”
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令人受宠若惊,还不等夏晰有所反应,贺君怡就先一步道:“言重了,孙导,请说。”
孙雪照看看两人,神色中倒有些不好意思:“相信投资商撤资的事,你们也听到一些风风雨雨了。”
话毕夏晰与贺君怡互相对望一眼,风言风语当然有所耳闻,但从导演口中得到确认,才是真的让人心沉了又沉。
“是因为程宸吗?”说到这个份上,夏晰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地问。
孙导笑笑,并不否认。
“他们都劝我换人,像兰裔、周秀信都可以,也能紧急凑出档期来……”他思忖一阵,手执起青花瓷壶,为夏晰添满茶水,“可是我不愿意。”
“我不打算换掉程宸。”孙雪照把话说明白了些。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夏晰唇线微微张开,下意识点头:“嗯。”
“我觉得他就是我心目中的男一号,无论换成谁都不合适。”孙导眯起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得了他这句话,反倒是夏晰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点头:“嗯。”
“别人的看法我无所谓,但是我想着要给你一个交代。”孙雪照这会儿便转向她来,笑了笑,眉目间透出真心实意的欣赏,“夏晰,你的努力我一直看在眼里,我知道,这部电影对你来说很重要。”
“投资的事我会尽量挽回,把影响降到最低……”他说到这里却有些迟疑,大概确实是有了难处,顿了半晌,才对着夏晰道,“我总感觉很对不起你。”
“没有,”不经任何犹豫,夏晰就摇了头,“孙导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被你选中就已经是我最大的荣幸了,我只想把自己该做的都做好。”
“其实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也觉得程宸很好,希望可以跟他合作完这部电影。”夏晰语调同样真诚,说这些的同时,她的脑海中莫名浮现着朵朵那张天真烂漫的小圆脸,那让她心绪不由变得柔软。
“孙导,我很佩服你的决断,也会全力支持你。”
一番话听得贺君怡全程呆呆的,反应过来时两个人已经在为达成一致而握手。
她本来还担心夏晰不太能处理这样的情况,没想到人家滴水不漏,寥寥几句就将导演的顾虑尽数抚平。
说起来,与孙导合作也不急于这眼下的一部,只要打好了关系,以后的机会多得是。这样的道理贺君怡懂,对夏晰能沉得住气,着实感到十分欣慰。
只是,如果程宸没有掉这个链子就好了。贺君怡欣慰之余,也不无惋惜着,这部电影的未来恐怕注定命途多舛……
导演说是要挽回投资,那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一剧组的人都张嘴等着吃饭,那些钱该从哪儿来呢?
一盏茶喝得心事重重,散了席后,大家各回各处。
贺君怡坐上车习惯性摸手机,关注实时八卦,一点开热搜就惊讶地捂住了嘴。
“蒋静儒他……”
怪是诡异的语境,让一向专心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接了句话:“过世了吗?”
与此同时,靠在后排小憩的夏晰,心口不由一跳,想起蒋东霆说的“三次病危通知书”。
她坐起身就朝贺君怡的手机屏幕张望。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贺君怡为自己传递的错误信息感到一阵窘迫,解释道,“是陆冕针对网上的事发声明了。”
她疑惑地晃了晃脑袋:“蒋静儒不是他爹啊,那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差点就信了……”
屏幕在她手里晃动了一阵,看不真切,被夏晰一把要了过去。
“致广大影迷朋友们,近日网上出现了一些无中生有的离奇传闻,恶意编排我司艺人陆冕先生的亲缘关系,对陆冕先生及其父亲陆源教授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与伤害,也对已故的逝者汤笛女士造成了名誉上的侮辱与亵渎。我司现基于事实,作出如下澄清:汤笛女士远在发布分手声明的半年之前,已与某蒋姓先生私下协商分手,所谓‘私生子’之说纯属子虚乌有,请相关人士立刻撤回不实言论……”
☆、捉影捕风
发澄清声明这种事, 真的很符合陆冕的作风。
他的团队对此早就轻车熟路, 整篇文字思路清晰, 直击诉求,一发出就平息了白天那场轰轰烈烈的闹剧。
“早就想说了, 料编得那么离谱, 还真有人信啊?”
“害, 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冕马上要登基了, 你们一个个不去当编剧真的可惜。”
众人眼看再无瓜可吃, 讪讪聊上几句,也就一个个散了, 很快又瞄上了别的八卦话题,整件事便到此为止。
夏晰怔怔地将手机还给了贺君怡。
窗外的街景缤纷斑斓,星星点点的光圈铺就宁市的夜。
“真的不是真的么, ”贺君怡意犹未尽地琢磨着,语气里有一丝难掩的遗憾, “其实影帝的真实身份原来是财团太子这种剧情……我还觉得挺带感的。”
她将期待的眼神投往夏晰,从昨天到现在就一直猜想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始终没敢正面问清楚。
这会儿便想着趁此切入, 挖掘出点内情来,转过头, 见到的却是人一脸心神恍惚的样子。
“夏晰?”她伸手在女孩面前挥了挥。
叫了好几声。
“……嗯。”夏晰慢慢抬起头,游离的目光一点一点收回来。
“蒋静儒……”她眨动睫毛,木然念着这个名字,半天才发出一句疑问, “还没有过世,对吗?”
“咦?”贺君怡纳闷这个话题怎么还没翻篇,“没有啊,都说他住的那个医院特别厉害,只要人还剩一口气,就能一直给你吊着命……”
夏晰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若有所思地转过脸去,望向窗外。
之后贺君怡又说了些什么,她好像都听不到了。
只有过往的种种片段从脑海里闪过。
——“当那个人的儿子,有那么重要?”
——“那个人,有哪一点是值得你尊敬的呢?”
从前的夏晰总是不理解陆冕为什么会执着地把蒋静儒放在心中重要的位置。
就像现在的她不信他能亲手将这个不合格的父亲割舍一样。
“有些事你不明白。”记得那时陆冕总是用这一句回答她,从不正面解说原因。
后来他为她悉心剖析剧本中的人物,才无意间吐露了心声:“夏宝是个幸运的孩子,从小就拥有很多人的爱,不知道渴望爱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当时没有领悟,是后来才慢慢感觉到的。
与其说是在剖析人物,不如说是字字句句都影射向他自己。
——“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等于我承认自己是个不被爱,被抛弃的人。”
……
其实直到目前为止,夏晰都没能彻底参悟,陆冕对于蒋静儒的感情,到底掺和了几分利益。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出自真心,还是算计,终其一生,他都十分渴望蒋静儒的肯定与认同。
明明已经快要熬出头了。
现在是说放弃就放弃了吗?
-
夜深人静时分,夏晰没有像往常一样顺利入睡。
她悄悄从檀丽的身边下了床,走出房间,坐在客厅里看起了手机短信。
意外发生之后,熟悉或不熟悉的朋友纷纷发来了问候,无数信息挤爆了列表,打开都会觉得顿卡。
贺君怡本来叫她在朋友圈发条动态报平安完事,而在这种无心睡眠的时刻,她索性一条一条回复起来。
“没事了哦,对不起让你担心啦。”
“已经出院了,爱你比心。”
“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不规则的敲击声在静谧的深夜轻响。
夏晰窝在沙发上,下巴抵着膝盖,手指来来回回打着这些字。
一条平淡的关心夹在大同小异的信息之中:“出院了吗?祝好。”
她的手指不觉悬在那个名字之上,想起了母亲说的,在她昏睡的时候,曾有个医生朋友来看过自己。
除了这位秦医生,也不会有别人了。
夏晰正想打字询问,页面忽然一闪,顿卡一通,莫名直接把号拨了出去。
“嘟——”通话声响起的时候,夏晰手忙脚乱地将它挂断。
好在手机这时已恢复了正常,她挂得很快,整个拨号时间不过一秒。
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夏晰松了口气,也怀着一丝侥幸,但愿没有打扰到人家,毕竟已经这么晚了。
然而事与愿违。
就在她打起精神准备继续回短信时,秦冶的电话回拨了过来。
“……”看着那个放大的头像,夏晰手足无措了一阵。
“怎么了?”电话接通后,秦冶问。
声音很干净,没有多余的杂音,并不像是睡梦中被惊醒的人。
夏晰茫然问道:“你没睡吗?”
“我在值夜班。”秦冶回答。
她便如释重负地“噢”了一声,放下了歉意,然后听到他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夏晰想解释自己是不小心碰到的,话到了嘴边,总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正烦恼着该怎么把这个意外揭过去,那边有轻缓的笑声传来:“是睡不着么,要不要聊会儿天?”
那柔软的语调听得夏晰有片刻错愣:“可是你,在工作。”
“没关系的。”秦冶说。
她呆了呆,几秒之后,回他:“嗯……”
“虽然你已经出了院,检查结果也显示没有问题,”秦医生终究是个医生,“但还是要自己注意一点,短时间内不要做剧烈运动。”
不知怎么的,每当听到他用这种口吻说话时,夏晰的心情总会变得平静。
“嗯。”她说。
这夜的窗外没有月光,但屋子里有灯火,一样的澄澈明亮。
无微不至的医嘱结束,秦医生停了停,忽地提起一句:“电影我看过了,演得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