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地人。就是矿工。如今日本地近畿、西国荒无人烟。李彦直手下虽也有大批地俘虏和依附地饥民。总数将近十万。他也同意让“对国家有贡献地商家”雇佣这些人作矿工。不过相对于将在日本进行地全面大开矿行动。从开山、炼矿到运输。这点人口显然还是不够地。所以还必须引进人口。
这个不难。”徐璠笑道:“近来捷报频传。国人听说日本那边有金山银矿。无论贫富贵贱都争着要往那边去。等着上船地贫民不知有多少!只要扯大旗一声招呼。要多少人有多少人。”
至于第二件。则是兵。
那位大掌柜道:“当日倭国地大名织田信长与其他大名混战。打了个两败俱伤。差不多一个月前。日本下今年第一场雪时。公爷才忽然派周文豹将军运兵抵陆。重新占据了姬路。然后以姬路为据点。分五路切断近畿地区地交通要道!倭人闻说。士气崩溃。逃散投降相接于道。同时咱们大明地主力却直指石山。先击溃了城外地倭军。今川义元被俘。武田信玄战死。待得雪霁天晴。再以大炮轰破石山城墙。守城地织田信长**而死…”
这位大掌柜言语说得轻巧,而实际上李彦直对付这些日本土豪也确实没费太大的力气,虽然双方都有百战之兵,但明军这边是器精粮足,士气高昂,日本那边却是缺衣少粮,士气低迷,在这样全不对等的情况下,即便武田家的精锐也抵挡不住。
日本的地理和将领,徐璠也不是很清楚,这时听大掌柜演说,也没什么触动,他关心的只是:“那这仗是打完了没有啊?”
大致上打完了。不过败兵逃将,流散为盗贼甚多,虽然不成大气候,可我们要开矿时,受到骚扰只怕在所难免。所以镇海公就许我们商家大族自雇募私兵,他还可以提供将领帮我们训练,不过钱却要我们来出了…”
徐璠呸了一声,说:“许我们雇佣私兵!还帮我们训练?李彦直他是不怀好心!恩,是了,他是不想驻留太多部队花钱,所以才叫商家折腾去,你看着吧,等十余年后,他收回矿山的同时,多半会连私兵也一起收回去!哼,他这套手段,在海上已经用过一回了!不新鲜,不新鲜!”
虽然不新鲜,但所有的商家大族——包括徐璠自己,还是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如今大明沿海武风极盛,兵源充足,若有海军都督府提供训练,那么以这些商家的财力,各自供养出一批私兵来并无问题。毕竟将来开出矿产,那都是自己的白银啊!其实就算日本平静无事,这些商家自己也要雇用保镖的。现在则是由大明政府来主导,在驻扎部分军队的同时组建一个私军同盟。
至于第三件事——粮食,唉,公子,日本那边如今好惨啊!仗打了半年,农田都荒废了!饥琈遍地,不知饿死了多少人!而且这种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但在徐璠看来,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南洋产粮既丰,从那边购买几万担粮食填过去也非难事,甚至就是在大明这边招募农民前往垦殖,也是一个行得通的办法——因日本经此一战弄得地广人稀,竟也变成了一个移民接受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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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璠处理完日本之事,便写了一封家书,派了个信得过的家丁,前往北京给续借报信。
当初徐阶考虑到严嵩之子严世蕃参与朝政以至于败国亡家的前车之鉴,便打定了主意,官由自己做,而且却不让从政,而让他去经商,父做宰相儿做生意,这买卖要怎么好做,就怎么好做,把徐璠这个宰相儿子赚了个盆满钵满,家族生意蒸蒸日上,若论当今大明富,他至少能列入前三了。
在儿子大赚特赚的同时,徐阶的处境却有些不妙,而且随着日本方面的好消息不断传来,他的地位显然就不妙之上更加不妙了。
这一日收到儿子的家书后闷闷不乐,老伴问他怎么了,续借哼了一声说:“可以收拾行装了,等李哲一回来,咱们就差不多可以回松江府养老了。”
他老伴却蛮高兴的样子:“那好啊,其实你忙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这两年常听老家来的人说,松江府大变样了!繁华昌盛,犹胜京城。璠儿又把家业经营得好,咱们衣锦还乡,也正是享福。”
徐阶跟着老婆笑了笑,眼睛却依然有些黯然,徐璠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背后全靠他的支持。可曾经沧海难为水,在中国这个权力至上的地方,儿子的那敌国产业,在这个执政十年的大明宰相看来,实在也就那么回事,不足以增添他多少欢喜。徐阶执政既久,哪怕其学问是以心学为宗,提倡通达,却也仍然有几分即将远离中央政治核心的失落。再往后的日子,只要李彦直不出乱子,徐阶就保证能安享晚年,受尽尊荣,可是这操万人生死、定国家存亡的大权柄,就将不再属于他了。
启禀老爷,礼部送来加急奏表,高阁老那边看过以后,说还得老爷您过一下目。”
仆人说着将奏表呈上,徐夫人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徐阶哈哈一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日本的国主(天皇)和他们的将军足利义辉到了,礼部却不知道该以何种规格接待,高拱既不敢妄断,就来问我的意思。”
徐夫人哦了一声,就没再问,徐家家规严,妇道人家不敢多嘴,刚才那一句问,主要是怕出了什么闪失,一听事情不干家里,她就沉默了。
徐阶哼了一声,心想:“就让那个什么天皇晾两天吧。”就将奏表一丢。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得交代一下了,就派人去请张居正过府一叙,派去的人没多久回来,道:“张阁老说,镇海公凯旋之日将近,各部政务繁忙,难以抽身,还请老爷见谅。”
张居正乃是他的学生,老师要见学生,学生竟然推托不见,徐阶先是一阵不悦,随即转愠为喜:“好个叔大,做事倒也谨慎!”便派人去打听张居正的行踪,下人去了一会就回来,说:“张大人到‘小阳春’听戏去了。”
来张居正如今也是内阁大学士了,而且还是实权极重的内阁大学士——作为李彦直的“代言人”,朝中除了高拱,就数他了——这样的人,行踪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叫人知道?
徐阶却一听就心中明了,张居正先说“政务繁忙”,然后又跑去听戏,故意示以闲暇,那是给徐阶传话了:徐老师,现在你我身处嫌疑之地,见面实在不妥,你就饶了我吧。
徐阶却不这么想,见了李彦直倾覆日本的手腕后,他就知道李彦直一回来自己就难与争锋了,他不是嘉靖,也不是严世蕃,既然势难挽回,且李彦直的执政理念又与自己相近,徐阶就决定不斗下去了,只要徐阶不是下定决心要扳倒李彦直,那么无论他做了什么,李彦直都不会对他怎么样——这中间的关窍徐大学士比谁都明白呢。
张居正则不同,在这会要是他来见徐阶,事后被人捅到李彦直哪里去,是可能会引起李彦直对他猜忌的,所以他才要回避。
可是,徐阶岂是为别人考虑的人?既于己无妨,他就行动,换了一身便装,只带一个老家奴,从侧边小门出,就朝“小阳春”而来——这却是一家有新戏种上演的茶楼,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地方有些偏僻,有七八间雅房,每间雅房都有一面纱窗面向戏台可以听戏,此外四面都是厚壁,隔音效果极好,门外又有一个玄关,只要在玄关里安插一个亲信,就能保证不会生隔墙有耳的事情,或破门而入,有了这些条件,这家“小阳春”就成了许多朝臣喜欢逛的地方,因其既适合放松偷闲,又适合闭门密探之故。
徐阶走到小阳春附近,已望见大门,猛的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与他一般都穿便装,只带一个童子,然而不是高拱是谁?他微一犹豫,便止步了。
张居正正坐在雅间里,嗑着瓜子,喝着碧螺春,一边透过纱窗听戏,戏台上正在演的是日本之势,二丑角一扮织田信长,一扮武田信玄,正仓皇无措找路逃,张居正每天都接到来自日本的战报,对那边的形势自比坊间小民清楚得多,见了这等剧情就知道是下九流听到捷报后的凭空想象,然而也不抵触,微笑着玩赏。
正惬意间,忽然有人敲门,张居正眉头皱了起来,他吩咐过无论谁来都不许打扰的,怎么童子却不听话?就哼了一声问:“什事?”
却听一个干硬的声音笑道:“叔大,你好闲情。”正是高拱的声音。
张居正吃了一惊,慌忙起身开门,见门外高拱和他一样,微服便装,笑吟吟的,他也就笑道:“这几个月忙得我头都昏呢,才想偷闲半日,
捉到了。”
高拱笑道:“谁来抓你?我也是想偷闲半日,不想却撞上了你。”
两个宰相相视一笑,高拱进门,二人坐定,二人于房内烹茶,也不用童子下人,高拱指着戏台上演出云阿国的艳女道:“此姝不错。”
张居正就嘲他说:“原来肃卿喜欢这个类型,可惜‘小阳春’是正经酒楼,这台上都是角儿,卖艺不卖身。”
高拱笑道:“我也只爱他的艺,不爱他的身——那是个反串的男角,你道我看不出来么?别人不知阴阳龙蛇,但你我的眼光,料来不至如此。”
这已引入正题了,张居正却佯装没听懂,只是劝茶,又说:“虽是男角,但只要长得好的,也有士绅巨贾包养趋骛呢。”
高拱笑道:“此即所谓‘男风’也,又名‘南风’,此风气犹以福建为重,我时常奇怪,不知为何偏偏是福建盛行,遍寻经典,也无答案。不过最近南风北进,京师之中,闽气甚重,福建人开口就说福建话,不是福建人也学上两句,闽人的好与不好,一概崇尚,开拓海外之话题,龙阳断袖之风尚,都因之而兴,叔大,你看这却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是第二次引入正题,张居正一笑,再次避开,道:“天地自有循环之理,今日尚晋风,明日尚蜀风,后日尚吴风,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唯有‘郑风’…”他暧昧地看了高拱一眼,笑意更甚:“千古以来,无时不尚!”
这却是一句读书种子才听得懂的笑话,有道是“郑风淫”,张居正说郑风,暗喻“淫风”,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千古以来,人类爱淫之风从未变过,高拱又是新郑人,所以张居正便随口拿出这句话来揶揄。
跟大学士说这样的话,颇为不敬,但两人地位相捋,又是私下玩笑,就无所谓,张居正开这玩笑又有另外一层暗示:老高,咱们今天只谈***,不谈国事。
不料高拱又把话题给转了回来:“郑风既淫,叔大你说我们是否该学夫子,放之删之,改之正之呢?”
这是第三次引入正题,张居正见这个老固执如此穷追猛打,知道今天躲不过了,便正了正颜色,道:“肃卿认为,该如何改之、正之呢?”
话到这里,已逐渐挑明,因此地隔墙无耳,高拱更无忌惮,就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镇海公若本着为国为民之心,则我们都当全力辅佐于他,但他要是存了私心,嘿嘿,天下公器,若归一己之私,就非但不是国家之福,且不是这一己之福了。”
张居正道:“至少到目前为止,镇海公也还没有因私害公之事。最多是既利于公,又利于私——这却无妨了。夫子说,己欲达则达人,镇海公的行径虽未到圣人境界,但利己利人、富家强国,亦已可入千古能臣之列了。”
高拱微微一声冷笑,道:“他真的想做千古能‘臣’么?”
到臣字时,他用上了重音,提到这么敏感的话题,张居正还揣摩不透高拱的心思,一时不敢接上,高拱又道:“如今镇海公平定了日本,一来是开疆拓土,二来又解决了太仓的问题”
其实这次李彦直东征日本,所费甚大,而日本白银之开采,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见效的,至少要三年五载,方有大量白银从日本流入。可是既有这个盼头,各地商家豪族便如蜂赴蜜,市舶司再债押券时,没多久便又抛售了几百万两,财政问题自然而然便解决了。大明百余年来行藏富于士的政策,民间豪族财富极多,只要从中取出一点来,已足供政府数年之用了。只不过如何从士绅手里拿钱,使之为国所用,在李彦直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办法。
直到李彦直这里,才将这些民间的财力物力调动起来,以此向外扩张,然后再以扩张所得利益来回馈对这些士绅大贾的索取,这就已不是,而是形成了一种因果相循的“势”,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李彦直不去推动,相关利益也会自己去推动此事。
徐璠也算商界的高手了,又是徐阶的儿子,在当世也算顶尖的人才了,但他的眼光胸襟,也只停留在借助李彦直的势谋取自己利益而已,高拱、张居正却是不世出的绝顶人物,李彦直的手腕用过一次以后,他们不但马上看透了其中的微妙与利弊,而且换了他们身处其位,也能举一反三地运用了。
因此高拱道:“只是至今以后,我朝不免要支持商家豪族,源源不断地外拓,直到拓无可拓为止了。”
张居正笑道:“若开疆拓土而无害于民、有利于国,何必害怕扩张?”
高拱嘿了一声:“害怕倒不至于,只是镇海公这次回朝,以其功劳而论,自然是要封赏的,但朝廷能赏他什么呢?自然只有封王了。封王之后,他的手下,还有那些从扩张中获益的人又一定会不断地要求向外,打完了日本并朝鲜,并完了朝鲜收蒙古,收完了蒙古,怕连印度、佛郎机都要染指了。最近我听说,坊间盛传,印度再过去有个叫黑大陆的地方,还有东大洋对面的东大陆,这两个地方都盛产黄金,而且所产比日本多出百倍!又有人说,南方又有个大陆,利于牧马,而良马又正是我朝下一步开拓蒙古所需,市价必重!如今已有人不顾风浪之险跨洋而去,追金逐马。若再并得万里之地,那时候,朝廷就赏不了镇海王了,能赏他的,就只有天下人以天下相赠了!”
到这里,已经进入问题的核心!
张居正谨
打开了门,见玄关里只有他与高拱的两个心腹守着TT上门,压低了声音问道:“肃卿,你不会是想倒李吧?你我情分,与别人不同,我可要提醒你一句,如今的形势,犹如大海浪涛,顺李生,逆李亡,就算你忧心朱家,也绝无力挽狂澜之能!最后只会被拥护镇海公的浪涛所吞没!”
谁去忧心朱家了?”高拱冷冷道:“我也不是认为国家如今这样的展势态不好,相反,我觉得国家如今的态势,好极了,正应该持续下去!”
张居正道:“那你方才说的话…”
高拱接过了道:“我不是要倒李,而是要把如今这大好局面中的隐忧也一并消除,让这大势更加地扬光大,犹如山海永固,千秋万载!而不是如昙花一现,眨眼而灭!”
哦——”张居正眼睛一亮:“那肃卿你的意思…”
高拱道:“镇海公雄才伟略,可他毕竟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李哲本人做不做皇帝,并无所谓,但他身边的人,只知自身利害,而不知国家天下的大义,将来形势展下去,我敢断言,这些人一定会怂恿,以私欲压公器!第一步,必有小人对他说,京中大臣在他远征日本期间图谋不轨!建议他设立如锦衣卫、东厂之类的私密衙门,监视群臣,以防倾覆。第二步,即有人言朱家种种狐疑迹象,要他斩草除根。第三步,则要清洗反李派,之前镇海公对非为私心而反对他的,还能优容,但他权位渐高,狐疑之心必然加重,这批人多半就要挨刀——而且威权既重,也就不怕清洗异己而遭非议了。再第四步,则是清洗中立派。但凡人到了这一步,其刚自用之态已不可扭转!第五步,则清洗内部之大公派——大公派,非为拥护李哲,而是拥护李哲之主张,清洗到这一步,不但你我未必能够保全,就是他的弟子如陈羽霆之辈,也岌岌可危了!再往下,那就是本朝开国时的大杀大乱局面!大杀大乱之后,或许也能回归安治,然而经过如此大难,君与臣之间、官与民之间将再无信任可言,当前的开明气象亦将一去不复返矣!”
张居正为之默然,知高拱所言,并非杞人忧天。
高拱自己也是越说越激动:“我们要做的,是千年未有之大业!要扶立一个,是一个千秋万载的圣王,而不是用一个李氏去换一个朱家!我们要将镇海公大公之义、大雄之略提炼出来,而限其私欲,去其私弊。毕竟,天下人需要的,是一个大公的李哲,而不是一姓一家之篡逆雄!”
这番话说将出来,连张居正也忍不住热血为之澎湃——他在宦海也沉浮了这么多年,本来已修炼得不易动情,可高拱所说,也正是他心中所想,正如两口同质的巨钟,虽然厚实沉重,但其中一口忽然震响时,另外一口自然而然也就会产生共鸣。
高拱见张居正虽然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点头,但眼神中那种兴奋的神色却是假不了的,便庆幸自己果然遇到了知音。
许久,张居正才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该怎么做,我却无主张。”
高拱笑道:“那个大公的李哲,得天下正气回护,并无破绽。但他若鬼迷心窍,竟而用私,则两大破绽可攻。”
张居正忙问:“那两大破绽?”
高拱道:“其一,李哲个性散逸,不能如太祖皇帝(朱元璋)般刻苦于政务,故其理财则托于陈羽霆,统兵则托于吴平,朝政则用你我,凡琐碎之事,均不能亲理,故其当国,必倾向于有辅弼之宰相,从来拥大权久不亲政,大权势必旁落,倚宰相日久,则大权必不能专。内阁权重,则皇室权轻!只要我们小心布置,渐进图谋,自能渐弱其权,而令相权实而君权虚,背靠天下士而治天下!”
张居正道:“不错!第二却是什么?”
高拱又道:“其二,李公能爱民,”他说到李彦直的好处时,就用敬称:“知爱民,则行事有所忌,行事有所忌,则必兼听众人,旁采哲见,兼听旁采,久之则是分权矣。国家大事,动静需与哲人贤士商讨,既与他人商讨,则其权不能专矣。自古知爱民,心地皆不能纯黑。
其得天下倚赖此,将来失大权亦必在此!刘邦与本朝太祖,所以能**数百年,实在于…嘿嘿!”
他毕竟是成长于明朝的人,虽当此随时可能改朝换代之际,对朱元璋也不愿意过分地加以贬语。
张居正听到这里,抚掌笑道:“如此说来,却还是大公之李哲,‘误了’大私之李哲了。”
高拱哈哈一笑,说:“这不是‘误了’,是成全!”
不错不错,正是成全!”张居正又道:“破绽是找到了,却不知‘成全’之大略将安出?”
高拱伸出四个手指,道:“除私兵、收边权、倡文治、重教育!”
张居正大喜道:“妙哉!除私兵,则兵为国用,非为私人,非为一党,非为一家!收边权,则四海如一,天下更无私!倡文治则人心思安,重教育则使士人明理——务此四本,则皇帝姓朱姓李都无所谓了。”
高拱听张居正几句话便道破了他深思数年所得,显然张居正对这件事情也曾反复思量,否则不能如此,更是大喜,忍不住握住了张居正的手,道:“满朝文武,除叔大外,尽是无能之辈!世唯叔大,能与我谋!”
之一零九 倾高拱
岁将尽,北京城却愣是不肯消停,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镇海公回朝了!
四海来朝’的大旗已经进了天津港口了!”
与此同时,让人诧异的是:徐阶竟然上表请求告老还乡了。醉-露-网
其实,这一年徐阶还不到六十岁,以一个政治家来说,他的这个年龄并不算老,甚至可以说“春秋正盛”呢!然而他偏偏就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递奏表告老还乡,皇帝、高拱、张居正等纷纷挽留,徐阶却就像吃了秤铁了心一般,说什么也要走了。
自“征倭廷议”以后,徐阶已经表现得相当低调了,名为首辅,实同摆设,可这次他却拿出了首辅的威风,连上三表,高拱要过问也被他挤开,大有“老夫的事情老夫作主、谁也别来掺和”之势!最后逼得皇帝不得不下诏准许。于是,在李彦直抵京前夕,高拱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首辅。
今时今日的首辅,可不是嘉靖年间的首辅可比啊!由于皇帝已被架空,首辅就是比皇帝还皇帝!做了首辅,按理说该高兴才对,但高拱接任这个首辅时在八分乐意当中,竟还带着两分不满。
不满,是因为他觉得徐阶抽脚抽得太不对时候!
这个老滑头,全没半点担待!”
当然,这话是不能公开说的,他只是私下里对张居正抱怨。而也只有张居正这个层次的人,才能深刻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徐阶一走,李哲一回,朝中群臣听说无不瞩目于天津,新任礼部尚书赵文华问该以何等礼节去迎接镇海公时,高拱说就派一个御史去,奉圣旨颁赏,再召镇海公入京。
赵文华问:“是否请内阁一位大学士去一趟?”其实他是想说首辅大人不如你去迎接吧。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
但饶是“请一位大学士去一趟”。也足以让高拱作色道:“镇海公也是大学士。大学士回京。以另外一大学士迎出百里之外。岂合礼法?”
赵文华唯唯诺诺。就不敢说话了。
不想李彦直竟然就此在天津停留。甚久甚久。也都没有进京地意思。这一来朝中群臣都议论纷纷了。不过这些议论都是私下地议论。竟没人将之写成奏章。因为大家议论地事情实在太过敏感了:“镇海公久久不入京。是不是在等赏?”
天下谁不知道李家富可敌国。身兼大学士又执掌海军都督府地李彦直又是权倾天下。镇海公地爵位。已接近人臣之极。再上去。还要赏赐。就只有封王了!
可是异姓权臣封王。这事可不是闹着玩地!一个搞不好就有“禅让”之变!所以朝中人人私下议论。却谁也不上书。
最终,还是一个脸皮最厚、名利心最强的大臣上了书,这人就是胡宗宪。老胡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修成正果,李彦直临去日本前已叮嘱张居正把他调了上来,接任京师十二营的训练工作。
大明自蒙古南侵以后,京师的防守兵力几乎彻底崩溃,此后虽然兵威赫,却一直是“外强中干”的局面,外强,是指边军强盛,东面的海军都督府自不用说,西北戚继光镇宣大、西南俞大猷镇安南,其军事力量也是蒸蒸日上,而中干,则是指京师的防务一直空虚。驻京十二营的编制一直存在,但空额很多,战斗力也一直提不上去。到了李彦直即将东征时,高拱、张居正都认为此事不能再拖了,李彦直才同意从市舶司总署所发债押券筹集到的军费当中,拨出五十万两白银,以进行京师十二营的充足与训练,钱是他出的,事情自然就得归他管,于是他就将这工作交给了胡宗宪。
虽然这一举动大有“任用私人”的嫌疑,但论资历、论战功、论能耐,满朝之中胡宗宪偏偏又是最适合的人选之一,高拱本来属意于杨博,但杨博已被李彦直提前一步调去了辽东,当时高拱也还不敢和李彦直对立得太过明显,不得已,只好同意了。
就这样,胡宗宪高高兴兴地回了京师,虽然不进城,但在西山主持着京师十二营的重组与训练,相当于是负责着京城的防务,地位之要害可想而知,因此他对李彦直感恩戴德,这时竟然冒着被千古史书标为奸臣甚至叛臣的危险,上书请求朝廷颁赏镇海公,“高其爵位,以振三军士气”!
高拱拿到奏表,怒道:“什么叫高其爵位!镇海公如今已是公爵,再高上去,是要封王吗?”
封王”两字从首辅大人口中道出,把皇帝和朝会上所有大臣都吓了一跳,过了好久,礼部尚书赵文华才道:“其实按镇海公的功劳,封王怕也足够了吧。”他说得不是很大声,却叫所有人都心头一凛,均想:“终于来了!”
自古枪打出头鸟,胡宗宪和赵文华,一个首先给李彦直请赏,一个首先道出李彦直有封王的资格,这可都是极度危险的事情!弄个不好就得身败名裂!但也正是因为极危险,内中隐藏的利益也极大!将来若是被李彦直成了事,那他二人就有拥立的首功啦!
朝臣个个低着头,谁心里都是七旋八绕的,可谁也不说话,高拱虽也知道除非李彦直自己坚决不同意,否则封王便是迟早的事情,可这件事情高拱认为是“越迟越好”!他的许多局面都还没布开呢,要现在就封李彦
形势对文官集团而言就会变得很糟糕,这是天下士意看到的。高拱以首辅之尊,若李彦直在这种情况下成功封王,不管高拱本心作何感想,天下士人都会认为他就是李彦直的一条走狗,从此将彻底丧失士林舆论的支持,也就丧失了与李彦直博弈的实力!
可以说,胡宗宪和赵文华已逼得他不得不表态了,而且必须强硬地表态,还要惩罚他们二人,否则满朝官员见胡、赵行此谋大利之事而毫无危险,势必纷纷效尤,那时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
高拱向朱载垕行了一礼,奏道:“胡宗宪身居军职,妄议朝政!此属越权!”将领越权是大明朝政大忌,而京畿总大将越权,那更是大忌中的大忌,所以高拱的批断是:“请陛下圣裁,将之革职查办!”
至于赵文华,则——“礼部尚书赵文华,举止失措,有失人臣之份!请革去礼部尚书之职,下有司论处!”
他是首辅大臣,皇帝又没有实权,所以他这“启奏”只是个形式,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几乎就是圣旨!朱载垕依照往昔惯例,老老实实地行使他的螺丝钉功能,道:“着内阁议定下旨。”
大臣启奏,皇帝批转内阁,内阁“议定”,然后执行,这就是当前大明最高决策的程序!内阁又是高拱作主,所以高拱一“启奏”,几乎就是宣告了胡宗宪赵文华仕途的死刑!
赵文华虽然说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此刻还是吓了一跳,知道这时不说话,以后就没机会了!赶紧站出来大声道:“请问首辅:我是礼部尚书,封王与否,是不是礼部该议之事?镇海公的功劳,难道就一点封王的资格都没有吗?镇海公开疆拓土,功盖环宇!礼部议其爵位再进正是顺理成章之事,何谓‘举止失措’?至于行与不行,在内阁,准与不准,在天子——赵文华何罪之有!”
高拱却不和他辩论,哼了一声道:“自古异姓封王都是乱国先兆,你这个谄媚小人,但为个人富贵,妄作封王之议,却将镇海公置于何地!”就命人将他轰出!
一场关于李彦直封王的朝论,就这样被高拱压下了,可高拱取得这场胜利之后却没有胜利的感觉,相反他觉得自己相当的被动!他本来是“李派”,至少是“亲李派”,这下子却被迫被推到了李彦直的对立面。
想到此处,高拱忍不住又将徐阶恨得牙痒痒!他为何却恨起徐阶来了?
要知李彦直凯旋归国,有人提出封王之议几乎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而这事内阁不可以赞成又几乎是势在必行,若徐阶能晚走两日,由他来顶住这一轮风波,则高拱的处境会比现在好得多。
朝会将散时,高拱忽回顾李春芳等道:“异姓封王,非但不是天下之福,且不是镇海公之福,赵文华之言行实是在害镇海公!”这句话,是有点亡羊补牢的意思,是有意要人将话传开去,让李彦直听了后知道自己还是为他考虑的,以修补他和李彦直之间可能因此产生的信任裂缝。
朱载垕正要摆驾回宫时,听到这话却又不满了起来。
看看元月将至,李彦直还是没来京师,人在天津,自称远征之后水土不服,生病了,张居正道:“不如我去走一趟,看看是否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其实仍是委婉表示要前往天津迎接。
高拱不肯,认为李彦直人带甲在身,仍是军职,他凯旋归来,诸官迎接于城外就算尊崇了,若是由在京大学士跑到天津去迎接,却有谄媚之嫌疑,失了文官集团的身份!
要问病的话,让一个太监持代表天子去就行了。”
张居正道:“那就请天子颁令,由我去犒军。”
如此则是不迎而迎,不接而接了,高拱虽然不乐,李春芳却道:“叔大所言在理。”高拱也不好太过执拗,事情遂定!
张居正将出发时,高拱拉了他到无人处,道:“叔大,眼前这个朝局,甚是凶险,若是能平安度过,则天下人又有几年安生日子。万一镇海公那边权迷心窍,竟然一定要封王,我也当据理力争,若争不过,最多拼了这首辅不做!你来当这首辅!”
张居正忙道:“肃卿这是什么话!我料镇海公乃明智之人,定晓得肃卿所为,不止是为了天下,更是为了镇海公自己。
高拱见他如此说,绷紧的神经略略松弛了两分,点头道:“我亦知镇海公素有知人之明,所以朝会之上才如此强硬。亲贤臣、远小人,方能成就千古大业啊!胡宗宪、赵文华都是小人,引为爪牙,有祸无福!你到了天津,尽力周旋,以叔大之才,定可转危为安!”
张居正当日便与冯保一同出发,前往天津,途中冯保秘问张居正道:“临出发前,高阁老可有什么嘱咐么?”
张居正哈哈一笑道:“嘱咐倒是没有,就是有一句笑谈。”
冯保轻轻一笑道:“是何笑谈,能否说来让奴才也笑一笑?”
张居正笑道:“高公说,若镇海公一定要封王他当据理力争,若争不过,最多拼了这首辅不做,让我来当首辅。”
冯保听后嗤之以鼻:“张阁老要做这首辅,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何必等他高拱来‘让’!”
张居正笑笑而已。
犒军是个借口,他却连走过过场都不去,进城后就和冯保一起朝海军都督府北总部而来,李彦直的亲信听说是张居正,当即放入。
走进数重门户,将到内堂时,李义久却请二人稍候。
按旧礼,但张居正和冯保一个是内阁大学士,一个是奉圣命来传旨,李彦直该马上出迎才是,哪可如此让二人“稍候”?这当真是“无礼”之极了!
但张、冯二人竟然没半点抵触,就在一旁坐等,静静等候李彦直宣召。
堂内,除李彦直之外,还有四人,一个是风启,一个是蒋逸凡,商行建留在日本没有回来,此外还有一个,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他脸上一副下人模样,但站在李彦直身边却甚见亲热——却是陆炳以前的管家,同时也是镇海公在北京府邸的张管家。
李彦直的岳父陆炳是锦衣卫的头子,蒙古乱北京以后,陆炳控制的密探力量便有私人化的趋势,李彦直间接控制了政权之后,有一部分划归内阁直接掌控,但陆家对这个系统的影响力却还十分强大!
这时张管家在给李彦直禀告的,正是李彦直离开京城之后大臣之间的种种“不寻常迹象”,蒋逸凡在旁听着听着,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从张管家的描述看来,倒像京师上下,大部分的官员都在密谋着要反李彦直一般!甚至天津的太上皇、大内的皇帝朱载垕也都不甘寂寞,张管家甚至拿出了证据,证明嘉靖与朱载垕之间已经有了间接的接触!
风启更是听得冷汗暗流,惭愧无比,心想:“我一直呆在北京,怎么这里头的许多事情我却不知,真是愧煞人也。”
张管家最后说道:“姑爷,老奴能打听到的,就是这些,只是手头的人,可有些不够用了。再招些人也无妨,不过多破费些银子罢了,只是我们如今行事,有些阻滞,不大方便。”不方便之处,便是他手底下人的行动不是光明正大的官方行动,所以张管家期待着:“姑爷,您看是否能设个衙门,这样才能更好地监视这些贪官污吏,叫他们不敢轻易起异心!”
李彦直也不答应,也不否定,只是问风启蒋逸凡:“你们看如何?”
这…”风启踌躇道:“张老探听到的消息,许多我都是首次知闻,说来我实在是有失职之处。只是…只是安排密探监视大臣,似非治国正道。”
张管家甚是不满:“什么正道不正道的,保住咱的家业天下,才是最重要的。朱家坐朝百余年,还不是靠着锦衣卫、东厂才不至于倾覆的?”
风启苦着脸,觉得如此一来似乎与他们参与国政的初衷不符合,但又觉得张管家所言非无道理。
蒋逸凡却潇洒得多,就道:“我不懂,也没什么主张,三舍英明得多,自己决定吧。”
李彦直微微一笑,道:“这事且搁着吧。”
张管家忙道:“那这新衙门…”
李彦直道:“再议吧。”
他威势已重,话既出口,张管家就不敢违拗,只是应了声“是”,退在一旁。
李彦直又问风启蒋逸凡:“那日朝中议论,胡宗宪帮我请赏,赵文华建议封王,高拱却把他们两个人都压了下去,这事你们怎么看?”
风启道:“封王之事,似嫌早了——其实我都觉得未必一定要封王。胡宗宪名利心太重,表面是为三舍请赏,其实却是为自己邀功。