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晰与秦冶并肩走在树下,有路人迎面而来,她下意识往下压帽沿,身旁的男人淡声说了一句:“戴上吧。”
她琢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手里拿着的口罩。
“这个季节空气里花粉多,容易吸入体内,对呼吸道不太友好。”如此的无微不至,恐怕只有“他是医生”才能解释得通。
她“嗯”了一声,抬起手的同时,一阵风正好吹过,掀起了额前的碎发。
也是在那一瞬间,秦医生举着公文包遮到了她的头顶,飘絮自树梢扑簌簌地吹落,沿着两边掉下来。
夏晰愣怔着仰起了脸,细小的梧桐种子还在飘洒,落在他笔挺的袖口,和瘦削的手背。
她耳根无端热了一下。
片刻回神后,却什么都没说,若无其事地跟着他继续向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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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啦,嘶啦——”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
室内光照缺缺,陆冕坐在暗影里,一下一下地撕碎了助理从私家侦探那儿取来的照片。
助理垂手站立一旁,听着这不算大,却波涛暗涌的动静,内心惶惶然。
也许在进来之前,卓凡那句“你不要什么事都汇报给陆冕”的阻拦,不全然是错的。
碎纸声响了很久,那照片的材质是荷兰白卡,碎裂的声音很瓷实,入耳令人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结束后犹有余音绕梁。
坐在转椅上旋返回来的陆冕,面色倒不是想象中的阴沉,相反,他问话的语调稀松平常:“这男人是个医生?”
☆、春日小雨
“是。”助理这才有机会把没来得及递出的资料送上。
里面提供的信息十分详尽, 从小到大的履历俱在, 细节到连高考每一科的具体成绩都有。
陆冕伸手接过, 面色很平静,拆开信封看得专注, 一如平日里研读剧本。
也许是病过一场的关系, 烧退后他性子淡漠了不少, 种种喜怒哀乐都比从前更为内敛, 也让人更难以捉摸到真实的心思。
“精神科医生么……”陆冕淡淡地注视着资料框上的职位栏。
年仅二十八岁就直升的主治医师, 青年才俊,倒不是什么能让人引起警觉的信息了, 他盯着那三个字,多看了两秒。
“夏晰怎么会和精神科的医生认识?”
“这……”助理一时脑海空白。
资料上没提到的内容,他自然也无从得知。
陆冕的口吻依然淡淡的, 并不因此对他发出责难,只说了两个字:“去查。”
“是。”助理毕恭毕敬颔首, 转身就要出房间安排下去,被身后一句话叫回了脚步。
“那个叫程宸的,怎么样了?”
助理转回来, 看到正坐桌前男人单手支着下颌,问得漫不经心, 似乎只是偶然间想到,才随口一提。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渐渐从最初惊人的发酵速度中暂缓下来。
程宸的自爆带来的杀伤力是核武器级别的,充分证实了他在圈中的顶流地位不虚, 那几天里各路言论激烈碰撞,争执不休。
路人自然是喜闻乐见地吃瓜。
“卧槽,程宸这一波操作帅爆!”
“我要对他路转粉了!”
“我也转粉!!太有担当了吧?”
顺带还要对程宸的粉丝送去同情:“心疼组里的宸光姐姐们,哈哈哈哈哈自家房子塌啦!”
“房子塌了”的粉丝当中,已断断续续出现了公开宣布脱粉的第一批。
当然也有不少死忠坚持着“我支持哥哥的每一个决定”,有组织有纪律地带头到程宸的微博下控评控赞。
不过,大多数还是尚且没能接受得了事实,处于不知所措的震惊中,缓不过来的小可怜们。
对家和黑粉们借机搅起了浑水。
“李涛一波,流量明星拥有公开恋爱的权利吗?”
“当爱豆就是没资格谈恋爱呀,连这个觉悟都没有吗?”
“程宸的操作可真是骚呀,粉丝这边省吃俭用买代言,他转头就拿去给女朋友买包包。你们可别再骂那小姑娘了,骂哭了他还得哄。”
“哈哈哈哈哈楼上杀人诛心了,粉丝实惨,没准别人还觉得你舔狗的样子真恶心呢!”
对此,还没有脱粉的粉丝们自然是骂了回去,一吵起来各种脏字秽语都往上招呼,但凡提到程宸的帖子里,到后面都夹杂了一大堆被管理员和谐后的“该回应已删除”。
吵着吵着,逐渐开始心累,怀疑起坚持的意义的粉丝也不在少数。
宣布脱粉的越来越多,写小作文的写小作文,砸周边的砸周边,话题广场腥风血雨,粉与黑吵、不脱粉的和脱粉的吵……
到现在还是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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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反应普遍很大,脱粉回踩的不少,其中还有不少粉头。”助理如实汇报自己的所闻所见,“但是他本人好像没在意的。”
说到这里,他轻咳了两声:“今天又接着发了九宫格的情侣照,大秀恩爱……”
他说着这些的同时其实有点担心,这些话会否令陆冕不快,话音未落却见那张冷峻的面容有了难得的变化。
陆冕笑了笑。
“这么厉害的么?”那不经意的笑容只是短短一瞬,他旋即又低下头去,继续研究起了资料册里的内容。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助理走过去开门,一见来人本能站了个笔直:“李导。”
头发花白的导演满脸和和气气,笑眯眯地朝里看:“他在吗?”
对话之间,陆冕已起身从桌后走来,高大挺拔的身形落在眼帘中,让人不觉就仰起了头。
“李导找我?”他迎上前,助理自觉退下。
落地窗前的咖啡桌映着一道夕阳的斜晖,李哲坐下时习惯性摸烟,嘴里咬上一根,烟盒朝着陆冕伸出一半时才收住。
“又忘了,你不抽烟的。”他笑容满面地揣回去,语毕一只打火机已递到面前,陆冕神情自如地为他将烟点燃。
一缕薄雾袅袅升起,李哲弯着眼,目视这个不抽烟,却能随手变出打火机的男人。
他的聪明与努力从各方面都如此明显,难以叫人不垂爱。
“再过两天,你的戏份就要杀青了。”李哲笑着说。
陆冕是那种合作起来令人非常舒服的演员,他的演技太叫李哲惊喜,在他的身上,永远都蕴藏着无限的可能性,拍他的戏根本是一种享受。
这样的演员光是合作一部哪里够,现在的李哲心情用一个词语概括就是:意犹未尽。
“拍完戏,我想带你去波士顿拜访我以前的搭档。”李哲不卖关子,直接将那位的身份道明,“就是Allen。”
能让李哲导演以这样口吻称呼为“Allen”的人不会有别人,著名美籍华裔作家兼编剧林佳树,笔下的不少小说都拍成了脍炙人口的剧情电影。
李哲最著名的那几部包揽3A国际大奖的电影,就是出自那位林先生之手,两个人搭档可谓强强联合。
“你好像不感兴趣?”见陆冕除了目光稍顿之外,就没了反应,李哲调侃着问。
陆冕好像到这时才回神。
他移回眼眸,重新投到李哲的身上:“没有。”
“谢谢导演,”他缓声说,“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也是你母亲的梦想,对吗?”李哲笑道。
提起那位已故影后,陆冕波澜不起的目中总算是有了动容,李哲伸出手去,在他的肩上抚了一下。
汤笛在娱乐圈里短短的数年,是一个只谱写了开头就匆忙中断的传奇。
她十九岁出道,第一部影片就让她在圈中崭露头角,创下当时的港语片票房纪录,连一向以刻薄著称的港媒都为她起下爱称“小玫瑰”。
拿影后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那些年她在国内的几大电影盛典上风头出尽,知名导演争相邀请她演自己的电影,李哲也在其中。
她是在发现自己有了陆冕之后,拒绝了片约的,随后不久就出了拒婚、分手又息影的事。
那一部《岁月陀螺》后来在柏林电影节一举斩获了一金三银四座奖杯,包括最佳女演员奖。
与柏林影后失之交臂的汤笛,在后来的余生中是否曾有后悔的时刻,李哲并不能深切体会。
而在陆冕脑海中,有关于母亲的某个片段则仍然记忆犹新。
“陆冕,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吧。”
“不要为了任何人放弃你想做的事。”
“不然,到最后被放弃的那一个,就会变成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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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日的下午,宁市的著名文艺打卡地先锋剧院二楼,《情歌而已》的首场试映临近开场。
上台之前的时间留给了记者们,后台的休息室内,闪光灯不停闪烁,快门一声接着一声,两位年轻主演正立于一排话筒前,接受着媒体访问。
“可不可以大致介绍一下这部电影讲了什么?”
“二位在合作过程中有过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吗?”
采访气氛到这时还是不错的,夏晰负责主要的答记者问,肖航的作用则是在一旁插话活跃气氛,他临场反应快,频频爆出金句,很容易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只是眼看话题进行得差不多,就有个别不知怎么混进来的记者画风不对了起来。
“这几天跟程宸私下有联系过吗?”
“电影上映时程宸会来看吗?”
“是否有因为程宸恋情曝光一事受到影响呢?”
“听说剧组停拍了,是真的吗?”
“你对艺人公开恋情持什么看法?”
……
快门声还在“咔嚓咔嚓”响,场面一度僵硬且尴尬,夏晰沉默的同时不失礼貌地保持微笑,肖航也在旁转着溜溜的大眼睛,一副无辜且呆萌的样子。
“这些问题与今天的主题无关。”贺君怡适时派保安上前“请”走了不守规矩的记者,“请就电影本身展开采访,勿提其他,谢谢合作。”
采访一结束,贺君怡便对着夏晰摆出了一个“我就知道会出这种事”的表情。
近来一直忙于各种宣传,假借关心电影,实则想见缝插针挖程宸的八卦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刚好蹭蹭热度,”夏晰对着肖航偷偷抛过来的鬼脸笑了一下,转而去哄经纪人,“要不是都想问程宸的事,恐怕不会来这么多记者关注电影呢。”
她说的是实话。
贺君怡听后脸色缓和了些,只是仍有点忧愁:“他家的热度可没那么好蹭,你小心给自己惹麻烦。”
这场点映里还有自由提问环节,万一不小心抽到台下哪个没眼色的记者……
想想就担心。
“总之再被问到那些问题,你还是别接腔,不要给别人逮住机会做文章。”上台之前,贺君怡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
夏晰只能再三宽慰:“我知道。”
已是演员登场的时间,主持人优美的声音正从台上传来,逐一叫他们的名字。
“放心吧。”夏晰从贺君怡紧握的手中抽离,便跟着始终在旁没心没肺傻笑的肖航走上台去了。
☆、情歌而已
事实上, 贺君怡的担心有些多余。
点映邀请到的观众都经过严格筛选, 台下坐着的除了一部分普通影迷, 其他都是些在业内口碑不错的文艺工作者。
主持人的风格也偏于稳重,在台上不谈多余的娱乐话题, 让演员向观众们问好之后, 便简单直入, 开门见山:“两位能分别介绍一下自己的角色吗?”
“我很荣幸, ”话筒拿在手中, 夏晰露出得体的笑容,在脑海内稍作措辞后开了口, “我在这部电影里扮演吉吉,大概是一个渴望爱的女孩子……”
她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调,阐述起了自己对角色的理解。灯光汇聚成束, 自头顶笼罩下来,仿佛她天生拥有这样耀眼的光芒, 场下的观众听得很专注,沉浸在她柔软动听的嗓音里。
其实这个角色与夏晰的偏差很大,出身微寒又是单亲家庭, 而她本人是在优渥生活中被宠溺着长大,最开始进组拍摄的时候, 有那么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剧本是带着迷茫的。要细究起来,大概还是那天晚上,陆冕的一番话给了她很多启发。
——“一旦做出了决定, 就等于她承认了,自己是个不被爱,被抛弃的人。”
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陆冕可不是件好事,脑海里片刻的走神倒没有影响夏晰的思路。
她定了定神,将发言流畅地进行下去。
一语完毕,场下掌声如雷动,夏晰鞠躬的同时,感到头顶微微晕眩,台下的喧嚣声听来混沌,仿佛来自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
也许是这舞台搭得太高了。她尽可能保持姿态的优雅,朝这群热情的观众微笑着,正一正神,将话筒递给了身边的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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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歌而已》点映进行时,《深蓝色》拍摄现场,随着导演的一声“过”,男一号的最后一场戏画上完美的句号,陆冕的戏份就此杀青。
“喔——”工作人员自发地为影帝欢呼,卸下身上的道具和钢索后,他先与李哲来了个拥抱,再走过来与每一个人握手致谢,然后才与经纪人一同离去。
“餐车已经订好了,五星极标准,一会儿就会送过来,犒劳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工作。”化妆室内,卓凡及时汇报他的工作进度,陆冕面对镜子,用纸巾一点一点拭去脸上的特效妆,说了声“好”。
回答很简单,卓凡抬起头来,对着男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道:“你也辛苦了,今天回去就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要去沪城拍P家的新季度广告,已经拖了很久了。”
“知道了。”陆冕还是淡淡的,脸上的伤口妆已经擦去了大半,还剩一道横在眼睛下,血红一条利口,给这张本就惊艳的脸平添了几分妖冶。
卓凡还想再说点什么,他这些天时常觉得,与自己的艺人之间气氛不太对。
化妆间的门却在这时被敲了两下,他便暂且先放下了那点念头,过去开门。
“什么事?”认出了来人是谁,卓凡走了出去,将门带上,把对方挡在了外面。
“卓哥,我有工作向陆先生汇报。”助理手持着一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神色中带着一丝焦切,“能让我进去吗?”
卓凡的反应是皱眉。
这位姓姜的助理,近来总是越过他,直接去和陆冕沟通工作。
陆冕最近的几次外出,都是只带这么个助理同去,也不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在神神秘秘商讨些什么,那不免让卓凡产生了危机感。
“你向我汇报就好,”他目光下移,“手里的东西拿来看看。”
姜助理反手背到身后,面露难色:“这个只能由陆先生拆开。”
“什么?”卓凡感到荒诞极了,好笑地上前了一步,“你这是在对谁说话?”
僵持之间,门又开了,“嘎吱”一声刺耳的响,卸净了妆的陆冕肤色微发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卓凡。”
听到人叫的是自己,卓凡满怀期待地转过脸去。
然而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你先去忙别的吧。”
那一刻,卓凡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旁边的姜助理敛住表情,淡淡的得意之色浮于微扬的眉梢。
而眼前的男人神情冷漠,对他投去的疑惑目光视若无睹,也不多作解释,只静静地等待他离开。
卓凡踌躇几秒,憋着股气走了。
“陆先生,”姜助理跟进了化妆间,将手中的文件奉上,压低了嗓音道:“这是夏小姐在宁医附院的就诊记录。”
陆冕接过来便是拆开,“呲啦”一下,还未来得及将里面的影印件取出,就听姜助理接着汇报了第二条:“还有……您听了别着急。”
“夏小姐今天电影试映,她,她……”面对男人投来的眼神,姜助理将脑袋埋着,只感到手心发汗。
一口口水吞咽,他总算说了出来:“她从台上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