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速度就能判断出,袭击者是个绝顶高手,和许鹏这种三流毛贼绝不一样。

在那一瞬间,捕快的动作陡然间比之前和许鹏缠斗时快了好几倍。不再是一分钟前笨手笨脚的招架功夫,他的右手迅若闪电地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反手切出,带着凌厉的风声,力量速度都无懈可击,而且蕴有一种逼人的气势。对方连忙变招,捕快已经抓住这一下机会转过身来,双手齐出,令人眼花缭乱地连续攻出七招,每一招都精妙无比,但这些招式刚刚打出一半,他就硬生生地停住了,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

“云湛,你这个混蛋!”他破口大骂,“没事做来消遣老子吗?”

云湛微微一笑:“我一路看着你像乌龟爬一样追这个小毛贼,再用比狗熊更漂亮的姿势和他打架,把自己弄得像个唱花脸的,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整个南淮城的戏子都找不出一个演技比你更好的,夯货。你们天罗果然出人才。”

这个被云湛称为“夯货”的捕快,就是他向石秋瞳要求来协助自己的安学武。此人看起来五大三粗貌似缺点心眼,有着一身说好不好,说坏又不算太坏的武艺,在南淮城勤勤恳恳工作多年,凭借着对各种琐碎案件的韧性一点一点地升迁到捕头。他没什么本事,偏偏十分自信,最痛恨私家游侠,张口闭口就是国家律法神圣不可侵犯,原本向来为云湛所看不起。但在一年前的一起案件中,面对着一位可怕的强敌,安学武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来他竟然是杀手组织天罗的一员,是个隐藏不露的高手。他那副庸庸碌碌的伪装,竟然连云湛这样精明的人都骗过了。

那一次之后两人算是真正认识了,彼此的关系则变得很奇怪,除了表面上的捕快与游侠之争和背地里的暗中较劲之外,还多了几分类似友谊的惺惺相惜。这一回云湛点名要安学武协助自己,一方面固然是想过过使唤对方的瘾,一方面也的确看重安学武的能力,两个理由一半对一半。

把罪犯送回衙门后,两人回到安学武的居所,云湛简单说明了情况。安学武的脸立马就绿了:“什么?要我听你的差遣、暗中替你办事?”

“我的口齿不清吗?为什么你还要重复问一遍?”

安学武一拍桌子:“第一,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第二,最近老子手里还有三桩案子要倒腾:盐商金城被飞贼盗走的珠宝,大学士邓文瀚被小白脸拐走的爱妾,乐坊教头匡林被小流氓打断腿的儿子……”

云湛遗憾地一摊手:“没办法,按照国家律法,你得听上头的命令呀。你看,你在南淮城苦心经营那么多年,积攒了那么多人脉,关键时刻未必比认识一个公主更好用。我的案子优先,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安学武瞪着他,看起来像要把他扔进油锅炸了,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嘟哝一声:“好吧。”

云湛却很意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怪了,这可不像你啊,夯货。我以为你至少会和我磨蹭上半天才会答应,怎么三言两语就妥协了。”

“偶尔我也会突然好心,帮助一下弱者,”安学武两眼望天,“谁叫你是一个可怜的天驱武士,为了你们和平的理念,迟早要和石之远这样有野心的国主一战呢?有了这种顾忌,你就没法和那个漂亮的公主在一起了,真是可怜呐。”

云湛正想趁热打铁再打击安学武两句,没想到安学武几句话点到了他的痛处。他正打算反唇相讥,几个捕快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愉快交流。一名捕快满头大汗地来到安学武身前,嘴唇颤抖着,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恐惧:“安头儿,西郊发生了命案。尸体……尸体很怪。”

尸体的确很怪。

最早发现尸体的农夫是在自家的田地里看到它的,当时他正准备去浇水,刚刚踩到田埂上,就发觉一直树在田里的稻草人颜色有点奇怪。这个稻草人在田里立了多时,用来吓唬偷吃的鸟雀,本身应该是深褐色,但现在,它却在下午的阳光中反射出类似肤色的浅黄的光。

这又是谁家的小孩搞得恶作剧?农夫摇晃着脑袋,走近前去查看。稻草人除了颜色不对之外,形状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软绵绵地紧贴在木杆上,填满稻草的脑袋向一边歪下去,穿在身上的破旧衣衫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但农夫仍然察觉不对。那具躯体上似乎正在散发出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让人心里阵阵发紧。他小心翼翼地转到稻草人的正面,当耀眼阳光造成的晕眩消失的那一刹那,他看清楚了稻草人的脸。接着发出了一声自己一辈子也未曾发出过的凄厉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田地,刚刚向循声而来的同村人喊了一句“死人”,就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安学武赶到时,这块田地周围已经被捕快们控制起来,闲人免进,但在此之前,好奇的乡民们早就在围观中把地上踩得乱七八糟,想要找出点什么罪犯的脚印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他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先装模作样发了通脾气,以便维持他平时的粗鲁作风。一回头,云湛却已经站在了尸体前。

“你不是说了只是跟来看看热闹的么?”安学武说。

“连尸体都不瞧清楚,怎么叫看热闹呢?”云湛的声音很古怪,“你来看看,这样的手法我过去从来没见到过。”

安学武从云湛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严峻的意味,他走上前去,视线刚刚落到尸体上就怔住了。

如云湛所言,这样的尸体还真是罕见。死者是个年轻男性,整个身躯看似完整,毫无外伤,却像稻草人一样软绵绵的,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头颅更是歪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他被绑在两根交叉成十字的木杆上,代替了以前的稻草人,但那些绳子……全都深深地陷进了躯体里,就好像被绑住的不是人,而是一床可以任意挤压的棉被。

或者换一种说法,这就像是把一个人的皮完整地剥了下来,再在其中填入稻草棉絮,最后虽然成了人形,却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恶心。

神色阴沉的安学武伸出手,在尸体的手肘部位按了一下,肘上立刻出现一个深深的凹陷。虽然寻常人死后肌肤都会慢慢失去弹性,但手肘部位是不可能被按得那么深的。

因为那里本应该有骨头。

“没了,”安学武下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胖脸,“所有的骨头都没了。似乎是被人一下子全部抽空了。现在这个人皮肉和五脏俱全,但是骨头……没有了。”

“骨头被抽走,总得有什么伤口留下来吧,”云湛说,“但是尸体上并没有任何外伤,你仔细看,皮肤上有许多微小的斑点,很像是内部出血。”

安学武面色一变,拔出腰刀,在尸体的小臂上划开了一条口子。虽然血液都已经凝固,但还是能在血块和肌肉中看到一些极细小的白色骨渣。

“全部被用某种方法磨碎了,”云湛看来很感兴趣,“这是一种绕过皮肤血管和肌肉,直接作用到骨头上的力,据我所知,最厉害的武功也只能在局部做到这一点,而且绝对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简直就像是把骨头抽出来研磨碎了再放回去。”

“那么就是秘术或者某种药物了,”安学武耸耸肩,“反正到头来也不归我管。”

云湛笑了起来:“别用那么哀怨的口吻。虽然你要替我办事,我还是希望你先查查这件事。别忘了,太子手里的那些玩具,多半和邪教有点关联,而这个死者的样子,也像是受了点邪术。说不定二者之间会有点什么联系。”

安学武哼了一声:“别自作多情,我说不归我管,可不是你的缘故。一看这案子的情况我就知道,会有人插手来把它抢走的。”

“但如果你不管的话,谁来管呢?南淮城还有比你更有名的捕头么……等等,你不会在说那个家伙吧?”

安学武听着这句明显包含讥讽的话,正打算回应,一个沉稳而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没错,就是我这个家伙。”

听到这个声音,两人的脸上都不自觉浮现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安学武更是毫不客气地回过头:“席捕头,是不是一切稍微出格一点的杀人手法,都是邪教在作祟呢?”

“那可说不准,任何可能性都不能轻易排除。”对方仍然温和地回答说。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材精瘦,与魁梧的安学武形成鲜明对照。只是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礼貌的笑容,但周身却散发出一种掩饰不住的阴冷气息和一种比驴子还僵的固执,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锋锐的匕首,能切开任何阻挡他的事物。

安学武和他对视了两眼,打了个呵欠:“既然这样,就转给你处理吧。我们衙门里的苦力,当然不能和你们按察司较劲。”

“不必。我会按照合法程序向你的上级要求移交这个案子。”席捕头一面说,一面已经走到尸体前开始观察。

安学武摇摇头,不再理睬他,招呼着云湛离开了。走到半途,他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席捕头咧嘴一笑:“过去几年里,你已经从我手上拿走了七宗案件,不知道最后其中有几件和邪教相关呢?”

“一件都没有,”席捕头毫不迟疑地还以一笑,“但也许第八宗就是了。”

安学武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席峻峰真是整个南淮城最招人讨厌的捕快,”云湛边走边抱怨,“稍微有点鸡鸣狗叫的破事就要扯到邪教头上去。难道邪教当年杀了他全家么?这么深的恨意。”

“云湛,你真是个天才,”安学武拍拍他肩膀,“一猜就中啊。”

云湛好似喉咙里塞了个稻草人:“什么?真是那么回事?”

“差不多,他父亲是被邪教杀死的,”安学武说,“三十年前,正好是净魔宗刚刚被剿杀,邪教余孽已经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他父亲遭受了净魔宗的残酷刑罚,惨死在南淮城里,那时候他还只有五岁吧。他母亲早亡,无依无靠,当时按察司专负责邪教事务的田老头儿看他可怜,就收养了他。剩下的事情你就可以想象了,怀着对净魔宗的刻骨仇恨,外加养父的便利,十多年之后,他已经成为田老头接班的不二人选。”

“我最怕这种偏执的性格,”云湛冲着地上的一块石头甩起一脚,仿佛是为了泄愤,“他父亲当年又是为什么被净魔宗杀害的呢?”

“这就没人知道了,他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街头小贩,无钱无势。至于背地里有没有其他隐情,席峻峰当时年龄太小,弄不清自己的父亲究竟做些什么。不过根据一般的分析,他父亲要么是与净魔宗敌对的人,要么是净魔宗的叛徒,不然不会遭到那种刑罚。”

“什么刑罚?”

“和凌迟差不多,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地割下来,却又不伤及要害,主要目的在于让受刑者遭受到最大的痛苦。只有对仇敌或者叛徒,净魔宗才会使用这一手,”安学武说,“而且,有一种很悲惨的说法,说是根据统计,虽然后来净魔宗余孽还和追捕他们的人有所交锋,杀伤不少,但就被屠戮的平民而言……他父亲可能是最后一个,至少是公开场合的最后一个。”

“那可真是太不走运了。”云湛的脸上居然现出了真正的同情。

石秋瞳的许诺十分简单:“放心吧,怎么混进去,我会替你安排的。”这话说来容易,云湛却想不到她会怎么做。他也懒得费心,与安学武分手后,慢慢踱回居所,这里离他的事务所只有几步之遥。

云湛的游侠事务所开在一条被称之为“游侠街”的街道上,这条街位于南淮城的城南,略偏东一些,狭窄而泥泞,房屋皆老旧不堪,挤满了自称为“游侠”的那些人。后来有人总结说,所谓游侠,大概就是游手好闲成天到处游荡的人。在如今这个街头打架都能成为新闻的和平时代,游侠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勒索、恐吓、追踪、替妻子寻找失踪的丈夫、替遗产继承人调查竞争者的丑闻之类琐碎小事。

这时候夕阳已经坠下,夜色中的南淮慢慢点亮了灯火。这是夜的南淮,与白昼忙碌奔命的南淮截然不同的另一座城市。其他的游侠们早早关了门,拿着自己的微薄的收入除去享受去了,云湛却还得先去检查一下,自己被绑走后,门有没有被石秋瞳的宫女关好,尽管那个房间里压根没有值钱的东西。

门关好了,上了锁,钥匙被放在门上方的一个墙洞里,看来这位宫女倒是蛮熟悉云湛的风格。但当他开门进去点亮蜡烛后,多年练就的敏锐感觉却让他很快意识到,有人碰过他的东西,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刻意夹在抽屉夹缝里的一根头发,如果有人拉开抽屉,那根头发就会落到地上去。

现在头发就在地上。会是宫女干的么?云湛拾起头发,想了想,认为不像。石秋瞳对自己知根知底,要的只是把自己抓进宫去,绝不会去动其他东西,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事物。只有对自己不了解的人,才会做这等无用的搜查。

他把头发夹回抽屉,慢吞吞下了楼,向着城中走去,他肚子饿了,需要觅食。自从十六岁那年离开贵族的家庭后,他虽然多经困苦,但始终还是有一样东西没学会,就是做饭。

“人生苦短,不能把生命浪费在无谓的琐屑上。”云湛说得煞有介事。

“原来你的生命也曾经‘有谓’过……”他的损友姬承嘀咕着,“说白了还不是总到我这儿来蹭饭吃。”

但眼下,云湛已经被忍无可忍的姬夫人扫地出门,只能自己掏腰包去城里吃东西。石秋瞳毕竟太了解他,但他的预付费少得可怜,让他无法挥霍浪费,更可气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整顿市容了,这一天晚上,那些云湛早就光顾熟了的小摊都没有开张。所以最后他好容易猜找到了一个小面摊,捧起一碗烧肉面呼噜呼噜吃起来。

面摊老板有点好奇地看着他:“你不是一个羽人么?怎么会那么能吃肉呢?”

“多吃点肉,才有力气拉弓。”云湛回答。

“拉弓?做什么?”老板有点纳闷。

云湛放下面碗,懒洋洋地捋捋头发:“你的面摊背后那栋小楼你看到了吗?”

“瞧您说的,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呢?”

“那么小楼里藏着的人,你能看到么?”

“人?我可没有千里眼。”

“我有。现在这栋楼的二楼左数第三个窗口后面,就站着一个人,我打算射他一箭。”云湛摸了摸背上的弓。

老板还没来得及说话,从云湛所说的那个窗口忽然传来一声低喝:“看招!”

云湛没有动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寒光一闪,一支短小而锐利的弩箭擦着他的面颊飞过,钉在了桌上。面摊老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膝撑地,两手在地上乱抓,似乎是要爬起来,云湛却偏偏在这时候动了起来——他一个箭步跨上去,抓住了老板的手腕。

“你,你要干什么?”老板很吃惊。

“那支箭无意伤我,你也无意伤我,但要是被你的绳索捆起来,那就不好看了。”云湛手上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放开对方时,自己的指缝里已经夹住了一根细细的绳索。这根绳索的一头带有绳圈,缠住目标时能迅速收紧。

老板苦笑一声:“看来石爷想要你为他效力,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我还是没想明白,你能注意到楼上的埋伏不足为奇,能发现他射出的箭只是吓唬你一下也不足为奇,但为什么能看穿我?我曾在亲王府做过多年的厨子,做出来的面绝对地道,不会有破绽的。”

“就是因为过于地道了,所以你才露了陷,”云湛把绳套交还给他,“你其他地方都装得很像,甚至面的味道都调得很好,但显然从来只是替有钱人做饭,而没有当过面摊老板。任何小本经营的小摊像你那么舍得放肉,早就赔得精光了。”

“你以后要是还卖面,我天天来光顾你。”他补充说。

石隆的大名,云湛一直有所耳闻,等到石秋瞳向他讲述过当年的传位之事后,这个人的形象已经大致在他头脑里勾勒出来:一个粗鲁的、暴躁的、自以为是的武者,与其说像一个显赫的亲王,不如说更像一个黑帮头目——面摊老板“石爷”的称呼就是明证。此人对石之衡没有传位给他大概一直心怀不满,所以应该是个满眼闪动着嫉妒光芒的肌肉纠结的老头子,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周围跳动着阴森森的火把,无数怀抱鬼头大刀的恶汉在厅堂里站立,随时准备把他看不顺眼的人拖下去砍掉脑袋……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等真正见到石隆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想象全都是错误的。石隆在自己的画室里接待了他,云湛走进去时,他正在挥毫作画。云湛摆摆手,制止了带他进入的面摊老板的通禀,轻手轻脚走到石隆背后。面摊老板犹豫了一下,居然听之任之。

石隆正在画着一个女人。云湛对书画几乎没什么研究,但一张女人的脸蛋是美是丑,还是能看出来的。石隆笔下的这个女子,虽然还没有完工,但从那细细勾勒的五官线条和身形可以看出,实在是冰肌玉骨的绝世美女。

“这个女子怎么样,云湛先生?”石隆头也不回,原来早就注意到了云湛的接近。

“很漂亮。”云湛真心实意地回答。石隆叹了口气,放下笔:“果然如此,人总是有美化过去的倾向。我的亡妻从来都不是一个美人,但不知怎么的,我每次下笔,总是不知不觉把她画得十分美丽,为了追求美而失去了真,就画技而言,算是坠入魔道了。”

他摇摇头,很有礼貌地说,“太过专注,怠慢了云先生,快请坐。”

喝茶的时候,云湛细细打量着石隆。他虽然年过五旬,却保养得很不错,几乎没有白发,一身儒雅的气质,既不像是个富贵尊隆的亲王,也不像是个凶神恶煞的黑帮头目,让人很难相信此人年轻时曾在江湖中和一帮子平民凶徒搏命厮杀。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副样子,不像是年轻时在街头和人玩刀子的那种人?”石隆忽然问。

云湛哑然:“任何一个第一次见到你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石隆摸着自己风度俨然的胡须:“确切地说,最近十四年来,任何一个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会这么想。要是放在十四年前,我的形象应该正好符合你的期望。”他卷起了一点袖子,云湛看到他的小臂上肌肉结实饱绽,还有几道显然年深日久的老伤疤,可知他所言不虚。

但云湛仍然有点不解:“为什么是十四年来?”

“因为我的女儿十四年前刚刚出生,”石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为人父母者常见的慈爱表情,“我年轻时再怎么荒唐胡闹,也不过祸害我一个人。但有了女儿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这世上不会有哪个当父亲的原意看到自己的女儿成天和人打架斗殴吧?”

他紧接着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我女儿身上还是流着我的血。我再怎么装腔作势隐藏自己的本性,对我女儿都没有什么效果。她比我年轻时还要胡闹,下地掘土上房揭瓦,六岁的时候就能把太子打得哇哇大哭,让我在国主面前下不来台。我经常想,这要是个儿子就好了,我还能任他自生自灭。”

云湛莞尔。作为一个常年和种种奸恶狡猾之徒打交道的人,他很容易就能判断出,石隆在提到他女儿时,语气是诚恳的,感情也应当是真挚的。正因为如此,石隆接下来的那句话才会让他心里一紧。

“请你一定要帮我把她找回来,云先生。”石隆的声调陡然转低,沉郁的脸上多处无数道深深的皱纹。

到这时候云湛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石秋瞳对安排他接近石隆那么有信心。毫无疑问,她早就听说了石隆的女儿失踪的消息,并且一定通过某些渠道,甚至于自己亲口向石隆推荐了云湛。石隆未必愿意和云湛这样底细未知的私家游侠打交道,但一个丢了女儿的父亲,干出什么病急乱投医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何况云湛虽然职业道德令人不敢恭维,职业素养却是一贯有相当的口碑的。

难道会是石秋瞳故意绑架了石隆的女儿?云湛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又很快否定了。石秋瞳是干不出这种卑鄙勾当的,她大概宁肯明刀明枪地和自己的伯父干上一仗。

真有意思,云湛想,为了替石秋瞳调查篡位的阴谋,先要帮篡位嫌犯寻找失踪的女儿,这趟生意可真划算,一气儿赚双份钱。看这位亲王的排场和豪爽的性格,一定不会像石秋瞳那么抠门,虽然云湛心知肚明,石秋瞳绝不是抠门,只是在想方设法地约束自己,免得自己手里有点钱就要去惹事而已。

想到赚钱,云湛精神一振,认真地听石隆讲述女儿失踪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