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没有半点被人嫌弃的自觉,见坑旁边还有土,他走过去,用小脚丫子往里推。阿木看了他一眼,没再阻拦。
徐秋儿故意逗阿南:“把将军也埋进来好不好?”
阿南仰起小脑袋,盯着她瞧了会儿,突然就伸手打了徐秋儿一下,“不埋!”
被打的徐秋儿乐不可支,这臭小子,看来只是看热闹时“铁石心肠”,轮到他自己喜欢的东西出事,肯定比阿木还着急。
凝香徐槐阿桃都跟着笑,阿木瞅瞅几人,再看看绷着小脸瞪二姐姐的阿南,忍不住也笑了。
一只小鸡仔死去在男娃心里留下的哀伤,就在这样的笑声里不知不觉地消散。
一路走到院子里,阿木与阿南已经和好如初。
阿桃将凝香拽到了屋里,笑嘻嘻地将一直藏在身上的掌心大小的扁平白瓷盒拿了出来,很小声地对凝香道:“徐姐姐,我大哥说他知道错了,希望你收到礼物消消气,给,这是他在留仙镇上买的,花了三钱银子呢!”
小姑娘不懂委婉,只觉得告诉徐姐姐这礼物很贵,徐姐姐一高兴就会原谅兄长了。
陆成又使唤妹妹传话,凝香脸红红的,接面脂盒子时轻声问道:“你大哥还跟你说什么了?”
阿桃回忆那日兄长从镇上回来说的话,撇了撇嘴,气鼓鼓地道:“大哥说我还小,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等我十岁了再给我买。徐姐姐,我大哥太坏了,从钱罐子拿钱时说给我买面脂,哄我开心,结果给徐姐姐买了贵的,却用十几文钱的糊弄我,一点都没徐姐姐的香。”
凝香看着阿桃委屈的脸蛋,完全能想象出陆成糊弄妹妹时的一本正经。
再看手里细腻的小瓷盒,凝香忍不住在心里数落陆成乱花钱。冷梅阁有个小丫鬟会做面脂,她与素月用的都是小丫鬟送的,小丫鬟不肯收钱,她与素月平时有了零嘴就分她吃一点,这次回来,凝香没带裴景寒或是侯府送她的任何东西,唯一与侯府有关的,就是两盒小丫鬟送的面脂。
当然,喜欢的男人肯为自己破费,凝香也不可能不欢喜。
摸摸阿桃脑袋,凝香先藏好陆成送她的面脂,将另一盒还没碰过的面脂拿了出来,打开了走到阿桃跟前,笑着问道:“阿桃闻闻,是徐姐姐的香还是你大哥买的那个香?”
瓷盒是天青色的,里面的面脂细腻莹润,看着就让人喜欢,阿桃轻轻闻了闻,分辨不出来了,很是羡慕地回道:“都挺香的。”都比大哥糊弄她的便宜货好。
小姑娘又嘟起了嘴。
凝香失笑,重新盖好盒子,塞到阿桃手里哄道:“你大哥送徐姐姐一盒,那我也送阿桃一盒,只是姐姐这盒是一个姐妹自己做的,不知道价钱,或许不值三钱银子,阿桃会不会嫌弃?”
阿桃才不会嫌弃,如果不是徐姐姐用的面脂香,她也想不到让兄长买。
但她看得出来,徐姐姐的面脂盒子这么漂亮,肯定不会比兄长的那盒便宜,甚至还更贵。
阿桃摇摇头,将瓷盒子放到炕上,扭头就往外跑,“我不要,徐姐姐快收起来吧!”
她只是埋怨兄长糊弄她,没有怨兄长将好东西送给徐姐姐。
那么贵重的礼物,她不能要。
凝香追到灶房,就见阿桃已经跑出去很远了,直奔蹲在一起不知在玩什么的两个男娃。
想到现在送阿桃她拿着不方便,凝香暂且回了屋,等阿桃回家前再送她。姑娘家爱美可不分年龄,陆成糊涂不懂妹妹的心事,凝香却知道阿桃肯定特别想要,尤其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
放好面脂盒子,凝香站在柜子前,忍不住将陆成送的那盒拿了起来。
打开盖子,沁人的玫瑰香铺面而来,吹红了她的脸。
苞谷地里的一幕幕再次浮上心头。
凝香又羞又恼,迅速盖好盖子将东西塞回抽屉,他那样欺负人,她才不会轻易原谅他。
陪孩子们玩了小半个时辰,陆定早早又来接人了,摆明了不想给人蹭饭的误会。
凝香姐弟现在还跟大伯母一家用饭,李氏开火,凝香不好意思主动留,李氏喜欢阿桃阿南,然而她留了也没用,陆定坚决不肯,见妹妹侄子坐稳了,赶车就走。凝香这时候才追了两步,偷偷将面脂盒子塞给阿桃,小声嘱咐道:“阿桃别说,姐姐不想想旁人知道我与你大哥的事。”
阿桃瞅瞅徐家门口的几人,只能收下,真心地望着凝香道:“徐姐姐真好!”
比大哥好多了。
凝香笑笑,又亲了阿南一口,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郭老三的车是不是快到了?”一家人重新聚到一处,李氏瞅瞅村东,打发儿子道:“你赶紧去路边等着。”
侄女说素月会写信交给郭老三帮忙捎带,她可都记着呢。
徐槐点头就要走,凝香想要一起去,被李氏拦住了,“大热的天,让你大哥去吧。”
徐槐也劝妹妹,“郭老三认得咱们是一家人,香儿安心在家等着吧。”
凝香心虚,其实也有点害怕面对郭老三,就点了点头,“麻烦大哥了。”
徐槐笑堂妹客气,牵着堂弟走了。
凝香紧张地在家里等着,虽然心里很清楚,裴景寒不在,这一个月素月过得肯定特别悠闲。
素月确实很闲,不用伺候人,也没有好姐妹在身边,她便跑去绣房,同万姑姑讨了一些料子,给凝香缝了一身绸缎衣裳,桃红的绣花褙子,绣了浅绿荷叶的白底长裙,还有一条浅绿的腰带。
除此之外,她还给阿木做了一身衣裳,天蓝色的秋衫,尺寸故意比凝香曾经念叨过的做大了些。
徐槐将包裹交给堂妹就走了,徐秋儿也没有追上去看堂姐的礼物,所以屋里只有凝香姐弟。
打开包袱,凝香忙着看藏在里面的信,阿木发现有给他的衣裳,兴奋地试了起来。
凝香没留意弟弟,她看着熟悉的素月的笔迹,心越来越沉。
素月的信有两页,第一页说的全是日常琐事,道道想念,最后希望她有空回侯府看看她,落款结束。第二页笔锋一转,告诉凝香,她在凝香离府第二日,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往荆州,告知裴景寒她赎身一事,还解释了这样做的理由。
“凝香,我与你亲如姐妹,你平时那么傻,竟然会想到赎身出府还办得那么顺利,他肯定怀疑我暗中帮了忙,我及时写信通风报信,他对我的疑心会降低很多。对你而言,世子早晚会知道,那么他在荆州听闻你赎身的消息,他再生气,一路赶回来,怒火都会消散几分,否则他回到侯府才知,我怕他暴怒之下失去理智,你会吃大亏。总之,我不怕你怪我,只是提醒你,他可能提前回来,你小心提防。”
最后嘱咐她烧了这页。
凝香又看了一遍,才勉强稳住了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身体。
她怎么会怪素月,没有素月的提点,她现在还困在侯府。
她只是害怕裴景寒,上辈子裴景寒八月初才回了泰安府,凝香知道确切日子,所以她觉得自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享受这平静的农家生活,但是现在,她再也猜不准裴景寒什么时候回来,仿佛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自家门前。
攥着信,凝香强迫自己镇定,暗暗盘算裴景寒的归期。
荆州离泰安府有千里之遥,沈悠悠母女吃不了苦,路上缓行,得费一个半月的功夫,一行人五月中旬出发,现在差不多刚到荆州。素月的信虽然六月初才发的,但信差马快,或许已经将信送到了裴景寒手里。
前世裴景寒在荆州逗留了一阵,回来途中又游览了几处名山大川,边玩边走,才耽误到八月初。如果他不在荆州逗留快马往回赶,月中大概就能回来,如果他不是特别着急跟她算账,陪完沈悠悠母女才返程,那就是下旬归来,再晚便与上辈子一样。
也就是说,她最多还有十来天清闲日子。
“姐姐,好看不?”
耳边传来弟弟兴奋的声音,凝香抬起头,就见弟弟昂首挺胸站在炕上,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好看,素月姐姐是不是很巧?”凝香强颜欢笑道。
阿木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袖子夸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然后又抱起姐姐的新衣,让她换。
凝香折好信纸,去西屋换了衣裳给弟弟看,陪弟弟兴奋够了,再次换回旧衣,然后去东院帮大伯母烧火做饭,趁人不注意,飞快将第二页信纸送进了灶膛。
火苗迅速席卷了那上好的白纸,转眼成灰。
~
荆州府。
一辆气派的马车慢慢停到了沈宅门外。
裴景寒利落下马,走到车前,准备扶车里的美人下车。
沈悠悠一身素雅的水绿裙子弯腰出来,对上裴景寒俊朗的笑脸,她羞涩一笑,羞答答将小手放到了男人伸过来的大手里。
人站稳了,男人的手却没有立即松开。
“表哥……”沈悠悠红着脸唤道。
裴景寒这才放手,看着沈悠悠娇美的脸庞,想到今日船上美人困倦打盹,却在他快要偷亲成功时醒来,恼羞成怒瞪他的那一眼,他目光移到沈悠悠红.艳的唇上,决定在荆州过完七夕再走。
表妹这样的才女,最讲究情.趣,又有哪天比七夕更适合花前月下?
他辛辛苦苦一路送她回家,可不能一点真正的便宜都不占。
将沈悠悠送回内院,裴景寒回了自己的客房。
长顺一见主子归来,立即取出袖口的信,快步走了过去,“世子,是素月写的。“
裴景寒疑惑地挑了挑眉,接过信,信封上确实是素月的笔迹。
小丫鬟为何写信?
吩咐长顺备水,裴景寒跨进侧室,先脱了外袍凉快了,才懒懒靠到凉榻上,扯开信封。
素月的字还是没有长进,裴景寒看了一行便摇摇头,可虽然嫌弃小丫鬟的字,又觉得这种未经可以雕琢过的字透着几分质朴可爱。
然而再可爱的字,也无法让它传递的内容取悦于人。
外面长顺还没有走远,就听身后传来“嘭”的一声爆响,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
世子踢翻了多宝阁!
熟知里面摆设的长顺立即猜到了屋内情形,当即快步退回门口,提心吊胆地道:“世子……”
“滚!”
男人暴喝如雷。
长顺吓得直打激灵,却没敢真的滚,依旧候在门口。
里面裴景寒呼吸粗.重,凤眼狠戾地瞪着一地狼藉。
她竟然趁他不在赎身了!
他心疼她胆小怕事,一再容忍她,她竟然不知好歹赎身了!
“备马!”
手中信纸攥成团,裴景寒抬眼看向门外,冷声吩咐道。
他现在就回去,回去便要了她,看她还能往哪里跑!
长顺战战兢兢地挪了进来,瞅瞅地上的碎瓷片,下巴快低到胸口了,“世子想去何处?”
“回泰安府。”裴景寒咬牙切齿,“凝香赎身了,我去看看她。”
长顺心头一跳,但此时不是骂凝香傻的时候,沉吟片刻,尽忠职守地提醒道:“世子,您之前答应表姑娘多住几日,现在突然要走,咱们该用什么借口?”
裴景寒神色微变。
他是可以找借口,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将来表妹得知今日他是为了凝香大动干戈弃她而去,表妹不敢怨他,妻妾之间……
“下去吧。”裴景寒沉着脸去了内室,不再提返程之事。
然而没过多久,他再次将长顺喊了进去,命他即刻回泰安,替他办差。
☆、第 76 章
昏暗的黄昏,一个容貌秀美的小丫鬟坐在陈设雅致的房间里,低头绣帕子,黛眉微蹙,不知为何发愁。身穿华服的男人突然破门而入,小丫鬟吓得面无血色,四处闪躲,终究还是被人强行抱到了榻上。
“我养了你这么久,你以为我会让别人得了你?”
男人怒火中烧,再多的眼泪也无法让他停止手中蛮横的动作。小丫鬟哭得肝肠寸断……
“砰”的一声大力敲门,打断了男人的掠夺,也惊醒了小丫鬟的噩梦。
凝香慢慢睁开了眼睛。
窗外夜色如墨。
耳边是弟弟轻轻的鼾声,小家伙白天玩得疯,累得竟然打起了呼噜。
凝香亲亲弟弟,静静躺了不知多久,才再次入睡。
天亮了,凝香起床洗漱,梳头时,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两根簪子上。
都是她与素月出去逛时买的铜制簪子,簪尾细长,用力扎人一下,绝对疼。
但对凝香来说,这簪尾还不够尖锐。
趁弟弟还没醒,凝香拿着簪子去了外面,灶房北门口放了一块儿磨刀石,凝香蹲下去,缓慢而有力地磨铜簪簪尾。磨到里面传来弟弟打哈欠的动静,凝香才罢手,轻轻拂去簪尾上的细沫,再插.入乌鸦鸦的发髻里。
“姐姐?”阿木翻个身,没看到姐姐,朝外面喊道。
“阿木醒了啊?”凝香细声问道,挑帘进屋时,温柔的神色如常。
阿木也说不清为什么,看到姐姐就忍不住笑,赖在被窝里道:“姐姐我做梦了,梦到跟阿南一起追将军,将军飞得可高了……”
男娃用他还带着几分困倦的声音,雀跃地告诉姐姐他的梦。
凝香坐在炕沿上,看着弟弟笑。
该知足了,就算这辈子终究免不了下场凄惨,至少她已经得到了上辈子不曾拥有的东西。她连续陪伴了弟弟快一个月,她有了一个霸道无赖又对她极好的男人,她收到过心上人送她的礼物,她还听过一个可爱漂亮的男娃依赖地喊她娘亲……
确实该知足了,但她还是太贪婪,贪婪地想要再多些这样安逸的日子。
~
吃完早饭,凝香领着弟弟去放鹅。大伯母家旁边是一条勉强能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土路,一直通向北河,土路东边便是庄稼地,绿油油的苞谷或花生,地头杂草丛生。两只小鹅一摇一摆地在草丛里溜达,吃得很是悠闲。
阿木弯腰捉蚂蚱,捉到了就串到狗尾巴草上,留着回去喂鸡。
凝香站在晨光能照到的地方,笑着看弟弟捉蚂蚱的身影,看着看着,突然特别想陆成。
苞谷地里见面后,那人知道惹她生气了,除了让阿桃帮忙送了次礼物,没有再约她见面。如果没有素月的信,凝香或许也不会想他,但现在知道裴景寒七月中旬左右就会回来,凝香就想珍惜剩下的十来天时间,好好地跟他在一起。
不用担心裴景寒会突然出现,担心他迁怒陆成,对陆成不利。
不用担心裴景寒逼她就范,担心她再没机会听陆成说无赖话,再没机会感受他笨拙的亲近。
曾经害羞的嫌弃的,在知道以后想感受也没机会感受时,就特别想要了。
视线模糊,凝香转身,悄悄擦了落下来的泪。
她想陆成。
可她该怎么告诉他?
虽然很想很想,凝香还是做不来主动约他。
凝香盼着阿桃再来,盼阿桃带来陆成约她见面的话,然而等了一上午,街上都没有驴车的动静。
凝香失望地望向东林村的方向,却只见家家户户屋顶上方冒出了袅袅炊烟。
要吃午饭了。
阿桃肯定不会再来了。
凝香轻轻叹口气,转向东院,要去帮大伯母准备午饭。
院子里种着爬满支架的豆角,密密麻麻地遮掩了门口情形,走过那片菜畦,凝香忍不住往门口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试探着出现在了那里,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探头探脑地往里望,四目相对,那人眼睛一亮,惊喜溢于言表,“凝香!”
“李三哥?”凝香震惊地唤道。
来人正是李进宝,从母亲李嬷嬷口中得知凝香赎身了,李进宝兴奋地夜不能寐,好不容易忍到李嬷嬷回侯府了,再没人会盯着他约束他,李进宝立即赶了过来,见他偷偷喜欢了快四年的小姑娘,那个第一次喊他李三哥就让他心跳加快的姑娘。
“凝香。”男人站在门口,一脸傻笑,仿佛看到凝香,他就别无所求了。
☆、第 77 章
“香儿,这是?”
李氏刚从后院抱柴禾进来,见侄女领着一个陌生男人往院里走,震惊地问道。
李进宝抢在凝香前面道:“婶儿,我娘姓李,也在侯府做事,以前都跟凝香一块儿回家,现在凝香赎身了,我娘惦记她在家里过的怎么样,正好地里还有甜瓜,我娘让我带几个过来给你们尝尝。”
侄女在侯府里有两个相熟的,一个是素月,一个是李嬷嬷,李氏都知道,一听完李进宝的话,立即明白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柴禾,热情地请李进宝进屋坐,里头徐守梁徐槐父子俩都迎了出来。
一下子被众人打量,李进宝额头冒了汗,微黑脸庞泛起红晕,心虚地往凝香那边看了好几眼。
徐家父子或许还看不出来,李氏瞅瞅李进宝的紧张样,瞬间琢磨过味儿来了。
这小子喜欢自家侄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