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衍深呼吸一口气,说出了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徐皇后一直对我心存不轨。当年她想将徐家的女儿赐婚给我,不过是试探于我。绿珠因为喜欢我,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后来,徐皇后暗中对绿珠下了毒手。所以,绿珠年纪轻轻便身亡了。”
卫婕妤的脸唰地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卫衍:“你说什么?徐皇后她…她竟然存着这等龌龊的心思?你和昌平公主年龄相若,她的年龄,比我们亲娘也小不了多少。她怎么能生出这等念头!”
怪不得这些年卫衍从不肯成亲!
怪不得徐皇后对卫衍格外的青睐!
原来如此!
卫衍一直隐忍不发,说到底都是为了她。不然,有哪个男子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幸好徐皇后已经垮台,再也威胁不到卫衍了。否则,卫衍岂不是真的要终身不娶?
卫婕妤越想越觉得后怕,泪水纷纷落下:“阿衍,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卫衍声音低沉:“这种事,一来难以启齿。二来告诉你了也没什么益处。你若是在徐皇后面前露了行迹,只怕徐皇后会容不得你。与其如此,倒不如将你也一并瞒下。”
“我曾在心中暗暗立誓,要竭尽全力守护你和安雅,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即使付出我这一生,也在所不惜。”
卫衍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对不起,大姐,我要食言了。我心里有了喜欢的姑娘,我放不下她,我不能看着她受委屈。”
“当年我救不了你,现在,我要拼着这条性命试着救她。”
“对不起…”
自十岁那年之后,卫衍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
卫婕妤心如刀绞,又是心痛又是心怜,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悲恸,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耳边不停地萦绕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卫婕妤哭了许久,像是要将这些年来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卫衍到底是男人,情绪失控后,很快又恢复了冷静镇定。他用袖子擦了自己的眼泪,又用帕子为卫婕妤擦拭脸上的泪痕:“大姐,你怪我也是应该的,你骂我一顿出出气吧!”
卫婕妤抽噎了一会儿,才定下心神,说道:“我们是亲姐弟,也是这世上最亲的人。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阿衍,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会阻拦你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只管张口。宫中没了皇后,我如今又主持着宫务,能插手宫里各处的事情。想做什么事都比以前方便多了。”
卫衍感激又感动地看着卫婕妤:“大姐,我今天和你说这些,是不想再瞒着你。并不是想将你拖进这趟浑水。”
“你只当什么都不知情。日后若有事发的那一天,你什么都没做过,皇上也不是那等不念旧情心狠手辣的人。你和安雅至少都能留住性命…”
“你别说了。”卫婕妤决然地打断了卫衍:“如果有一天我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绝不会伸手吗?”
卫衍哑然。
卫婕妤定定地看着卫衍:“你老实告诉我,徐皇后和內侍徐春厮混被皇上亲眼目睹一事,你是不是也从中出了力?”
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想通了一处,便处处皆通了。
譬如说,徐皇后行事一贯小心,怎么会连着召徐春伺寝?
譬如说,皇上这几年极少踏足椒房殿。偶尔驾临,也会让內侍提前宣口谕。那一天晚上,为什么不偏不巧地就悄悄去了?
皇上不想追根究底这桩丑事,宁愿这么含混不清地压了下去。
卫婕妤心里虽然觉得处处疑云,却绝不会不知趣地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些。今日听到卫衍说出了这个惊天的秘密,忽然就生出了许多联想。
卫衍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卫婕妤倒抽一口凉气:“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做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举动来!你就不怕事情败露,不但没弄垮徐皇后,反而让自己陷入险境吗?”
卫衍坦然道:“我当然怕!可有些事,怕了也得去做。不然,就得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活着。”
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卫婕妤默然片刻,才轻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太过怯懦胆小了。”顿了顿又道:“不过,皇上和徐皇后截然不同。想在皇上手中救人,必须要从长计议,绝不能轻举妄动!你要答应我,不能轻易犯险。”
卫衍郑重地应下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矛盾
紫宸殿的女官寝室里。
“小姐,”一身灰色衣裙消瘦了许多的巧云,红着眼眶跪下了:“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刻,不完全是做戏,也有巧云的真情流露。
从那一夜过后,所有的事情都失控了。皇太孙再厉害,也不宜将手伸进宫内的天牢里。巧云没了传递消息的通道。她先是和白玉关在一起,后来,白玉被带走了,牢房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再心性坚韧,也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家。这些日子,既担心凌静姝的安危,又要忧虑皇太孙的反应,着实熬的辛苦。此时见了凌静姝,再也控制不住心里汹涌的情绪,泪水很快涌了出来。
凌静姝心里也颇为唏嘘,轻轻地搀扶起巧云:“巧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跟着我进宫,又坐了两个月的天牢。现在我们三个总算又能重新相聚在一起了。你先别哭了,和我说说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
巧云也不是矫情的性子,很快擦了眼泪,低声说道:“一开始奴婢和白玉被关在一间牢房里,我们两个都担心小姐的安危,日夜心神不宁的。后来白玉被领走了,奴婢猜想是去了小姐那边,心里倒是踏实多了。”
“天牢里条件确实简陋些,不过勉强能填饱肚子。也没人来提问审讯,就是每日被关着特别憋闷罢了。”
顿了顿,巧云又笑了起来:“奴婢原本还以为不知会被关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放出天牢了。小姐还被留在了紫宸殿里做女官,比瑞莲她们几个可要有运道多了。”
凌静姝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是啊,我的运气确实不错。无端端地就被放出了天牢,皇上还格外开恩,留我在紫宸殿里当差。”
巧云一开始光顾着高兴,并未深想。现在听凌静姝这么一说,才察觉出些许不妙来,迟疑着问道:“不是卫婕妤为小姐向皇上求情的吗?”
凌静姝默默地摇了摇头。
巧云心里一个咯噔,面色很快凝重起来。半晌才低声道:“小姐若是不介意,奴婢将此事传给太孙殿下吧!”
凌静姝的脑海中掠过皇太孙那张冷凝的脸孔,默然片刻,才应道:“也好。”
这种事本来也瞒不过任何人。不出几日,就会在宫里传开了。
早些让皇太孙知情也好。
…
到了晚上,巧云的信就到了吕才手里。
吕才拿着竹筒,悄然进了书房,低声禀报:“启禀太孙殿下,巧云有消息传回来了。”
“哦?”原本正低头看着公文的皇太孙几乎是立刻抬起头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惊喜:“快些拿过来。”
吕才应了一声,将竹筒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
皇太孙迅速地拆了竹筒,展开薄薄的信纸。
凌静姝被关在天牢两个月,巧云也同样进了天牢,传递消息不便。他在宫中虽另有眼线,只可惜无法插手到天牢里。
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见到关于凌静姝的只字片语了。
此时展开信纸,凌静姝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那张阔别已久的娇颜也顿时跃上心头,令平静的心湖漾起层层涟漪。
皇太孙失神了片刻,才定睛看信。当看清信上写的是什么之后,他的心直直地往下沉。
看完信后,他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拿着信的手也微微颤了一颤。
怎么会是这样?
皇祖父已经一把年纪了…怎么能生出这等心思?!
他该怎么办?
眼睁睁地看着凌静姝落入火坑?他做不到。可想在皇祖父手中救人,又岂是容易的事?万一惹来皇祖父忌惮,对他生出疑心戒心,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燕王?!
皇太孙的手颤抖起来,神色变幻不定,眼中满是矛盾和痛楚。
那张薄薄的信纸,忽然变得重逾千斤。
吕才在一旁悄眼看着,心里暗暗惊讶不已。
皇太孙看了信之后,神色间满是复杂痛苦。这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內侍走了进来禀报:“启禀殿下,太子妃命人来叫殿下和太孙妃一起过去用晚膳。”
皇太孙定定神,沉声道:“行了,我知道了。”
他没像往日那般烧了信纸,而是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放进了衣袖中。
…
皇太孙走出书房的时候,蒋溶月已经含笑在书房外等候了。
她的嘴角噙着甜甜的笑容,微微弯腰行礼:“见过殿下。”
皇太孙暂时将紊乱的心情压了下去,温和地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现在有了身孕,安心养胎。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这样的温和,已经是皇太孙极少见的柔情了。
蒋溶月红着脸应了一声,心里甜丝丝的。
一个月前,她茶饭不思胃口不佳,月事又迟了些日子。她当时便有了隐约的预感,请了太医来诊脉,果然是喜脉。
进门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太子和太子妃都很高兴,对她这个儿媳自是十分满意。就连一向冷然淡漠的丈夫,待她也比往日体贴了许多。
她也算苦尽甘来了。
蒋溶月沉浸在欢喜和甜蜜中,一时竟未留意到皇太孙眉眼间的那一丝阴霾。
夫妻两个在太子妃那里用了晚膳,然后一起回了院子,各自沐浴更衣。
蒋溶月习惯了亲自为皇太孙收拾衣物,今晚也没例外。在整理折叠衣物时,她忽地摸到袖中的暗袋处鼓起。
也不知暗袋里放了什么东西。
蒋溶月一时好奇,大着胆子将暗袋里的纸取了出来,打开看了几眼。
这一看之下,蒋溶月不由得霍然变色,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信纸。
“你在做什么?”沐浴过后的皇太孙站在门口,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蒋溶月的身上。
蒋溶月一惊,反射性地将握着信纸的手藏到了身后:“没、没什么,我在替殿下整理衣物。”
她这副心虚的模样,落在皇太孙的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定是偷看了他袖中的信!
第三百二十三章 喧闹
皇太孙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冷然说道:“溶月,把信放回去。”
语气硬邦邦的。
蒋溶月心里一阵难过,自成亲以来一直压抑在心里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
蒋溶月咬了咬嘴唇,第一次出言顶了回去:“不,我不放!”
皇太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怒目相视:“蒋溶月!你在说什么?”
蒋溶月眼里蒙上了薄薄的雾气,声音有些哽咽,更多的却是倔强:“我说不。你将这样的信藏在衣袖里,为什么我这个做妻子的不能看?”
皇太孙恼怒不已:“你别胡闹了!这是宫里的暗卫传回来的消息…”
“如果这不是关于凌静姝的消息,殿下还会这么紧张吗?”蒋溶月迅速地抬头回视,目光里满是指责。
皇太孙竟被说的有些心虚了,抿紧了唇角,沉声道:“你不要胡搅蛮缠。”
“到底是我胡搅蛮缠,还是殿下心虚,殿下心里很清楚。”
蒋溶月含泪控诉:“我嫁给殿下时间虽然不长,自问对殿下一心一意,并无过错。殿下心中另有其人,待我一直冷淡,我心中虽然难过,却也无颜向任何人倾诉。只能将苦水都咽回心里。”
“殿下喜欢凌静姝,如果没有意外,过一两年纳她为侧妃,我也不会阻拦。因为我知道,殿下不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既是嫁到了太子府,就得接受殿下左拥右抱的事实。”
“可是,现在凌静姝身在宫中,又得了皇祖父青睐,留在了紫宸殿里。这意味着什么,殿下比我更清楚明白。殿下也该将这份心思放下了。”
“殿下将这封信收了起来,说明殿下心意未定。我肚子里还怀着殿下的孩子,殿下一心只想着凌静姝,什么时候才会顾及到我和孩子,还有父王母妃…”
一句比一句犀利尖锐。
皇太孙本就心情繁乱,听到这番话,火气更是嗖嗖地直往上冒:“蒋溶月,我什么时候说过不顾太子府不顾众人安危了?看在你怀了身孕的份上,我不想和你争吵。你立刻将信放回去!”
孕妇的情绪本就脆弱。被皇太孙这么一吼,蒋溶月心里愈发委屈伤心,想也不想地将信扯了个粉碎。
皇太孙怒火上涌,一气之下,大步走上前,握紧了蒋溶月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道:“谁允许你撕了这封信?蒋溶月,你太过分了!”
手腕被握的很痛!
却远不及心里那份尖锐的痛苦。
蒋溶月的泪水纷纷落下,哭喊了起来:“是,我就是过分了,我就是撕了信。我不允许你去救凌静姝,我要你忘了她…”
还没喊完,便觉得小腹处一阵绞痛,面色一白,便晕厥了过去。
糟了!一定是动了胎气!
皇太孙面色一变,迅速地搂住了蒋溶月的身子:“来人,快去请太医来!”
…
幸好太子府里有常住的太医,不到一刻钟便赶了过来。诊脉过后,太医神色凝重地开了安胎的药方。
有些药材是府中常备的,有一两样府中没有的,还得到外面的药铺里去买。等药配齐了,再煎药喂药,好一阵忙乱。
太子妃和太子很快闻讯赶来。
太子妃进了寝室,太子不便进儿媳的寝室,便喊了皇太孙过来询问事情的经过。
事情到了这一步,想隐瞒是不可能了。
皇太孙神色阴郁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太子听了之后,素来温和的脸孔也沉了下来,训斥道:“溶月说的没错!你简直是肆意妄为!宫里的事情,别说你,就是我也不敢随意插手。你皇祖父虽然老迈,一日坐在龙椅上,就一日是万人之上的天子。谁也不能忤逆他的心意。”
“别说是区区一个凌静姝,就算是你皇祖父要重开后宫大肆选美,也没人敢多嘴,更没人敢拦着。你别仗着自己受些宠爱,就妄图和你皇祖父较劲。”
“从今日起,你给我彻底忘了凌静姝!他日她在宫中得了宠,成了宫妃,也是她的福气和运道。和你没半点关系!”
这番话,就像一桶冰冷的水浇下来。
将皇太孙浇的全身冰凉。
皇太孙咬了咬牙,低声道:“父王,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如果我进宫向皇祖父求情,向皇祖父坦诚心意,求他将凌静姝赐给我。皇祖父一向疼我,或许会答应…”
“你也说是或许。”太子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皇太孙:“这只是一个可能。更大的可能是,你皇祖父心中恼怒,怒斥你一顿。你非但不能如愿,还触怒了他。”
“徐皇后和昌平公主先后垮台,燕王在宫中没了助力。可他野心不息,一边奉承讨好你皇祖父,一边暗中拉拢党羽安抚人心。强敌在侧,你不想着如何对付他,倒有心风花雪月起来了。”
“有了江山,美人要多少有多少。孰轻孰重,难道连这点你都分不清吗?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最后几个字,犹如一记重拳,重重地击在皇太孙的心里。
父王对他一直期望甚高,对他也格外器重喜欢。
这样的重话,还是第一次。
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凌静姝陷入后宫里,委身于一个足以做她祖父的男人?
皇太孙心痛如绞,眼中闪出了水光。
自己的儿子什么性子,太子当然很清楚。
皇太孙从小就高傲又倔强,从不在人前示弱。哪怕是自己受了重伤后太子府陷入了困境,他也硬是挺着胸膛撑起了太子府。太子府能安稳至今,他功不可没。
这样一个高傲又固执的少年,此时却为了一个女子软弱难过,甚至垂泪。
这是上位者的大忌!
过于在意一个人,便多了一个容易被击溃的软肋。他今后是要继承大统坐上龙椅的人,岂能这般儿女情长!
想及此,太子稍微软下来的心肠又硬了起来,冷冷说道:“擦了你的眼泪,给我挺直胸膛。成大事者,不能为儿女情长左右。从今以后,彻底忘了这个凌静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