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红肿,满脸泪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失常的疯子一般。
门被轻轻敲了一下,白玉担忧关切的声音响起:“小姐,你没事吧!”
小姐已经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半天了。隐忍又压抑的啜泣声,隐约可闻。白玉听在耳中,心里自是焦虑着急,又不得不强自忍耐。
过了片刻,才听到屋里传来了凌静姝的声音:“没事,我一个人待会儿就好了。你不必担心。”
鼻音浓重,显然是狠狠哭了一场。
白玉有些无奈地说道:“刚才太太打发人过来,说是请小姐一起过去用午膳。”
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能出现在孙氏面前。
凌静姝定定神道:“你让人回禀伯母一声。就说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暂且不过去了。到明日,我再去给大伯母请安。”
白玉应了一声,很快便离开了。
哭了半天,凌静姝此时的情绪终于缓缓平复,将手里的信纸点燃烧毁。
第四百零二章 卢家(二)
隔日,凌静姝早早起床去给孙氏请安。
“这几天乍然出宫,我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一直没来给大伯母请安。还请大伯母勿怪。”凌静姝微笑着福了一福。
孙氏自是不会见怪,将凌静姝拉到身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还算红润才放了心:“昨日丫鬟回来禀报,我就一直担心。本想着今日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呢!”
“让大伯母担心了。”凌静姝歉然一笑:“我没什么大碍,就是总觉得身子有些困乏,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来。大概是平日当差忙碌惯了,这一清闲下来,反倒不习惯了。”
孙氏闻言,眼中浮起怜惜之意:“你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何曾做过伺候人的活。这两年多,你在宫里受苦了。”
扪心自问,若是进宫当差的人是凌静嫣,她这个当娘的不知有多心疼。
凌静姝倒是颇为平静坦然:“在宫里确实忙碌些。不过,也没大伯母想象中的那么辛苦。尤其是到了皇后娘娘身边之后,娘娘一直待我极好。”
“是啊!皇后娘娘若不是格外喜欢你,也不会将你指婚给卫太医了。”孙氏笑眯眯地接过话茬,越想越对这门亲事觉得满意。
皇太孙是攀不上也不能攀了,攀上卫皇后这棵大树也着实不错了。
卫衍是卫皇后唯一的胞弟,也是正经的国舅爷。年轻英俊,医术出众,声名极佳,将来迟早会执掌太医院。
能嫁给卫衍,不能不说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提起自己和卫衍的亲事,凌静姝心中泛起浓浓的甜意。那份幸福和喜悦,很自然地流露在了眼角眉梢,愈发显得清艳明媚。
光华灼灼,动人心魄。
蒋氏很快也来了,身边还带着俊哥儿。
俊哥儿今年已经三岁了,生的唇红齿白十分俊俏,走路时四平八稳,半点不慌张。端着一张白嫩的小脸,一本正经地抱拳行礼:“俊儿见过祖母,见过姑姑。”
奶声奶气地,偏要做出大人样子来,别提多可爱了。
孙氏一见宝贝孙子,顿时乐得眉开眼笑,伸手将俊哥儿拖进怀里,心肝宝贝肉的疼了一通。
俊哥儿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亲昵,又不能挣扎,小脸上满是无奈和不情愿。
凌静姝看着,心中也是格外喜欢,对着蒋氏笑道:“一转眼,俊哥儿也这么大了。当年我进宫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蒋氏怜爱疼惜地看了儿子一眼,笑着应道:“是啊!这日子过的飞快。我总觉得刚生下他不久,如今已经会走会跑会说话了。”
“俊哥儿口齿清楚,颇为早慧。再过上两年,就能开蒙读书了。”看着俊哥儿,凌静姝很自然地想起了幼时的凌霄:“阿霄自小聪明,四岁就已经读书识字了。”
蒋氏笑道:“我也打算着让俊哥儿四岁开蒙呢!”
说说笑笑间,一个上午便打发了过去。
…
接下来几日,凌府里风平浪静。凌大爷依旧早出晚归,经常和同僚应酬。
只有凌静姝清楚,这份平静下,涌动着看不见的波涛暗流。一旦卢家被牵扯进刺杀皇上太子这桩惊天大案,凌家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免不了会受些牵连和波动。
为了免得引起朝堂混乱和官员惊慌,卢平被暗中审问入狱一事,一直在暗中秘密进行。直到“审问”“查证”出了确凿的证据,足以给卢平和卢家定罪了,皇太孙才在朝会时说了出来。
不出皇太孙所料,此事立刻就惹来了百官议论纷纷。
皇上中风之后,再也不能上朝。如今代皇上打理朝政的是太子。
太子素来以贤明温和著称。比起威严天成的皇上,更多了几分亲和。也因此,太子主持的朝会,百官们也有畅所欲言的勇气。
兵部尚书一脸沉痛地拱手道:“太子殿下,兵部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辈,老臣身为一部尚书,难辞其咎。还请殿下一并责罚。”
一边请罪,一边在心中将卢平骂了个狗血喷头。
竟然敢掺和到夺储的腥风血雨中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卢平是兵部主事,他犯了重罪,自己身为兵部堂官,免不了要受些牵累。
没想到,太子的态度却颇为温和:“卢平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这和爱卿有何关系。事涉燕王安王,孤王也不能擅自做主。等散了朝,孤王会将此事禀报父皇,由父皇定夺。”
这么说,看来是不会迁怒到他的身上了。
兵部尚书心里一松,连道太子殿下宽厚英明,压根没替卢平求情。
兵部尚书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肯张这个口了。
卢平想找死由得他去!谁会冒着风险给他求情?
兵部主事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今空了出来,得快些想出合适的人选推荐给太子殿下才是。
散朝后,太子和皇太孙一起去了紫宸殿面圣。
皇太孙将卢平是从犯一事禀报了一遍,末了又说道:“…卢平该如何处置,还请皇祖父定夺!”
皇上舍不得要了燕王和安王的性命,对着一个普通官员可就没那么多怜惜之情了,杀气腾腾地冷笑一声:“这个卢平,好大的狗胆!野心倒是不小,还想着从龙之功。他自寻死路,朕总得成全他!”
“卢平当然要处死。”皇太孙平静的脸孔愈发冷峻肃穆:“卢氏所有同族也已被押送往京城的路上了。按着大周例律,男子一律斩首,所有女眷和未满十岁的孩童可以留条性命,流放关外。”
皇上对卢家人的生死并不关心,淡淡说道:“这点小事,就都由你做主吧!”
相较之下,最要紧的是该如何处置燕王和安王。
皇上一想到这两个逆子,心中就怒不可遏。却又狠不下心真要了两个儿子的性命。心中十分矛盾,一直犹豫未决。
皇太孙应了一声,和太子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皇上舍不得杀了燕王也不要紧。反正燕王谋~逆的罪名跑不了,就这么一辈子关在宗人府里也无妨。
第四百零三章 风波(一)
凌大爷沉着脸地回了凌府。
他的身形有些僵硬,步履也远比平日迟缓,一脸的心事沉沉。
孙氏像往常一般迎了上去,笑着招呼:“老爷,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凌大爷像没听见一般,木着一张脸进了屋子,木然地坐了下来。目光有些茫然,神色中有一丝平日难得一见的不安和惊慌。
“老爷,出什么事了?”夫妻多年,孙氏从未见过凌大爷这般失魂落魄,心里隐约有了不妙的预感,语气也变得紧张急促起来。
凌大爷神色僵硬地吐出一句话:“卢平完了!”
卢平?
孙氏一愣,脱口而出道:“卢平怎么了?”
“他暗中勾结燕王,参与了行宫刺杀。”凌大爷颓然地闭上眼,声音里满是悲凉:“被大理寺秘密关进天牢里审问,证据确凿。皇太孙今日在朝上宣布了此事,散朝后禀报了皇上。听闻皇上大发雷霆,要处死卢平。”
“谋~逆是重罪,牵连卢氏所有同族。现在卢家人已经被全部押解来京城了。只怕卢家所有的男丁都难逃一死。妇孺孩子能保住性命,也免不了要被流放…”
话还没说完,孙氏的脸就唰地白了,口中无意识地絮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卢平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这可是要诛灭全族的重罪!
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今日朝上,根本无人敢为卢平说情。”
凌大爷的语气愈发沉痛,眉头也皱成了川字:“卢家是彻底完了!卢安卢潜父子都性命难保。只可怜了我妹妹,嫁到卢家这么多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现在又被牵累,日后还不知如何。”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虽然长久不见,总有几分血缘亲情。
想到凌氏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凌大爷的眼眶很快红了。
孙氏也抹起了眼泪,哽咽着道:“妹妹的命也太苦了。”
可惜,谁也救不了凌氏,更救不了卢家人!
说句不好听的。到了这种时候,和卢家避嫌离卢家远点还来不及,谁还敢往前凑?尤其是凌家,和卢家是正经的姻亲。万一表现得过于在意,惹来太子的疑心就不妙了。
孙氏为卢家的事伤心感怀片刻,又擦了眼泪,低声问道:“老爷,妾身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这情形,我们是顾不上卢家了。老爷这些日子也得谨慎小心些。万一行步差池,被御史一本参到朝堂上。到那个时候,我们凌家也讨不了好。”
这么明显的道理,凌大爷岂会不懂。
凌大爷沉默片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不过,这件事实在要紧,不能瞒着母亲。我这就修书一封,让人立刻送信到定州去。”
“还有,我接下来一段日子会告病,在府里‘养病’。等卢家的事情全部平息了再露面。卢家的事,你提点几个孩子一声,让他们都保持缄默,别胡乱说话。”
孙氏一一应了下来。
凌大爷很快去了书房,写了一封家书,让人连夜送了出去。
写完书信后,夫妻两个俱都无心安寝,对坐了一夜。
…
隔日,凌大爷告了长假,在府里开始“养病”。
凌静姝和蒋氏很快就知道了卢家的事。
蒋氏震惊不已,凌静姝也适时地表露出一脸错愕难过:“大伯母,怎么会忽然发生这种事?姑父若是被处斩,姑母要怎么办?”
一夜未眠的孙氏陡然憔悴苍老了许多,闻言苦笑道:“这些事,我现在也不清楚。你们两个也别多问了。”
顿了顿又叮嘱道:“老爷已经告病不出。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们也都低调些,尽量别出门。”
凌静姝和蒋氏一起低声应下了。
出了这样的事,孙氏心情十分阴郁,没心情说话。
凌静姝和蒋氏略坐了片刻,便告退出来。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蒋氏红着眼眶低声唏嘘:“真没想到,卢家一夕之间就要家破人亡。”
蒋氏和卢家的人来往极少并不亲近,说有多深厚的感情谈不上。不过,眼睁睁地看着卢家遭此劫难,心里也着实不是个滋味。
凌静姝也是一脸哀戚:“是啊,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凌静姝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将心里的畅快按捺下去。
卢平完了!卢安完了!卢家完了!至于凌氏,只会生不如死。
大仇得报,大概是这世上最畅快淋漓的事情。
自从接到皇太孙的信之后,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这份难以言喻的快意中。现在既是连凌大爷夫妇都知道了,显然卢家的事已经传开了。
她暗暗地长呼一口气,将前世所有的阴郁不甘哀伤痛苦怨怼憎恶都抒发出胸膛。
蒋氏身为名门闺秀,颇有些见识:“卢家的男丁怕是都要被处斩,卢家也会被抄家。现在想来,卢家表弟被逼着落发为僧,倒是一桩幸事了。”
出家为僧,意味着斩断尘缘,和卢家再无关系。卢家满门被斩,也斩不到卢泓的头上。
不管如何,总能留下一条性命。
想到卢泓,凌静姝的心中只有一片漠然。
前世种种,都已经了结了。她和卢泓,再没有半点关系。各自珍重安好吧!
大概是凌静姝表现的太过平静了,惹来了蒋氏疑惑的一瞥:“阿姝,你听到此事,就不难过么?”
凌静姝直到现在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未免有些凉薄。
她能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已经是很有自制力了。也实在装不出伤心难过的样子来。
凌静姝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冷笑,低低地说道:“难过又能怎么样。自作孽,不可活。卢家二叔野心勃勃,连刺杀皇上太子的事情都敢做。事情败露了,这也是他早该料到的结局。”
这倒也是。
蒋氏轻叹一声:“罢了!我们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就是了,这些事,我们不该管也管不了。公公肯定已经让人送信回定州了。这一次,怕是祖母也要长途跋涉到京城来。”
第四百零四章 风波(二)
凌老太太一共生了两子一女,对唯一的爱女更是疼如珠宝。如今骤然听闻卢家遭难,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十有*会到京城来。
凌静姝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蒋氏也没了心情说话,相对无言片刻,便各自散了。
国子监是大周朝最高学府,能在国子监里就读的大多是官宦子弟,消息灵通不在话下。卢平入狱卢家人被押送来京城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凌霁和凌霄的耳中。
兄弟两人震惊之下,立刻请假回府。
当看到满脸病容的凌大爷时,凌霁大惊失色,慌忙地坐到了床榻边:“父亲,你怎么忽然病成了这样?”
这哪里是装病,分明就是真病了!
凌大爷咳嗽了几声,才低声道:“我告了长假养病,当然得真的病了才行。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做戏就要做全套!他一连吹了几夜的冷风,才让自己变成这副德行。这么一来,就算是有人登门探病,也挑不出刺来。
凌霁看着病怏怏的凌大爷,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凌霄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大伯何必这般折腾自己的身体。”说句不好听的,凌大爷也老大不小了。要是真的折腾出什么毛病来,日后吃苦头的还不是自己。
凌大爷倒是不以为意,扯了扯唇角道:“行了,你们兄弟两个的心意我都清楚。现在是非常时期,也只能这样做才能撇清所有嫌疑麻烦。”
“你们兄弟两人也都记着,以后凡事都要低调谨慎些。不该说的话万万不可乱说。若是有人故意问起卢家的事,你们一概推做不知就是了。”
凌霁皱眉道:“我们素日和卢家来往虽不亲密,到底是正经的姻亲。想完全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依我看,这风口浪尖上,我和霄堂弟还是避一避的好。正好借着父亲生病的理由,我和霄堂弟一起告长假,就说要在府中伺疾。”
凌霄也点头附和:“堂兄说的是。我们将书都带回来,平日自己多读书,不会耽误了学业。”
凌大爷略一犹豫,便点头应下了。
…
不出凌大爷所料,自他告病之后,不少人登门来探病。知交好友是真心来探望的,也不乏那些不怀好意的,打着探病的借口到凌府来打探消息。
幸好凌大爷是真的病了。那一脸的病容,可是装不出来的。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讪讪而归。
这些纷纷扰扰,对凌静姝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
她每日待在闺房里,绣些枕巾丝帕做些鞋袜之类的,安心待嫁。
凌霄原本有些心慌意乱,见凌静姝这般镇定,也很快随之镇定下来。每天在屋子里用心苦读,颇有些闹中取静波澜不惊的意味。
半个月后,卢家人被押送到了京城。
凌大爷等人不便出面,悄悄派了府中的管事去打探消息。
管事去了大半天,才回来禀报:“卢家老少加起来少说也有一百多人,下了码头之后,就坐了囚车被送到刑部大牢里了。老奴不敢靠的太近,不过,姑爷表少爷和姑奶奶都被关在当先的一辆囚车里,老奴倒是看见了。衣服还算整齐,精神都不好,尤其是姑奶奶,瘦的快脱了形。”
凌大爷眼中闪过水光,却什么也没说,沉默着挥挥手,示意管事退下。
孙氏又叫住了管事,低声吩咐:“你去账房里支几百两银子,送到刑部大牢的牢头手里。让人多照顾姑奶奶一家三口,别让他们在牢里吃苦头了。”
管事忙应了一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