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决然的凌静姝,他真的还可能打动她吗?
前世的痴念,延续到了今生。他以为他的重生,可以弥补前世的遗憾。现在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难于登天…
身边人来人往,不知有多少人用诧异的目光看过来。
好在这里是回春堂,患了各种疑难杂症前来求诊的病患数不胜数。卢潜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算特别稀奇。
“年纪轻轻的就患了失心疯,真是可怜!”
“既是来求医,怎么没家人陪着,也不进回春堂?莫非是个傻子?”
耳畔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声。
卢潜一无所察,像木桩一样,全身僵硬地站着。
时间悄然溜走,很快便到了正午。
到后来,就连回春堂里的伙计也知道了此事,悄悄找了韩毅禀报:“韩管事,回春堂外面有一个奇怪的病患,已经在外面站了大半天了,听说连午饭都没吃,一直站在那儿动也没动。既不进来,也不肯走。要不要出去看看?”
韩毅略一思忖说道:“我去看看吧!”
韩毅大步走出回春堂。
伙计口中那个“奇怪的病患”映入眼帘。
看着确实有些奇怪。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看穿戴显然是富家公子,身边却没带小厮,也没有护卫。神情惨白僵硬,目光呆滞无神。
这是生了什么重病?
韩毅走上前。温和地喊了声:“这位公子,你是来求医的吧!先进回春堂里等一等吧!卫太医此时正忙,没有闲空为你看诊。不过,回春堂里还有其他的大夫,先让他们给你看看。”
卫太医?
这三个字钻入卢潜的耳中。
卢潜灰败的脸上有了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卫太医还在回春堂里?”
韩毅点点头,耐心地说道:“卫太医会在回春堂里待一整天。不过。他的病患已经排满了。你要求医,就得领个号牌等上一些日子…”
“我要见卫太医!”卢潜固执地重复一遍:“我有重要的事情见他。”
是有重要的事情,而不是求医。
韩毅心中一动。张口问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求见卫太医有何事?我可以代为通传一声。是否有时间见你,就得看卫太医的心意了。”
卢潜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姓卢,单名一个潜字。我是凌静姝的表弟,我要见卫太医。是想询问姝表姐的病症。”
…
韩毅领着卢潜进了外堂,吩咐伙计上了壶茶。自己则进了内堂。
卫衍正在为一个病患施针。中途不宜惊扰。
韩毅等了一会儿,待卫衍施完针,才凑上前低语了数句:“…现在卢公子就在外堂等着,你愿不愿见他一面?如果不愿。我就打发了他。”
素来冷静沉稳的卫衍,听到卢潜这个名字时,顿时变了脸色:“外面的人真的是卢潜?”
韩毅心里暗暗诧异。口中迅速答道:“是。他自称是卢家,是凌家小姐的表弟。说是想见你一面。问一问凌小姐的病症。”
卫衍的面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类似愤怒的光芒。
韩毅心里愈发惊讶。这个卢潜,到底是何方神圣。卫太医只听了他的名字,竟然就动了火气!
“让他在外面等着。”卫衍声音冷然:“等我忙完了,再让他进来。”
韩毅应了一声,才退下了。
卢潜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自早晨之后,就米粒未进滴水没沾,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可卢潜浑然不察,目光一直盯着内堂的门。仿佛卫太医随时会出现在门口。
不知等了多久,韩毅终于过来了:“卫太医有请!”
卢潜精神一振,站起身来,随着韩毅走进内堂。
…
宽敞的内堂里,此时没有病患。
卢潜的目光先落在天冬身上。这个人太年轻了,绝不可能是卫太医。所以,背对而座的那个男子一定是卫太医无疑了。
“卫太医,卢公子来了。”韩毅笑着说道。
男子嗯了一声,起身,转身。
身材颀长,第一眼就让个头不算高的卢潜有了压迫感。再一抬头,卫衍那张俊美之极的脸孔映入眼帘。
这个卫太医,竟然如此年轻英俊!
在卢潜心中,兄长卢泓温文俊美,风度翩翩,是世间少有的美少年。也是卢潜心里最嫉恨最忌惮的人。没想到,今日惊鸿一见,竟有更胜过卢泓的男子。
卢潜几乎反射性地生出了警惕和戒备,看着卫衍的目光里颇有几分不善:“你就是卫太医吗?”
“正是。”卫衍徐徐一笑,气质优雅,温和淡然:“让卢公子久等了。”
无需刻意散发气场,那份优雅从容的气度,已经足以令人自叹弗如。
奇怪,这又不是他的情敌!他何必计较!
卢潜将心里的那一丝奇异的不适按捺下去,挤出笑容:“我闲着无事,等一等也无妨。”
卫衍微笑问道:“不知卢公子有何事?”
“我确实有些要紧事问卫太医。还请卫太医先让他们退下,我有些话要独自和卫太医说。”卢潜张口道。
卫衍略一点头。
韩毅和天冬对视一眼,一起退了出去。
内堂里很快就剩下卫衍和卢潜两个人。
卢潜皱着眉头,似在思忖着要如何张口。
卫衍温和地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卢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卢潜定定神,低声说道:“不瞒卫太医,我是为了姝表姐的病症而来。卫太医今日为她看了诊,不知可否将她的病症仔细告诉我。”
卫衍略一皱眉,不答反问:“卢公子既是关心凌小姐的病症,为何不亲口问她?”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对卢潜来说,却如利剑一般,狠狠地刺中最脆弱的痛处。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情敌(二)
卢潜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难堪,勉强笑道:“这其中有些不为人道的缘故,请恕我不便多言。我也是关心姝表姐的病症,一时情急,才找到了回春堂来。求卫太医如实相告。”
说着,深深作揖行了一礼。
卫衍冷眼看着眼前尚未成年的少年,心里的怒气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高涨。
凌静姝显然隐瞒了一些极重要的事。不过,她的病症起因,卢家兄弟绝对脱不了干系。尤其是这个卢潜!到了这个时候,竟还缠着凌静姝不放!实在可恨可恼!
想到因呕吐而痛苦难堪的凌静姝,再看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卫衍心中顿时生出了将此人踢出去的冲动。
等着卢潜站起身来,卫衍才淡淡说道:“身为大夫,理应为病患保守秘密,不该向任何人透露。卢公子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竟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卢潜被堵的哑口无言。
卫衍淡淡说道:“如果卢公子没有别的事,就请自便吧!外面还有病患在等着我医治,我就不多奉陪了。”
卢潜哪里肯这么离开,依旧诚挚的恳求:“卫太医,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可我只能求到你面前。你今天若是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
卫衍皱皱眉,声音冷了一冷:“卢公子这么说是何意?今天是赖上我了不成?”
卢潜忙道:“我绝无此意。卫太医千万别误会。如果卫太医不便细说,就请卫太医告诉我,姝表姐的病症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卫衍略一沉吟,然后叹了口气:“也罢。你一片诚心,我就破例一回。和你透露几句。”
卢潜大喜,忙作揖道谢。
卫衍又沉吟了片刻,才低声道:“凌小姐的病症着实少见,我学医行医多年,也从未听闻过。我虽然开了药方,却也没把握治好她的病症。”
卢潜心里一沉,急急地追问道:“卫太医。你到底有几成把握治好姝表姐的病症?”
卫衍面色凝重:“坦白说。连两成把握也没有。”
两成都没有?!
卢潜神情一僵,犹自抱着一丝期望问道:“卫太医没遇过此类病症,这京城里名医众多。或许有别的大夫能治好此病。”
卫衍淡淡应道:“卢公子,我说句托大的话。如果连我都治不好凌小姐的病,只怕这满京城也无人再能治好她了。”
卢潜:“…”
这么说来,凌静姝的病是很难治好了?
卢潜身子晃了一晃。面色陡然一片惨白。
“卢公子,今日我和你说的话。你在凌小姐面前千万不要提起。免得凌小姐灰心丧气。”卫衍郑重地叮嘱道:“病患求医治病,最重要的就是对大夫有信心。有了信心,心态才会更积极,病愈的可能性也才会更大。”
“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
卢潜脑海中一片纷乱,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卫太医,求求你。一定要治好姝表姐的病。她还这么年轻。如果病症一直治不好,她日后要怎么办!卫太医。你一定要治好她!只要你能治好她,不管要多少金银都行。你张口说一声,我想尽法子也会筹措好银两送来…”
说到后来,简直是颠三倒四不知所谓。
卫衍正色道:“卢公子就是不说,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至于诊金的事,也无需卢公子操心。我倒是有几句冒昧的话不吐不快,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卢公子见谅。”
卢潜此时心乱如麻,反应远比平日迟钝,勉强打起精神应道:“有什么,卫太医但说无妨。”
卫衍收敛了笑意,缓缓说道:“凌小姐的病症起因,我也不十分清楚。只隐约听闻和卢公子有些关系。如果卢公子真心希望凌小姐早日病愈,日后最好远远地避开,不要再和凌小姐碰面。也免得勾起凌小姐心里郁结的痛苦!”
这一番话,将本就心神浮动的卢潜打击的体无完肤。
一天之内,他已经连着听到了三次这样的话。
孙氏说了一回,凌静姝亲口说了一回,现在,就连卫太医也这么说了…
或许,他本就不该到京城来!更不该出现在凌静姝的面前!
卢潜的声音颤抖不已:“我知道了。我以后会离她远一些,绝不会再去骚扰她了。今日多有打扰,我先告辞了。”
说完,匆匆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他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似乎都被一抽而空,走路时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勉强站稳了之后,终于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
看着卢潜痛苦落寞的身影,卫衍心里的阴郁和不快一扫而空。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当然不是真的,凌静姝的病症确实罕见,是因为心病引起的身体反应。只要调养得当,解开心结,治愈的可能性至少也有八成。
说什么不到两成,不过是故意吓唬卢潜罢了。
既为凌静姝出了口恶气,又为自己扫除了一个情敌。
正是一举两得!
韩毅匆匆地走了进来:“卫太医,那位卢公子已经走了。”
卫衍随口嗯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可以用愉悦来形容。
韩毅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暗暗好奇。
刚才卢潜和卫衍在内堂里单独待了这么久,到底说了什么?刚才卢潜走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生无可恋的样子。再看看卫衍此时的神色,实在令人费解。
韩毅试探着说道:“这位卢公子着实有些奇怪。之前等了这么久,又坚持要和卫太医独处,为的就是询问凌小姐的病症情形。其实,这件事他直接问凌小姐就行了,不必到回春堂来。”
韩毅身份不凡,能力超卓,对卫衍颇为忠心。卫衍对他也格外的器重信任,闻言淡淡笑道:“放心吧!他今日来过之后,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韩毅见卫衍不欲多说,也识趣地不再多问,立刻扯开话题:“外面还有病患在等着,我这就让下一个进来。”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复明(一)
时间悄然流逝,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进了腊月之后,下了两场大雪,天气愈发寒冷。
凌府各个院子里都燃起了炭盆。外面冰天雪地冷风飕飕,穿着再厚实的披风,也挡不住寒气。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
“这种鬼天气,简直快冻死人了。”凌静嫣进了内堂,脱了厚厚的披风,一张俏脸被冻的红通通的。
孙氏看着心疼不已:“快些到这边来坐着。炭盆离的近,也暖和些。”
凌静嫣应了一声,坐到孙氏身边,捧着热茶喝了半杯。胃里暖和了,全身的寒气也散了大半,总算有力气说话了:“娘,大嫂人呢?今日没来给你请安吗?”
自从蒋氏有了身孕之后,孙氏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蒋氏却没有恃宠生骄,每日依旧定时给孙氏请安。偶尔身子不适,也会派丫鬟过来说一声。
孙氏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这种天气,她怀着身子哪能出来走动。我一大早就打发人去说了,让她安心在屋子里养胎。不必过来了。”
凌静嫣故意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娘只心疼大嫂,倒是半点都不心疼我这个女儿。”
孙氏哭笑不得:“没羞没臊,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有脸和怀孕的媳妇相提并论。玉娘身子不便,我自是要照顾一二。你整日活蹦乱跳精神的很,过来请安陪我说说话也是应该的。”
凌静嫣早就被数落惯了,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
过了片刻,凌静姝姐弟也过来了。
凌静嫣笑着打趣:“阿姝,每日都是你来的早,今天你可是比不过我了。”
凌静姝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心情极好:“我今天来的迟可是有原因的。”
“哦?怎么了?”凌静嫣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莫非是你近来连着喝药,病情有所好转了么?”
孙氏也关切地看了过来。
两个月前,凌五爷领着凌静姝从回春堂回来,还带了一堆的药回来。凌静姝一日三顿喝药,从未间断。身上总会飘出淡淡的药味。
为了遮掩药味,凌静姝有了佩戴香囊的习惯。
“我的病症似乎有些好转,近来心情柔和平静。胃口比以前好的多。”凌静姝笑吟吟地说道:“不过。我今天来的迟了,不是因为这个,是为了阿霄!”
凌霄怎么了?
孙氏母女一起看向凌霄。
凌霄这大半年里好吃好睡。身体一直在发育。和凌静姝并肩站在一起,已经比凌静姝高了一些。漂亮白净的脸孔上洋溢着激动和雀跃,迫不及待地宣布:“今天阿姝为我换药,拿下棉布的时候。我已经隐约看见阿姝的脸了。”
孙氏和凌静嫣先是一愣,旋即大喜过望。
“阿霄。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凌静嫣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立刻凑到了凌霄的面前:“你真的能看见阿姝了?这么说来,你的眼疾就快好了?”
凌霄的嘴角咧的高高的,声音里满是欢喜:“看的有些模糊。不过,已经能看见人影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孙氏忍不住双手合什,笑的合不拢嘴:“老天保佑。菩萨保佑!这可实在是个大好消息!”
已经能看见人影了,离双目彻底复明的那一天也不会远了。
是啊!还有什么能比凌霄的眼疾即将痊愈更令人欣喜的事情呢?
凌静姝微笑着凝视着满脸喜悦的胞弟。心中也被喜悦盈满。
…
凌五爷也很快得知了这一喜讯,也是喜上眉梢,连声问道:“阿霄,你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了?”
凌霄笑着答道:“有些模糊,只能看到轮廓,还不甚清楚。”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能看见了。”凌五爷抚着短短的胡须笑了起来。
凌霄眼睛失明多年,凌五爷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后来的渐渐失望,对凌霄没有了期待希望,也在有意无意中冷落忽略了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