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见阿达里表明态度,心中一喜,回头去看朵尔丹娜,朵尔丹娜正也向他看来,两人眼神一撞,心中灵犀已是一点而通。
日卓姆缓缓道:“朵尔丹娜,你虽是个女人,却是我们草原上的英雄,我希望你言出如山,不致有什么反复才好。你,敢发誓么?”朵尔丹娜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运足内力,一字字送将出去:“咄?绝非杀父凶手,朵尔丹娜指日神为誓,今日如有半字虚言……教我死于刀下,挫骨扬灰,无葬身之地,被恶鬼捉去,永世不得超生。”时人相信转世轮回一说,这个誓可谓极毒。连日卓姆也不禁连连点头。
见她发这样毒誓,咄?听得心头一痛,但机不可逝。他上前轻轻揽了揽朵尔丹娜的肩膀,大喝道:“苏察,你说!究竟是什么人杀了父王?”苏察已急得满头大汗。咄?不容他开口,逼问道:“说!”人群中,风云盟的战士们齐声大喝“说”!那千人一喝极有威势,顿时,台下数万人吼成一片,直逼苏察,只见黑压压的人头远远铺开去,哄叫着:
“说啊!”
“招了罢!”
“恶贼,拉他去杀格马!”
王后一直端坐马背上,悄然无声地注视着一切打斗,撕杀、喧嚣。谁也没注意,她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近高台,一级级登了上去。得到众人见到王后现身时,不禁全都心生疑惑,那铺天盖地叫骂声,也渐渐平息了下去。王后闭了闭眼睛,缓而坚定地道:“是我!是我杀了可汗!”
咄?急忙奔上两步,仰头道:“阿妈,你疯了!下来!”
王后看了看他,接着诉说:“我是大隋的公主,却在这蛮荒之地一住四十年,他不许我回家,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我只想让我儿子当上可汗,不错,不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她回过身,一把抽出了苏察腰间的佩刀。苏察的手动了动,最终没有阻止,觉察到儿子的用心,王后惨然一笑。她狂喊道:“是我的罪……。我来偿还好了!我受不了那个什么‘杀格马’,我——”她一刀横转,自尽于无数人面前。
咄?大吼一声,跃上台去,一把抱起母亲的身体,哪里还有救?苏察喃喃道:“真没想到,是母亲她——”
咄?抬起头,眼睛一片血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牲”!刚才无论谁都看得出来王后要自尽,苏察却任由她拨出刀来,与亲手杀死母亲无二。台上的长老们与阿达里,也并无一人阻止——或许每个人心中,都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王后——安义公主的嘴角,依旧残留着一丝寒心而满意的笑容。咄?和苏察都没有哭泣。于是天地间又是一片寂静。
朵尔丹娜被这一连串的起落也冲击的有些麻木了,她忽然觉得天色有些暗了,回过头去,居然一天的恶战,太阳已西斜在天边,远天的云霞染得一片火红。她从小就喜欢看落日的,每次看见落日,便会有一种恍惚而与世隔绝的幻觉。似乎是在远古的洪荒,随着即将没入黑暗的血红走向永恒……那悲凉,宏大,无言的震憾常常使她有落泪的感觉。只是,她已经淡忘了泪水的滋味,自从那个生死永隔的夜晚,她就不再哭了,永远只是心头一酸,然后便有苦涩的灼烧感,流进嘴里,流进心里。
如今,她又有了想哭的感觉,对那个母亲的厌恶已经烟消云散了。她忽然觉得“她”才是真的可怜,那一刻她有了一刀劈死苏察的冲动,但是,连咄?都没有动作。他为什么会忍?他应该知道谁是凶手,这个男人,也有她所无法把握的心机和深沉。
阿达里轻轻走了过去,象是怕打破了那种寂静。他拍了拍咄?肩膀:“三弟,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咄?缓缓站起来,慢慢转过身,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然后,跪了下去,长老跟着他跪下了,无数族人似乎也被感染,拜倒在那临时搭建的高台下,拜见他们新的可汗,草原上新的君主。两具母亲的尸身,孤零零地摆在一边,渐渐发硬,发冷……山呼万岁之声沉闷而略带一丝兴奋,远远传出去,传遍整个草原,传这黄河,传到中原的乱世之中。
看着无法被自己控制的一切,朵尔丹娜心中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在跪成一片的族人里,她显得那么突兀。“走吧……”她干涩地吩咐,千余名风云盟众缓缓移动了脚步,一行人向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去……
公元六零九年,阿达里王子继任汗位,号始毕可汗。六一五年,始毕叛隋,举兵入寇。隋末,中国大乱,内地人避乱入突厥,分裂以久的突厥又复强盛,成为一个北方的大帝国。先后征服了契丹、室韦、吐谷浑、高昌为属地,拥有部众多达百万,薛举、刘武周、梁师都、王世充、李轨、高开道……纷纷向始毕称臣;隋炀帝几度试图分裂突厥,结果都被识破。突厥,成为一个操纵割据者的强大政权,一个象征战乱与暴力的阴影。
在此事件后,二王子苏察众叛亲离,再无能力东山再起,军队小部分被歼灭,大部分被咄?收编。咄?拱手献上了“可汗”的宝座,终于换得了二部合流,万众归心,草原统一,战斗的矛头直指黄河以南的汉室中原。
咄?没读过多少书,却牢牢记得了一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第七章 折柳
飘灯
(一)
燕人美兮赵女佳,其室则迩兮限层崖。
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
——《吴楚歌》
古分天下为八音,为匏、为土、为革、为木、为石、为金、为丝、为竹。有“八音克谐,神人以和,无相夺伦”之说。
埙为土音,出于土,合以水,琢以金,点以木,成于火,得五行之精,饱含着大地的沧桑和悲壮。
落日。
朵尔丹娜吹得也是一曲她心目中的《落日》,低低的徘徊,哀哀的沉诉,远远的轰鸣。
往日,幻化成如血的潮水,在如血的落日下涌上来。
“燕云,这本是笛曲吧?”宇文素眉站在她身后。
朵尔丹娜点点头,自从她捏碎了那管竹笛,就在也没有用过笛子。她苦笑道:“我……也只配用这土生土长的东西。”
宇文素眉心中满不是滋味,她跟随向燕云已经四载。或许开始是因为怜悯,但后来就为了一些说不清的原因,向燕云和她走得要近些,说的话也多些。那个骄傲而飒爽的女子,实在有着太多的心事。
“别说傻话了”,宇文素眉拍了拍她的肩:“天下还有什么是你不配的?难得王爷英雄了得,又对你如此痴情……”
朵尔丹娜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泥土,目光有些迷惘,似乎在自顾自的冷笑:“我……离开风云盟,离开战场和厮杀,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素眉,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让你加入风云盟么?”
“知道……”宇文素眉螓首一低,轻声道:“我功夫差……”
朵尔丹娜展颜一笑,笑容又随即隐没:“我只是不想让你沾血,只是想让你干干净净脱身。”
宇文素眉的眉头掠过一丝阴影:“我也沾过血的……”
“那不同!”朵尔丹娜轻轻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是好人家的女儿,迟早还要回到那个世界。素眉,你真的要为伍将军守节一世?你还不到三十岁啊!”
宇文素眉的眼前顿时闪过一个影子,光洁俊朗,英武儒雅,温柔而自信地笑着。
她的心一下痛了起来,回忆中的影子变得狰狞,紧紧揉捏着她的神经,忽地扭过头道:“燕云你胡说什么?明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可不是我的。”
“大喜?”朵尔丹娜一怔,目光冷的象天山之巅的寒冰。
“是啊。”她忽然伸开双臂,似乎要拥抱整个蓝天,“我没有理由拒绝他!可汗在防着他,苏察在盯着他,朵尔丹娜若是不嫁给咄?,一切太像个骗局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有想过,我也会经历这种婚姻。”
“燕云”,宇文素眉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她记忆中似乎还没有见过面前这个冷锐而犀利的女子如此激动。
“别喊我向燕云”,朵尔丹娜用力碾着地上的青草,深蓝色的马靴上沾着几茎断了的草叶,“在这片草原上,人们只认识朵尔丹娜!”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向燕云”那么不愿意嫁人。
宇文素眉无话可说,也低了头。她的脚上是一双烟青色的绣鞋,纤细而秀美,在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马靴中显得极是突兀。
落日快要彻底沉默了,浓重的有些发黑。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满怀心事的并肩走了回去。长发和长发一起在黄昏的迷幻中飞扬。
第二天,咄?王要迎娶骑白马的朵尔丹娜。
那是神话和神话的结合。
咄?王一声令下,各个部落纷纷献上金珠银饰、翠玉珍宝……一盘一盘摆在朵尔丹娜崭新的青毡前;江湖上的贺仪也源源不绝的送到,堆积如山。一时间,那小小的帐篷处处珠光宝气,竟让那洛阳西苑、江都行宫也失了三分颜色。
朵尔丹娜皱着眉头,有些厌倦地看着那些箱子、盒子、盘子……无数手捧珠宝的突厥牧民诚心诚意地看着她,企冀这白衣的仙女肯收下他们的献仪——从箱底的布包里,密室的铜柜里,海外的集市上搜集来的宝物,足够让几百个新娘子风风光光地嫁人。
“朵尔丹娜,接旨——”传令官快马而至,满面春风地一站。
朵尔丹娜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冷冷道:“念!”
传令官愣了一愣,单是这蔑视可汗天威一条,便是杀头的罪,他权衡一番,还是决定佯装不见,传旨道:“诸神在上,始毕可汗圣谕,册加朵尔丹娜狼主封号,属地燕然山,方圆五百里。赐黄金千斤,明珠百斛,玉璧五十面,上等牛羊五千头,以为嫁仪。”
朵尔丹娜眉毛一挑:“又是这些劳什子!”
那传令官看着她,恭喜又没法恭喜,指斥也不敢指斥,只得连连躬身,退了出去。
宇文素眉有些看不过去了,提醒道:“朵尔丹娜,你至少也算半个突厥子民吧,见到可汗的圣旨,总得给个面子,有些个起码的礼节才好。”
无奈的坐下,朵尔丹娜随手拎起一串珍珠,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绕着,“我知道,只是……还没习惯罢了。”
帐外,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远处一列马队,径直向这边赶来,马队后是一大群牲口,远远拖到天边。
宇文素眉惊得合不拢嘴:“是你的嫁妆啊!”
连朵尔丹娜也吓了一跳,这样子遮天蔽日地送嫁妆,倒也闻所未闻。
“见过狼主千岁!”那头人连同士兵远远跳下马,施礼道:“请狼主清点数目。”
朵尔丹娜一笑,掀开手边一头的扎包往里看了看,笑道:“辛苦了!多谢!这一份你带兄弟们去分了吧!”
那名头人惊得目瞪口呆,这里面是一百斤黄金。有这么些金子,他们一生一世也不用吃这奔波之苦了,没想到一趟差使,竟发了笔横财。
他连连叩头,口称:‘多谢狼主!“足足扣了十余下,才小心翼翼地牵马走了。走了老远,才听到众人一片欢呼。
太后、王后、百官、各个部落的头人,以及突厥的属国和附近汉人头脑们的贺礼也是大批大批送到。随处可见高丽的参王、契丹的铁具,大宛的良马和美酒以及中原的瓷器与书画,江南的丝绸锦缎。女奴和下人也站了一地。
突厥是北方的大帝国,风云盟又是天下第一的帮会,其中无论哪一个说不定就会取隋室以代之。这两个头脑人物的联姻,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惊天的迅闻。
宇文素眉笑盈盈地在一盒盒波斯的宝石里挑选,“来啊,我给你做一顶世上最美的王冠。”
被那些陌生的人和目不暇接的破烂包围了这么久,朵尔丹娜忍无可忍地唤道:“阿齐!”
阿齐是咄?刚拨给她的尉官,一听招呼立即赶了过来。
朵尔丹娜吩咐:“清点一下牧民们的献仪,尽数收下。然后从其他金珠里,选取双份的礼物送回去。那批男女奴隶,愿意回家的赐给路费回家;不愿意回去的,赏他们每个男人一头牛,每个女人一口羊、一匹丝绸、十两银子,随他们在哪里生活,没有地方去燕然山也可以。霍里和查贝的家人一家送去千两黄金。其余的,分为三份,一份给风云盟的兄弟,怎么着也是我成亲;一份给咄?犒军;一份赏给这周围的穷苦百姓。中间若是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好折算,你们拿去分分好了。”
那个叫“阿齐”的尉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大堆财宝转眼间就被她分了个干干净净。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快去!”朵尔丹娜满意的打了个响指:“素眉,给我找身新衣裳,嫁个人而已,又不是开铺子。”
阿齐战战兢兢地退下,逐条宣读狼主的命令,远远近近的,草原变成了欢呼的海洋。
朵尔丹娜乐呵呵地扯了扯宇文素眉:“嘻嘻,没什么宝贝给你玩了!”
宇文素眉苦笑着叹气:“幸亏我没把贺礼送你,不然这会又不知给你分到哪里去了。”
“你送我的我哪里舍得分掉?你没看那些牧民送来的礼物我还留着呢。”朵尔丹娜冷笑:“他们送的只不过是向燕云向盟主,是咄?的王妃罢了!”她忽然想起来,来了精神:“你说有东西送我?什么什么?”
宇文素眉打开一个小包裹,抖开,是一领披风,银灰丝线绣的腾云纹,当中是一只雪白的鹰,银白色彼此映衬,宛如一色又泾渭分明。
“给你挡风吧”,宇文素眉羞涩的一笑:“我绣花的功夫和手上的功夫也差不多……”
“好姐姐”,朵尔丹娜揽住她肩膀:“晚上我就披着它成亲。”
两个人在帐篷里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也分辨不出谁是那叱咤风云的英雄。
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似乎只是风掠过牧草。
“谁?”也不见朵尔丹娜有什么动作,已掠到帐篷外。
门外,站着个小小少年,有些胆怯的捧着一束雪白的花,额头和四肢全是擦伤。
“姑姑——”他抬起头,脸蛋已是通红。
“哪儿来的?这是雪芙蓉啊!”朵尔丹娜一惊:“阿来,你这个浑小子居然上了无端崖!你没死真是万幸,风云盟里多少好手都不敢去,你知道么?”
她一怒之下,举起雪芙蓉就要甩掉,转眼一看,阿来的眼中噙满泪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来。
朵尔丹娜心软了,她抚摸着阿来身上的伤口,安慰道:“好了,姑姑喜欢,不生你的气!”
阿来用力一甩头:“姑姑喜欢就好了。”说罢,扭头就跑。
“这孩子脾气还真有点像你!”宇文素眉笑道:“只是真让人担心死了,居然到那地方摘了这花下来……”
朵尔丹娜抚摸了一下花瓣,眼睛亮了起来:“我喜欢!好,今晚我就带着你们的贺礼成亲。”
按古礼,婚礼是在黄昏举行,也就是“昏礼”。
以皇室的排场和咄?的兴奋,仪式本来是应该从黄河之滨一直延伸到大戈壁的,狂欢七天七夜,尽兴而归。
而咄?兴高采烈的跑进朵尔丹娜的帐篷“商量”一番之后,一连下了七道命令,取消了定、征等六礼,撤回了法师,收起了冠冕和仪仗,甚至劝阻了一批异域观礼的宾客。
朵尔丹娜不喜欢喧闹,今天是他和她大喜的日子,一切都要让她高兴才好。
看着不冷不热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朵尔丹娜,咄?愤愤下令:“在朵尔丹娜开颜欢笑之前,有一人敢喧哗,杀无赦!”
——若是看不到你的笑,全世界的喧闹与我何关?
婚礼简化到敕勒川的方圆百里,咄?王骑着青牛迎娶朵尔丹娜于大青山下,也就是阴山。
牧民们自觉地排列了百余里的两列长龙,争相一睹朵尔丹娜的风采。咄?王令出如山,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连孩子的嘴也被母亲紧紧掩住。
落日渐渐逼近天涯。大青山变成了一片黑色的影子,庄重而且肃穆。
朵尔丹娜的婚礼愈是难见,愈加引起人们的兴趣。远方的客人们几乎一个也没走,纷纷挤进了人群里。
咄?穿了件朱红色的袍子,披着黑缎镶金的大氅。他胯下是一头三岁大的青牛,牛角包上了赤金,身上也挂满了缨络。
他静静地等着,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郑重的一次等待。身后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部属和战将,也在微笑着等待。他们恪守着王的命令,但笑意还是掩饰不住的从眼睛中、嘴角边流露出来……
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下染了个通红。
忽然,人群掀起了一阵声浪,那是无声的惊叹与兴奋——当人足够多的时候,即使不说话也会发出足够大的声音,就好像沧海横流的波动,壮观本身也是有声音的。
无数声音指向一个方向,确切的说,是一个点,白点。
朵尔丹娜!
她的长发没有像平时那样束起,只是细细地梳理过,整齐地披在肩头。一头青丝没有任何装饰,只围了一圈雪芙蓉。她甚至连蛾眉也未扫,只是临下山前,宇文素眉实在看不过去她的寒素,为她点了一点绛唇。
咄?细细打量着她——好在她总算换了身新衣裳,那是“玉络烟”的绸缎裁减的一身突厥衣衫,在黄昏里一色淡青,只有腰带的纹路隐隐有几道绯红,添上了一丝喜气。而且这个家伙偏偏又披上了件银色的斗篷,俏生生,孤零零,纵马一顿,凭生出一股孤寒之气。
谁见过这么冷、这么清、这么孤独的新娘子?
再没有一声低语,隐约可以听见归鸟还家的鸣叫声。
“朵尔丹娜——”咄?定睛瞧了瞧那个似乎在冰雪中浸过的女孩子,低唤道:“我终于等到你长大了……”
他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紧紧拉住她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厚实,目光滚烫而炙烈。
人群中又涌起了一阵压抑的赞叹声。
朵尔丹娜不阻拦,也没有羞涩,只是伸出手任他拉着,她的手寒冷如冰,没有一丝热情。
二人并辔向前,咄?指点道:“你看,那是噶里七部的勇士,飞龙、飞凤、飞虎、飞豹、飞熊、飞狮、飞雕……”
他手指所至,立即响起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与齐刷刷的跪拜声,似乎他们不是在成亲,而是在阅兵一般。
咄?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那个‘飞雕’本来是叫做‘飞鹰’的,只是我不喜欢还有别的鹰在我身边,就替他们改了名字。”
朵尔丹娜忍不住扑哧一笑,心想咄?素来以冷静容忍著称,偏偏有时候像个小孩子,野蛮的可爱。
她这一笑不打紧,咄?王的禁令就此打破。
“笑了!笑了……”低语声逐渐变成欢呼声,由近及远传了出去。也不知是谁率先点起火把,火光点点相传,在目光所及的极远处也闪亮了起来。大草原上,顿时燃起了两条火龙,簇拥着一对新人,向他们的新房走去。
火龙外面,也相应似的点起来零星的火把,像是满天的繁星。
欢呼声和压抑已久的哄叫声如久绪的山洪在火光中爆发,连大地也在颤抖,浮云也在颤栗。
呼声开始是混杂的,不久就统一起来:
恭喜大王!
恭喜狼主!
咄?王万寿无疆!
欢迎朵尔丹娜重回突厥——
那一声比一声整齐的叫喊已不仅局限于礼拜或是恭贺,而是饱含了突厥人的希望——让我们突厥从屈辱和分裂中挣脱出来!让我们突厥过上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不再仰人鼻息,不再提心吊胆……这两个人,在各自的传说中奋战了十年,今天他们走在一起,必将带来一个更强大的突厥!
咄?的眼睛开始发亮,血液也开始沸腾。他骑着一头肥牛去牵朵尔丹娜的手实在不方便,也不管还是在迎亲,一纵身就落在摇光背上,一抖缰绳,狂奔向前。
闻着朵尔丹娜秀发的芬芳,咄?有些头晕目眩,他劈手抢过一枝火把,狂吼道:“我的朵尔丹娜——”
千里草原似乎还记得这个男人十年前的吼声,也激昂回应:“……朵尔丹娜。”
滚滚黄河在咆哮:“……朵尔丹娜。”
天地风云跟着一起呐喊:“……朵尔丹娜。”
秩序一下子就乱了,被甩在后面的人开始跟着白马狂跑,人们被咄?的野性点燃了,看着他骑在白马上拥着新娘子狂奔,所有的人也跟着喊:“朵尔丹娜!朵尔丹娜!朵尔丹娜……”
朵尔丹娜自己被骇住了,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手下的兄弟属从也远远不止此数,但是她自从出娘胎哪里被人这么喊过?看看那无数的火把,那身后无数痴狂的大喊自己名字的男男女女,这一切让她有了种不真实的眩晕。她的心开始狂跳,破天荒的感觉到慌乱和紧张的滋味。
即便是昔年为博褒姒一笑的烽火戏诸侯,在这里,也是小巫见大巫。
“咄?”,朵尔丹娜回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