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期盼着,他们能快一点把自己的事忘了, 不再以此取乐。
从前骆缘呆惯的地方,大多不再去了。
“不要再喜欢叶冶”,像是一个反向的心理暗示;心中有一团越压,就烧得越热的火。她掐不断这股刚刚染上的,新鲜的瘾头。
于是,她躲着叶冶,幻想时间能冲淡她的“病态”。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初三上学期,某个周四下午的体育课。
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他们班要进行体操表演。
——光是这句话,就足够让骆缘尴尬到窒息。
难堪的场面,在体育课排练时,就提前出现了。
同学们聚集在操场上,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伸展跳跃,体育老师走过队列,一个人一个人地检查动作是否标准。
“你的手脚怎么不会打开啊?你是僵尸吗?”
体育老师眼尖地发现了束手束脚,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骆缘。
被特别点名后,骆缘赶紧增加了做操的幅度。
但显然,老师还是不满意。
“你这跳得什么?给我单独出来!”
骆缘叹了口气,垂着脑袋,跟随老师走出了队列。
站到台上,下面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音乐没停,老师拍了把她驼掉的背,厉声道:“你自己把这一节跳一遍。”
一张张似笑非笑的脸,站在她的对立面,等她出丑。
骆缘咬着唇,尽量把动作的幅度变大。
她一心想着,要像指导影片里的人一样,做得标准。
结果自己的幅度一大,同学们又笑了。
这个时期的女孩子刚刚开始发育,胸前的小鼓包大都隐藏在中规中矩的校服下,平时不太明显。
骆缘发育得比较好,胸前的白兔随着她的动作蹦蹦跳跳。
与她阴沉的脸不同,它们晃得十分活泼。
“行了,别跳了。”
体育老师自然知道班里这帮毛头小子在笑什么,他走过去,将音乐掐掉。
“你解散后跟我到器材室,我单独指导你。”
体育器材室在操场的最角落,是校园内一个颇为隐蔽的空间。
它的后面连接着学校的后山,一般来说,同学没事不会走到这里。
骆缘上了两年多的初中,这是她第一次来。
来之前,她已经去女厕所哭过了一次。
哭得有点狠了,走到门口还止不住地抽鼻子。
器材室没有修窗户,大白天的,这里却是一片阴凉。
装运动器材和装各种球类的大木框摆满了架子,空气有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大概是汗液。
体育老师跟在她的背后进来。
门没有锁,从那里透进唯一的光亮。
骆缘有点害怕。
她的怕是一种自保机制。实际上,她也说不清自己正在怕什么,或许是怕被体育老师骂。
把收音机放到地上,老师按了开关,进行倒带。
“跳跃运动,第一节。”激情昂扬的男声字正腔圆地念道。
体育老师抱着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仿佛在说——“你该开始了”。
跳跃运动……骆缘心有余悸地记得自己剧烈晃动的胸脯。
可是,和上课时的不一样,面前的人是老师啊。
所以,她努力跳起来。
面红耳赤,极力标准地想要做好。
目光避开老师,看向门口的光亮。
好不容易度过了这艰难的半分钟,她自认为跳得足够标准。
谁知,老师再一次俯下身,按了倒带。
整整四遍,次次挑出一些微小的错误,他不停倒带,让她重新跳这一节。
额上的汗落至下巴。
骆缘的眼镜上蒙着雾气,小腿肚开始打颤。
快速的节奏中,老师忽然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腰。
骆缘吓了一大跳。
她仓惶停下动作,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再早一些的时候,她是个班里的透明人,午休在班级,听过一个女生谈论这个体育老师……说是做仰卧起坐的时候,老师帮忙按腿,好像按着按着,她的大腿被偷偷摸了几下。
当时骆缘听见,稍稍顿了顿笔,总的来说,并没有放在心上。
——运动,免不了有时会有身体接触,可能只是误会吧。
“老师?”骆缘咽了咽口水,等他给出解释。
多年的教育下,老师这个名词,就像自己的父母。
它代表了“正确”、“榜样”,以及“保护者”;她会信的,如果老师说,他是不小心碰的。
“听班上同学说,你写黄色小说?那应该很期待刺激的东西吧。”
该怎么去解释那种嗓音?
它微微的哑,隐含着成人世界的挑逗与欲望。
混杂着器械室里怪异的气味,它扑面而来时,熏得叫人作呕。
骆缘心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老师们知道,却没有帮我。
第二个念头是:我没救了啊。
体育老师往她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他是那么的高大,浑身充满了力量,压过来时,像一座山。
本就微弱的光线又被遮蔽了几分,她的心头与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灰暗。
——骆缘,快求救啊。
——你愣着做什么呢?
——可是,在这个世界,她还有救吗?
能够喊来的人,是谁啊?
——已经见死不救过,甚至也觉得她是个“婊。子”的老师?
——期待更多笑料,喜欢看好戏的同学?
他们眼中看到的,是老师在猥。亵学生;还是,不要脸的学生在勾引老师?
当,体育老师油腻的手碰上自己的肩头。
骆缘的嗓子里,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呜咽。
——谁来,救救我啊?
原以为,英雄是不切实际的臆造。
可是下一秒,骆缘看见了光。
突如其来的一拳,揍在体育老师的身上。
她闻到清冽的烟草气味。
那之后,毫不夸张的,她看到了真实的光。
少年一脸狠厉,黑发黑眸,面容精致得像画。
他比体育老师矮上一点,出拳时却不见半分的畏惧。
人们说,他打起架来,像只疯狗。
就是,不要命了一般。
在这天之前,骆缘没有当过主角。
所有美好的故事里,主角遇到危险,她的心上人必会策马而来;披荆斩棘,为她铲除所有危险。
在这天之后,她认定了她的英雄。
细小的光点,汇聚成此刻,他的身影。
万籁俱寂中,唯有他是鲜活,唯有他是明亮。
叶冶救了骆缘。
恰不逢时,在她最喜欢他的时刻。
因此,她至此再没有在旁人身上投入过,那样多的喜欢。
喜欢得心尖发颤,她哆哆嗦嗦几乎站不住脚,它仍不依不饶地从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一阵冷,一阵烫。
像绞着你的头发,要把你毕生的喜悲全部榨干。
骆缘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救命啊!”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竭尽全力地,朝外面奔跑。
由不见天日的阴暗,迎向炙热的日光。
脚步虚浮,但骆缘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喊帮手,为叶冶和自己喊帮手。
“救命啊!!”她扯着嗓子,大声的,最大声的喊。
大颗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地滚下。
她很快看见,有人往他们的方向赶来。
像每个美好故事的结局,像每个美好故事的开端。
——叶冶。
骆缘吸着鼻子,泣不成声地默念这个名字。
——叶冶。
内心某个干瘪酸痛的角落,好似灌入一汪清泉。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完整,像一个历经浩劫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庇护她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感动,有你们在的地方,就是我番茄扎根的地方【什么鬼】!
我生病了,难受。只能靠着你们的留言与灌溉活下去了,请务必记得我病得很重,天天来看望我【这样大家会怀疑你装病的好吗】。我不管,我要你抱抱才能好,快点来!!呜呜呜:
第24章 痴
骆缘永生不会忘记那个傍晚。
她觉得, 就算有朝一日自己的脑袋瓜摔成了稀巴烂, 直至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也会记得那天晚上。
那天,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在叶冶旁边, 她还和他说了很多的话。
“别再跟着我了, 我要回家。”
夕阳下, 少年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没有回头, 但他早已察觉鬼鬼祟祟跟在自己背后的人影。
——她的跟踪技术实在太差。
被发现的骆缘慢吞吞地走出来。
叶冶停在原地, 偏着头,确认她走掉。
她眼前一亮, 以为他在等她,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上去。
“你的手痛不痛?”
小姑娘细声细气、低眉顺眼的, 软糯的嗓音里饱含着关心, 像是他家的小媳妇。
“你、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去药店买药。”
他懒得搭理,甩手便往前走。
“你走得太, 太快了, ”她结结巴巴,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地跟随:“那我去医务室,看看老师在不在, 好不好?”
“喂。”
叶冶蹙了蹙眉,不留情面地戳破她的幻想:“我不是去救你的,我在后山抽烟。”
骆缘愣了几秒,而后朝他笑起来:“嗯, 我知道!”
低着头,她掩不住羞怯地,小小声说道:“反正你最后救了我。”
他听不懂她奇怪的逻辑,只知道自己的解释她没听进去;已经说了没有要救她,她还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你的手疼吗?”
叶冶加快步子,也没能甩开骆缘。
她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相当的聒噪,像只拍不死的苍蝇。
“你不回答是手不疼吗?那或者,你身上哪里疼吗?”
“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你想吃什么啊?”
嗡嗡嗡的声音不甚明晰,但相当扰人。
他回过身。
落日的余晖给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即便叶冶顶着一张烦躁不耐的脸,杀伤力相比平时,也小了许多。
“能不能别说话了,吵。”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骆缘转头看向左手边的空地,对着空气碎碎念道。
“是你先跟我说话,我才说的。”
——据理力争的怂包,这会儿还挺有骨气的。
叶冶用眼刀扫着她,恶狠狠的双眸好像在说:你胆子不小啊。
余光瞥见他那吓人的模样,她立马怂了:“好吧!知道了,我不说了。”
橙黄的光线中有两个走得很近的影子。
一个腿被拉得细长,一个在他后面蹦蹦跳跳。
叶冶坐上公车,看到车外有个矮子正努力踮着脚,朝他弱弱招手。
他面无表情别开眼,弯了弯嘴角。
而在骆缘的记忆中,叶冶乘车离开时,车站旁的路灯像月亮。
它明晃晃的,散发着皎洁美丽的光芒,挂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
学校对于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一星期后才出来。
此时体育老师也在医院住了整整一周,班上同学的鲜花都已经送过了。
叶冶下手非常狠,据说体育老师脑震荡了。
或许,他是拥有一些这方面的天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必定难以想象他能赤手空拳把人伤得那么重。
清早进到校园,骆缘看见公告板那边围了一圈的同学。
有预感是处理结果出来了,她连忙挤过去看上面的字……
脑中其实设想过很多种体育老师可能受到的惩罚,以及自己之后会以何种方式被他打击报复。
骆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叶冶会被记过。
她在公告板上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只看到他的名字,原来是写作“叶冶”,不是“夜野”。
记过的理由是:该生在学校后山抽烟,出手殴打老师,屡教不改。
说得仿佛是,他因为偷偷抽烟被老师发现,恼羞成怒打了老师,所以要给他记过。
而关于体育老师,上面只交代了一句“短期内休病假”。
“叶冶又惹事了。”
“怎么整天都是他?学校的毒瘤。”
“记过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吧,那种不读书的、打架斗殴的,学校能不能直接开除掉啊?影响风气!”
骆缘颓得像霜打过的茄子。
她觉得,自己把叶冶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