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对非人类的气息非常的敏感,连那些以机敏著称的法术灵物都察探不到的深层气味它都能感应得到,所以一直是郭明义的得力助手。
郭明义宁愿质疑自己调查得出的结论,也不会质疑它的反应。
但是今天,郭明义几乎要以为玉佩失效了,因为从现场的所有症状来看,结论是毫无置疑的确定——凶手并非人类!
而玉佩却提示这里一切正常。
郭明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件事情,昭示着一个他最不乐意看到的结果。
他曾经记得师父说过,这个玉佩即便是集天地灵气而生成的异物,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世间千奇百态,总会有些魔物仗着天生的灵通或者莫大的冤屈得以受到天地的庇护,进而侵夺日月精华,甚至扭转自然规律。
这些魔物修行一旦超过千年抑或有什么奇遇大大增加自身的功力,就可以避开灵物的探寻,很好的隐藏自己的行踪和气息,除非仙器现世,否则别无他法。
不过这些都是传说,人间历经数百个朝代几千余年,从来没出现过一只这种恐怖的魔物,所以郭明义都是把它当茶余饭后的神话故事来听的。
难道说,自己就这么好运,撞上了这前无古人的一只?
远远的又响起了警笛声,郭明义知道是校方报了警,警察正在赶往这边来,自己不能逗留太久了。
只是,眼前死的这个人,虽然和自己素不相识,仅有过一面之交,但毕竟是同门弟子,横尸野外并不是自己乐意见到的事。
更何况他还被挖掉了眼珠,象这种失去眼睛的冤魂到了冥界会找不到通往奈何桥的道路,最后只好游离于人世中夜夜嚎哭,不得轮回。
郭明义蹲下身去,五指呈莲花开合状,覆盖在那具尸体血肉模糊的脸庞上,轻轻念道:“善恶一念通极乐,生死双悬入冥界。”
尸体上随即溢出了星星点点如同碎雪般的青色光点,这些光点在半空中汇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熠熠生辉。
从这光球的颜色上看,郭明义就知道这个弟子生前行过小善,没有作过大恶,善恶相抵,可以轮回,于是道:“快去吧,我给你点了两盏长生灯,你拉着灯走就可以顺利到奈何桥。”
光球在半空中点了三下,当作三拜跪谢,之后便消散在空中。
郭明义把尸体领口处的飞羽令拔下来之后,也跟着匆匆的离开了东树林。
这件离奇的凶杀案震动了全市,所有大大小小的媒体都集中火力报道,乱七八糟的猜想也铺天盖地的涌来。
对于梁孟群这种爱八卦的人来说,看这些报纸是一种很大的乐趣,但是信息太多太繁乱,连他自己也觉得烦了:“连奸杀都出来了,死的可是个男的啊!太过分了,就他那姿色,连我都看不上。”
一转头看见郭明义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梁孟群凑上前去,发现他的电脑屏幕一直停留在桌面,忍不住道:“你怎么了?不会被吓到了吧?”
郭明义回过神来问道:“报纸上说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出现么?”
梁孟群莫名其妙的看向他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管,我有用。”郭明义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梁孟群认真地想了很久,最后道:“听说那人死前不停的在念诗,搞到碰到他的人都以为他精神有点问题,这种算不算反常现象?”
郭明义蓦地抬起头道:“他读的是一首还是很多首诗?”
梁孟群道:“就是那首我读过的锄禾日当午”
郭明义“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把梁孟群吓了一大跳。
果然,那首诗有问题!!!
郭明义立刻想起那天一个人在新修好的教学大楼里面独自朗诵那首诗的女生,当时气氛的诡异程度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他明明已经将静音符贴在了墙上,那女生却依旧能察觉有人在偷窥并且准确地找到他的位置,这本身就是一个不符合常理的矛盾。
鬼知道那时自己脑袋里到底哪根筋短路了,居然没看出这么大的破绽。
“那个女的在什么班?”
郭明义没头没脑冒出的一句话让梁孟群懵了:“哪个女的?”
“那个在新修好的教学大楼里面,你说什么级花那个。”
“哦,是那个啊。”梁孟群来劲了:“你打听她做什么?”
郭明义没好气地道:“我要向她告白。快点说!”
“天啊,她在中文11级8班。”梁孟群手忙脚乱的找着摄录机:“我一定要把这历史时刻给拍下来,石头郭明义居然也会表白了……哎,别走,等等我啊。”
一声惨叫久久的回荡在宿舍楼的上空,郭明义随手一拉门,将梁孟群连人带脸阻隔在了房间里面。
郭明义跑到目的地之后才发现自己去得太急了,连对方名字都没有问,只好守在女生宿舍楼下,逮住出入的女生问:“中文系11级的那个级花在不,你帮我看一下。”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引起了宿舍管理大妈的警惕,走上前来质问道:“你想干啥?”
总算有一个好心的女生出来解围了:“她刚走了,好像是往新大楼那个方向。”
又是那里!郭明义心一紧,道谢之后赶紧飞也似的跑开了。
新教学大楼那里依旧是一片静谧,尤其是凶杀案发生之后,学生几乎都不太愿意去人烟稀少的地方,这里就更加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郭明义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大楼前面,却没有听见意料之中的诵读声。
难道说,她并没有进来这里?
郭明义困惑的将大楼的每个楼层都巡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正准备返回宿舍楼再好好问问她的同班同学的时候,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座教学大楼号称采用最新的国际化设计理念,其中一个就是倡导人性化,人性化的核心就是保护隐私,于是具体到这栋大楼上面就变成了厕所的变态格局设置。
之所以称之为变态,是因为这里的厕所跟别的大楼不一样,它并不是和课室处在同一直线上,而是特地凹进去一块,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形,美其名曰为功能分区。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就是你要上厕所的时候还得多拐一个弯,然后进入到黑漆漆的通道里面,靠几盏昏暗的灯光来防止撞上墙壁。
刚才自己巡视课室的时候并没有拐进厕所那里,会不会是那女生刚好上洗手间了呢?
郭明义赶紧往一楼的厕所跑去,果不其然,在女厕所的门口赫然摆着一双高跟鞋。
上厕所脱鞋干什么?
郭明义满腹狐疑的细细打量了那双鞋几眼,没看出什么异常,又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了一下,终究没敢进去,只好靠在墙边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面却一丝动静也没有。
察觉出不对劲的郭明义一头闯进了女厕所,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娘的!”
在他的眼前,一具窈窕的躯体飘飘摇摇的荡漾在半空,一条鲜红的丝带从她的脖颈处经过,延伸至天花板的吊灯上,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圈。
曾经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恐怖得让人不敢直视,俏丽的眼睛已经不知道去向,留下的是两个血肉淋漓的大窟窿,鼻孔上有三条整齐的裂痕,其中一块鼻子已经摇摇欲坠,随时准备掉下来的样子。
青白色的嘴唇紧紧地闭着,看不到嘴里的牙齿是否还完整。
但与之前的死者表情惊恐不堪不同的是,这位美丽的女生面容平静祥和,死前也没有任何挣扎痛苦的痕迹,嘴角似乎隐隐还有一丝笑容。
如果不是脸上那些明显的外伤,几乎可以使人认定她是自杀身亡。
郭明义第一时间掏出了玉佩,玉佩并不争气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魔物得手之后早已逃之夭夭还是这件事情原本另有隐情?
郭明义沉重的闭上了眼睛,他觉得本来有些明晰的事情,此刻却逐渐模糊真相,让人愈加捉摸不透。
“我现在是在代表国家对你进行询问,你最好认真想想,不要妄想去掩盖事实,这会让你多坐几年牢的。现在你可以交代了吗?”一个肥胖得身形有点象汉堡包的警察不停的努力眨巴那惺忪的睡眼,朝对面望过去。
对面坐着的郭明义比他更没精打采:“阿sir,你要我交待什么?”
胖警察不耐烦地道:“废话,当然是交待你去找死者的动机。”
郭明义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暗恋她,找她表白。”
胖警察“乓”的一声将一沓厚厚的案卷扔在了桌面上,激起了一片飞尘:“姓郭的,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这里是她的同班同学和朋友的亲笔证言,证明事实是她暗恋你很久,一直想找你表白。你还想混淆黑白吗?”
郭明义哭笑不得的看着那沓案卷,想了一会才道:“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胖警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明义站起来冷冷的看着他,道:“我说我要走了。你们不过就在地板上发现了我的脚印,才把我拉过来的。但是就凭这一点,远远不足以认定我为凶手。既然我不可能是凶杀嫌犯,为什么不能随时离开?更何况,是我报警让你们来的,你这样对我,我可以控告你向举报人诱供。”
胖警察暴跳如雷:“谁诱供了?我怎么诱供了?”
郭明义道:“她暗不暗恋我,和我暗不暗恋她没有任何联系。我作证说找她表白,你不但找不到证据反驳我,反而说我妄想去掩盖事实。请问,我掩盖的是什么事实?”
胖警察愣愣的看着郭明义,他不明白,这个跟他耗了一个晚上的男生明明看上去那么软弱那么好欺负,怎么一瞬间却象变了个人似的,身上迸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气,让他不敢靠近。
见胖警察半天说不出话来,郭明义这才慢悠悠的起身走了出去。
原本想从警察那里套出点验尸报告的详情,没想到跟这头蠢猪周旋了一个通宵,一点情报都没获得。
让他有点感动的是舍友梁孟群一直顶着大太阳在外面等他,手里还提着个盒饭和饮料。
梁孟群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把东西递给他道:“饿坏了吧?快吃吧。”
郭明义摇摇头道:“我不饿,回学校去吧。”
梁孟群欲言又止,半晌小心翼翼的道:“节哀顺变。”
郭明义啼笑皆非,看来他和那名级花之间的关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他也懒得澄清。
接过饮料喝了一口,郭明义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对了,孟群,你叔叔好像是警察局长?”
梁孟群一愣道:“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郭明义叫道:“太好了,你能不能让你叔叔帮忙把验尸报告弄出来一份给我?”
梁孟群狐疑的看着他:“你打算改行当法医了?”
郭明义赶紧道:“我不过是想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也不辜负我对她的一片情意。”
这话一说,梁孟群眼眶一红:“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让叔叔弄出来的。明义,你要保重身体,多看开点,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好,你放心。”郭明义非常努力的想让自己的眼眶也一起变红。
可是他失败了。
梁孟群弄到报告的速度跟他甩女朋友的速度一样的快,郭明义上午出的警察局,下午报告就已经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这家伙不仅弄来了验尸报告,而且连带其他乱七八糟的侦查记录一并抓过来了,省了郭明义不少心。
报告是用牛皮纸做的大封面包起来的,也许是刚刚才装订好的缘故,上面连案子的名称和发生日期都没有打印上去,只是有人用潦草的笔迹写了“悬案”两个字。
轻轻翻开第一页,是那名女生的家庭背景情况表,从这张表中,郭明义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朱若云,很好听的名字。
朱若云来自一个小城镇,自小爱好诗词,才华横溢,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企业员工,身世清白,在学校里面人缘很好,从来不惹是非,一直暗恋同校一名叫郭明义的男生,从未告白。
郭明义苦笑了一下,翻开了第二页。
第二页是根据她的朋友和同学证词整理出来的日常起居材料,上面用红笔圈了一行话:“从本月初开始,朱若云每天准时于早上6:50分出宿舍,11日,舍友问其去向,答说去新建成的教学大楼一带,因为那里安静。”
郭明义赶紧翻开第二页,那里也用红笔圈了一行:“15日之后举止开始有所异常,经常重复诵读同一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问其原因不答。开始变得不爱和人说话,喜欢独处,食量显著减少。”
郭明义心中一动,15日就开始不停的念那首诗了,17日自己在教学大楼看见她,到今天案发身亡,总共经过了一个星期。
第三页是起居材料的最后一页,全部是记录死亡当天朱若云的言行,描述得非常详细,看来警察也认为那天是关键所在。
“6时50分准时出门,舍友习以为常,但出门时忘记把其最喜欢的蝴蝶结系在身上。舍友出言提醒,不理,照样出门。
中午未回来吃饭,打其手机,关机。
14:28分,来电嘱咐舍友将蝴蝶结整理好,正面放于其床上,追问其原因,不答。
16:07分,舍友发现她没有带晚上上课的课本,打其手机,无人接听。连续打了三次之后,接通,有一段古怪的通话记录,记述如下:(朱代表死者,舍代表其舍友)
舍:你在哪里?晚上要上课你知不知道?
朱:(沉默良久)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要去了……
舍:你去哪里?
朱:我去蝴蝶结的家。
舍:我不跟你玩了,你快点回来吧,教授是要点名的。
朱:你说,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觉得难过?
舍:怎么会?你老是鼓不起勇气向他告白。
朱:(开始哭泣)他会难过的,他会难过的……(电话被挂断)
经与其舍友确认,这里的‘他’指的是朱若云暗恋对象郭明义。
18:41分,郭明义报案。”
郭明义傻眼了,他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那胖警察连觉都不睡非要跟他胡搅蛮缠一个晚上了。
如果换作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朱若云在临死前居然还打过这么一通古怪的电话,而在最后竟然提到了自己。
联想起朱若云死时脸上的表情平静,会不会这个美丽的女生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必将会死亡的命运?
如果是,那么这通古怪的电话是否可以看作是她向别人发出的最后的警告和暗示?
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舍友她面临的凶险呢?
还是说,这里面隐藏着某种重大的隐情让她只能通过这种曲折而晦涩的方式去昭告自己死亡的真正原因?
郭明义翻开自己的记录本,把这通古怪的电话一字不差的抄了下来,这才继续往后翻去。
后面就是验尸报告,只有薄薄的一页。
“死者:朱若云
性别:女
死因:绳子勒颈导致窒息
验尸情况:双眼被钝物剥离,碎裂面呈不规则锯齿状,深及脑部。鼻孔处以锐器切割三次,贯穿整条鼻梁骨。牙齿失踪,没有发现任何创口,牙肉完整光洁。以上外伤均在死前造成。
验尸意见:1、目前依据眼部碎裂面暂时无法推断是何钝器,怀疑是凶手特制。
2、凶手切割鼻部并未造成气管根本性破坏,动机成谜。
3、尸体保存完整,没有发现挣扎痕迹,各部分机能符合窒息症状,基本可以断定死于自杀,但鉴于外伤较重且手法离奇,不排除自杀前有故意伤害的可能性,建议警方立案侦查。”
其中,在“牙齿失踪,没有发现任何创口,牙肉完整光洁。”这句话上面用高亮度的红色油笔画了一道粗粗的线,然后又在旁边潦草的写道:“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郭明义默然,接着翻开了后面的记录,只见厚厚一大沓都是同学亲人朋友等的证人证言,还有一些法律手续文书,细看的价值不大。
郭明义合上卷宗,揉了揉头,感觉太阳穴处传来一丝丝绵长但却后劲十足的刺痛。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本来以为只是一起再简单不过的灵异杀人事件,追查到现在连凶手到底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虽然朱若云的死留下了很多的蛛丝马迹,但是诸如重复朗读的诗、蝴蝶结、莫名其妙的外伤这些线索根本串联不到一块去。
难道这些跟血锁九转轮回大印有关系?
不对啊,他记得师父说过,这个轮回大印约摸在明朝末年由当时的法术界七十二高手联合设立,期间历经数次大劫而纹丝不动,一般的外力或者是变故根本不可能打破这个封印。
那那名弟子说的出了岔子是怎么回事呢?
即便退一万步来说,封印真被破了,这里早已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了,郭明义可不相信一个被封了几百年的魔物好容易跑出来之后还会有好心情一个人一个人的杀。
但这实在太巧合了,那边说大印出了岔子,这边就开始死人,就算没有直接的关联,也肯定会有所牵扯。
难道自己要打个电话回去问问门派?
想到这里,郭明义的目光黯然了。
不行,当年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金盆洗手不再屠魔杀鬼,震惊了整个法术界,那么多长老和掌门出面游说都没能阻拦住自己下山的脚步。
这个时候跟他们扯上关系,不仅给全天下的人看笑话,更显得自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算了,只要这个东西在校园里面不是太乱来,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不就是死几个人嘛,以前跟着师父出去的时候,死的人那才叫多,现在零星几个不算什么,反正死的人虽然跟自己有点瓜葛,但不是什么亲密的人,他犯不着为了这些旁人去大动干戈。
想到这里,郭明义把卷宗一丢,打算下午就还给梁孟群。
校园里接连死了两个人造成的风波很快就平息,毕竟在这个百年世代的象牙塔中,每年自杀他杀都要死几个学生,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了,成为一道古怪的风俗。
门派那边也没有再派人过来,或许是不想再触怒郭明义。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郭明义每次听到“锄禾日当午”这首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一惊,但到最后都发现纯属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